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婚姻的靠山
01
孫大貴癱了。
在礦里挖煤時，被突然滾落的一塊大石頭砸壞了腰椎。
孫大貴請求工友們抬著自己去跟煤老闆要賠償，結果煤老闆說：
要多沒有，十萬塊你愛要不要。
孫大貴不認可。煤老闆放狠話：
「孫大貴，給老子知趣點！這是天災，不是人禍，被石頭砸了是你命不好，怪誰？出於人道主義我伸手幫你一把，拿了這筆錢你趕緊給我走人，我們一沒用工合同二沒其他交情，再鬧，一分都沒有。」
煤老闆指著杵在一旁的其他工友說：
「還有，你們這些人要再敢給他說半句話，立馬給我捲鋪蓋走人！這礦里，最不缺的就是勞力。」
孫大貴被唬得噤了聲。
他這一癱，腦子裡想的全是老婆孩子。
老婆龐艷生了對龍鳳胎。為了多賺點，他跟人來到這個私人煤礦挖煤，本想著多掙些苦力錢，卻落了這麼個慘狀，今後家裡怎麼辦？妻兒怎麼活啊？
絕望間想著想著，他就想到了死。幸好被工友們看穿，在孫大貴的家人來接他之前，大傢伙商量著派了個人時刻守在他身邊。
得到這個消息時，龐艷覺得整個天都塌了。
02
當龐艷輾轉來到煤礦看到孫大貴真癱了，眼淚止不住嘩嘩地流。
就這麼被人欺負，她不服。
她跟孫大貴說，好好一個人就這麼毀了，咱不能就這麼被人家給打發了。你都成這樣了，往後咱這日子可怎麼過？
孫大貴嘆著氣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在這人生地不熟，我行動也不便，你一個女人家如何斗得過地頭蛇？我們還是先回家看傷吧，拖久了怕是更難復原。你去找他們，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欺負你的，我不放心。
龐艷咬著嘴唇說好。
在當地醫院檢查後，得知孫大貴家是外地的，醫生表示這種病也沒什麼速成的辦法，需長期調養，建議他們回家再找醫院細看。
她包了一輛改裝後的麵包車，後面正好可以放下一個竹架，鋪好棉被後讓工友們幫忙把孫大貴抬上了車。想到孫大貴路上要解手拉撒，她去廢品站挑了個大礦泉水壺和一隻便壺備用。
一路舟車勞頓，孫大貴哼哼唧唧直叫喚。
回到家後，一對雙胞胎因為找媽媽哭得哇哇叫。奶奶抹著眼淚悲悲戚戚地哭:兒啊，你這下可咋辦？一家人全都指著你哩！
看著老母親這樣，孫大貴不敢死了。他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媽，我這不還沒死嗎？別哭，養養就好了。」
03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專業的醫生給孫大貴看病。
龐艷把孩子託付給奶奶，帶著孫大貴赴省城看病。做了CT及各種能做的檢查之後，醫生的宣判讓孫大貴夫妻的心徹底涼了——
「他這是傷到了脊髓神經導致的神經損傷性癱瘓，基本康復無望。神經損傷到一定的程度是不可逆的，不太可能通過治療使神經恢復。建議回去養病，加強護理，特別是避免褥瘡、肺內感染、泌尿系感染的發生。」
孫大貴絕望了。
比他更絕望的是龐艷。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多久孫大貴的母親看著兒子毀了身子，傷心過度加上染上重病去世，一邊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邊是需盡心儘力照顧的丈夫，龐艷成了這個家的主力。
給孫大貴看病，給婆婆辦喪事，日常的生活開支，十萬塊錢很快用去近半。
龐艷吃不香睡不著。
孫大貴更是憂心如焚，看著日漸憔悴的妻子，他甚至提出要讓龐艷帶著孩子改嫁。
龐艷哭了，拚命搖著頭罵他：
「還沒死就要趕我跟孩子出門嗎，你個沒良心的！有點出息行嗎，我要你給我好好活著，活到站起來為止！」
04
龐艷讓她媽來照顧孫大貴和孩子，決定隻身去找煤老闆討要說法。
孫大貴攔也攔不住。
可那個煤老闆在當地人脈很廣，龐艷找了當地的律師幫她打官司也沒打贏，反而遭到煤老闆的各種恐嚇威脅。
孫大貴擔心她在外遭到報復，勸她：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回來吧，咱就認了這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就在龐艷四處奔走時，煤老闆的私人小煤礦塌方了，又砸倒幾個人，煤老闆被抓關進了監獄。龐艷跟著其他一些家屬一起向上反映情況，可聽說煤老闆在當地的關係盤根錯節，不管是上訪還是上訴，都遲遲得不到解決，鬧著鬧著就沒人管，這事就那麼涼了。
一無所獲還花去不少律師費的龐艷只好放棄，自認倒霉。
等她回到家中的那個晚上，她媽在睡前安頓好孩子入睡後，拉著她支支吾吾地欲說還休。
「媽，你這是怎麼了？」龐艷問道。
她媽支吾半晌，終於把話說出了口：「你出去打官司的時候，你有個七拐八彎的遠房表叔和表嬸開車來過家裡了。你表叔聽說你和大貴的事情後，特意來看望大貴，聊到生活壓力和今後養家糊口很艱難的事。你表叔後來私下跟我說，要不，你們把孩子給一個由他來撫養？這樣也能減輕你們的負擔。你……同意嗎？」
龐艷急了：「媽，這怎麼可能？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再苦再難，怎麼也要自己養著，把孩子送給別人，我狠不下那個心！」
難道生活已經難到要賣孩子了嗎？
龐艷心裡難受極了，轉過身去抹淚。一對龍鳳胎已經會走會笑會叫爸爸媽媽了，多可愛啊，孩子就是她的命，生活哪怕萬般辛苦，她也捨不得。
看見女兒這樣，她媽心裡也酸得要命，只是這個家沒了頂樑柱，今後怎麼辦呀？她媽絮絮地跟她說：
「大貴這病怕是沒救了，成天只能這麼躺著，你要照顧他就沒辦法出去打工掙錢，孩子也沒人看，這樣下去，不是死路一條嗎？
媽知道，你重情重義，不勸你改嫁，可你表叔聽說是個小房地產開發商，經濟條件好，又沾親帶故的。他跟你表嬸結婚這麼多年只有一個獨生女，就是缺個兒子。說實話，人家這條件虧不了咱孩子。
你別怪媽嘮叨，讓孩子跟著他們，是孩子的福份，是在給孩子找出路哩！不急著一時決定，你好好想想，啊？」
05
聽著她媽的一席話，龐艷內心起伏不已。
晚上給孫大貴洗臉抹身子時，大貴問她：咱媽跟你說啥了？
龐艷一怔，擦在身子上的毛巾住了手。
「我媽說表叔想讓我們把兒子過繼給他養。」她低聲說道。
「唉……」大貴長嘆一聲：「我就知道，你表叔來看望我沒那麼簡單。老婆，是我沒用，對不起你跟孩子們。你真捨得？」
龐艷眼圈一紅，剛剛平復的心情又洶湧起來。她如何捨得？把孩子送走無異於在用刀剜她的心啊！可現在這生活，她要再不出去掙錢馬上連飯都要快吃不上了。骨氣誰都想要，但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向生活低下高傲的頭顱。
「我這病也好不了了，活著也是個負累，你跟孩子的路還很長，不然你再尋一門親事，找個男人照顧你和孩子，這樣我也心安了。」孫大貴又重提這個要求。
龐艷沒理他，罵他神經病。
夜深了，躺在床上，龐艷輾轉反側想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她來到她媽的房間，紅著眼睛說：「媽，我想通了，你跟表叔回個話吧，讓他們選個日子來把兒子接走。」
她媽披衣起身：「孩子，你真想好了？」
龐艷點點頭：「嗯。」
表叔表嬸得到這個消息後，樂壞了。第三天就開車回了龐艷家。
表叔表嬸同意給龐艷夫妻倆20萬現金，另外在縣城給他們買個門面，以解決他們的後顧生存之憂。
但有一條要求：龐艷夫妻倆今後不得私下跟孩子見面。
他們抱著兒子離開的那天，龐艷看著在表嬸懷裡哇哇大哭的兒子，淚流滿面。車子啟動的時候，她一路追一路跑，嘴裡喊著兒子的乳名「君君，君君……」
直到車子消失在村子盡頭，再也看不見……
兒子被帶走了，龐艷的心也空了。
她恨死了自己的軟弱與無能，可或許這樣才是對這個家、對兒子今後的人生最好的決定。
她別無選擇。
05
生活還要繼續。
總不能這樣坐吃山空。在表叔幫她買下店面並辦好一切手續之後，龐艷帶著孫大貴和女兒去了縣城。
做點什麼好呢？她琢磨了很久，想起自己會擀手工水餃，會做餛飩，還有一手炒粉條的絕活，於是打算做點飲食小買賣。
萬事開頭難，她媽幫她照顧著大貴和女兒，龐艷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飲食店裡。開始了起草摸黑的個體戶生涯。
由於她服務態度好，做的東西口味佳，回頭顧一點點地積攢了起來，小生意慢慢做開了。
孫大貴看著龐艷一個人里里外外操勞心疼不已。暗下決心要把身子養好，於是每天躺在床上請岳母幫助他做復健動作，一年後，孫大貴的病情竟然有了好轉，他從只能躺在床上到能夠在別人的幫助相扶下坐起來了！
龐艷給他買了輪椅，每天推著他在店裡看著自己忙活，時不時地跟自己說說話，孫大貴開始能夠坐在輪椅上幫她包水餃包餛飩，甚至還能夠挪到水池邊幫她洗洗碗了！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
龐艷的女兒月月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小姑娘聰明可愛，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幫爸爸媽媽幹活，還知道給孫大貴按摩，一家人的生活慢慢有了起色和盼頭。
龐艷白天在忙碌間度過，一旦安靜下來就會忍不住思念兒子。不知道兒子在新家習不習慣？不知道兒子會想念自己嗎，兒子懂事了，會恨自己當年的狠心嗎？
相思成災，泛濫如海。
她託人打聽到兒子上學的學校，別人跟她說「你兒子好著呢！生活得可幸福了！」也想過偷偷去找兒子見見他一解相思之苦，可想到當初對錶叔表嬸的承諾就摁下了這個念頭。
她無數次自我對話：見了兒子，跟他說些什麼呢？媽媽親手拋棄了他，沒臉啊！
06
十八年劍一般飛過。
在持續不斷的自我復健之下，孫大貴奇蹟般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當他顫抖著雙腿吃力地在龐艷的攙扶下直起身子時，夫妻倆忍不住雙雙落淚。
一段時間之後，孫大貴已經完全能夠幫龐艷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了。只要他能做的，都搶著做完，生怕不能幫她減輕負累。女兒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要去外省求學。
臨走前的晚上，龐艷跟孫大貴左搜羅右搜羅著給女兒準備要用的物品，翻箱倒櫃間不小心翻出了兒子君君小時用過的一條藍色小被子，龐艷睹物思人，一時沒忍住淚水又奪腔而出。
她自言自語說：「要是兒子在家，也該跟女兒一起上大學了！兒子，媽媽對不起你啊！」
女兒月月聽到她的啜泣聲後趕緊過來安慰她，一見到龐艷手上那條小被子就全明白了。這些年，龐艷為哥哥流過多少淚，哭紅過多少次眼眶，她全都看在了眼裡。
「媽，別哭。我知道你又想哥哥了。來來，我跟你說，我有一個好辦法讓你見到他。」月月拉著她坐在床邊。
「什麼辦法？」龐艷不敢相信。
「我不是上大學了嘛，你託人打聽到哥哥在哪裡上大學告訴我，我再以交筆友的名義用男生的身份先給哥哥寫信，讓他把QQ或微信聯繫方式告訴我，我去他社交工具上找，肯定能找到他的相片。這樣你就能看到他了！」
倒是個好主意，這個鬼孩子！龐艷笑了。
果然，在托其他親戚打聽到君君上大學的地址後，月月試著給君君寫起了信，一來二往果然加上了他的微信號。
月月在他的朋友圈發現了幾張照片，當她把相片轉發給龐艷時，龐艷激動不已，大聲叫孫大貴趕緊來看：大貴，快來快來，看咱兒子多帥多陽光呀！
大貴急急湊過來看，有些手足無措。他在心裡默念著：兒子呀兒子，你長大了。
是的，看兒子經常嘴角上揚的表情就知道他生活得很幸福！
月月跟龐艷說：「媽，我跟哥哥很聊得來，要不我把他的身世告訴他，讓他悄悄來見你？」
07
龐艷和孫大貴激動之餘，很快冷靜下來。
兒子生活得幸福快樂，說明表叔表嬸真的對他視如己出。或許兒子至今不知他的身世，他們或許也不想讓他知道，如果貿然讓他發現這些前因後果，對兒子將會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她不是沒有看到過，當抱養給別人的孩子成年後得知身世真相，因為無法接受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而抑鬱生病的，對親情失去信任感的，無法面對養父母及親生父母的……
她害怕，擔憂，焦慮，更不敢把原本無憂無慮的兒子置於那樣的險境。
如果兒子得知真相後不知如何處理面對，造成心裡創傷，她這輩子就真的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了！
她讓月月堅決不要告訴君君真相。並要她一直保守這個秘密。
月月放假回家時，龐艷和孫大貴登錄她的微信號，打開兒子君君的朋友圈，一條條地翻著他的信息，在屏幕上撫摸著兒子英俊的臉龐，看著他燦爛的笑容，夫妻倆幸福地哭了——
還好，孩子你沒有受苦；還好，孩子你終於幸福地長大成人；還好，我們又能夠看到你生活的點點滴滴。
我們沒有資格求得你的原諒，只求你一生平順安好。
能夠隔著手機屏幕遠遠地看著你，愛著你，念著你，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與滿足！
08
孫大貴內心萬般感慨，這一生，他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娶了龐艷做老婆。
多虧了她的不離不棄，多虧了她的隱忍相持，多虧了她的一力承擔。自己的傷病讓她一生不曾斷過辛勞，兒子被送走，讓她心裡遭受了多少良心的自責與親情相思的痛苦，他知，他懂，他感同身受。
他每每想起就害怕，如果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該拿什麼回報妻的似海情深？如果不是狠下心把兒子給了表叔，得到一筆補償費和店面，他們一家的生活該如何運轉，賴什麼為生？如果妻支撐不住棄這個家不顧，他跟女兒又當如何活下去？
生活就像萬花筒，千變萬化間又充滿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機緣巧合。
而這個家的生活改善，說到底其實還是因為有了妻的堅持與守護。
唯有妻，才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和定海神針。
刷著兒子君君的一條條信息，龐艷一邊用手抹著淚，哭哭又笑笑，鼻子酸了又酸。
孫大貴緊緊地抱著她，用一雙粗大的手掌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龐：
不哭了，不哭了，兒子好好的，女兒也好好的，咱倆也好好的，咱一家四口都好好的，再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咱不哭，咱要笑！
夫妻情深，有情，有義，更有恩。
他虧欠她太多太多，餘生，他要竭盡全力償還……
文：微橙子 用一顆小污心，寫一點小清新；聊一聊世情冷暖，談一談江湖人生。微橙子公號ＩＤ：wczi2016 若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我差點被好公婆害得家破人亡
※一不留神，丈母娘掉進女婿的圈套
TAG:得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