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中國女性的難，都在電影里了

《找到你》之前，可能很多人已經看過韓版的《謎蹤：消失的女人》——它與《找到你》是「一本兩拍」。即便如此，《找到你》還是值得一看，它比原版更出彩。這既得益於《找到你》更為出色的本土化改編，多設置的幾條支線讓故事更豐富，也讓人物形象更為飽滿；另一方面則得益於兩位主演姚晨、馬伊琍的精彩演出，兩人的角色和表演，都要比原版的出彩許多。

《找到你》海報

《找到你》講述的是一個找孩子的故事。律師李捷（姚晨飾）精明強幹，平時忙於工作無暇照顧孩子，而前夫和她爭奪女兒撫養權的事情也搞得她焦頭爛額。李捷請來保姆孫芳（馬伊琍飾）幫其照看孩子，孫芳看上去雖木訥，卻很擅長照顧孩子，對孩子非常疼愛。可是有一天，孫芳一聲不響就「偷」走了孩子，孩子丟了。找孩子的過程，三個女性的人生也由此被「看見」。

《謎蹤：消失的女人》，又譯作《Missing：消失的女人》，2016年在韓國上映，在韓觀影人次為115萬（注，韓國票房統計方式為記錄人次）

如果不是帶著孩子消失，沒有人會注意到孫芳，也沒有多少人願意傾聽她的故事。當她怯生生地想對李捷說些什麼了，李捷總是不耐煩地打斷她。孫芳是千千萬萬底層女性的一個縮影。

而底層女性的一個普遍特徵，是貧困。貧困首先指涉的是，經濟上的貧困，比如她們辛勤工作，卻只能換得微薄的薪水，甚至難以獨自支撐起自己的生活。而這種貧困，更是一種知識貧困、觀念貧困、權利貧困。比如孫芳以為只有家暴，女人才能離婚；比如她無法理解李捷對職業的追求；比如面對丈夫的家暴和勒索，她不知該如何保護自己……

《找到你》劇照，姚晨飾演李捷

多種貧困的交織，讓孫芳的前半生，備受侮辱和損害。相較於原版，《找到你》增加了孫芳與小混混張博（吳昊宸飾）的感情線，小人物之間的相互取暖讓孫芳的生活有了些許的亮色，但這終究無法拯救她痛苦黯淡的人生。她最終被痛苦吞噬，一步錯步步錯。

姚晨飾演的李捷，是一名典型的中產職場女性。與許多職場女性一樣，李捷面臨著如何平衡事業和家庭的兩難。在職場上，職場女性遭受的歧視和侵害遠甚於男性。比如李捷幫大老闆打完官司的「慶功宴」上，李捷被灌酒，還被大老闆「性騷擾」。而在家庭中，因為精力投注到職場上，她疏於照顧家庭，在傳統「女主內」思維的作祟下，她遭到丈夫和婆婆的苛責，並讓婚姻陷入危機中，甚至連孫芳都不理解她。

《找到你》劇照，馬伊琍飾演孫芳

女性是否可以二選一？情況似乎也不會變得更好。如果放棄事業回歸家庭，這不僅會被視為理所當然，女性還很可能面臨經濟貧困和權利貧困的窘境，遭遇風險時毫無抵抗之力，比如為家庭付出一切，但在爭奪撫養權時卻因為沒有職業處於弱勢。可如果她們放下家庭，全力拚事業，也會遭到強烈的輿論壓力和道德壓力——男性拼事業、疏忽家庭是正常的，女性則不然。這讓職場女性在兩難中進退失據，備受煎熬。

與韓版相較，《找到你》將李捷的職業改為律師，並由她律師這一身份，在電影的開頭和結尾分別引入了一場離婚官司，增加了一個新的女性形象，由陶昕然飾演的朱敏，她代表著上流社會的女性。

朱敏原本也是高材生，但嫁給大老闆後，她就辭去工作，過上富太太的生活。發現丈夫出軌時，如果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依舊可以享受衣食無憂的物質生活。但朱敏選擇了不原諒。沒有工作、沒有辦法給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則讓她在爭奪撫養權中陷入了弱勢。

以朱敏為代表的上流社會女性依舊無法掙脫困境。她們成為富太太，看似擁有了永久的穩定的錢包，但這也可能是以犧牲女性的自主性和主體性為前提的。一旦她們面臨著朱敏的困境，如果忍氣吞聲，那麼她們就失去了情感的自由；如果決定離婚，那麼很可能在財產爭奪和孩子撫養權的爭奪中處於不利地位。這就是將權利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代價：除非他永久可靠，不變心不出軌，否則當你失去時，同樣會一無所有。

由開機時的片場照可知，《找到你》在拍攝期間的片名與韓版相同，均為《謎蹤》

被侮辱被損害的底層女性、進退失據的中產職業女性、外強中乾的上流社會女性，不同身份、不同處境的女性，面臨著同樣的困境：在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裡，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刻板性別分工模式里，當男性全面缺席育兒等家庭事務時，女性想要經濟獨立、權利自由是如此困難重重，遑論二者兼得。為何無論是投身於職場還是家庭中，她們作為母親的權利輕易就被剝奪？這種對女性無限要求背後的結構性問題又是什麼？「找到你」，不僅僅是找到孩子，也是找到女性作為女性、作為母親的權利和尊嚴。

從藝術角度看，《找到你》當然不是盡善盡美，你可以輕易挑出邏輯上的不少毛病；但如果從社會意義上看，《找到你》倒是直面社會問題的好作品。每年產出的影視劇那麼多，但直面女性困境、理解女性困境、反思女性困境的作品，寥寥無幾。從這一點看，《找到你》難能可貴。

《找到你》劇照

當然，《找到你》也限於揭示問題的水平，電影拋出的那麼多問題，它都沒有深挖，也無力提供出路，最後只能通過母愛的悲情和煽情來匆匆圓場。電影中最有力的片段，反倒是李捷的一段畫外音：「我甚至覺得生孩子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事情，用別人的生命來完整自己的。都說母愛是偉大的，但其實，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也不過是在對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而已。」

的確，在這樣的環境下，中國女性實在是太難了，生孩子的確是「太自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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