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真丞相,以一己之力對抗專制皇權,可悲可敬
軍令如山安天下——名將周勃周亞夫父子(19)
主筆:江湖閑樂生
西漢名將、太尉周亞夫在平定「七國之亂」後五年,也就是公元前150年的二月初六,被漢景帝劉啟拜為丞相,並下詔廢除了太尉一職,將其職事併入丞相府。所以在景帝一朝,周亞夫乃軍政雙料首腦,這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不多見。
憶當初,周勃平諸呂之亂,看今日,周亞夫平七國之亂,周家兩次將大漢劉氏的江山社稷從危亡邊緣挽救了回來。景帝沒法兒不看重周亞夫,這是社稷之臣,國家的中流砥柱啊!
而周亞夫在封條侯後,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竟恰好是花了八年的時間,一切還在精準無比的驗證著當年相師許負對他的預言。而按照許負的預言,他將在九年後被餓死,如此詭異之宿命,實在讓人不寒而慄。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宿命這種東西嗎?周亞夫問天問大地,也一次次的追問自己。
他沒有答案,他只能繼續的走下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景帝很早就立了太子,那就是長子劉榮。但後來由於小人的挑撥,無非是後宮女人爭風吃醋之類,劉啟慢慢開始不喜歡劉榮的母親栗姬,覺得此等人不可母儀天下,於是便嚷嚷著要廢掉劉榮,改立太子。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是家天下。堅持與貫徹嫡長子繼承製,對於穩定國家政局非常重要。現在漢景帝劉啟竟想廢長立幼,丞相周亞夫與太子太傅竇嬰這兩位朝廷重臣當然堅決反對,都說太子無過,今無故廢之,亂國之始也!
當初平七國之亂,條侯周亞夫與魏其侯竇嬰居功至偉,朝野皆仰望其威,每遇朝廷會議大事,必推二人居首,公卿莫敢與之抗禮,劉啟亦對二人甚為倚重。但是這一次,劉啟真火了:老子是皇帝,想讓誰當接班人就讓誰當接班人,還輪不到你們插嘴!
皇帝認為天下是他一家的,但周亞夫與竇嬰卻認為天下是大家的,立儲當然那也要聽大家的,不能皇帝一個人說了算,於是就在朝廷上據理力爭,爭得面紅耳赤,君臣不歡而散。
太子劉榮最終還是被廢了,貶為臨江王,等於是變相的發配南方了。栗姬在京居住的所有親屬,也一律被剛提拔為中尉(主管北軍禁軍與京城治安)的酷吏郅都逮捕處死。連番打擊之下,栗姬憂憤抑鬱而死,倒算是省了劉啟的事兒。而反對廢長立幼的周亞夫與竇嬰,特別是身份敏感的太子太傅竇嬰,也因此漸漸被景帝疏遠了。
一個多月後,也就是公元前150年四月十九日,劉啟改立皇十子劉徹為太子,這就是後來的漢武帝。劉徹的母親王娡也被封為皇后,是為王皇后。
又過了兩年,廢太子劉榮因為侵佔太廟用地而得罪,景帝將他召來長安,指使郅都將其嚴刑拷問,劉榮絕望之下自殺謝罪。
圖:郅都塑像
宮廷爭鬥,就是這麼冷血殘忍,沒有任何親情可講。所走的法律程序,也只不過是張煞有介事的遮羞布,為政治迫害裝裝樣子罷了。
事已至此,竇嬰的心冷了,血也涼了,於是他交上辭職書,說自己病了,不堪在朝為官,請求退休回封地。劉啟答應了。同時要求退休的還有以大公無私稱道的原廷尉張釋之,只因他從前因秉公執法而得罪過當年還是太子時的劉啟,退休是為了怕秋後算賬。不過劉啟最終沒讓張釋之退休,而是把他貶出中央去做淮南王相,以示自己寬大為懷不予計較。
其實在劉榮被廢而與劉徹未立的這段空檔期,漢宮之中還上演著另一出奪儲的狗血劇情。不過這次劇情的主演,不是那些後宮妒婦,而是梁王劉武。
我們都知道,梁王劉武是景帝劉啟的唯一同母弟,深受太后與劉啟寵愛,再加上平七國之亂時立有大功,多種因素相加,劉武漸漸便有了奪儲的心思。
劉武並不是孤軍奮戰的,他有一個堅定的支持者竇太后,老人家對幼子的喜愛常常是毫無原則的,而漢初時太后說話有很有分量,這亦是劉啟不得不多加考慮的問題。
但這仍然是不合規矩的,父死子繼,嫡長子繼承,這是經過千年歷史檢驗的成熟政治制度。一個朝代若是繼承製混亂,一下子廢長立幼,一下子兄終弟及,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皇室內爭、互相殘殺、天下大亂,比如殷商和春秋時候的宋、吳,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陷入內亂的匈奴(事實上,「七國之亂」也間接是由漢初繼承製混亂導致)。
所以周亞夫再次跳了出來,堅決反對。不僅周亞夫,另一位漢初名臣袁盎也跳了出來,反對的比周亞夫還要激烈,並且還串聯了十幾個大臣跟劉武作對,劉啟這次被說動了,關鍵是他也想把皇位留給兒子,不捨得留給弟弟。
劉武氣壞了,一時衝動,便起了殺機。
圖:梁王劉武
周亞夫天下名將,威名赫赫,劉武當然不敢動。但是其他文臣,手無縛雞之力,殺他們還不跟玩兒一樣。於是劉武派出刺客,竟將袁盎等十幾個反對的大臣盡數暗殺。(世惜袁盎死,皆謂之忠直國士,不過以其讒毀周勃、傾軋晁錯等事來看,此人器宇狹窄,道德不立,其量實遠遜周亞夫。袁盎之示直,或公報私仇,或嘩眾取寵也;亞夫之主直,則秉公為國也。盎以口舌見幸,而亞夫以功業成名,社稷之臣也。此乃雲泥之別。)
圖:梁王劉武的陵墓,在今芒碭山上,也就是當年他爺爺劉邦落草的山頭
一口氣殺了十幾個大臣,這下子劉武可捅了馬蜂窩了。景帝命令徹查到底,結果一查竟查到了劉武的身上,劉武這才慌了神,趕緊把手下的狗頭軍師推出來殺了頂罪,然後又派人去長安找到王皇后的弟弟王信,托他幫忙說情。
其實攤上這事兒劉啟也很頭痛。現在太后為了劉武日夜哭泣,甚至還鬧起了絕食,自己要是真的依法處置,這恐怕會擔上個不孝的罪名。而王信作為爭儲鬥爭的勝利者一方,他都前來說情,這就給景帝了一個很好的台階下,再加上派去辦案的官員已經非常機靈的偽造火災將所有殺人證據都銷毀了,景帝便正好順水推舟,託詞一切都是梁王手下所為,竟然免去了劉武的全部罪責。袁盎等十幾個大臣,等於白死了。
周亞夫聞信,犟脾氣又上來了,竟上書道:「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陛下用法,因人而有輕重,此失信於民,失信於天下也!」
劉啟根本不理周亞夫,任它輿情喧天,我自巋然不動。梁王還是梁王,除了儲君之位徹底沒戲外,其他待遇一切如常。
竇太后聞信,轉悲為喜,一開心,便決定報答王信這個說情的「有功之臣」,讓劉啟封他為侯。
劉啟為難了,要給這外戚封侯,是一件極為敏感之事,當年呂氏亂政,已足以讓後人引以為鑒。
竇太后眼睛雖瞎,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她知道劉啟在為難什麼,於是大怒道:「人主行事,各因其時,何必拘守成法?。自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乃封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必速封王信!」
竇長君是竇太后的哥哥,當初文帝在位時就沒封他為侯,時間一長,竟給拖死了。景帝即位後,便封了他兒子竇彭祖為侯。這件事兒一直是竇太后心裡的疙瘩,想起來就恨,她現在逼劉啟給王信封侯,也有點替竇長君打抱不平的意思,這種遺憾不能重演。
劉啟於是答應了,但過程還得走走,也就是要跟周亞夫商量一下,因為漢朝時丞相權力很大,有時是可以用「封還詔書」的形式請皇帝收回成命的,何況,周亞夫可是文帝親封的顧命大臣,重鑄帝國統一的蓋世功臣,他的態度足以左右大局。
想也不用想,周亞夫肯定是反對的。
這個王信,除了嗜酒如命,啥正事兒也不會幹,只懂得吹牛拍馬討好梁王太好,如此阿諛枉法之佞臣,還要封他做侯,開什麼國際玩笑!想那周亞夫多少舊部,一生征戰,老死軍旅,都不一定能混個封侯。而外戚們半點功勞沒有,只靠些裙帶關係,居然就可以封妻蔭子,一家人世世代代享盡榮華富貴?
周亞夫的政治理念,從來就是反對外戚封侯與擅權的。當初呂氏就是大封諸呂,弄得天下大亂,搞得周勃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平定。如今諸呂沒了,漢朝的外戚制度仍然沒有任何改觀,這一幫子皇親國戚,除了爭權奪利魚肉百姓他們還會幹啥,憑什麼一人得道就雞犬升天?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這將那些為國家浴血拚殺的將士們置於何地?
結果理所當然的,周亞夫對此嚴詞反對,還搬出劉邦來說話:「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
圖:劉邦與群臣的白馬之盟
當初,劉邦也是怕外戚擅權,所以才與列侯殺白馬以約,提出這條軍功封侯的規矩,不過呂氏連異姓封王的規矩都能打破,如今只不過想封個侯而已,以為可以通融,沒想到周亞夫還是把這老祖宗給抬出來壓人了,如此不僅景帝沒話說,連竇太后王皇后一干人等也只能全閉了嘴,再也不敢提及此事,否則按規矩她竇家的竇彭祖、竇廣國也不該封侯,事情要鬧大了周亞夫也一併反對就遭了(當然,七年後,周亞夫終於被弄死,劉啟便立馬封了王信為蓋侯。)
身在藍田隱居的竇嬰聞聽此事,不禁搖頭太息:周亞夫啊周亞夫,你還嫌自己得罪的人不夠多麼?從前那些就不提了,只這一次,你就把太后、皇后那邊的所有外戚全得罪了個光,你這個丞相還能當多久,我深深懷疑。
周亞夫做事從來是個實幹家,做人則最緊要宗旨二字。他做將軍,便要做真將軍,做宰相,便要做真宰相,妥協與退讓,不是他的風格。雖然他很清楚,這樣會給他帶來麻煩,相師許負所言牢獄之災與餓死之禍,未必就是危言聳聽,但是沒辦法,他生就了這麼一個臭脾氣,重原則與職責甚於生命,毫無保留,不知道後悔,比他死老爹更加不知變通。在戰場他是神,在官場上他也就一棒槌,他至死都不明白,在專制時代,所謂規矩,只適用於被奴役的人。
可以說,周亞夫是最後一個漢初功臣集團的代表人物。他據守「白馬之盟」,力阻皇權的任意擴張,渾然不顧自文景之後,隨著漢初功臣集團的凋零,以及外戚集團與酷吏集團的興起,朝臣們已不復當初之政治實力,周亞夫這不過是在以個人力量對膨脹不已的皇權做最後的抗爭罷了,這很令人欽佩,也很令人同情——
所以說,周亞夫也可稱為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真丞相,在他之前,皇帝都是垂拱而治,並不怎麼干涉丞相處理政務,朝堂之上一向都是雙頭政治。然而,隨著景帝晚期君主集權與專制的加強,丞相這種掣肘皇權的玩意兒已變得越來越不合時宜了,事實上,周亞夫之後的丞相,一個個都成了庸碌無為的官混子,到了漢武帝時期,丞相則幾乎成為了擺設,就連混日子都難,實在是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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