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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春芽:你的靈魂是什麼顏色的

文/柴春芽(作家、導演、靜照攝影師,旅居日本奈良)

夢有自身的邏輯,與我們現實情景中的思維邏輯並不相同。每當我們講述夢境,實際上是我們用語言-語法的邏輯重新編織夢境。二者的信息轉換是否同步而無損失?我們的語言邏輯對夢境會不會造成信息壓縮,就如TIFF格式照片轉換成JPG格式照片時發生像素損失那樣?從夢境到語言/文字,從TIFF格式照片到JPG格式照片,從拼音文字到象形表意文字……一切形式轉換都是一種數碼移位嗎?數字技術時代的文明是否印證了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的斷言:「數是宇宙的本質」?

詩人和實驗音樂家顏竣在自印著作《惟一的真跡——一組短章,為萊昂納爾·馬凱蒂的而寫》中,論述音樂瞬時消失的流動性時,截下一段視頻圖像:前景/下方是大片藍色,像海,顯示視頻噪點由虛而緻密,遠處/上方出現層次分明的一道道黃色、黑色、粉絲、紅色和藍色,如同海天相接處絢爛的晚霞。

《惟一的真跡——一組短章,為萊昂納爾·馬凱蒂的而寫》附圖

這是將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的作品《IKB1》輸入圖形-聲音轉換軟體,得到一段白噪音,然後再用聲音-圖像轉換軟體將之可視化,最後得到的。

單色畫《IKB 191》(1962)。RGB比值是0:47:167的「克萊因藍」,被譽為理想之藍、絕對之藍

伊夫·克萊因20歲時加入密教團契「玫瑰十字社」(Rosi BruBian)。和全世界幾乎所有密教一樣,17世紀興起於德國的「玫瑰十字社」,其宗旨:輕肉體重心靈,輕物質重精神,追求個體生命與宇宙精神的和諧統一。伊夫·克萊因痴迷這一信條,並嘗試以「單色畫」來探索和表達。最後,他選擇了藍色。藍色象徵無限與神聖、反省與智慧。

伊夫·克萊因《ANT 148》。

顏竣引用古希臘哲學家恩培格萊特(EmpedoBles)的一句話:「圖像是由物體和眼睛同時發出光,相遇,在壓力下產生的第三者。」顏竣說:「這種說法更適用於音樂。」但他忘了,宇宙中的事物——遑論藝術——具有永恆的平等性,所以沒有「更」。因此,我反對顏竣的音樂中心主義。但他暗示了中國古典詩歌中通感之所以成立的心理-物理學機制。

王維是通感的大師:山中元無雨,空翠濕人衣。通感導致的詩意,類似夢境。

你應該有這種體驗:夢所獨有的那種非現實的邏輯,並沒有讓夢中的自我感到迷惑,遭受羈絆。無論夢境多麼怪誕,夢中的自我享有無拘無束的自由,不會對之驚訝或迷惘。驚訝和迷惘是在你夢醒之後試圖回憶或講述夢境時才會發生。

對於夢的這種特性,美國獨立導演吉姆·賈木許(Jim JarmusBh)最擅以電影呈現。在他的作品中,尤以約翰尼·德普(Johnny Deep)主演的電影《死人》(Dead Man,1995,又譯為《離魂異客》)為典型。影片開頭引用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兼畫家亨利·米修(Henri MiBhaux)的一句話:「最好別和死人一起旅行。」

為什麼是亨利·米修,這個沉浸於東方神秘主義並且藉助迷幻藥進行顛覆性寫作的詩人?他以詩歌呈現個體潛意識和神話原型。這一事工,他的同時代人榮格以精神分析學的方式進行系統性的研究。在亨利·米修那裡,語言不再是表達和修飾的工具,而是映射另一維度空間的鏡像。他在復原詩人這一薩滿巫師的原始身份。

吉姆·賈木許規避現實,或許只是專註於再現一個自己某夜所做的幽靈之夢。這個呈現在銀幕上的幽靈之夢,被尼爾·揚(Neil Young)帶迷幻性質的音樂時時烘托。影片是吉姆·賈木許一以貫之的黑白攝影。大多數人的夢是黑白的,或者說,是無色彩的。吉姆·賈木許對黑白攝影的堅守,難道是為了忠實於自己夢境的顏色?

「最好別和死人一起旅行。」 吉姆·賈木許引用這句話,意在暗示觀眾,電影中的人物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可能是個幽靈,可能是18世紀的英國神秘主義詩人兼畫家威廉·布萊克投射到未來時空的幽靈鏡像。印第安人Nobody,或許也是一個幽靈。Nobody認為這個名叫威廉·布萊克的通緝犯就是詩人威廉·布萊克。但是,電影故事發生在19世紀的美國西部。時空的這一罅隙魔幻般變成一面現實與夢境相互映照的鏡子。

接到一份應聘通知函的年輕人威廉·布萊克乘坐蒸汽火車穿過美國西部平原,到一個小鎮工廠擔任會計。這一幕也正是卡夫卡那被無數人闡釋過的小說《城堡》的開頭:土地測量員K接到伯爵發來的一份邀請函前來赴任,卻陷入夢魘般的種種人事糾纏,滯留在城堡山下被積雪覆蓋的村莊,始終不能走進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城堡以確認自己的身份。

威廉·布萊克下了火車,走進的是個髒亂的小鎮。男人和女人站在街角公然做愛。威廉·布萊克走進工廠辦公室,卻沒有人承認有誰曾經發出過一封應聘通知函,而且工廠的會計已經人滿為患。

威廉·布萊克像土地測量員K一樣,被迫滯留小鎮,在滿是粗魯男人的酒吧里邂逅一位妙齡女郎。他隨女郎同居,半夜裡有一個男人闖入。那是女郎的情夫,當地頭號人物迪金先生的公子。情仇殺戮,女郎及其情夫雙雙死去,而威廉·布萊克胸口中彈負傷。他乘著夜色沒入森林。

迪金先生僱傭殺手,發出懸賞追剿令。逃亡路上,威廉·布萊克遇到一個小時候被掠到英國的印第安人Nobody。Nobody認為這個男人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Nobody一路念叨威廉·布萊克預言性的詩句,伴他一起逃亡,帶他回到一個印第安人的聚落,那裡有薩滿巫師。

電影《Dead Man》劇照

在印第安人的鼓聲里,威廉·布萊剋死了。Nobody把他的屍體放入獨木舟,送入浩渺無邊的大海……

吉姆·賈木許導演的電影《死人》完結於一個封閉式的結局,卡夫卡的小說《城堡》卻是一部未竟的殘篇讀者永遠無從得知土地測量員K最後的命運。這件懸心的事煩擾卡夫卡之後對他頂禮膜拜的作家們和評論家們已近一個世紀。

我們可以嘗試把電影《死人》結尾部分大約十分鐘的影像輸入影像-文字轉換軟體,看看得出的文字能否嚴絲合縫地接續小說《城堡》最後的句子:「那是蓋斯泰克的母親。她向K伸出顫巍巍的手並讓K坐在她身邊,她說話很吃力,要費很大勁才能聽懂她的話,但是她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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