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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競,不是想學就能學

兒子17歲時,張寧被迫站到一個三岔路口。

張寧曾經設想過很多種孩子的未來,讀師範學校,以後做一名老師;還可能大學畢業後考公務員,進入政府系統。總之,和很多父母想法相差無幾。

但是,有一天,孩子對她說,自己想成為一名電競隊員,靠著打遊戲比賽為生。

生於1970年代的張寧這才發現,自己和丈夫忙於工作時,孩子已經沉迷於另一個世界了。對這個新的世界,她幾乎一無所知。

於是,她面臨三個選擇,前兩個,是此前很多家長都會採用的,以家長之強勢,逼迫孩子繼續上高中,讀大學,按照父母的期待去做;或者如親友建議,把孩子送去那種封閉學校,通過軍訓等手段,讓他戒掉所謂的遊戲網癮。

張寧最後選了第三條路,她放下了自己那些期待,讓孩子休學,送他去電競培訓班,專門學習打遊戲。了解之後,她發現,原來電競培訓已經如奧數、英語培訓一樣,悄然在全國各地出現。政府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市場有著巨大的需求,也開始介入其中。

「我第一次發現,那麼多的人搞這個東西(電競培訓),還有香港和加拿大來的孩子。」張寧說。

配角

張寧是雲南一個小鎮上的醫生,周圍同事的孩子都是「學霸」,她決心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小學讀最好的學校,小升初,她和丈夫在當地最好的初中附近花二十萬買了學區房。雖然每月工資還沒捂熱就交了房貸,但未來的一切都是清晰的——「讀個好高中,考上重點本科,考個公務員,(人生)看得到頭才覺得安全。」

2017年的一天,兒子和他聊天時,忽然很認真地說,他要去當電競選手,參加亞運會,當運動員,他要為國爭光。張寧聽完感慨:「我的天!好大的夢!」

當年4月,亞洲奧林匹克理事會發布消息:電子競技將加入2017年亞洲室內武術運動會、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和2022年杭州亞運會,並且將在2022年杭州亞運會成為亞運會正式比賽項目。

中國電競到現在發展了十多年,早已經從一個網吧自發的比賽項目,變成一個巨大的產業。據中國音數協遊戲工委、伽馬數據發布的《2016中國電競產業報告》測算,2016年中國電子競技遊戲的市場規模達到了504億元。艾瑞的相關報告則顯示,2016年電競整體用戶規模已經達到了驚人的1.7億。到了張寧聽到兒子要走電競路的2017年,中國電競用戶規模同比2016年增長了104.9%,14億中國人口裡每5個人中就有一個是電競玩家。

電競市場雖然在快速發展,社會對電競的態度的變化,卻仍然緩慢。張寧所在的那個雲南小城,人們對待遊戲的態度,和很多地方相仿,「玩遊戲的孩子,別人都認為都是壞孩子」,張寧說,一度她和丈夫都接受不了兒子的這個想法,父子之間還爆發過激烈的爭吵,兒子摔門出去。

為了向父母證明電競也有前途,張寧的兒子曾邀請她去觀看自己的一場比賽。她後來覺得,那其實是當地網吧協會組織的一場帶有招商性質的會議,比賽只是主辦方吸引人氣的辦法。

從頭到尾,張寧坐在台下,一點也看不懂,只是知道,孩子所在的戰隊最後贏了,拿了冠軍。但她毫無喜悅,反而很難過。

「感覺他們像是配角,就是幫會議去撐場面」,張寧向本刊回憶道,當時也是開完會,最後才給這些電競選手頒獎。「可能(兒子)他們覺得是在為夢想奮鬥,但我覺得在實現夢想之前,你要生存。我仍然不知道他將來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課題

2015年,一個叫袁哲東的年輕人,在南京開了一家電競培訓機構,「篤信電競」。

「我自己也是老一輩人口中的網癮少年」,袁哲東接受本刊採訪時說,但是,作為真正了解遊戲,了解電競的人,他覺得這兩者之間,是有很大不同的。「沉迷於網路遊戲,是一種逃避的心態,不願意接受外面的那些讓自己感到痛苦的事,在遊戲里找到自己內心精神寄託。(而電競),是一種比賽,有一種想贏的心態。這不是一種情況。」

政府也意識到了電競的巨大影響力。2016年,教育部公布了普通高等學校高等職業教育(專科)專業設置管理辦法,增補了13個專業,其中包括「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專業,屬於教育與體育大類下的體育類。

教育部門的態度,顯然給電競培訓機構更大的鼓勵,這之後,像藍翔技校、北大青鳥等傳統的技術學校,也紛紛開辦相關專業。據北大青鳥招生人員介紹,他們除了開辦全日制的電競培訓班,還會在暑期開辦針對中學生的興趣班。

藍翔技校在官網上繪製了一片藍圖:「電競行業人才缺口已超百萬,人才供不應求……畢業保送就業,不存在失業,畢業=就業!優秀學員各俱樂部與公司搶著要!」

這之後,中國傳媒大學、上海體育學院等高校,都開始陸續設置電競學院或者電競專業。比如2018年,上海體育學院就開始招收電競方向的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的學生。通過藝術招生途徑報考這些院系,對文化課要求相比普通高考要低。

連北大這樣的頂級學府,都開設了與電子遊戲相關的課程。2017年,北京大學信息科學技術學院副教授陳江面向全校開始講《電子遊戲通論》。

「在看得到的未來,遊戲應該是大眾非常主要的娛樂形式,成為人類生活的一部分。」陳江說,單以市場體量論,遊戲的市場體量,已經超過電影。所以,對人們來說,遊戲已經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課題。「像北大學生,畢業後,去政府部門,可能會面臨如何管理遊戲,如何制定法規;去心理機構,可能會遇到孩子遊戲成癮的問題;哪怕工作與這些無關,生活里,自己的孩子一定也會玩遊戲。」

在開設這門課之前,陳江還曾去查詢國外的情況。「結果發現,南加州大學有十三四個學位,全部和電子遊戲相關」,陳江說,從學士學位到MBA都有。此前他還擔心,自己在大學講電子遊戲是否過於前衛,結果國外同行已經走得更遠了。

殘酷

網上一查,張寧才發現,原來電競培訓機構已經這麼多。雖然她一點也不希望孩子走這條路,但又從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因為母親是醫生,張寧也選擇了醫生的道路,她很後悔,如果當時能按照自己意願,她想選個英語旅遊專業,「我喜歡去看世界,但醫生整天這樣關著。我們當時只有一個選擇,畢業出來,有工作,有飯吃就行,」張寧說,「我希望自己孩子年輕的時候,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張寧做了個艱難的決定,讓孩子休學,開始帶著他參加電競培訓班。孩子玩《英雄聯盟》,她查到成都有這樣一個訓練營,就一起去了。到現場一看,住宿條件很差,老小區,堆著好多爛桌椅,布滿了灰,一個宿舍住兩三人,通鋪床,有次屋子裡還飛進一隻蝙蝠。

張寧聽到旁邊有一個孩子抱怨,這麼破,怎麼住人。扭頭打量兒子,他一聲不吭。對比之下,張寧越來越覺得兒子走這條路的堅定,「可是他越堅定,我越覺得沒辦法,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辦,我心裡隱隱希望他還是考起大學。」

這是張寧第一次接觸到電競培訓班,她看到竟然有很多孩子報名參加,有些人還是從加拿大、中國香港地區過來的。

這個訓練營,其實是為了培訓、選拔《英雄聯盟》的選手。50個人里,選出一個人,其餘人淘汰。一個月後,張寧的孩子被淘汰了,只能回家。第一次,她和兒子都感受到了這個行業的殘酷,「這麼多人,只能選一個」。

「說實話,這個行業裡面,一期訓練營,能有一到兩個有天賦的選手已經很不錯了」,袁哲東說,外人看起來,他們做的不過是玩遊戲,實則很看天賦,「傳統的行話叫老天爺要賞飯吃」。

張寧再次面臨一個抉擇:是讓孩子參加藝考,通過特長招生,到大學讀新開設的電競專業,還是繼續走電競選手的路?通常來說,電競選手的黃金時期是在20歲之前,而如果讀大學,即便是最短的專科,也需要三年。到時候他再走職業化的道路,就已經晚了。

2017年,張寧到上海參加培訓,期間,她查到南京有一家電競培訓機構,可以讓孩子走電競藝考的路。她當即花144.5元買了一張車票,坐了兩小時的高鐵,前往了解。

南京這家教育機構顯然很清楚家長的心思:拗不過孩子,但又仍然不想放棄讓孩子讀大學的願望。於是,對方一直在圍繞這個問題來說服張寧,把藝考說成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案。

張寧覺得這家機構沒有從孩子的角度出發來考慮問題,沒有選他們。不過她也意識到,孩子即便是學習電競,也有很多選擇。如果有天賦,可以做選手。即便做不成選手,還是可以做主播、做剪輯等等。曾經困難重重的一條路,看起來忽然寬闊了很多。

她在網上看到了袁哲東的「篤信」。這時候,「篤信」已經搬到了安徽蕪湖。2017年,蕪湖市政府和騰訊公司簽署了一個框架協議,打算建設一座電競小鎮。有了政府加持,這個地方的電競氛圍,顯然要更濃一些。

2017年8月,張寧帶著孩子來到了「篤信」。那也是袁哲東第一次見這個孩子。「有點怕生,有點靦腆」,袁哲東回憶道,但是和他談起電競來,卻又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一種激情,他一直說自己就是想打贏比賽,說這些時,眼神和語氣又都很堅定。

了解了張寧孩子參加比賽的一些情況後,袁哲東安排他做了些測試。「一是看他的遊戲水平,另外也會看他打遊戲的長期數據」,袁哲東解釋道,根據這些數據和現場的發揮情況,他們最終判斷,張寧的孩子,確實沒有很好的天賦做職業選手,於是建議孩子參加藝考。

摸著石頭過河

2016年9月,一直關注電競教育的中教易未來文化傳媒公司與北京師範大學亞太實驗學校達成合作,對6至12歲的學生開展「電競課堂」教育試點。

第一次開課時,學校有適齡兒童有200人,最終報名的人數為120個,在所有興趣課程中報名人數排名第一,因機房課室的大小限制,學校從中挑選出30人最終上電競課程。

據中教易未來的CEO黃曉天介紹,這些小孩的家長主要都是80後,「80後接觸電競比較多,對電競的態度也好很多。我們不是教孩子玩遊戲,防沉迷是核心。第二點才是告訴學生什麼是電競體育。」

一直以來帶著孩子在電競圈子裡四處亂撞的張寧聽到這個消息,非常贊同。「就應該早一點讓孩子知道什麼叫電競」,張寧說,應該讓孩子建立起對電競的正確認識,「就像性的教育一樣的,不要遮遮掩掩的」。

只是這個過程,並不容易。就像張寧帶著孩子摸石頭,找方向一樣。忽然火爆的電競教育市場,也在找著各自的方向。

陳江在為北大學生準備課程講義時發現,目前市場上,幾乎沒有成熟的教材,一切都得從零開始,而這個課程又涉及到管理、心理等諸多學科的內容,他只好一方面自己來講,另一方面邀請遊戲公司的專業人士、北大心理輔導中心的老師為學生講述相關內容。

大學如此,專業的電競培訓也有類似困境。中教易未來CEO黃曉天2016年時開始組建團隊,曾經編寫了很多電競教材,但只出版了兩本,其他的只在國家版權登記中心登記,並不出版。因為電競領域的更迭過於迅速,且需要大量的實踐,有些教材出版了,並不能培養出專業的電競選手和指導員,「出版了也沒意義「。

他舉了《英雄聯盟》的例子。「比如說我現在出《英雄聯盟》的教程,兩個月以後,賽季刷新遊戲版本都不一樣,我出的東西完全用不了。因為英雄屬性都不一樣了,連召喚師技能符文全變了。那是倆遊戲了,你說我做它幹嗎呀。」

《電子競技》雜誌記者楊直坦言,目前的電競教育中,沒有人掌握通用的電子競技訓練方法,也不知道從什麼年齡開始訓練合適,不像傳統體育那麼成熟。

「大家沒有通用的訓練方法,明確的篩選的標準。」楊直認為,「電競教育也就這兩年剛開始起步,現在還是一個摸索的狀態。「

張寧最終讓孩子留在蕪湖,學習電競知識的同時,也撿起文化課,開始準備藝考。她自己,也在了解電競遊戲的知識,有時候,還想讓孩子帶她,但「他看不上我,不耐煩「。張寧只好自己去網上搜索,向周圍人請教,現在的她可以分清一些專業名稱,知道遊戲排等級,什麼叫皮膚,有什麼裝備。

這兩年,張寧對電競的想法改變了很多,相比原本循規蹈矩的生活,孩子的選擇讓一切規劃偏離了軌跡,雖然痛苦糾結過,但張寧有時候也想,經過這一段,她也算開了眼界,「知道了電競這個東西,知道韓國也有(電競),還有各種比賽。這世界上不都是跟我一樣,每天讀書上班下班,過著枯燥的生活。因為孩子,我知道了另外的世界。」(應受訪者要求,張寧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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