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巾

（一）探春很早就看清了自己生存的逼仄空間

一個家庭里，排行老三的孩子往往是最易被忽略的那個。

第一個萬千寵愛，第二個勉為其難，到第三個差不多就耐心耗盡，隨其自由生長。

探春在賈家也被稱為「三姑娘」，這是從賈母角度出發的大家族的女孩兒排行。自己的家庭里，她是第四個孩子，姐姐光芒萬丈，哥哥們珠玉在前，探春的出生，父親賈政不會多激動。

更何況，她是庶出。

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難。生母趙姨娘不間斷的會在她身邊提醒 ：「你是我腸子里爬出來的」。

奴大欺主的下人們會在她面前流露若有似無的藐視。

被她稱為「母親」的王夫人淡淡的態度。

所以小探春，很早很早就懂了。她看得清自己生存的逼仄空間。

她在祖母前小心，要陪笑；在王夫人前小心，比嫡生女兒還忠肝赤膽；在姊妹群里小心，不敢錯一步；在奴僕面前也得小心，別被看了笑話去。

姊妹一塊讀書，她是功課最好的那個；做回針線，能精緻得父親嫌過逾。德容言功，每一樣她都力爭上遊。

探春的每一寸陽光都要靠自己努力爭取，她在一點點的積聚中，艱難的拓展著自己的天空。

（二）她的自我重塑不亞於整容

探春出挑的好。

黛玉初進賈府，見到的探春是「修眉俊眼，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修眉俊眼是父母的遺傳，文采精華卻是她自己的修為。

不是有那句話說嗎，你讀過的每一本書，走過的每一寸路，都藏在你的相貌里。

探春的居室里，當地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這女孩兒該是有多篤學？賈家對女兒的教育態度是略認得幾個字，能看懂禮帖賬目便可，詩詞云云不作強求，所以迎、惜都不以為意，宮裡的元春也不長於吟詠，探春卻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舉凡文詞、翰墨、酒令都拿得出手，甚至豪興遄飛的建立詩社。

——她的身上，完全蕩滌了母親趙姨娘那樣的蕪雜焦燎，站在眾人眼裡的她，清朗，俊逸，如春風綠樹。

（三）大廈將傾，獨木難撐

鳳姐兒病倒後，探春被委派管理內務。

賈府的奴僕很多是家生子兒，世襲的，和其他行業一樣，混久了都知道怎麼油。混支冒領，假公濟私，喝酒賭錢，推諉塞責，偷懶耍滑，倚老賣老，揩業務油水，鑽制度漏洞，捎帶再傳領導個八卦——賈家就是那個時代的國企。

可悲的是，這家國企競爭力低下，處於被淘汰的邊緣，而它的員工們還做著曾經的那場黃粱美夢。

但探春是清醒的，她清楚的看見了家族日薄西山、岌岌可危的處境，所以接手之際，就在大觀園搞起了改革，一方面緊縮財政，節約支出，另一方面廣開財源，分片承包，自收自支。

就像百米衝刺的運動員，她要和時間賽跑，在大廈將傾前支住它。

可惜，她的這一場改革，註定是曇花一現。現任領導王夫人的目標僅僅是要求不出亂子，得好休時便好休，探春叫不醒身邊這一群裝睡的人。

（四）徒有男兒烈，無如女兒身

作為一個女子，探春最終是要出嫁的。

作為一個女子，她的婚姻是她對家族最大的價值貢獻。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啼泣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如果探春是男兒，如賈珠一樣可憑讀書出仕，或者如賈璉一樣可經濟家業，或許賈家能迎來家族的第二個春天。但可惜，探春徒有男兒烈，無如女兒身。而她託身的社會，女子幾乎毫無地位，她惟能求以餘生的勤謹辛苦來保得自己和家族的平安。

「這後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細些。」

她的祖母在她遠嫁時會不會又念叨這句話呢？

梧桐雨，蓼花秋，蕭條風物正堪愁。

【作者簡介】葛巾，70後。碼字原為稻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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