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神：以山為號 以文名世

原標題：王西神：以山為號 以文名世

以山為號 以文名世

民國文壇耆宿王西神瑣談

圖文安健

梁溪，有山謂西神，有印社謂西神，有人謂西神。人者王西神也，名蘊章，字蒓農，號西神，以號行。

1

十年說夢

民國初年，王西神在文壇的名聲很大。早年他趨身於激揚文字的南社，創辦《小說月報》（見下圖），為首任主編。他還是鴛鴦蝴蝶派中的時髦人物，但後來被更為時髦的新文化人士取代了他的《小說月報》主編位置，茅盾、葉聖陶先後當了主編，改變了王西神辦刊的初衷，將其變成了五四新文化的陣地。王西神在《小說月報》任職前後達十年之久，為《小說月報》在文化圈奠定了基礎，打響了名聲。他離去時頗有不舍，於是請黃賓虹繪《十年說夢圖》，遍徵友人題詠，大都為南社同人。並自作《十年說夢圖敘》，那是一篇駢四驪六的典章，其序云：「自庚戌歲為涵芬樓創《小說月報》，中間離合不常，聿至今茲，適屆十稔。」

2

詞章名家

王西神是位詞章家，文筆典雅綺麗，常見於京滬報端，鄭逸梅謂：「王西神以詞章弛譽大江南北，縭辭琢句，清妍絕倫，我極愛誦。」此錄一段《十年說夢圖敘》，便可見一斑：「削絹一尺，移山四圍。潑眼成翠，游心入玄。危樓欲墮，扶以雲氣；虯松將飛，乃作龍怒。鶴夢自瘦，睇山鬼以何之？梅魂不肥，詠碩人其在寐。客有見而問曰：杜陵茅屋，秋風破乎？玉溪無題，錦瑟托乎？何視天之夢夢，驅煙墨而無說也。余曰：唯唯否否。」據稱，當今能把四六辭賦寫得混於六朝而不辨者，僅香港饒宗頤一人而已。王西神著有《碧血花傳奇》、《香骨桃傳奇》、《綠綺台》、《玉魚緣》等戲曲小說，《蓴廬雜綴》、《西神雜識》等辭章小品集，《梁溪詞話》、《然脂餘韻》、《梅魂菊影室詞話》、《南洋竹枝詞》、《秋雲平室詞鈔》等詩詞談藝集。據說，王西神去世後，留有《梁溪詞話》稿本，同邑的滬上報人孫伯亮擬前去收購，然已被人攫去，不知所終，引為憾事。

3

閨秀餘韻

王西神的著述，解放後大都沒有再版過。只是在張寅彭編的《民國詩話叢編》中收錄了《然脂餘韻》（見下圖），胡樸安編的《南社叢選》中有幾篇他寫的序跋小文和若干首詩詞，我書架上都備有，尚可一品其流風遺韻。《然脂餘韻》如今已少有人讀，然當年則是「一帙才行，寰海歡睹」，頗有洛陽紙貴的情景。此書集有清以來三百年閨秀詩話之大成，一經刊行，便得到了許多名流時彥的推崇與點贊。現代美學的啟蒙者之一宗白華先生亦是當時的讀者，並在他的名著《美學散步》里引用《然脂餘韻》中的作品來闡述自己的美學思想。王西神曾主編《婦女雜誌》，反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桎梏，倡導女性文化運動，故著《然脂餘韻》，以申其意。

4

硯壺名物

王西神晚年，在上海當起了寓公，寫寫字，喝喝茶，且喜蓄文房之物。他藏有一方洮河綠石硯，背刻宋名校書蘇翠像，有馬湘蘭題詩：「綠玉宋洮河，池殘歷劫多。佳人留硯背，疑妾舊秋波。」一像一詩，綠石硯上留有兩位女校書的溫情，被王西神視為書齋長物。他這方硯台估計不會磨墨書寫，定將供於書案當賞品。邑中已故畫家諸健秋有一方金冬心遺硯，亦常置於案頭，賞而不用，繪畫磨墨，另用它硯，並將書齋名取為「冬心硯齋」。

王西神喜喝茶，亦喜蓄茶器，藏有名器甚多，時大彬、陳鳴遠等名家制壺數十件之多，自稱「壺帝」，常邀友人來家中賞壺品茗，並請海上名畫家李橘叟繪《來鶴亭茶宴圖》，遍征名流題詠。鄭逸梅《南社社友作圖寄意》一文中未有收錄，可補之。筆者藏有王西神友人徐隱士題《西神得陳鳴遠沙壺》兩絕句詩札手跡：「人間祗識曼生壺，如此神工過眼無？倘並龔時羅幾席，一時持較恐模糊。」 ；「一別虞村已隔年，傳聞猶未靖烽煙。羨君同是天涯客，卻試家山第二泉。」詩中將陳鳴遠與供春、時大彬的技藝並稱，還提到了王西神家鄉的天下第二泉。用鳴遠壺，沏二泉水，王西神日日浸泡於佳茗之中，逍遙自得。

（圖為：友人題《西神得陳鳴遠沙壺》，筆者收藏。）

據說王西神常往返於滬寧兩地的古董市場和藏友處，見有心儀之物，往往傾囊而出。故常囊中羞澀，導致生活拮据，晚境頗為艱困，只得以鬻字為生。最後於貧病之中逝去，令人悲嘆。

5

晚節有失

王西神晚年氣節有失，然並無劣行。他在汪偽政府實業部掛了個閑職，主要是在淪陷區汪偽文人編的《同聲月刊》（見下圖）任編輯，這是一本純文學雜誌，主編是汪精衛的好友龍榆生，同為編輯的還有夏敬觀等，主要刊登漚社社友的詩詞作品。它與同為龍榆生主編的《詞學》季刊宗旨相近，內容稍寬泛些。周作人、瞿兌之等被聘為特約撰稿人。汪兆銘在上面發表了《雙照樓詩》，王揖唐發表了《今傳是樓詩》，王西神發表了《詞史厄談》等文，陳寅恪胞弟陳方恪、畫家齊白石等都在上面發表過詩作。龍榆生等人雖有污跡，但無劣行惡言，解放後得到了政府的寬容和善待，上海市長陳毅親自過問龍榆生的生活與工作，並聘他為市文管會編纂。毛澤東還接見龍榆生，與他論詩談藝。當然王西神早已在抗戰勝利前就去世了，未能享受到龍榆生的待遇。

6

錢王交集

王西神是錢鍾書的舅舅，王西神胞妹是錢基博的夫人、錢鍾書的母親。傅宏星《錢基博年譜》云：光緒三十三年，錢基博21歲，娶同邑王縯之女，即著名詞人、小說家王西神的妹妹。

王西神生於1884年，逝於1942年，享年五十八歲。王西神比錢基博年長三歲，然錢基博要比王西神壽長許多，謝世時已年屆古稀，其歿後，郭沫若作輓聯云：「韓柳歐蘇無此壽，關閩濂洛是其人」，對子泉先生的道德文章作了高度評價。韓柳歐蘇，指唐宋八大家中四位文學大師韓愈（56歲）、柳宗元（46歲）、歐陽修（65歲）、蘇東坡（64歲），都沒有錢基博壽長。關閩濂洛，指宋代理學大師張載、朱熹、周敦頤、程氏兄弟。

錢基博身後的名聲亦比王西神大許多，其著述的傳世與出版，就能說明這點，傅宏星主編並陸續出版的《錢基博集》，幾乎搜羅了錢氏的所有作品。尤其是其名著《中國現代文學史》，自問世以來，不斷再版，近二十多年來尤甚，我手頭就有多個版本，民國二十四年世界書局版單行本，1993年中華書局版單行本，1996年劉夢溪主編《中國現代學術經典：錢基博卷》亦收錄《中國現代文學史》。這二三十年來，中國文壇學界出現了錢基博、錢鍾書「父子同顯」的稀見現象。相比之下，王西神則要落寞許多，其人其書，罕有提及。

錢氏父子的所有文字中，亦未提及過王氏。錢鍾書抗戰時寫的《沉吟》一詩云：「王周通問私交在，蘇李酬詩故誼深。慚愧叔鸞能勇決，揮刀割席更沉吟。」詩中「揮刀割席」雖是用了前人的典故，但有人認為可能暗喻錢家與王家的關係。錢鍾書此詩寫於1942年夏，王蘊章亦死於此年八月。錢學專家從未找到過此舅甥之間有何交集，李洪岩《錢鍾書與近代學人》，對錢鍾書的交往圈記敘較詳，亦未提及其舅王西神，此詩可能隱喻著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據友人說，好象錢鍾書手稿中引用過王西神《然脂餘韻》之句，但一時無從查實。

7

學書永和

我書房的

王西神

篆書

對聯

我藏有王西神的一副大篆對聯，寫得圓渾古樸，聯語為：為國招賢，如工求木；因才成器，猶沙得金。此聯二十多年前購於上海博古齋畫廊，那時價格亦不貴，約本人一個月的薪酬獎金而已。王西神精於書法，正草隸篆四體皆能，他對自己的字十分自負，曾作一聯云：「成佛肯居靈運後，學書直到永和前。」他的自題潤格詩也很有趣：「短墨磨人不自聊，秋心卷盡雪中蕉。家風慚愧紅鵝換，潤格親題學板橋。」他四體中尤擅楷篆，篆能大小，楷學率更，草書則稍遜，故甚少書，偶書之，必鈐「草草勞人草草書」之印。王蘊章不光字寫得好，書法理論亦深厚，著有《墨林一枝》、《墨佣余沉》、《碑林奇字》等。

惠山，古稱西神山，王西神以山為號，以文名世。人雖已逝，西神之名尚留，在其書翰筆札中，瀰漫著一股濃郁而誘人的民國氣息。

註：此文刊登於2017年第6期《文化無錫》雜誌，發公號時作了多處修改與內容增補。

本文已經獲得作者授權樂藝會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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