馮學榮：不談錢的歷史敘事，都是耍流氓

問：中國有許多歷史愛好者是典型的文人，喜歡讀書，對錢沒有概念，對賺錢也沒有太大的興趣，沒有經濟頭腦，也沒有從經濟角度分析問題的習慣。

答：我們平時所說的「文傻」，就是指的這一類人，實際上，不談錢的歷史愛好者，都是不及格的歷史愛好者，因為影響歷史事件走向的，往往是史料裡面都不願意提及、或者沒有重點提及的關鍵，這個關鍵就是一個字：錢。

問：舉例說，明崇禎皇帝面對李自成部隊的步步北上，竟然調不動部隊回京勤王，相當大程度上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錢。

圖：李自成

答：是的，許多讀書人危坐廟堂之上，出兵撤兵，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但其實對於前線將領來說，問題很實際，首先就是錢，你要我出兵，好，部隊一開動，一走就是一千里甚至兩三千里，官兵的靴子都要磨破好幾雙，路途中間，靴子誰來補給？還有，幾萬人行軍幾千里，一路上吃飯要多少錢？你給我算一下這個賬？這個錢誰來出？還有一路上扎宅睡覺，營帳被褥，這些誰出錢？官兵生病吃藥，誰出錢？還有打了勝仗，對勇猛的將士，要發獎勵吧？獎金哪裡來？難道要我將領自己掏？總之一個大部隊只要一開動，天天都是燒錢的活。

問：衣食住行，如果皇帝不下撥費用，可不可以直接到老百姓家裡去搶？

答：當然不可以！你身為官軍，去搶老百姓，皇帝的合法性何在？官一逼，民就反，你越是這樣做，投奔李自成的老百姓就越多，這個且不論，退一步說，就算你要搶老百姓，你也搶不到，為什麼？因為老百姓早就聽到部隊過境的風聲，早就攜家帶口，把糧食、衣服、牲口，全都帶上，都躲山上了，你搶誰？

問：所以在歷史上，皇帝喊人來勤王，但是同時又不給經費，那就是耍流氓。

答：對的，當年張學良就有這種感慨，蔣介石叫我去陝北剿##，但同時又不給東北軍發補給，你說，老蔣這不就是耍流氓嘛。張學良不積極，這是一個原因。

圖：張學良

問：當年甲午戰爭，北洋水師打了敗仗，和錢有沒有關係？

答：關係太大了。你要知道北洋水師其實在甲午開戰之初，已經好幾年沒有更新設備了，為什麼？因為清政府不撥款，北洋水師沒有經費，我們許多讀者不知道，其實甲午海戰的時候，日本海軍大量裝備了當時最先進的「速射炮」，而北洋水師類似的武器裝備，明顯不足，所以從某種意義上看，日本帝國海軍在大東溝海戰那一剎那，至少它的艦炮發射速度，是比北洋水師要先進得多。

問：似乎辛亥革命的時候，北京和南京，按兵不動，都是因為沒有錢。

答：是的。武昌起義之後，清軍打到半路，就沒錢了，打不下去了，清政府慌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瘋狂找西方國家借錢，而在南京的革命軍其實也一樣，新成立的中華民國，國庫只有幾十塊大洋，窮得叮噹響，當時革命部隊士氣基本上都很高，都想馬上出發北上，去打北京，但是都動不了，因為沒有錢，部隊沒有錢，你一路上連吃飯都成問題，吃不飽飯，怎麼打仗？一籌莫展，沒辦法。

問：當年孫中山的革命黨是學的美國體制，尊重私產，沒有打土豪、打浮財的傳統，沒有辦法做到隨時隨地補給，所以一旦中央不撥款，部隊就寸步難行。

答：對。所以中華民國的成立就是敵我雙方都沒錢打仗、最後彼此妥協的結果。

問：當年蔣介石在廣州黃埔當校長，在1924-1927年三年間，雖然對蘇聯顧問看不順眼，但卻一直不敢公開與蘇聯顧問對抗，是不是也考慮錢的因素？

答：抓住要點了。是的，黃埔軍校是蘇聯出錢出槍出顧問、幫助國民黨建立的，當年黃埔軍校的教官和學生，相當一部分是吃蘇聯飯、扛蘇聯槍成長起來的，你吃人家的飯多一天，就得忍聲吞氣多一天，蔣介石直到打下上海之後，才敢徹底和蘇聯鬧翻，那是因為上海打下來了，整個江浙地區的財團、銀行、富商，都在蔣介石暴力集團控制之下，這樣一來，就衣食無憂了，當時上海一個城市的財政收入，佔了全中國的一半以上，這下蔣介石才放心了，於是才敢分共的。

問：當年抗戰的時候，國軍部隊似乎只有嫡系中央軍配備德式鋼盔，除此之外，大部分的國軍將士，都沒有辦法配備鋼盔，這是不是又和錢有關係？

答：正確。抗戰時期，國民黨中央軍是配備德式鋼盔的，除此之外，桂軍部分配備英式鋼盔，但是其他的，例如說川軍、八路軍、新四軍等廣大抗戰部隊，就沒有辦法配備，因為當時鋼盔是很貴的，不是不想戴鋼盔，而是戴不起，當時你要是有錢，歐洲許多兵工廠是樂意接你訂單的，但是你沒錢那就沒辦法了。

問：當年中國工農紅軍高層，對蘇聯一肚子的不滿，但是始終也不敢和蘇聯翻臉，是不是也有錢的因素？

答：蘇聯對中國的無產階級革命，投入了很重的本錢，每年大量的經費，從莫斯科匯到上海的接頭特工，然後再由特工轉匯到江西、陝西，也就是說，當年紅軍鬧革命，不說全部，至少相當一部分的飯，是吃蘇聯的，所以始終都不敢與蘇聯公開鬧翻。

問：蘇區高層對德籍軍事顧問李德（Otto Braun）滿腔怨恨，但是大氣不敢出，乃至後來西安事變的時候，斯大林發了電報給延安，不許殺蔣介石，延安高層都很生氣，但是始終也不敢違背蘇聯的旨意，也有財政方面的原因？

答：沒有蘇聯的軍事財政支持，江山是斷然打不下來的，這一點洞若觀火。所以，紅軍總體上是不敢違背斯大林旨意的。

問：中蘇交惡之後，越南投奔蘇聯，忘恩負義，這件事和錢有沒有關係？

答：不存在忘恩負義。中國援助越南不只是為越南，也是為自己，而且，中國援助越南雖然多，但是不要忘記，蘇聯援助越南的更多，換了你是越南，你也會選擇站蘇聯一邊，蘇聯才是越南真正的大哥，而中國是可有可無的。

馮學榮，70年代生人，現居香港，知名作家，讀史人，著有《日本為什麼侵華》、《親歷北洋》、《不忍面對的真相》、《隱動力》等，是「別等」效率手冊的忠實踐行者與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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