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時期美國的一個特殊「集中營」
作者/NANA 本文系騰訊獨家未經授權嚴禁轉載。
1942年3月的一天傍晚，中村俊輔艱難地扒開車窗上的遮擋並探身向外望去：「一個年輕的日本母親護著3個學齡兒童靜靜地坐在隨身攜帶的行李上，孩子們手裡拿著洋娃娃、玩具車，天真無邪的臉上染上了一絲迷茫，這位母親似乎強忍悲傷，一言不發地等待火車到來。餘暉打在他們身上，儘是凄惘。」開來的火車並不是要送他們去哪裡遊玩，而是要把他們送到位於加州的圖勒湖拘禁營。
（身上系著號碼標籤的日裔）
（日裔美國人於1942年搬遷到加州的拘禁營）
早在19世紀後半期，美國便開始接受日本移民，不過，直到1882年美國《排華法案》頒布後，日本才開始大規模對美國移民。到1940年，美國的日裔人口總數為127000人，約90%的日裔定居在美國大陸西海岸的四大洲：加州、華盛頓、俄勒岡和亞利桑那。
日本人憑藉辛勤的勞動和善於投資的大腦很快在美國大陸上落地生根。至二戰前夕，日裔在全美大約經營了6000個農場，總計約26萬英畝，價值7300萬美元的土地，再加上勞動力價格低廉，日裔逐漸發展起來的移民經濟自然就遭到了競爭者的嫉恨與敵對。
第一代日本移民對故鄉有著很深厚的感情，他們雖身處異鄉卻也仍然保有日本的傳統文化。他們多聚居生活，甚至生活在相對孤立的社區，並堅持日語學習，對擁有美國國籍的子女也時刻不忘強調其日本公民身份，向他們傳播日本的民族主義和忠誠。日本移民的這些行為使美國白人感到怪異、危險，更是被反日分子視為難以同化的異類，充滿猜忌和懷疑。
1941年12月7日凌晨，日軍偷襲珍珠港，這一行為強化了人們的長期猜疑，並將以前的仇視轉化為行動。日本人在夏威夷偷襲珍珠港的故事四處流傳，更有加州日本人陰謀接應敵人在西海岸登陸的謠言四起。一時間，「將西海岸的日裔趕出去」的呼聲高漲，許多政府官員也建議：「所有日裔，無論是否為公民，應被安置在內陸的拘禁營中……」
（1942年珍珠港事件後，加州一名日本店主對反日情緒的回應）
1942年2月19日，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簽署9066號行政命令，授權美國軍方可以將任何人驅逐出指定區域。命令雖然未提及日本血統的公民，但實則只有他們才成為攻擊目標。1942年3月18日，聯邦政府戰爭重新安置局（WRA）成立。它的任務是「將所有日本人後裔拘留，用軍隊包圍他們，阻止他們購買土地，並在戰爭結束時將他們送回原來的家園。」
1942年3月31日，沿西海岸的日裔美國人被命令向當地的控制中心報告並登記所有家庭成員的姓名，之後領取一個家庭編號，並被告知何時何地報到和可攜帶的物品。雖然工作人員準備了使用委婉術語的指南：囚犯稱為「撤離人員」，並將集合地點稱為「搬遷中心」或「搬遷項目」，而不是「拘留中心」或「集中營」。不過，這些術語改變不了日裔被拘禁的事實，僅僅是家庭編號的形式就讓很多日裔感到難堪，覺得喪失了隱私和尊嚴。
（1942年日裔美國兒童搬遷到拘禁營）
日裔只有幾天時間儘快處置財產，做好撤離準備。每個成年人可攜帶的行李為150磅，孩子為75磅。每個人的行李包和外套上都貼有自己家庭的號碼標籤。他們帶上儘可能攜帶的東西，包括被褥、服裝和日常用品。不過，在多數情況下，個人和家庭在這段時間內還是被迫出售部分或全部財產，包括企業。一些美國人利用這種情況，提供了不合理的低額金額來購買那些被迫搬家的人的財產。許多價值數千美元的房屋和企業的售價遠低於此。近2000名日裔美國人被告知他們的汽車將會被安全存放，直到他們返回。然而，美國陸軍很快提出以低廉的價格購買這些車輛，拒絕出售的日裔美國人則被告知這些車輛已被徵用於戰爭。
（搬遷令後的日本餐廳）
（曼扎納爾戰爭搬遷中心入口，可以看到遠處的大山）
儘管美國政府宣稱日裔不是囚犯，然而鐵絲網、監視塔、武裝守衛則是搬遷中心給他們的第一印象。事實上，這些中心與監獄沒有太大的區別，許多都坐落在西部山區和荒原，惡劣的環境和糟糕的天氣時時刻刻考驗著他們。沙塵暴來襲時，狂風會把沙塵灌入他們的嘴和鼻孔里。夏天46°的高溫、冬天-35°的嚴寒和響尾蛇、蚊子、跳蚤等一系列困難也在不時挑戰著他們脆弱的神經。
許多營地都是匆忙建造的，因而十分簡陋。有些營房的屋頂僅用柏油紙覆蓋，昆蟲和沙塵會不斷從張開的縫隙中跑進來。通常情況下6人口的家庭居住空間是12X20英尺（約為22.3㎡）。人數少的家庭要和其他家庭共用一個房間，有時房內居住人口會多於8個，有三四對夫妻，他們會在房內拉起電線掛上床單作為隔離。房內除了床以外沒有其它設施，每個人分給一個麻袋，將營房外的一堆乾草裝進去作為床墊。屋內沒有廁所，只在戶外有骯髒的公共廁所，公廁沒有隔離，廁紙也要定量分配。婦女洗澡時因為沒有隔離，還會常常被男人偷看。在這種環境下，每個人都毫無隱私可言。
拘禁對日裔造成了傷害，他們在拘禁營中度過了長達三年的生活。不過，人的適應力總是很強的。除了緊張、懷疑和絕望以外，拘禁營中也有著自己的溫馨與歡樂。食物、住所、醫療、教育是拘禁營免費為日裔提供的，後來有些拘禁營還成立了鋸木廠、制衣廠、傢具廠之類的工廠，給他們提供了工作機會。日裔還會自發地動手改造自己的居住環境，他們利用廢棄木料製作小桌子、小椅子，郵購油漆、窗帘裝點室內，在屋外種植花卉或蔬菜。
忙碌之餘，日裔也會進行許多娛樂活動。聖誕節會一起裝扮聖誕樹，佛陀誕生日會有盛大的遊行和歌舞，男生節、女生節、父親節和母親節，這些節日他們都會一一慶祝。上至老人下至兒童都熱衷於打棒球，羽毛球、乒乓球、象棋、紙牌、舞會、音樂會、電影、戲劇，各種活動都可以在營地里見到。相比之前，他們反而從繁重的勞作中解脫出來，有了更多的時間放鬆自我了。
（日裔美國人組成的拘禁營樂隊）
然而，即使有再多的娛樂活動，有再多的輕鬆時間，日裔的自由也還是受到限制的。他們需要有通行證才能進入或離開營地；來訪者不經允許禁止進入營地；可能會被用來發射信號的手電筒和短波無線電禁止使用；具有潛在危險的小刀、剪子等工具不允許使用；監視塔上有武裝士兵，圍欄外有巡邏隊，一旦有人靠近圍欄就會被射殺。1943年4月就有一個63歲的老人因為靠近圍欄而被守衛射殺。
長期毫無根據的拘禁，讓喪失自由的日裔對美國政府日漸不滿、憤恨。同時，由於美軍在太平洋戰區不斷取得勝利，日軍在西海岸對美國威脅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這種對日裔的大規模拘禁就顯得沒有必要了。有鑒於此，美國政府決定釋放他們。1944年底，大多數被禁者得到釋放，1946年，最後一個營地---加州圖勒湖營地關閉。隨著拘留的結束，日裔美國人得以重返家園，開始重建生活。他們仍繼續面臨歧視和迫害，當初的家園和財產早已無處追尋。1988年，在拘禁營倖存者及其後代多年的努力下，國會投票決定對他們的損失予以一定補償。然而此時，許多的受害者已不在人世……
1976年，時任總統福特正式廢除9066號行政命令，他對該政策表示抱歉：「2月19日是美國歷史上一個悲傷的日子。正是在1942年的那一天……9066號行政命令的頒布導致了忠誠的美國人背井離鄉……我們現在知道了——不僅撤離是錯誤的，日本裔美國人過去和現在都是忠誠的美國人……我呼籲美國人民和我一起肯定這個「美國的承諾」——我們從那久遠的經歷中學到的教訓——永遠珍惜每一個美國人的自由和正義，並決心永遠不再發生這樣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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