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式畫風憑什麼自成一派？當然不只是「油膩」

面對一款遊戲，有時我們不需要太多專業的美術知識，就可以判斷出這個遊戲是日式、美式或者是韓式畫風。韓式畫風又是其中比較特殊的，它其實並沒有日式、美式那麼特點鮮明，但卻自成一派。

前不久，有一名國內畫手在微博上吹爆了韓國畫師，說他們畫得好，引來一批贊同的聲音。其中底下被頂得最高的評論就說，韓式畫風給人感覺很奇怪，明明風格不一樣，卻又有說不出的共同點，讓人一看即知。

有人回復說這可能是色調、人體描繪技巧方面的原因。

在遊戲圈，韓式畫風對玩家來說，也是一看即知的存在。這在很大程度上，確實是因為色調、以及人體描繪方面的特色。

因為在許多韓式畫風的網遊中，人物皮膚很有光澤，如同抹了油一般，人體比例又比較誇張，久而久之，大家就喜歡吐槽韓式畫風，說是「油膩的師姐」。

這句台詞來自某頁游廣告，原話是「我不斷的尋找，有你的世界在哪裡」，結果被空耳調侃成了「我不斷地洗澡，油膩的師姐在哪裡」，這在幾年前地位堪比「渣渣輝」。

油膩，似乎也隨之成了韓式畫風的代名詞。但其實只用一個詞來形容韓式畫風，顯然是不夠的。因為它根本上是一種雜糅的、複雜多樣的流派。

莫名擰成一股繩的韓式畫風

一般解釋韓式畫風，我們會說它介於美式和日式之間。你看下面這個初音未來，它屬於正常的日式畫風：

再看下面這另一個初音，她就有點兒不一樣了：

我們可以比較明顯地看到：更凸顯的胸部、比例誇張的大腿、以及更多特別的色彩明暗和立體感。專業人士應該能看出更多區別，但以上區別即使不是專業人士也能看得分明。

下面這個初音就有點韓式的味道。而她也確實是韓國人畫的，作者是蔡芝芸，常用ID為「KKuem」。除了是一名韓國插畫師，KKuem還有另一重身份——她是金亨泰的妻子。

是的，就是那個一提韓式畫風就必談的金亨泰。

當年「油膩的師姐」頁游廣告就是盜用了金亨泰《劍靈》的美術素材。作為《劍靈》的美術總監，金亨泰可能是國內玩家最熟知的韓國畫師。

從《劍靈》到如今的手游《天命之子》，他也確實把韓式畫風發揮到了極致，大腿、厚嘴唇、服裝設計都獨樹一幟，相當典型。

金亨泰和他的作品

金亨泰妻子KKuen的一些作品和他有共通之處。但KKuen本身是個日系宅女，會玩Cos，還在P站上畫日本動漫同人，畫風可能稍微日系一些。

比如夫妻倆都愛畫《新世紀福音戰士》里的明日香，但不一樣。這是金亨泰畫的：

這是他妻子畫的：

不過，金亨泰妻子KKuem雖然比他更日系，但畫的初音依然要比真正的日系初音更加寫實，而寫實通常被認為是美式畫風的典型特徵。

韓式畫風正是如此，它把美式和日式風格融合在一起，具體呈現實際上非常多樣：光暗處理上，也許這裡一塊是美式、那裡一塊又是日式；色調也會這裡比較卡通，那裡又比較寫實；整體可能更貼近亞洲審美，但總有幾處未必如此。

再加上頭身比、飽和度、人物造型與遊戲題材……這些東西相互搭配，可以產生很多不同的風格，很難只用一個詞去解釋。

最有意思的是，儘管韓式畫風內部風格多樣，大家似乎又能擰成一股繩，區別於美式、日式、中國風，自成一派，統稱韓式。講道理，這其實是相當了不起的。

GTA5角色設計又會如何表現韓式畫風？

金亨泰的妻子是一個風格橫跨日韓的例子，她對韓式畫風有自己的理解，所以能畫出一個不一樣的初音。最近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盧泰佑（Andy Roh）。

盧泰佑何許人也？這個韓國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是GTA5的角色設計，在R星擔綱主美，《荒野大鏢客》《馬克思·佩恩3》都有參與制作。

GTA5的角色顯然是非常美式的。盧泰佑最近一篇採訪也提到，遊戲角色設計靈感的核心就是現實性，涉及到美國社會存在的多民族、移民、黑人問題等現實因素，所以不僅僅是街景照著美國城市來，路上的NPC也是參照真實行人，R星還要去徵求同意，支付肖像版權費用。

如果仔細看，GTA5韓國街上有一名四處晃蕩的黑幫成員，就跟盧泰佑長得一模一樣。那是他加進去的彩蛋。

總而言之，盧泰佑在GTA5等遊戲中做到了非常寫實、非常美式的角色設計。

有趣的是，盧泰佑如今在參與制作的遊戲，畫風完全不一樣。他目前在游族《女神聯盟2》手游項目擔任美術總指導，帶著一幫曾參與《天堂》《奇蹟》《仙境傳說》等知名網遊的韓國畫師在做韓式的角色設計。

現在他們繪製的角色是這個風格：

你再拉回去看看GTA5里的那個韓國黑幫成員，自然就會有一種反差感。

《女神聯盟2》與GTA5的區別是巨大的，任誰一眼也都能看出來。《女神聯盟》這個IP之前有頁游、手游，主打海外，也是成名已久，在海外市場非常吸金。它的畫風相當一部分是基於手游定位、市場以及受眾所決定的。

我們可能很難想像金亨泰風格的GTA5會是什麼樣子，但盧泰佑基於《女神聯盟2》的定位，還是創作出了非常鮮明的韓式風格：

許多頁游因為把女性角色設計得過於油膩、暴露，品質又低劣，而飽受詬病。盧泰佑團隊為《女神聯盟2》設計的女神立繪確實有別於它們。

在追求韓式畫風「性感」的目標下，一些人物並沒有通過大量暴露等方式去表現性感，而是通過追求更多豐富的細節，以及創造更多樣的題材和風格去表現，這一方面，可能是韓式畫風雜糅多樣的優點所在，另一方面，也是盧泰佑團隊在美術設計上的博弈和平衡。

賽博朋克的女神

小女巫風格的女神

中國風的女神

這固然有盧泰佑及其團隊學習能力強的原因，大概也能證明，韓式畫風的影響力足夠強，又自成體系。它有自己的一套特徵，能夠讓不同流派的畫師把握到，並且影響到他們的創作——首先山在那裡，盧泰佑和他團隊的30多位畫師才能去就山。

盧泰佑認為，韓式畫風的核心在於「性感、優雅以及華麗的細節」。他說這種風格在2000年以後成型，一直延續至今，總有玩家希望有一些icon，來滿足他們渴求性感、優雅、華麗的心理，所以韓式畫風才得以延續，遊戲公司才將之作為目標。

性感、優雅以及華麗的細節，我看到這幾個詞，其實聯想到的是近年某個作品，《守望先鋒》。眾所周知《守望先鋒》的屁股曾紅極一時，但許多人可能不知道，遊戲首發的20多名角色，其實半數以上都出自一人之手，美籍華裔畫師Arnold Tsang。

而Arnold Tsang，他大學畢業後第一家加入的遊戲公司就是韓國網禪。當年《奇蹟》大獲成功，網禪招了一批頂尖韓國畫師，Arnold Tsan說從他們那兒學到不少東西，這對他如今的創作，可能也大有影響。

盧泰佑團隊公開的設計手稿

盧泰佑就認為，正是韓式畫風「偏寫實但不完全寫實」的風格，創作了韓國獨有的角色設計，「不像美國那種完全是粗糙感覺的寫實，又不是日式漫畫的感覺，但是各取了他們可愛以及性感等優點」。

他認為自己團隊為《女神聯盟2》創作的人物美術，就是在寫實的基礎上更多表現了細節，又將更加性感、華麗的感覺考慮進去。舉例來說，角色身體的比例是寫實的，但是裝飾、武器就更加偏向華麗，臉也是偏年輕、優雅的，刻畫的精度更是高品質的，排除了歐美那種重彩、油畫般的感覺。

盧泰佑說這是他在《女神聯盟2》中最滿意的角色設計

相比之下，盧泰佑說自己反倒更喜歡《女神聯盟2》這樣的美術風格。當然這有一部分是他與同事們的合作情誼影響。盧泰佑說這套美術，團隊共投入了超過30位畫師，前後花費了有8個月的時間一起分析改善每個角色。

30多位畫師的合作是有挑戰的，「因為都是非常有名的畫師，他們對自己的意見也都有一定的堅持，每當這個時候就需要去跟每一位畫師對話，去試著說服他們，並且將意見統一最終呈現出好的結果，這個過程很艱難，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我覺得韓國畫師沒有放棄亞洲的——或者說自己的——審美，又堅持在技術上走一些美式的風格，結果把兩者結合得自成一派，這種想法其實也挺好。

韓式網遊衰退，但韓式畫風依然有機會

2000年以後，韓國網遊走出了自己的一條路，在中國市場也輝煌過一段時間，韓式畫風隨之走俏。現在我們回想起一些韓式網遊，可能覺得問題很多，但也別有味道。以前則更是對韓式網遊有一種定式的印象，誇張的人物造型、臉蛋、身材尤其是大腿，華麗麗的動作招式和技能特效，大翅膀閃閃發光，真的是別具一格。

後來國產網遊把韓式網遊的市場份額擠走了，韓國廠商也意識到了某些問題，前NCSoft的主美龐喆就在某次採訪中說過：韓國遊戲追求的畫面已經到達了極致……但在玩法實現和世界觀構建上卻參差不齊，忽略了整體遊戲效果。

所以這些年，韓式遊戲其實也在做一些改進和嘗試，把畫風從毫無意義的浮誇往更加精緻的細節上轉。但韓式網遊衰退是大勢所趨，MMO式微、手游崛起等外部因素也或直接或間接影響著一切。

韓式畫風比較尷尬的是，因為過去大量同質化內容的出現，以及品質上的良莠不齊，引來了「油膩」的吐槽，但其實問題不能都怪油膩，認真點說，油膩甚至不足以解釋和評價韓式畫風。美術風格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專業知識很多，但終歸是中性的工具，得看什麼人用。

盧泰佑團隊在《女神聯盟2》中追求的「性感、優雅以及華麗的細節」，其實終歸也是有市場的，而要追求這幾個要素，韓式畫風中有可取的經驗所在。而盧泰佑團隊也不是全盤接受，畢竟這是個歐美神話題材的遊戲，只是畫風是韓式的，所以GTA5的經驗也好，傳統韓式遊戲的經驗也好，都得有所選取和創新。

正如上述的幾位韓國畫師，他們在不同的公司參與不同的作品，有的是韓式的，有的則是在做沒那麼韓式的畫風，但韓式畫風確實對他們是有影響的，我們開玩笑說的「油膩」也許給了他們別樣的啟發。所以無論是盧泰佑團隊參與制作的《女神聯盟2》，還是金亨泰等人如今的作品，或者更多受韓式畫風影響的遊戲，也依然能收穫到一批自己的目標玩家，關鍵只在於畫師把一種美術風格用成了什麼樣子。

從這個意義上說，畫風本身並不會阻礙他們，歸根結底，只有一成不變、拘泥不前才是遊戲美術真正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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