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德克·諾維茨基：四十不惑
「40歲感覺不好，不好，」達拉斯獨行俠球星德克·諾維茨基眉頭一挑，露出一絲苦笑，「有時候你感覺還不賴，還能跟大家訓練，一起好好打球，但是有些日子你早上起床都很痛苦。」
今年夏天，諾維茨基慶祝了40歲生日。頂著一頭金黃色的中分假髮，身穿一件寫有「Straight Outta Wurzburg（衝出維爾茨堡，諾維茨基的故鄉；此梗出自電影《衝出康普頓Straight Outta Compton》）」，諾維茨基扮成了20歲時剛入聯盟時的新秀模樣。
1998年，來自德國維爾茨堡的諾維茨基被NBA雄鹿隊在首輪第九順位選中，隨後被交易到達拉斯獨行俠（當時名叫「達拉斯小牛」）。獨行俠的球隊經理小尼爾森專程飛到維爾茨堡，在維特爾斯巴特霍恩酒店內兩名當地媒體見證下，簽約了之前沒有在美國學校打過一天球的諾維茨基。
「我二十年前走出德國，如果那時候有人跟我說，我能進入什麼歷史最佳球員排名，我一定說你瘋了。」即使現在榮譽等身，諾維茨基仍能回憶起職業生涯早期的不安。
進入自己第21個NBA賽季，他也能安心地接受人們的讚美了。達拉斯獨行俠來到中國參加中國賽，還在手術恢復期的諾維斯基是實打實的人氣擔當——上海站比賽，觀眾們為他送上最高分貝的歡呼聲，接機大廳、球場外、酒店樓下，球迷拿著各個時期的球衣和海報，等候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就為了一睹其真容。
畢竟，諾維茨基上一次來到中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作為NBA一線球星，人們很難在休賽期的各種商業活動中找到諾維茨基的身影，他更願意和家人朋友一起過幾天清閑日子。
除了籃球心無旁騖，貫穿了諾維茨基職業生涯，在末尾階段更為凸顯。
德國導演塞巴斯蒂安·登哈特曾經為諾維茨基拍攝一部紀錄片《諾維茨基：完美的投籃》，其中記錄了一個片段：諾維茨基參加贊助商ING-DiBa銀行的活動，席間和前聯邦德國總理、德國社會民主黨政治家赫爾穆特·施密特聊天。當時還有一周就滿35歲的諾維茨基對施密特說：我們這行（籃球）你過了40歲狀態就會變差了。」施密特建議：「那你就去學點新東西，為以後不打球了做準備。」
諾維茨基好像沒有聽總理的話。到了40歲，他的移動能力和得分能力以肉眼可見的程度下滑，上場時間也被教練嚴格限制。但是，他依然和球隊續約一年，推遲了人們預測的退役時間。他還不著急離開籃球。
他也快要完成球隊角色的轉換，從一馬當先、帶隊搶分的球隊老大、頭號得分手，變為傳授經驗、輔佐新人的老將。獨行俠主帥里克·卡萊爾新賽季甚至會讓他打替補。
「我接受一切對球隊最好的安排，只要能夠幫助我們贏球，」在上海接受採訪時，諾維茨基說，「現在我們有德安德烈（小喬丹），他是個好中鋒，肯定會進入首發，接下來還要看看大家的磨合，教練會研究什麼樣的陣容效果最好。」
諾維茨基一直是個樂於分享的球員。無論是當年德州「三駕馬車」時期，與邁克爾·芬利、史蒂夫·納什的搭檔，或者帶隊奪冠時與賈森·特里、賈森·基德、泰森·錢德勒的組合，以及近幾年與球隊未來哈里斯·巴恩斯、丹尼斯·史密斯的新老交接，他在場上為隊友創造機會，場下為招募強援主動降薪，騰出薪金空間。
「我還是很喜歡上場打球，在夏天和大家一起訓練，在更衣室和大家開玩笑，將經驗傳遞下去，這也是我選擇續約一年的原因。」
2018年2月11日，在達拉斯主場對陣洛杉磯湖人的比賽中，距離40歲還有4個月的諾維茨基拿下當時自己賽季新高22分，幫助球隊以130-123戰勝對手，還貢獻了一記「火柴盒彈跳」的扣籃。
為了紀念這個職業生涯所剩不多的扣籃，諾維茨基發了當時的圖片，並配文：「20年了，依舊飛躍籃筐之上。」
格雷格在達拉斯主場美航中心頂層看到了諾維茨基的扣籃。身材圓潤、頭髮花白的格雷格，已經在這座球館工作十幾年。 「德克真的是個非常有趣的人，他那種德國式的幽默是他的個人特色，」格雷格像長者談起後輩一樣談起諾維茨基，「他也是個好隊友，從來不佔著球不撒手，在達拉斯，大家都喜歡他。」
格雷格可能不知道，諾維茨基在中國是個「德藝雙馨」又帶有些喜感的謙遜球星形象。他的名字和走紅中國社交網路的「老司機」一詞諧音， 他本人和西遊記中蓮花洞主人之一「銀角大王」撞臉。甚至有球迷在上海拿著他和「銀角大王」的對比照找諾維茨基簽名，他也樂呵呵地簽了。
大家或許有些健忘，諾維茨基曾經有個霸氣的稱號「諾天王」，也有過暴脾氣，在球隊季後賽首輪被勇士「黑八」後一腳踢飛勇士隊球館的垃圾桶，在一堵牆上砸出一個洞。
年輕時一點就著的衝動會在經驗的催化下，變成兼收並蓄的溫和，甚至在諾維茨基身上，變成了無底線的自黑。
他在推特上，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段子手。
7月，諾維茨基進行了一次休賽期葯檢。對此，他認為毫無必要：「我跟那個檢查的哥們說『看過哥上賽季移動的步伐了嗎？這要是藥物效果，我得趕緊立刻馬上換了這葯』！」
9月，諾維茨基的兩名前隊友納什和基德入選名人堂，他專程發推祝賀：「為我的好朋友史蒂夫-納什和傑森-基德感到驕傲，很榮幸我和這兩位名人堂成員都在一起打過球！不幸的是他們和我做隊友的時候都不在生涯巔峰期……」
NBA球員，場內場外都活在重壓之下，成績、評價、交易，不斷挑戰著他們的心臟和神經。不為外界干擾，用自嘲和調侃來柔化針鋒相對，是另一種智慧。
2011年奪冠之前，諾維茨基曾經遭到媒體的口誅筆伐和球迷的吐槽質疑，但是為達拉斯帶回第一座總冠軍獎盃後，針對他的批評隨即散去。一座獎盃能夠消釋所有的攻訐，也讓人後怕，倘若不曾收穫最高榮譽，這樣的責難是否會一直延續。
「今天你是個偉大的球員，明天你就是個軟蛋，你得讓自己保持平衡。」諾維茨基在《完美的投籃》中這樣說。
這種平靜也延續到了他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態度中。
今年4月接受左腳踝手術後，諾維茨基就一直休養生息，恢復的過程比想像中慢一些。在上海，談到傷勢恢復情況時，他也並不焦慮：「當你40歲的時候，不能指望你的身體和20歲一樣，所以需要耐心，好好地進行恢復。」
諾維茨基的健康適不適合繼續打球、還能再打幾年，有一個人的意見必須聽取——他從小跟隨的教練，霍爾格·格什溫德納。
上海站比賽的球隊採訪，諾維茨基被媒體里外三層圍住，霍爾格就在場邊靜靜踱步。他穿著幾乎從來不變的灰綠色夾克、褐色格子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一頭稀疏的白髮，身形有些蜷縮，但是從身高上還能看出前籃球運動員的痕迹。
「我們一年一年地觀察，再決定下一年的去留，」場邊的霍爾格聊起了諾維茨基未來的打算，「在NBA你一周要打4、5場比賽，如果你有一種上班打卡的樣子，那最好還是待在家裡看比賽吧。」
自從發現了16歲的諾維茨基後，霍爾格為諾維茨基開創了許多旁人看來稀奇古怪的訓練方式，像個科學怪人一樣用電腦建模分析弟子的投籃，研究出了標誌性的「金雞獨立」投籃。他也密切地監視和保護著諾維茨基的健康，絕不讓他接受不適合以及超負荷的訓練，也不在有傷病困擾時貿然出戰。
「用最小的力量達到最大化的結果。」這是霍爾格在指導諾維茨基時的原則。
「很多NBA的球員靠身體贏得比賽，強調力量訓練，」霍爾格卻不這麼做，「我們尊重自然，自然規律就是將能量輸出最小化，就像雨滴落在地上，雨滴最小，大地最大，最小的東西卻能對最大的東西造成衝擊。」
身高7英尺（2.13米），諾維茨基卻不以體格和力量取勝，投籃手感和靈活性是他的特長。整個職業生涯，尤其是到了末期，他並未受到太嚴重的傷病困擾，這也是他能持續打球21年、位列NBA歷史得分榜第六位（總分31187 分）的原因。
「未來會有更多像德克、杜蘭特、庫里這樣的球員，他們體格不大，但是技術更好， 籃球場沒那麼大，大家不是來賽跑的，好的球員可以在一平方英尺內一對一贏你。 」投籃是更多NBA球員正在打磨的能力，也是霍爾格在過去20多年一直訓練諾維茨基做的事情。
霍爾格有一個「德克武器庫」，每年他都會和諾維茨基一起，研究些新的招數。在德國10多座城市，霍爾格開設了籃球訓練營，教年輕人打球，他也在繼續研究新的武器。「你們會在未來的球員身上可以看到我們的『武器』，但是在德克身上看不到了。」
霍爾格講話就像家中的老人，平和中帶著一絲絮叨，但是他也有語氣堅定的時候：「我過去從來沒有在德克之外尋找其他球員，以後也不會去找下一個德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