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一部好片,國慶排行榜要變天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Sir對有現實批判精神的國產片一直特別關注。
今年就等來了幾部硬貨。
《暴裂無聲》《我不是葯神》都以類型片的架構,讓社會問題打擊到更大的受眾面。
同樣是以偏男性的群像。
國慶檔,再迎來一部現實題材作品,還罕見採用了雙女主視角。
Sir看完就想說兩個字——
狠,疼。
《找到你》
電影一開場,就不平淡。
燈光昏暗的地下通道里,李捷(姚晨 飾)瘋了。
直奔道路盡頭的幾個垃圾桶。
把噁心的東西翻了底朝天,沒找到。
像一個棄嬰,坐在垃圾堆里,哭得顧不上半點尊嚴。
李捷是誰?
她招惹了誰?
我們先來看平時的她——
金牌女律師。職業簡裝,行事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在法庭上,她一刀插入原告的軟肋,為代理人拿下了孩子撫養權。
「我們有理由懷疑原告的行為能力。」
原告(孩子的母親)不死心:「你也是個女人,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
原告錯就錯在「將心比心」。
李捷,從沒把自己當女人。
她走到今天,不僅靠專業能力,還有她鐵面無情的性格。
酒桌上,她放得開,一口悶。委託人放在她大腿上的手,她假裝沒看見,抖個機靈輕鬆化解。
家庭亦如此。
職場上她是工作幹練的金牌律師,生活上她是單親媽媽。
為了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句句直指前夫的弱點。前夫被擠兌得啞口無言,只能心想……這婚離對了。
你覺得你現在還像個女人嗎?
孩子奶奶想看孫子,也被她擋在門外:「你只是孩子的奶奶,而我是孩子的媽媽。」
像是把法庭搬進家門口。
沒有通融的情理,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宣判。
然而,家庭和事業交織在一起,她縱然三頭六臂也搞不定這盤大棋。
還好有保姆孫芳(馬伊琍 飾)在。
孫芳,農村來的。
帶孩子有一套,孩子生病哭得撕心裂肺,李捷束手無策,孫芳這麼一哄,哭聲立刻變鼾聲。
從那一刻,李捷最信任的人,是個外人。
但也正是這個外人,後來把她逼到坐在垃圾堆里嗷嗷哭。
——保姆孫芳和女兒一起消失了。
孩子失蹤,她先懷疑前夫一家。
由此錯過報案最佳時間,警察的追問也讓這個大律師第一次說不出話。
但她骨子裡還有一絲韌勁,就算孤軍奮戰,她也要翻盤。
對了!查監控!
死命地盯著顯示屏,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詫異的是,孩子的最後一段影像,竟然是和保姆在一起。
錄像再往回倒。
李捷的僥倖心理很快被更大的恐懼吞噬。
——就在兩個月前,孩子那天磕破腦袋,是孫芳的「傑作」!
一瞬間,電影變成了「驚悚」片。
監控里,孫芳像邪靈附體,往日的溫順和低眉順眼蕩然無存,有的是驚心的陰厲和決絕。
種種跡象表明。
之前的平靜,都是在為一場暴風雨伏筆。
《找到你》像是另一版《親愛的》。
但故事走到這裡,籠上一層懸疑的色調。
「兇手」也從陰影中,逐漸顯露出輪廓——
孫芳是誰?
她木訥、怯生,一張蠟黃臉,不施脂粉,頭髮凌亂,劉海兒粘著腦門。
Sir第一眼差點沒認出那是馬伊琍。
是一副老實的農村婦女形象。
但多留一個心眼,又發現疑點重重——
沒有保姆上崗證,沒接受過培訓;孩子喊「媽媽」,本面無表情的她,露出一絲裂痕;身份證也是假的……
事後諸葛亮,李捷之前可沒顧上想這些。
因為當初孫芳把哭鬧不止的孩子哄好時,李捷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得救了,世界安靜了。
丟了孩子後,她順藤摸瓜——
和孫芳同在歌廳工作過的陪酒小姐;開早餐店的孫芳的同鄉;一個混不吝的孫芳的情人。
三個人,將孫芳埋在過去的前半生一點點起底。
她的人生,是被命運的禿鷲環伺的一生。
有過一段婚姻,可丈夫是個無賴,賭博、喝酒、家暴,「花活」一樣不落。
結婚當天就揍了她。
苦盡甘未來,孩子生下來就得了先天性膽道閉鎖,要治病,就要大把大把地砸錢。
為孩子,高棲在寫字樓上的都市中產李捷跌落在地,一身狼狽。
而本來就在底層的孫芳,再往下墜,只剩下無底的深淵。
孫芳跑去歌廳陪酒。
有錢的客人甩出一沓錢,誰喝完這兩排,錢歸誰。
沒人敢喝,她卻秒吞。
尊嚴算什麼,命都可以不要了。
就這樣,還是交不起醫藥費。
不好意思,拿不出錢,就要給別人家的孩子騰床位。
這個「別人家」,就是李捷夫婦。
看著李捷抱著孩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病房。
孫芳自己的孩子卻從病房裡趕了出來,哭碎整個樓道。
這中間,有一堵看不見、又切實存在的牆。
牆內牆外,是中層和底層。
悲哀的是,除了底層,誰也沒意識到事情正在發生。
縱使孫芳對著牆,捶打得手掌血肉模糊,牆內依然聽不到一點聲響。
我沒做什麼呀?憑什麼?
被擋在牆外的孫芳,只能任憑命運的暴雨推來搡去。
就在這場雨夜,高燒中的孩子,咽了最後一口氣。
孫芳,太倒霉了。
這話不是Sir說的。
這話是孫芳後來男友的嘆聲——「這是我見過最倒霉的一個女人。」
她的生活是一個苦難接著一個苦難。
而且所有的苦難都是在集體圍觀中完成:
在大婚當天被丈夫家暴;在歌廳男男女女注視下喝下烈酒;孩子被強制出院;甚至出門就被車撞,引來圍觀……
沒人向前一步,伸出支援。
我的日子還混不好呢,怎麼幫你——這,可能是所有人的想法。
一個個悲劇如滾雪球,最終滾成一塊巨石,一步步推著她從倒霉,走向最後的搗鬼。
抱走孩子。
這是她以不公的方式,對不公的反彈。
48個小時過去,李捷還在一路狂奔。
最終在前往海島的遊船上找到了孫芳。
前一秒,孫芳抱起孩子,眼睛笑得彎起來,滿臉滿眼的愛意。
下一秒,兩人對視。
音效陡然急促,節奏變快。
Sir全身汗毛立起,這難道不才是國產懸疑片應有的模樣?
這一幕,完全可以納入今年華語片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時刻。
孫芳臉上的笑容霎時消失,面色陰鬱。
萬種情緒都湧入了她的眼底。
驚訝、遲疑、陰厲、決絕,或許還有遺留的一點點憤怒。
一個是處在女性強勢地位的女人,一個是繼承了傳統女性最弱勢地位的女人,就像地球的兩極,在這一刻地位發生了逆轉。
李捷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孫芳,咣咣磕頭:「我真的不知道你有這麼難!」
唯唯諾諾的孫芳,第一次,說出心裡話:
「你不配當媽,你滾。」
婚姻失敗、階層衝突、爭奪孩子……
將兩個看似沒有交集的女人,推上了決鬥場。
片名《找到你》,我們都第一反應認為,「你」指的是那個丟失的小孩。
然而找啊找,我們找到了孫芳,找到了李捷——發現她們是同一社會病根上,開出的兩朵花。
孫芳,一個底層婦女,她從丈夫那裡得到的只有被使用、被侮辱、被損害;
李捷,一個精英女性,她努力往上跳,好像跳得足夠高,就可以跳脫環境對女性的圍剿。
而「找到你」,最終找到的是那些被主流社會背過身去的人。
很多人都以為,更高的階層是一個安全區,爬進去,就能和下一層的不幸劃清界線。
我買了學區房,那些失學的孩子與我無關;我身體健康,那些看不起病的人與我無關;我坐在辦公室里喝著咖啡,那些風餐露宿的進城務工者就與我無關……
然而,當你蝸居在自己的小幸運里,對不幸的遭遇背過身去的時候。
你背後的那東西,可能正在悄悄「找上你」。
就像李捷和孫芳。
以為在兩條平行線上各走各路,轉眼就撞了個滿懷。
將她們拴在一起的,是母性。
或者更直接地說是——子宮。
子宮是人類原始的卧室。
生命在這裡,生成,同母體分裂。
只有身為母親的女性才最切身感受到疼痛與共鳴。
這也是為什麼,兩個身處不同階層的女人,在「奪子」這件事情上處在完全對立之後,還能達成「共識」。
李捷理解了孫芳的絕望和孤注一擲;孫芳理解了李捷的力不從心和顧此失彼。
階級之間那堵看不見的牆在這一刻出現了一絲縫隙。
縫隙的產生,基於共同的生理之痛,基於共情,基於母愛。
心頭一暖之後,必須面對的問題是,孩子雖然找回來了,但有些東西仍處在丟失的狀態。
——這個社會對女性問題的關注。
姚晨在最後說:
這個時代對女人的要求太高了。如果你選擇成為一個職場女性,會有人說你是個糟糕的媽媽;如果你選擇成為一個全職媽媽,又有人會覺得不算是一個職業。
女性的選擇問題,向來是個難題。
李捷在這個難題中努力保持平衡,金錢和地位尚給她留了一絲縫隙供她喘息。
可「孫芳們」,被生存之難、生活之痛堵住了人生的全部出口。
唯有縱身一躍,才能獲得解脫。
以後會怎樣?
Sir給不出答案。
影片中沒有給出我們答案,可能以後也不會有。
但。
沒有答案,不代表不需要關注。
這個「無解題」,需要持續不斷地關注、不停地思考和一遍遍地討論。
哪怕它沒有一點點進展,哪怕它已經讓我們很疲憊。
關注多了,討論多了,思考多,才有可能發生改變。
才能找到一個最優解。
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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