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贈我蒙汗藥

一

對於年輕時的我而言，四大名著最讓人著迷的還是《水滸傳》。它的精彩之處在於裡面有很多江湖市井的生活，這種場景比西遊、三國要更加平民化。

何況書中除了英雄豪傑快意恩仇外，還有小酒館、蒙汗藥以及大塊熟牛肉。這些東西遠較《紅樓夢》中那些詩詞歌賦更讓人覺得親切。

關於蒙汗藥故事，我們多數人是從《水滸傳》中聽來的。它動輒讓人想起徐克電影《新龍門客棧》中張曼玉開在大漠中的那家黑店；也正是這部電影，讓我一度固執地認為，張曼玉才是扮演孫二娘的不二人選。

說書人講到蒙汗藥的故事，每每都要引用了一句孫二娘的一句名言：「饒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腳水。」

張曼玉飾演的龍門客棧女掌柜

洗腳水應該是對下了蒙汗藥的白酒的俗稱，在金庸筆下使用這種藥物往往被認為是不夠光明正大的舉動。《鹿鼎記》中他曾借茅十八之口訓斥韋小寶使用蒙汗藥、石灰粉這種下三濫行徑。

但在古代小說中，蒙汗藥使用頻次異常高（據作者不完全統計，高達116次）。僅《小五義》一部書中就出現了32次，緊隨其後的是《濟公全傳》有18次，《水滸傳》中則出場12次，位列探花。

水滸故事中，梁山好漢從王倫時代就開始使用蒙汗藥，林教頭風雪夜上梁山時，特務朱貴就對他講過，有財帛的孤單客人來到這裡，「輕則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將人的精肉片做成臘肉，肥肉拿來煎油點燈。」

後來晁蓋、吳用等人「智取」生辰綱的過程中，蒙汗藥的奇效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藥酒一下肚，晁蓋等喊道：「倒也！倒也！」楊志一行十五人就頭重腳輕軟倒，眼睜睜看著對手把金寶裝了去，「只是起不來，掙不動，說不得」。

楊志只喝了半瓢藥酒，醒得快，但爬起來「兀自捉腳不住」，至於老都管等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相當於從中午睡到晚上十點左右，可見藥力之猛。

二

蒙汗藥並不是小說作者的胡編亂造。明代郎瑛《七修類稿》里列出三種蒙汗藥原料的嫌疑對象：押不廬、草烏和曼陀羅，其中曼陀羅嫌疑最大。

早在北宋司馬光《涑水紀聞》中就記載說，有個叫杜杞的官員騙造反的少數民族赴宴，「飲以曼陀羅酒，昏醉，盡殺之，凡數千人」，一次葯倒屠殺數千人，確實可駭。

南宋周去非《嶺外代答》說得更詳細：「廣西曼陀羅花，遍生原野，大葉白花，結實如茄子，而遍生小刺，乃葯人草也。盜賊采干而末之，以置人飲食，使之醉悶，則挈篋而趨。」

蒙汗藥下在熱的湯水裡發作得尤其快，武松要求吃熱酒，孫二娘暗喜：「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熱吃，這葯卻是發作得快。」

宋江和兩個公差在揭陽嶺李立酒店裡一邊吃飯一邊議論江湖上關於蒙汗藥的傳說，「我只是不信，那裡有這話！」還要求「熱吃一碗」，結果酒一下去，三人便瞪了雙眼，口角邊流下涎水，望後便倒。

戴宗在朱貴店裡也是吃了一碗滾熱的「加料麻辣熬豆腐」，馬上頭暈眼花倒在凳邊。

三

曼陀羅是從印度傳到中國的，花名來自《法華經》，佛說法時「天雨曼陀羅花」。

曼陀羅花很美麗，亦舒有本小說《曼陀羅》，書里這樣寫：高三米左右，葉子如絲絨般滑膩，花朵大而潔白，像只漏斗，花瓣展開如美麗的襯裙，花朵香而且甜。

花朵如此美麗，卻含有劇毒，昆蟲爬上去會摔下來死掉，人若對著花葉深嗅，則會產生幻覺。

曼陀羅花

曼陀羅是茄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叫風茄兒、山茄子，中醫稱為洋金花，葉、花和種子含莨菪鹼、東莨菪鹼及阿托品，服用過量能導致神經麻痹直至窒息死亡。

西方古代也有人懂得用曼陀羅，比《水滸傳》稍晚，莎士比亞名劇《安東尼與克里奧帕特拉》中當安東尼離開克里奧帕特拉時，這位埃及風流女王悲傷欲絕，吩咐侍女：「給我喝一些曼陀羅汁，我的安東尼去了，讓我把這一段長長的時間昏睡過去吧！」

不過在西方傳統里，人們也許更熟悉曼陀羅的另一個名字：曼德拉草——沒錯，就是《哈利·波特》裡面長得像小孩，拽出來時會發出致命尖叫的東西。據說它是從創造亞當的泥土中長成的，是「黑暗世界的精靈」。

哈利波特中的曼德拉草

明代魏清在《嶺南瑣記》中講述了他親身經歷的丟官印事件：他派一個下屬把印送回寓所，路上有人請這吏員喝酒，吏員喝了立即昏睡過去，醒來發現印已被盜。幾天後捉到這個盜賊，他承認在酒里放了風茄末。

四

蒙汗藥主要成分是莨菪烷類生物鹼，比如東莨菪鹼。古代沒有化學合成藥，只有植物葯和礦物葯，其中植物葯又是主導。所以這些毒藥、麻醉藥，甚至其他用來治病的葯，生物鹼佔了一大部分。

現在做天然藥物化學和中藥現代化的，多半都是在做生物鹼的提取和純化。東莨菪鹼其實是一些古法麻醉藥的主要有效成分。古代醫書上用曼陀羅、洋金花或者顛茄製劑做的麻醉藥，其實也就是對東莨菪鹼的利用，類似的還有山莨菪鹼。

東莨菪鹼

山莨菪鹼

與之作用類似的生物鹼還有消旋莨菪鹼，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阿托品。雖然天仙子鹼的抗M膽鹼受體作用是阿托品的兩倍，但是同時天仙子鹼對中樞的作用也要比阿托品強8-50倍，所以臨床上使用阿托品更加安全。這也是阿托品為什麼是現在臨床應用最為廣泛的一類莨菪烷類生物鹼的原因。

阿托品

當服用莨菪烷類生物鹼的量比較少時，主要的作用體現在外周：比如促使腺體分泌減少。最敏感的就是汗腺和唾液腺，可能也是為什麼叫「蒙汗藥」的原因。

其次是可以使瞳孔擴大（眼科使用擴瞳葯，就是阿托品），消化道平滑肌興奮性降低（可以緩解胃腸絞痛）。莨菪烷類生物鹼對心率的影響則是先輕度抑制，然後隨著劑量增大，阻斷迷走神經之後轉為使心跳加快。

當服用莨菪烷類生物鹼量比較大時，則會影響中樞神經系統：一開始會出現焦慮不安、譫妄、多言，而到中毒劑量時，則會出現嚴重的幻覺、運動失調和驚厥，繼續增大劑量則會由興奮轉為抑制，直至昏迷和呼吸麻痹。

不過上面也只是概括性的藥理作用介紹，實際上阿托品、東莨菪鹼、山莨菪鹼等等在具體的作用上會有一些小的區別。比如東莨菪鹼比阿托品對唾液腺的抑制就要更強，並且更容易對大腦皮質產生抑制作用，更容易使服用者產生嗜睡和健忘的效果。這也正是蒙汗藥的藥理作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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