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獨裁時期「30萬名竊嬰案」,首名被告定罪卻不用罰
【文/觀察者網 徐乾昂】
自上世紀四十年代起,西班牙爆發「大規模竊嬰案」,佛朗哥獨裁政府合謀天主教團,將大量新生嬰兒進行系統性綁架、販賣。佛朗哥死後,這套利益驅使的人口販賣體系還自我存活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末。
這些被拐賣的兒童,被稱之為「西班牙的孤兒」。該國民間機構不完全統計,總共有近30萬人至今「出生不詳」。而西班牙政府一直將次視為「禁聞」,最近幾年才開始認可其中的「3萬人」。
10月8日,馬德里法院對這起「大規模竊嬰案」首名被告作出了判決:現年85歲的婦產科醫生埃杜瓦爾多?貝拉(Eduardo Vela)被控「非法領養」、「非法拘禁」、「偽造出生證件與篡改官方文件」,被裁定全部罪名成立。
西班牙民眾觀看貝拉(電視中)的審判 圖自國家報
但由於原告對此案受訴訟時效期過期,貝拉將免於監禁。
不過細挖這宗「竊嬰案」,背後的故事令人毛骨悚然:在史學家眼中,當年佛朗哥政府為「鞏固政權」,也曾對左翼人士的新生兒進行綁架,將其轉移至「親政府家庭」,或乾脆甩給天主教團看管,並對外宣稱,這些孩子需要「道德教育」。
究竟有多少孩子當年被「教育」,至今沒有一個官方數字。
有罪,但不罰
據西班牙《世界報》消息,貝拉曾是馬德里地區一家名為「聖?拉蒙診所」的接生員。1969年6月4日,他將新生女嬰馬德里加爾(Inés Madrigal,本案原告)偷走,並轉交給另一對「不孕不育的夫婦」。據西班牙民政部門的數據顯示,光1981年間,這間診所可能偷走了70%的嬰兒。
原告馬德里加爾(右) 圖自世界報
馬德里加爾隨後在墨西哥長大,今年49歲,依舊沒有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於2012年向貝拉提起訴訟,其律師團隊尋求貝拉入獄11年的刑期處罰。
和貝拉一起,2012年有一位名為巴爾布維娜(María Gómez Valbuena)的修女被控同樣的罪名。但在檢方進行調查後的不久,這名修女就在2013年因病去世,終年88歲。因此,貝拉成為「大規模竊嬰案」的首位被告。
巴爾布維娜 現已去世 圖自先鋒報
2011年,貝拉曾在BBC的紀錄片中回應「竊嬰事件」。他當時摸著十字架,竟說自己是「奉上帝之命行事」。但在今年6月26日的首次庭審中,貝拉否認一切指控,稱自己「記不清了」。檢方透露,他已經銷毀了診所全部的檔案。
貝拉 資料圖
根據法院給出的一份報告解釋:原告依法擁有10年的訴訟時期,法官認為,此案應以原告「步入成年的那一刻起」計算訴訟期限,即1987年6月4日。但馬德里加爾在2012年才向貝拉提起訴訟,故已失效。
出庭後,馬德里加爾表示「痛並快樂著」。她快樂,是因為法理認可她是被貝拉「擄走」的。這可能看似不算什麼,但馬德里加爾是該國法律認可的第一位「西班牙孤兒」,這個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大規模竊嬰事件」終於被法律正視。
持續關注這一案件的當地律師比拉(Enrique Vila)樂觀地對法新社說,這次審判將在「道義上」鼓舞其他想要提出訴訟的受害者,而「許多犯下罪行的醫生和修女都還活著」。
但對於「貝拉免於處罰」的裁定,馬德里加爾表示「心痛」。原告律師稱將會繼續上訴。
西班牙埃菲社在一篇社論中同樣表達了對判決的不滿。文章寫道,「法官需要更多的勇氣,敢於在這條泥濘的道路上前行。」
「對不起,你的孩子死了」
1939年西班牙內戰結束,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開始其獨裁統治。根據西班牙《國家報》和《先鋒報》的調查報告,「竊嬰計劃」是在1940年起醞釀的。次年(1941年),佛朗哥頒布法律,以「保護未婚生育的母親」為由,允許醫生在為新生嬰兒登記時為生母匿名,可以寫下所謂「養母」的姓名——這也就是「大規模竊嬰案」的保護傘。
佛朗哥 資料圖
對於生父母來說,他們有的眼睜睜看著健康的嬰兒出生,隨後卻被告知「夭折」;有的生了龍鳳胎,最後「少了一個男孩」。
實際操作中,接生護士、醫生會在診所保存一具嬰兒的屍體,每當偷走一個新生嬰兒,就會告訴其父母,「對不起,你的孩子死了」。然後醫生會對父母展示這具嬰兒屍體,用來澆滅他們最後一絲希望。
資料圖
但仍有一些存疑、不死心的父母,會跑去嬰兒的墳墓找棺材。只不過在棺材中等待他們的往往是「動物骨頭」、「石頭」、或者乾脆「啥也沒有」。
一些曾在殯儀館工作的人士回憶,當時確實會收到醫院寄來「空棺材盒」。
據《赫芬頓郵報》報道,在1939 年至 1975 年獨裁政府期間,有數以千計的同類案件在佛朗哥當局的支持下發生,目前在西班牙法院登記的只有約2000件。由於出生證明遺失或沒有名字,受害者家庭大多拿不出有效證據,無法進入司法程序。官方也曾以「特赦法案」為由,拒絕追究獨裁政府時期公務員犯下的罪行。
而在佛朗哥死後,「竊嬰案」則朝著另一個方向繼續發展。
「西班牙當時就是國際販賣兒童交易中心」
佛朗哥一手編製的龐大嬰兒販賣網路,在醫護人員、天主教團內建立了一定的體系。
1969年,時任西班牙最高法院大法官基哈羅(Gregorio Guijarro)成立「西班牙兒童領養保護機構」,開始明目張胆販賣兒童。當時,一個普通嬰兒的「收養費(賄賂)」可高達幾千歐元(折算後)——這對普通家庭而言是天文數字。
圖為佛朗哥獨裁時期,巴塞羅那天主教會內的兒童 圖自世界報
佛朗哥死後,這個系統在利益的驅使下開始自我運行。基哈羅曾在1980年接受《國家報》採訪,直言「當前領養兒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體制內的人搞好關係,比如公務員啊,修女啊什麼的。」他還重點提到一個人的名字,稱孩子在她手裡「很安全」,她就是上文提到的巴爾布維娜修女。
有些嬰兒在剛出生後就被送往墨西哥,在由那裡「轉銷」世界各地。《每日郵報》援引專家的估計稱,在 1960-1989 年間,以這種方式被偷走的嬰兒佔據了西班牙被收養人口的 15%。
萊德(Randy Ryder)就是這麼「移民」到美國的。他的養父在1998年告訴他,當時他們花了5000美金通過貝拉所在的「聖?拉蒙診所」把萊德買了過來。之所以選擇萊德,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萊德出生時、以及隨後和其養父母的照片 圖自國家報
直到1987年,西班牙「兒童領養」相關的法律進行改革,這條荒唐的「嬰兒販賣產業鏈」才被切斷。然而事件得以進入西班牙民眾視野,還得歸功於一個名為「全國非法領養兒童協會(Anadir)」的民間組織。
2011年,Anadir向西班牙政府提交了261份訴訟請求,成為當時的爆炸性新聞。該組織創始人巴洛索(Antonio Barroso)本身就是一位「西班牙孤兒」,他在2011年接受媒體採訪時說,「當時的西班牙,就是國際販賣兒童交易中心」。
巴洛索 圖自世界報
訴訟請願發出的1個月後,此事件在世界各地被公開報道,更多的受害人陸續浮出水面。通過DNA配對或涉案人員提供的消息,相關認親工作至今還在緩慢進行之中。據該組織不完全統計,西班牙自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間,總共誕生近30萬「西班牙孤兒」。
但至今,不管是西班牙政府,還是天主教團,都不願公開對這系列事件細講。馬德里也只是在Anadir組織施壓後,自2012年後開始承認「曾有3萬嬰兒遭到了拐賣」。
巴洛索對這次貝拉的判決表示高興,他在8日接受採訪時說道,「佛朗哥的受害者們」應該獲得社會的重視。但他同時表示,現任西班牙政府應該出面給予這些受害者補助。
「這麼多年了,我們和這麼多屆政府談這個事,但他們只會把大事化小,」巴洛索說道,「是時候改變了。」
「愛、信仰、溫暖」
在歷史學家眼中,西班牙的「大規模竊嬰案」還有另一層含義。
佛朗哥上台後主導的「白色恐怖」下,西班牙左翼人士遭到監禁,他們的孩子都沒有被倖免。
西班牙史學家希梅內斯(Carlos Giménez)曾在自己的長篇專欄著作「Paracuello」中指出,西班牙內戰後監獄條件堪憂,「左翼政治犯」,尤其是女性,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移交給收容所看樣。
這一分別,基本上是再也見不到面。隨後大批左翼人士隨後遭處決,而佛朗哥的「長槍黨」戰後興辦「冬季救濟局(即隨後的社會救濟局)」,給這些子女分配簡單的工作,對外宣稱這些人是「孤兒」,並在內部給其進行「愛國教育」。
「社會救濟局」中的孩童 圖自世界報
而年幼的子女則會被送往「親政府家庭」寄養,或是送往天主教堂。
除此之外,一些有「先見之明」的左翼人士,在內戰前、期間將自己的兒女送往國外,但戰後這些孩子依舊沒能擺脫佛朗哥的掌控。「長槍黨」隨後成立「海外事務所」,其中部分任務就是對這些「叛黨子女」進行定位、追蹤,將他們帶回西班牙,並同樣收容進「社會救濟局」。佛朗哥當時認為,「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得回西班牙。」
圖為佛朗哥獨裁統治時期的孩子 來源:世界報
法國史學家布魯(PierreBroué)和泰米姆(Emile Temime)合著的《西班牙革命和內戰》(1965年出版)中也對此有過描述。
文章寫道,「社會救濟局」有「長槍黨」女性幹員進行管理,倡導建立「有愛的氛圍」。為了緩解由戰爭造成的貧困,該機構還成立了「兒童寄養處」(Colocación Familiar de Ni?os),為的是搜尋「孤兒」或「因戰爭而與父母分離的兒童」,讓他們感受「神聖的家庭溫暖」。
另外,接受「孤兒」的寄養家庭,必須給予兒童「信仰教育」、培養他們「對祖國的神聖熱愛」。寄養家庭也有一定的要求:監護人的指派,由當地的一個委員會負責,這個委員會包括當地最資深的神父和地方上的官員。
對於不符合規定的寄養家庭,佛朗哥當局將切斷對其的資助補助。
這段描述並沒有獲得西班牙當局和天主教團的認同,在內戰中有多少「孤兒」被迫和家人分離,至今還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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