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青銅遺韻三千年
一
站在金沙江邊岩壁的纖道上,頭頂是直插雲霄的絕壁,腳下是一路狂奔的驚濤駭浪,在提心弔膽的眩暈和恐懼中,用手掌去觸摸那用鋼釺和鐵鎚一鏨一錘鑿出的縴夫之路,把手指輕輕地伸進那殘留在岩石上的樁孔,從一個光潤的小孔或一條細膩的鑿路中,就能觸摸到歷史的體溫,人的身體和心靈,會情不自禁地感到震顫。遙想兩百多年前,開浚金沙江航運的工人們,赤膊露肩,獵獵江風和怒吼狂濤中,在懸崖峭壁上揮舞著斧鑿的場景,不禁讓人噓呼不已。
歷史上的金沙江,被稱為「千古閉塞之江」。千百年前,就有眾多有識之士提出開千古閉塞之江,使之與長江黃金水道相連,片帆可達吳楚,舟楫直下東溟。但是,由於自然環境太過於艱險,始終難以實現這一宏偉的願望。從明代開始,人們對金沙江的地理認識逐漸清晰,意識到開通金沙江航運,將是由川入滇的一大捷徑,利用水運將會帶來極大的便利。明朝正統年間,靖遠伯王驥、巡撫黃衷、汪文盛,就曾有開通河道的動議,但因歷代蠻夷割據,中央王朝對金沙江流域的控制力還不強,最終未果。明萬曆三十六年(1608年),工部右給事中王元瀚曾正式上書開發金沙江航道。到了清朝雍正及乾隆年間,京師及各省錢局鑄幣用銅多依賴雲南各廠供給,每年外運銅總量達六七百萬斤。隨著中原對滇銅等物資需求的日益增長,單靠陸路的人背馬馱難以滿足運輸需要,水運成為封建王朝迫在眉睫的問題。為了緩解銅運艱難,確保京師及各省鑄錢需要,經總督鄂爾泰首倡、慶復力主、張允隨堅持,三任雲貴總督不遺餘力地奔走呼籲,開浚金沙江下游航道工程終於得以在乾隆五年(1740年)的冬天開始實施。
二
金沙江開浚工程,起自東川府小江口,迄至四川宜賓新開灘,全長650多公里,分兩段施工。上段從小江口至永善黃坪,共計336公里,於乾隆五年十一月動工。下段永善境內大興金沙廠至新開灘323公里,於乾隆六年十月動工。這項浩大的疏浚工程,共徵調雲、貴、川三省民工八十多萬人,耗銀數十萬餘兩,抽調府、廳、州、縣官員任督察之責。當時開修航道的工具和辦法極為原始:先伐木積薪,堆放在出露於水面的礁石上縱火焚燒,再灌水驟激,待礁石酥脆,再用斧鑿捶打。而修建金沙江兩岸的纖道,工匠要懸空在崖壁上鑿孔、楔樁,連成棧橋,再用斧鑿錘鑽修整。
至1745年下段開通,1748年上段開通,歷時八年之久的建設,千古閉塞的金沙江終於看到了舟楫,實現了「艫舳相接,歟乃之聲應山而響,而自蜀至滇商賈貿易者,亦絡繹往來矣」。金沙江航運最盛時期,大小木船達一天200餘只,下運貢銅,上運鹽米,年運銅三百餘萬斤。實際上,限於當時的技術水平,金沙江航道上段一直沒有真正開通,滇銅自小江口上船,直航川江,枯水期輔之於盤駁、吊灘等措施,可勉強通行。汛期一來,水勢、灘險等情況複雜,船毀銅沉事故陸續發生。於是,只能把銅銀從陸路轉運到永善境內的黃草坪,再上船沿金沙江航運出滇如川。
實際上,金沙江航運的下段,即黃草坪至宜賓新開灘這一段,通航也是季節性的,而且大量的險灘仍然難以通過。朝廷規定,銅運須由知縣或縣丞親自押運,如遇翻船事故,定罪不赦。據史料記載,曾有兩名知縣因銅運翻船喪生。後來,朝廷又規定,在十八處險灘失事,准予赦免。而逆江而上的船隻更為艱難,全部要縴夫牽引行走。在金沙江畔,今天依然可以看見一條醒目的纖道在石崖上延伸,真實記錄著金沙江上曾經舟船雲集的繁忙和行船時的艱難歷史。
不管怎麼說,滇銅京運極大地改善了地方交通狀況,為經濟發展打下了硬體基礎,穩固了改土歸流以來中央對地方的統治,刺激了本地工商業的發展。就交通狀況而言,銅政興起之後,官方加強了驛道修治管理,撥出固定經費維修道路,設置銅房(倉庫)、馬站、哨所等。金沙江航道疏浚,又加修纖道,修治寬平了兩岸沿江道路,方便了商旅馱馬行人往來,極大地促進了商貿業的發展,永善境內的黃坪、黃葛樹、檜溪、楠木坪等沿江或交通要道上的集鎮,得以興盛發展起來。交通條件的改善,有利於募民屯墾,對永善的開發和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三
在中國冶金史上,永善既是滇銅京運的重要運輸線路之一,同時也是古代銀、銅、鉛等金屬採礦和冶煉地之一。據《永善縣誌》記載,永善境內的大興金沙銀廠,始建於雍正五年(1727),「官員由巡撫任命,共有爐房48間,礦硐30口。」據《滇南志略》和《昭通志稿》等史料記載,大興金沙銀廠於乾隆七年(1742)開採,年征課銀五千餘兩。從建廠到納入朝廷整體規劃的正式開採,經歷了15年時間。細沙小岩坊銅廠於乾隆四十三年(1778)開採,定年額銅達22000斤,遇閏辦銅23833斤,歸昭通府專管,永善經管。據《永善縣誌略》記載,小岩坊銅廠後來變為「知縣專管,每年約收課銀八千有零,今則額定每年採辦銅一萬九千餘斤。」除此之外,還有當時屬永善管轄的副官村紹感溪、梅子沱(陀)二銅廠,「乾隆三十六年(1771)收買永善金沙廠銀礦冰燥,運至梅子陀煎銅,四十三年定年額銅40000斤,專供京運。」「嘉慶十二年(1807),冰燥縮短,年辦銅20000斤,遇閏辦銅21666斤,迤東道專管,昭通府經營。」
文字記載的歷史是有限的,而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歷史,可能比文字記載的還要久遠。
2002年,中國文物考古學界享有盛譽的著名核心期刊《考古與文物》,在當年的第2期,刊發了北京科技大學冶金與材料史研究所李曉岑教授一篇名為《從鉛同位素比值試析商周時期青銅器的礦料來源》的論文。在這篇論文中,李曉岑教授通過研究大量考古學界的文獻資料後指出,1984年「中國科技大學金正耀同志在錢臨照院士、李志超教授的指導下,在國內首次用銅同位素質譜技術對河南殷墟出土的青銅器進行了示蹤研究,發現在14件青銅器中(婦好墓12件,西區2件)有5件的鉛同位素屬比值非常低的異常鉛,其207Pb/206Pb比值在0.771至0.783之間。這種異常鉛又在地質上屬高放射性成因鉛,它與雲南滇東北永善金沙廠礦山的異常鉛同位素特徵是一致的,但和中國其他地區的礦山鉛同位素分布場有很大的差異,所以實驗結論認為這幾件殷墟出土的青銅器的礦料應來自於雲南永善金沙廠的礦山。」這一初步結論,因為當時的樣本數量和客觀條件等原因所限,尚未得到學界進一步的論證和一致認定。還有人認為滇東北與中原相距太遠,從而懷疑從雲南運到中原地區青銅原料的可能性。李曉岑教授通過後來國際國內考古界的大量研究成果和數據信息分析,認為「現在,與滇東北很近的四川廣漢三星堆再次發現更多的與殷墟來源相同的青銅礦料,說明所謂『相距太遠』不能作為原料無法輸入中原的理由。另外,越靠近滇東北,有異常鉛礦料的青銅器出現也越多,表明商代青銅器部分礦料來源於滇東北這一結論的合理性。」
李曉岑教授在《從鉛同位素比值試析商周時期青銅器的礦料來源》一文的結尾處寫道:「滇東北在中國冶金史乃至世界冶金史上都曾是一個有極為重要地位的地區,這個地區曾是商代中國最重要的金屬礦料產地,也曾創造了很多冶金史上的偉大發明。」因此,很有可能,3000多年前,先民們就通過金沙江下游的水路或陸路,把永善境內的銅,運往中原,融入人類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青銅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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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杜福全 圖/網路
編審/陳洪 校對/王銚 編輯/馬進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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