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性心理分析報告

黃藥師劇照

作者/茅十七

轉載自新浪博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日暮雪，隻影向誰去？

熟讀金庸小說的人，想必對元好問的這首詞都不陌生吧？情之一物，給武林中人帶來了無盡的歡愉，也給他們帶來了無盡的悲傷。楊過、櫻姑、林朝英、李莫愁，莫不為情所困、因情而狂，留下了一個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今天，我們一起來聊聊黃藥師。

性情中人黃藥師

與情字相伴而來的，還有一個性字。眾所周知，情的進一步發展，就是那床笫之私的性字。武林人士大多身強體健，元氣充沛，除非特意剋制，於此一道都非庸手。然而由於禮教的束縛，俠士們對於性事都羞於啟齒，所以性壓抑給他們帶來的痛苦，有時還要大於感情饑渴的折磨。更難以忍受的是，這兩方面往往交織在一起，造成了情感與肉體的雙重煉獄。武俠小說里評論某俠時經常說，他是「性情中人」，這個稱呼很好地概括了俠客們痛苦的精神世界。

武俠世界中獨一無二的絕世高人，桃花島主黃藥師，就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狀況中。他的夫人馮衡才貌雙全、風華絕代，卻在青春年華撒手人寰。黃藥師有言：「自先室亡故，更視天下美女如糞土。」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為了忠於愛情，黃藥師再也沒有和別的女人發展進一步的關係，從而使自己長時間處在了性與情雙重缺失的折磨之下。這種折磨能給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呢？黃藥師從未向人說起，然而我們可以想像一下，在金庸的第一部小說《書劍恩仇錄》中，余魚同暗戀駱冰，朝思暮想，越陷越深。後來，他乘駱冰沉睡時，欲親吻她，不意駱冰驚醒，加以怒斥：

余魚同仍是抱著她不放，低聲道：「我也想得你好苦啊？」駱冰悲憤交集，反手重重在他臉上打了一掌。當下余魚同道：「求求你殺了我吧，我死在你手裡，死也甘心。」駱冰聽他言語仍是不清不楚，怒火更熾……。金魚同道：「……有哪一天哪一個時辰不想你幾遍？」說著捋起衣袖，露出左臂，踏上兩步，說道：「我恨我自己，罵我心如禽獸，每次恨極了時，就用匕首在這裡刺一刀，你瞧！」朦朧星光之下，駱冰果見他臂上斑斑駁駁，滿是疤痕。

此段文字，讀來滴滴是血、句句是淚。余魚同號稱金笛秀才，自有幾分風流才氣，再加一點自戀，雖與黃藥師不是一個量級，卻也有那麼幾分相似，尤其在痴情至性方面，兩人可說不相伯仲。由此大家可以推斷，黃藥師在單身歲月里的痛苦到底有多深。但余魚同不管怎麼說還有盼頭，因為駱冰尚在人世，而黃藥師的愛妻，卻早已化為一縷香魂，隨風而去了。浩浩愁，茫茫劫，明月夜，短松崗，此心傷如之何？正所謂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黃藥師的性心理

孤獨的黃藥師找了很多方法來轉移痛苦，除了蓋世的武功外，他還留心於琴棋書畫、醫卜星相，以及農田水利、經濟兵略，無一不曉，無一不精。這便體現了精神分析學中的一種說法——「性慾升華」，把性能量轉而釋放於文學、藝術、科學或其他社會所讚賞的活動中去。若能一直沿著這條路走下去，黃藥師倒可活得頗為滋潤。

然而正如大性學家靄理士在其《性心理學》中論及「升華」問題時所說：

「人們往往是提得太容易、太隨便、太不費吹灰之力。這誠然是由於一種很尋常的誤解，以為性慾的壓力是很容易恝置不問或揮之使去的。為若干少數的人，這也許可以，但就多數的人而論，我們早就看到，即使有百鍊鋼似的意志與毅力，也是不能的。勞力工作的磨礪，或心理興趣的轉移，都不中用。」

黃藥師只是一個凡人，再加上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亡妻，方寸時亂，必不能時時做到升華。情，尚可付於亡妻；性，卻實在無處可托。熟悉精神分析學的人都知道，人所極力壓抑的東西都會通過潛意識不自覺地表現出來，那麼我們不妨一起來看看這幾樁事實：

桃花，往往與桃花運、男女關係這些事聯繫在一起。黃藥師住的地方為什麼叫桃花島，又種了一望無際的桃花呢?

陳玄風、梅超風偷情，應當是自由戀愛，按黃藥師自我標榜，他對禮法向來都是不放在眼裡的，然而陳梅二人為何「情知如被師父發覺，不但性命不保，而且死時受刑必極盡慘酷」呢？很明顯，黃藥師為性所苦，所以不願意身邊的人在性上得到滿足。

黃藥師給徒弟起的名字中都有一個「風」字，如陳玄風、梅超風、曲靈風、陸乘風等。眾所周知，古代人的名字中有「風」的實在不多，而茅十七在論土地公一文曾說過，「風」在古文中有交媾的意思，成語「風馬牛不相及」即為此意，所以有網路野史家考證，《英雄》中的「風！風！大風！」其實相當於「f u c k！f u c k！狂f uc k！」是秦軍提升士氣的口號。徒弟名字中都有個「風」字，是否透露了黃藥師心底深處的秘密呢？

所以，黃藥師心中實在有性的需求，卻要強自壓抑，出於對亡妻的忠誠，他也不願去尋找別的女人發泄。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幾十年，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呢？

於心理學的觀點來說，長期禁慾，會抑制人的正常需求，造成人體內分泌失調，從而誘發很多生理性疾病和心因性疾病。葛紅兵、胡榴明所著《現代都市的單身群落》一文曾這麼說：

「中國式的禁欲主義氛圍中，人們發泄性慾的渠道非常狹窄穩定，從某種角度來說城市類似一座巨大的修道院，每一個人表面上都以純潔內心、嚴格禁慾為正統，但是每一個人都在暗中窺測別人的私生活，並以這種變態的窺測作為自己性慾望發泄的第二渠道。這種環境成長起來的人，會形成一種集體式禁慾人格，不僅自己禁慾，還要求別人禁慾，進而將窺測別人的隱私，監督別人禁慾當成自己責無旁貸的義務，這是一種變相的性施虐人格，極端地好奇感和極端的厭惡感混雜在一起，從而形成心理變態。特別是單身的個體，在強大的社會輿論的壓力之下，幾乎沒有發泄性慾望的機會，更容易導致這方面的問題。」

於此，我們就不難理解，在心理上，黃藥師為什麼不願門人有性生活了。而黃蓉與郭靖戀愛之後，黃藥師看著郭靖也是「說不出的厭惡」。

在實際行動上，這種心理則表現為前面所說的「性施虐人格」。接下來，我們要接觸到一個概念——虐戀，西方稱之為Sadomasochism，統指與施虐、受虐相關的意識與行為。通俗地說，就是很多人耳熟能詳的S M。

看到這裡，很多讀者可能會大吃一驚：怎麼？黃老邪竟然是個S M愛好者？！這怎麼可能？這裡我要奉勸一句，首先，不要歧視有心理疾患的人，要寬容他人的性取向；其次，請稍安勿躁，接下來有具體的個案分析。

碧海潮生曲

李銀河在《虐戀亞文化》一書中曾說，虐戀「是一種將快感與痛感聯繫在一起的性活動，或者說是一種通過痛感獲得快感的性活動」。「虐戀的意義之一就在在於它使快感與生殖器官相分離……」。很多S M過程中並沒有進行性活動，但卻給實施者帶來了性的滿足感，這不正適合黃藥師的實際情況么？在此，黃藥師的一門獨門武功就凸現了出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碧海潮生曲》。此曲為黃藥師模擬大海高潮而做，《射鵰英雄傳》中對其威力是這樣描寫的：

這時簫聲連綿不斷，歐陽克心頭一盪，臉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熱血沸騰，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亂動一番，方才舒服。他剛伸手踢足，立時驚覺，竭力鎮攝心神，只見群蛇爭先恐後的涌到松樹之下，昂起了頭，隨著簫聲搖頭擺腦的舞動。驅蛇的三個男子和六名姬人也都奔到樹下，圍著亂轉狂舞，舞到後來各人自撕衣服，抓搔頭臉，條條血痕的臉上卻露出呆笑，個個如痴如狂，哪裡還知疼痛。歐陽克大驚，知道今晚遇上了強敵，從囊中摸出六枚喂毒銀梭，奮力往那人頭、胸、腹三路打去。眼見射到那人身邊，卻被他輕描淡寫的以簫尾逐一撥落，他用簫擊開暗器時口唇未離簫邊，樂聲竟未有片刻停滯。但聽得簫聲流轉，歐陽克再也忍耐不住，扇子一張，就要翩翩起舞。

總算他功力精湛，心知只要伸手一舞，除非對方停了簫聲，否則便要舞到至死方休，心頭尚有一念清明，硬生生把伸出去揮扇舞蹈的手縮了回來，心念電轉：「快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別聽他洞簫。」但簫聲實在美妙之極，雖然撕下了衣襟，竟然捨不得塞入耳中。他又驚又怕，登時全身冷汗，只見梅超風盤膝坐在地下，低頭行功，想是正在奮力抵禦簫聲的引誘。這時他姬人中有三個功力較差的已跌倒在地，將自身衣服撕成碎片，身子卻仍在地上亂滾亂轉。穆念慈因被點中了穴道，動彈不得，雖然聽到簫聲後心神蕩漾，情慾激動，好在手足不能自主，反而安安靜靜的卧在地下，只是心煩意亂之極。歐陽克雙頰飛紅，心頭滾熱，喉干舌燥，內心深處知道再不見機立斷，今晚性命難保，一狠心，伸舌在齒間猛力一咬，乘著劇痛之際心神略分、簫聲的誘力稍減，立時發足狂奔，足不停步的逃出數里之外，再也聽不到絲毫簫聲，這才稍稍寬心，但這時已是精疲力盡，全身虛弱，恍若生了一場大病。心頭只是想：「這怪人是誰？這怪人是誰？」

郭靖初上桃花島之時，黃藥師也正在對周伯通吹奏《碧海潮生曲》：

這時那洞簫聲情致飄忽，纏綿宛轉，便似一個女子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呻吟，一會兒又軟語溫存、柔聲叫喚。郭靖年紀尚小，自幼勤習武功，對男女之事不甚了了，聽到簫聲時感應甚淡，簫中曲調雖比適才更加勾魂引魄，他聽了也不以為意，但對面那人卻是氣喘愈急，聽他呼吸聲直是痛苦難當，正拚了全力來抵禦簫聲的誘惑。

大家可以看到，一聽碧海潮生曲，人們就會情慾激動、如痴如狂，再也控制不了心神，做出許多傷害自己的事情來，最後肉體與精神雙雙崩潰。而這時的黃藥師，卻高高地立於樹枝之上，隨著樹枝的搖動而上下起伏，嘴角含笑，俯視著地上的眾生，看著他們在性慾的煎熬中掙扎。這，大概能使他獲得莫大的滿足吧。

李銀河在《虐戀亞文化》中說道：「虐戀就有點象藝術，它是生活的藝術，是性的藝術。」「虐戀活動的第七個共同特徵是其遊戲性質、表演性質……虐戀活動的第十個特徵是它對想像力的大量需求，此類活動對想像力的需求超過其他一切性活動……虐戀活動的第十一個特徵是其幽默感，它並不全是認真的。……在這整個事件中，蘊含著巨大的幽默感。」

性 欲、藝術、痛苦、快感；想像力、表演性、創造力和幽默感。《碧海潮生曲》將這諸多元素熔於一爐，向我們全面地展示了黃藥師的S M情結。

桃花島大鬥法

古代沒有心理學，所以幾乎沒有人明白黃藥師的內心世界，人們看到他不合常理的行事風格和不近人情的虐待手法，總是覺得匪夷所思，不能以常理度之，就送給了他一個「東邪」的外號。

不過黃藥師還是有一個知音的，他便是那「西毒」歐陽鋒。歐陽鋒叔嫂通姦，生下了歐陽克，雖然有兒子，名義上卻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不能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其內心的痛苦也與黃藥師非常相似。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兩位絕頂聰明的高人遇到一起，各自的心思總能感受到幾分。然而為了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東邪西毒之間又存在著明爭暗鬥，可謂亦敵亦友的關係，所以他們見面時總要考較一下對方的功夫進境，這時對方的弱點——性的慾望就成了他們最關注的一環，這在桃花島提親一節表現得最為明顯。

當時黃藥師一見歐陽鋒，當下從袖中取出玉簫，說道：「嘉賓遠來，待我吹奏一曲以娛故人。請坐了慢慢的聽罷。」歐陽鋒知道他要以《碧海潮生曲》考較自己，性事一途，本來就是自己心中永遠的痛，深怕出醜，於是先不應戰，派上三十二名白衣女子跳舞。當時眾女舞蹈，「媚態百出，變幻多端，跟著雙手虛撫胸臀，作出寬衣解帶、投懷送抱的諸般姿態。驅蛇的男子早已緊閉雙眼，都怕看了後把持不定，心神錯亂。」然而黃藥師何等樣人，當時只是微笑，看了一會，把玉簫放在唇邊，吹了幾聲。眾女突然間同時全身震蕩，舞步頓亂，簫聲又再響了幾下，眾女已隨著簫聲而舞。歐陽鋒見情勢不對，取來鐵箏與黃藥師相鬥。當時郭靖就在旁邊，聽得非常真切：

鐵箏猶似巫峽猿啼、子夜鬼哭，玉簫恰如昆崗鳳鳴，深閨私語。一個極盡慘厲凄切，一個卻是柔媚宛轉。此高彼低，彼進此退，互不相下。

歐陽鋒初時以雷霆萬鈞之勢要將黃藥師壓倒。簫聲東閃西避，但只要箏聲中有些微間隙，便立時透了出來。過了一陣，箏音漸緩，簫聲卻愈吹愈是迴腸盪氣……

雙方所奏樂聲愈來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關頭，再斗片刻，必將分出高下，失敗的一方會不會欲心大動，當場出醜呢？突然間遠處海上隱隱傳來一陣長嘯之聲，原來洪七公正好趕來，以嘯聲加入戰團：

那嘯聲卻愈來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島。歐陽鋒揮手彈箏，錚錚兩下，聲如裂帛，遠處那嘯聲忽地拔高，與他交上了手。過不多時，黃藥師的洞簫也加入戰團，簫聲有時與長嘯爭持，有時又與箏音纏鬥，三般聲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

這時發嘯之人已近在身旁樹林之中，嘯聲忽高忽低，時而如龍吟獅吼，時而如狼嗥梟鳴，或若長風振林，或若微雨濕花，極盡千變萬化之致。簫聲清亮，箏聲凄厲，卻也各呈妙音，絲毫不落下風。……

三般聲音糾纏在一起，斗得難解難分，眼看難以收場，幸好郭靖一聲驚呼，三高手找到台階，於是紛紛住手，握手言和，才維持住了大家之間的一團和氣。然而通過小說，想來大家也充分領略到了當時的激烈場面，歐陽鋒鼓箏，黃藥師吹簫，洪七公口技，此一番桃花島大3 P，真可謂驚風雨泣鬼神，足可與華山論劍相媲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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