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唐西域最後一人，血染白髮鑄就鐵血軍魂

文：琴劍霜月

元和三年冬，龜茲軍堡。

熊熊戰火中升起滾滾濃煙，瀰漫了整座城池。風中獵獵招展的「唐」字纛旗，已然殘破襤褸，彷彿頃刻間便會墜落。城樓上已是死屍遍地，卻無人上前清理，濃烈的血腥味、屍體的腐臭以及汗氣相互夾雜，充斥在空氣中，煞是刺鼻。

但戰爭依然在持續，並未因這可怖的場面而有絲毫的停歇。

敵軍如同螞蟻不斷攀爬到城池上，守城的士兵漸漸無法再抵擋這如潮水般的攻勢。即便如此，這些傷痕纍纍的青年依然強打起精神持刃砍向每一個登上城牆的敵人。凄厲的嘶吼、瘋狂的殺戮，令雙方都愈加憤怒。而殘陽也如同這城上的血色，將餘暉傾灑在西域荒涼的大地上。

終於，軍堡的士兵傷亡殆盡，尚有餘息的人也不再有力氣揮動刀槍。這些殘兵中一位老將，用戰刀強自支撐的身體，睥睨著漸漸圍上來的番兵，冷冷一笑，轉頭望向東方。

「長安，此生再也不能相見了。」

他再度沖向了刀劍叢中，染血的白髮隨風飛舞。 

一般意義上，史學界將安史之亂作為唐王朝由盛轉衰的分界點。在此之前，太宗、高宗東征西討，滅了突厥平了高句麗，風光無限；在此之後，大唐則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內憂外患時刻攪擾著皇帝們脆弱的神經。內患，一方面是越發猖獗的藩鎮割據，一方面是宦官集團干政，甚至能夠決定皇位的繼承；而外患，首先當屬西北邊陲虎視眈眈的吐蕃。

作為青藏高原數千年歷史上最強盛的政權，吐蕃最令當代人熟知的自然是松贊干布，但這位象徵著漢藏友誼的君主遠遠不像看上去那般簡單。他迎娶文成公主，接受唐朝冊封，一副恭順的姿態，實則從唐廷引入先進科技工藝，用以富國強兵。松贊干布生前埋下的戰爭種子，將在其身後由子孫引爆。

松贊干布英年早逝後，幼主登位，重臣祿東贊攝政。考慮到自身實力尚不足與中原抗衡，祿東贊一方面繼續向唐廷請求和親，同時又對東北方向的吐谷渾展開入侵，並最終將其滅亡，從而將吐蕃的勢力擴展到了青海湖一帶。到了祿東贊之子論欽陵掌權的時代，這隻青藏高原上的野狼終於向長安露出了獠牙。史載公元670年，論欽陵派兵攻佔了龜茲、于闐等安西四鎮，切斷了唐朝通往西域的交通，並以逸待勞擊敗了前來討伐的大將薛仁貴。此後安西四鎮雖然重新回歸唐朝，但是李家與吐蕃可說是撕破了臉皮。武后當政之時，邊疆戰事不利，被動挨打。吐蕃軍瞅准機會，在素羅汗山大敗武周軍十幾萬人，並奪去了涼州。

玄宗登基後，勵精圖治，國力日盛。哥舒翰、王忠嗣等名將與吐蕃大戰青海頭，高仙芝和封常清攀過雪山，滅大小勃律，將青藏高原西北部納入大唐領土。本來局面一片大好，不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安史的叛軍差點成了李唐的死神。吐蕃人一方面表示要和回紇一起幫唐廷平叛，卻又趁中原虛弱時，將海西、河西和隴右地區盡數侵佔，甚至突襲並佔領了長安，令唐代宗倉皇逃亡。

自此強弱易勢，大唐西涼的領土不斷被吐蕃蠶食，只剩下北庭和安西兩大都護府孤懸西域，苦苦支撐。自代宗、肅宗朝開始，藩鎮叛亂，割據自立就成為了李唐王朝喉嚨中的一根魚刺，朝廷不得不分出大部分兵力到處滅火。面對著越發強勢的吐蕃軍隊，長安方面無法分兵相抗衡，只能徒嘆奈何。而本文的主人公郭昕，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登上歷史舞台的。

郭昕是中興名將郭子儀的侄兒，他的青年時代正是在安史之亂的戰火洗禮中度過的。見過了太多百姓妻離子散、背井離鄉的他，從小就立下了守衛國家疆土的宏願。唐肅宗永泰二年，叔叔郭子儀派郭昕巡撫河西、安西等地。郭昕到達安西後，接任之前的長官成為安西四鎮節度留後，所謂留後，實則是在這片荒涼的飛地上孤軍奮戰。

事實上，由於大量西北駐軍內調平叛，唐朝在西北的防禦力被大幅度削弱。到唐肅宗末年，河西走廊已經基本被吐蕃隔斷，西域成為了大唐的飛地，安西和北庭失去了與朝廷的聯繫，完全依靠與回紇的「聯合抗蕃」才求得一息生存。但唐德宗李適登基後，卻一改父親李豫在西北堅守的策略。由於與西域音訊斷絕，朝廷默認安西已經淪陷。此時河北山東藩鎮鬧得正歡，李適兩頭顧不過來，於是傾向同吐蕃議和，意圖通過割地或者輸帛來換取片刻安寧。皇帝的這種心理，自然令西北邊陲的危機愈演愈烈。

光陰荏苒，轉眼間郭昕已經在安西苦苦支撐了二十年。公元781年，他終於打聽到了朝廷的消息。郭昕派出自己的心腹，帶著口信到長安去，告訴皇上：「西域還在大唐的手中，我們在龜茲堅守，我們沒有戰死、沒有退縮、更沒有投降！」德宗雖然驚喜，並封郭昕為安西大都護，武威郡侯，同時將四鎮將士按照等級破格提拔七級，但這些空頭銜又有何價值呢？搖搖欲墜的唐王朝並不能對這些忠心耿耿的愛國青年任何的實際援助。驚喜過後，皇帝也只能望著西邊的殘陽，空流淚水罷了。

接下來的情況並沒有絲毫的好轉，西部邊境依舊危機重重，而吐蕃贊普竟又分出兵力入寇涇州、隴州等地，掠奪人馬牲畜，收割莊稼。公元789年，吐蕃軍隊以葛邏祿和白服突厥為嚮導，大舉進兵北庭。回紇由漠北西進援救，卻在橫口被吐蕃殺得大敗，無奈撤軍。北庭都護府終於失陷，楊襲古將軍率殘部兩千人逃往安西，不想途中被回紇人殺害。此時的西域，只剩郭昕一人堅守了。三十載春秋已過，他已不再年輕，大漠風沙的摧殘，令才天命之年的他宛若六七十歲的老者。但郭昕堅守西域的決心卻從未有絲毫減退，只要他還活著，安西都護府就是大唐的土地！這樣的堅持感動著麾下將士們，令他們不惜性命追隨這位將軍。

歲月流逝，長安城中德宗駕崩，順宗登位後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到了公元808年，已經是唐憲宗即位的第四年。沒有人知道，他，郭昕，已經在這裡苦守了將近半個世紀！這個時候，西域在大唐手中的土地只剩下一座殘破的軍堡，不可能有援軍，更不可能有吐蕃人突然面慈心軟撤兵這種美事。結局早已註定，但他還是要繼續沖，繼續殺！每多一個死在自己刀下的敵兵，就多一分光復國土的希望！

唐憲宗元和三年，即公元808年，吐蕃攻陷安西都護府，大唐就此失去了西域的最後一片疆土，將軍郭昕壯烈殉國。

一千多年後，考古學家們在新疆阿克蘇一帶的遺址上發掘出了郭昕於唐建中二年鑄造的銅錢。當時郭昕鑄造建中錢，正是為了鼓舞士氣，安撫民心，告訴軍民們，大唐沒有拋棄我們！在銹跡斑駁的銅錢上，我們依稀能夠看到那個血染征袍的背影，他望向東方，目光是那樣堅定、沉著。

作者：

琴劍霜月，魚羊秘史特邀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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