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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編者按】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Tuska露天金屬音樂節在芬蘭赫爾辛基走過了第21個年頭,而芬蘭小鎮萊米的市長尤西·斯圖爾也來到音樂節現場,為家鄉領取了「金屬樂之都」的榮譽稱號。

提起芬蘭這個遙遠的北方國度,你會想起什麼?極光、桑拿、諾基亞,還是前段時間在國內社交網路上突然火起來的「精芬」梗?

在芬蘭,和桑拿房一樣數量眾多的,還有金屬樂隊。對這個每10萬居民中就有著平均53.2個金屬樂隊的國度來說,金屬音樂是最重要的文化輸出媒介。這種被許多人誤解甚至妖魔化的音樂流派,在大多數國家僅僅是亞文化的一部分,在這裡卻享有特殊的地位。

沉默寡言的芬蘭人為何如此鍾愛兇猛奔放的金屬樂?還是來聽聽芬蘭金屬樂隊成員自己怎麼說吧。

芬蘭人托馬斯·索科寧(Tuomas Saukkonen)很符合人們對於金屬樂手的那些刻板印象:魁梧的身軀、冷酷的相貌、暴戾的咆哮、張揚的紋身……如果你對他的創作歷程有所了解,或許你會更加認為這是一頭兇悍的獨狼。

2005年,托馬斯曾將當時的樂隊Before the Dawn(破曉之前)所有成員驅逐出隊,理由是他們不夠積極和專業。金屬樂隊中由於音樂理念不合而發生成員變動是很正常的事,但像托馬斯這樣一下子踢走所有隊友實屬罕見。當2011年樂隊再次發生成員變動後,托馬斯則評價說:這次變動結束了一段充滿挫折的時期,並讓樂隊上下變得更敬業和專業。

而到了2013年,托馬斯做了一件更令人意外的事:他將自己所有參與的樂隊計劃——包括Before the Dawn、Black Sun Aeon(黑日永劫)這兩支頗受好評的樂隊在內——統統結束,並宣布接下來將專註於一個名為Wolfheart(狼之心)的新樂隊。

在當時的媒體採訪中,托馬斯解釋說,他意識到自己僅僅是在維持這些樂隊的存在,實際上卻已喪失了繼續自由創作的熱情和動力,因此他希望能夠撇開這些過往的計劃,專註於Wolfheart,重新開始。

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芬蘭樂隊Wolfheart(狼之心),左二為主創托馬斯。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顯然,托馬斯對於音樂創作的執著在一定程度上令其展現出了「暴君」的某些特質。這一方面使得他寫下的每首歌都刻有他毫不掩飾的個人印記,另一方面也讓我對於這頭獨狼會如何應對郵件採訪的問題有些擔憂。

雖然忙碌於新專輯發行前的最後工作,托馬斯還是交上了一份嚴謹而認真的答卷。字裡行間,絲毫未見採訪外國藝人時常有的敷衍、含糊、迴避,也讓人足以察覺到「暴君」這副人格面具背後的種種。

1.

自托馬斯解散全部樂隊計劃,成立新樂隊至今已過去五載,Wolfheart也已出了《Winterborn》(生於冬日)、《Shadow World》(暗影世界)、《Tyhjyys》(空虛)三張全長專輯。把最好奇的一個問題放在了開頭——此時此刻的托馬斯會如何評價Wolfheart的這五年,以及當初的這一決定?

對此,托馬斯的答案很簡單。在他看來,Wolfheart正行進在正確的軌道上,如今的他能夠更專註地將創作熱情放在一個樂隊的作品中,而不是像之前那樣,被自己鋪開的太多攤子牽扯過多精力。

當被問及做單人計劃和在一個完整的樂隊體系中創作有何區別時,獨狼托馬斯還是表現出了對當下這批隊友的讚許,「儘管Wolfheart大部分的音樂創作由我一人負責,但每一個樂隊成員還是在演奏中為Wolfheart增添了一份屬於自己的特質。尤其是米卡(主音吉他手),他出色的吉他solo是Wolfheart音樂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

看得出來,能夠找到一群合拍的夥伴,讓如今的托馬斯能夠將更多精力集中在創作上。而對於這位可以因為動力和熱情的喪失而開除隊友、解散樂隊、另起爐灶的「暴君」來說,長時間裡保持穩定而專註的創作狀態是一件何其可貴的事情。

在Wolfheart成立之初,托馬斯曾表示,新樂隊要達到的最低要求就是將Before the Dawn的力量感和Black Sun Aeon的氛圍感繼承下來。Before the Dawn作為典型旋律死亡金屬的迅猛暴烈,與Black Sun Aeon中遲緩沉重的厄運金屬元素,看似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特質,但托馬斯卻認為,一首好歌總是應該像一股風暴:狂野,充滿能量,但在最核心之處永遠有一個安靜平和的風眼。

實際上,這個比喻也正代表了托馬斯這十多年以來一以貫之的創作理念。

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托馬斯在《Winterborn》專輯發行時期的宣傳照

2.

除了一些電吉他音色上的偏好外,許多樂迷印象中的「芬蘭之聲」往往由清嗓和原聲吉他作為典型特徵。在數段狂暴的旋死段落間點綴上清嗓唱腔和原聲吉他的元素,就好像芬蘭廣袤的冬季森林中間,突然出現一個個靜謐的湖泊。

Wolfheart中同樣也能找到不少這樣的編排,但對托馬斯來說,在重型曲目當中穿插一段柔和舒緩的段落,或是在原聲吉他搭建的主體架構中於副歌部分使用極端嗓以加強反差,這樣的技法恰到好處,無需為了悅耳旋律再額外增加清嗓和原聲吉他的份額。

因此,托馬斯的創作主線始終保持在狂野風暴的模式之中。同樣的,他對鋼琴/鍵盤的使用也遵循著自己堅守的理念。在Wolfheart二專《Shadow World》中,對這兩種樂器的使用相較前作有了顯著的增加。在採訪中,托馬斯解釋說,使用鋼琴是為了讓Wolfheart的音樂更有氛圍感,而使用鍵盤是為了在保持吉他不變的情況下多一層旋律性配器。

托馬斯儼然是一名希望完全掌控每一個段落走向的音樂人,儘管這樣的回答看上去有些機械化和工具化,但從另一個角度也映襯出了他對於自己想要實現何種效果和目標極為明確。這一點從他對於歌詞的創作喜好上,反映得更為淋漓盡致。

死亡、鮮血、冰霜、寒冬、狼群、戰爭、憤怒……這些相互關聯又極為鮮明的意象反覆出現。對此,托馬斯毫不諱言,自己是如此痴迷於自然和戰爭這兩個主題。出於這種狂熱,托馬斯寫下了一行行描繪美麗的自然風貌和英勇的戰場搏殺的歌詞,「我並非是在讚頌戰爭,我想重現的只是在經歷幾百天的慘烈鏖戰後,敵人再次發起進攻前的片刻,坐在冰冷的戰壕里的那種疲憊和絕望的心境,在殘酷的戰場上挖掘出每個人背後的英勇與力量。」這樣的創作靈感來源在我們看來或許會有些單一,但既是出自托馬斯的筆下,卻讓人也能夠理解。

極其喜愛北歐自然風貌的托馬斯,對於MV的取景也是頗為看重。二專中《Zero Gravity》一曲的MV,樂隊就奔赴挪威北部沿海地區,在巍峨群山和幽靜峽灣之間進行拍攝工作,大量的航拍和遠景使得整部MV頗有旅遊風光片的感覺。

而8月14日發布的新單曲《Breakwater》的MV,托馬斯與拍攝團隊更是遠赴冰島,在4天時間裡行駛了1500公里,以尋找合適的取景地。在MV中,托馬斯戴著兜帽走過冰原、苔原、瀑布、黑沙灘這些冰島的標誌性景觀,甚至跳入寒冷刺骨的水中,最終尋找到或許是維京上古神器的不同部件,最終組合成了一柄戰斧。

但到了9月6日發布的第二支單曲《The Saw》的MV,內容卻變成了一名魁梧的男子在某種奇怪的儀式中用鉗子把自己的牙齒一顆顆拔下來,並整齊排列在一把奇怪鋸子的護手上。MV的結尾,在巨大火圈之中,扛著鋸子的男子與手持戰斧的托馬斯正面遭遇。

誠然,托馬斯對於自己堅持的想法有一種非凡的執行力,但邪典感十足的MV三部曲劇情走向究竟如何,只能留待第三支單曲的MV問世之後才能揭開謎底。

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芬蘭Tuska露天金屬音樂節,爸爸為孩子也畫上了常見於黑金屬文化中的屍臉(Corpse paint),並戴上保護聽力的耳罩。 Jesse K?m?r?inen 攝

3.

對於大多數極端金屬來說,如咆哮和獸吼般的極端嗓唱腔使得大多數聽者甚至無法捕捉到歌詞中的隻言片語。在這樣的情況下,極端金屬中唱的部分更多起到的是展現韻律和節奏的作用,而芬蘭語由於其音素的特性使得被認為非常適合用於咆哮。在托馬斯看來,由於芬蘭語的輔音極為強力,因此不僅適合極端嗓,對於金屬樂的節奏編排來說也非常合適,另外它也有利於歌者更為清晰的吐字發音。

與金屬樂契合的不僅僅是芬蘭語,還有芬蘭人的思維模式。當被問及金屬樂在芬蘭為何如此受歡迎時,托馬斯將這個理由放在了第一位。對於處在完全不同文化環境的我們來說,要理解另一個民族的民族性格和思維模式絕非易事。但看似條理清晰、編排嚴謹、難以接近卻內含有巨大能量的金屬樂,或許真的與外冷內熱的芬蘭人有著不少相似之處吧。

此外,樂隊在芬蘭很容易找到排練場所,金屬圈子對各類風格都持有兼容並包的開放態度,諸多成名已久的老牌金屬樂隊如夜願、博多之子等對年輕樂隊也起到激勵和榜樣作用……這些都是為何北國芬蘭會擁有如此之多金屬樂隊的原因。

末了,問托馬斯,在他所有創作的歌曲中,最能代表祖國芬蘭的是哪一首。托馬斯在採訪中首次出現了猶豫,「嗯……因為我寫了差不多200多首曲子了,所以挺難回答這個問題。我會選Black Sun Aeon的《Routa》或Wolfheart的《The Flood》。」

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新專輯製作期間,托馬斯(右)在錄音室。

4.

在採訪中,對於Wolfheart簽約大廠牌Napalm Records後即將發布的第四張專輯《Constellation of the Black Light》(黑光星座),托馬斯並沒有透露太多信息,僅僅回答說其中使用了不少交響和弦樂的段落來烘托氛圍,同時整張專輯的氣質會比上一張《Tyhjyys》更強硬,「描述自己創作的音樂總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我建議你去聽一下新單曲,然後做一個自己的判斷。」

如今,新專輯已然問世,聽下來的確與Wolfheart以往作品有些不同之處。開篇就用10分鐘長曲《Everlasting Fall》代替了芬蘭旋死常見的純器樂Intro,弦樂作為鋪陳出現在了舞台最後方,營造出的氛圍比托馬斯的舊作具有更豐富的層次感,段落結構的前後編排也撐得起10分鐘的長度。第二首到第四首,依然是Wolfheart熟悉的老配方。但從第五首《Defender》開始,無論是歌詞還是音樂都徹底轉入了戰爭模式,節奏吉他和雙踩火力全開。尤其是最後一首《Valkyrie》,規整的強力節奏搭配鍵盤使得Wolfheart擁有了以往少見的大氣磅礴之感。

老實說,這算不得是一張滿分之作,但很好地保持了Wolfheart的一貫水準,並且能看出托馬斯的創作風格發生的些微改變。在上一張專輯問世不到兩年時間內,托馬斯就再度交出這樣一張作品,足見其高漲的創作熱情。

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Wolfheart樂隊於9月底發行的新專輯《Constellation of the Black Light》

5.

與許多芬蘭金屬樂手一樣,獨狼托馬斯也不是全職的音樂人,他的正職是園丁。現年38歲的托馬斯已經做了20多年的園藝活,幾乎和他玩樂隊的時間一樣長。芬蘭的夏天短暫而珍貴,而對於園丁這項工作來說,夏天也是最忙碌的季節。但到了漫長的冬天,托馬斯就有了大量的時間可以用來創作,或許這也是為何托馬斯的音樂中擁有如此之多與芬蘭寒冬相關的意象的原因之一吧。

除了園丁和樂隊外,托馬斯表示自己還會做一些演出的舞台經理、音樂節的技術製作等幕後工作,「所以我基本上每個月都要工作200-250小時,很少有空閑時間。偶爾的閑暇時間,一般會去健身房,看電影,或是在沙發上『葛優躺』著看美劇。」

葛優躺或許是托馬斯極端自律的生活中少有的放縱時刻,對於大多數金屬樂手視為老友的酒精,他嚴格地遵循原則,滴酒不沾。不止金屬圈,即便從他來自於烈酒文化盛行的北方國度這一點來說,都頗為難得。

至此,這個曾兩次帶著前樂隊來華演出、脖子上紋著漢字「愛情」的花臂大光頭,原本在我心中勾勒出的粗獷形象逐漸消解。獨狼托馬斯的這張拼貼畫,也終於補上了最後一塊圖案。自律的性格、旺盛的精力、強烈的掌控欲,共同為他打造了這一副人格面具,對創作近乎嚴苛的追求讓這頭個性十足的獨狼常年遊走在驕子與暴君之間。

真正的托馬斯·索科寧是什麼樣子並不重要,對於金屬樂手的身份來說,只要他還保持著那顆狼之心,就夠了。

金屬樂在芬蘭:獨狼托馬斯

托馬斯·索科寧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關於「金屬樂之都」:

2018年5月,芬蘭外交部、芬蘭Tuska露天金屬音樂節、索尼音樂芬蘭公司以及十座芬蘭城市聯合發起了「金屬樂之都」 (Capital of Metal)活動。芬蘭金屬樂隊可以登錄該網站,將自己的信息標註在芬蘭地圖上,幫助自己所在的城市競選這一稱號,人均擁有金屬樂隊數量最多的城市將最終當選。全世界芬蘭金屬樂愛好者們都可以參與活動,在活動官網上為自己最愛的樂隊點贊。經歷一個多月的比拼,芬蘭東南部鄉村地區人口僅三千餘人的小鎮萊米最終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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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米市長尤西·斯圖爾(右二)來到Tuska露天金屬音樂節現場,為家鄉領取「金屬樂之都」的榮譽稱號。 Jesse K?m?r?inen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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