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父母雙亡我被伯父收養,16歲看見父親遺物我才知兇手是他

父母雙亡我被伯父收養,16歲看見父親遺物我才知兇手是他

父母雙亡我被伯父收養,16歲看見父親遺物我才知兇手是他

1

嘉白心情不錯。

他特地從上海趕來北平,只因聽說琉璃廠里有人在售唐寅的一幅《秋風紈扇圖》。他藏品中字畫不少,獨獨明朝時期出現了空白。對於一個收藏家來說,總顯得不夠圓滿。

賣家要價奇高,競爭對手也不少。可嘉白是最好說話的那一個,不僅不還價,還答應以高出一倍的價格買入。這樣好的主顧實在難找,很快便成交了。

他興緻極好地逛地攤,撿了些漏,都是貨真價實的寶貝,便讓跟來的手下帶了回去。

前方人群嘈雜,圍著一個小攤子。嘉白走過去看,以為是什麼,原來是一個姑娘在賣畫。她將畫舉得高高地,吆喝:「大傢伙兒可看好了啊,這位名家的畫,世上只有一幅,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

眼睛大而水靈,兩條粗粗的黑辮子垂在身前,穿著藍布罩衫,粗布褲子,這便是蘇未央留給嘉白的第一印象。

有人喊價:「我出五十大洋。」

後面開始有人跟:「我出八十。」

「一百大洋賣給我。」

「一百五。」

……

每次價格一高,蘇未央臉上的笑意就深了一分,三百就快要成交了,嘉白到底好奇,瞄了一眼畫。

墨筆暈開的寫意畫,素衣女子回眸一笑,眉如遠黛,眼波盈盈似身後碧水,人與景交融得恰到好處,山川之右是一片留白。嘉白立即就看中了,他一揮衣袖,「我出五百。」

人群忽地寂靜了,就這樣一錘定音,嘉白拿下了那幅畫。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交易的時候蘇未央警惕地看著他,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好像生怕他賴賬。嘉白正準備掏出錢來給她,忽然生出了一絲逗弄的心思。

「抱歉,姑娘,剛才心急了,我實在只有兩百。」

「你……」未央想自己果然猜中了,沒好氣地說,「窮小子一個,學什麼大戶人家附庸風雅!」

她心急,張牙舞爪像只抓狂的小貓咪,惡狠狠地,可又狠不起來。

他差點笑出聲來。

「這畫算什麼風雅,依我看連一毛都不值,」嘉白作勢打量了一下畫,然後又裝模作樣地盯著蘇未央,「還是姑娘好皮相,倒值幾個錢,賣不賣?」

他語氣輕浮,像個紈絝子弟。未央先是被他羞辱了畫,又被他輕薄的話語調戲,不禁怒從中來,「我才不是窯姐,」她撲過去就要把畫搶回來,「還給我!我不賣了。」

嘉白將手臂攬回,畫輕輕鬆鬆就落到懷裡。外人看來蘇未央就像是對他投懷送抱。他壞壞地看著她,搖頭道:「那怎麼行,我吃點虧不要緊,可不能叫旁人再給你糊弄了。」

話說得好像他是站在正義的一方,竟丟下兩百大洋就揚長而去。未央恨得牙痒痒,朝著他背影大喊:「別再讓我見到你。」

對方笑意似乎更甚,還能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姑娘若是想討債,我慕容嘉白,隨時恭候。」

2

嘉白的爹穆譽清,是上海灘的黑幫勢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膝下有兩個兒子。長子嘉平,是正妻所生。嘉白是他的私生子,他愛那個女人,可她怎麼也不肯嫁給他,生下嘉白不久就因為體弱而去世了。

嘉白長得像他娘,一雙桃花眼,直挺的鼻子,似翹非翹的桃花眼,以及總給人勾人感覺的薄唇。他是天生的英俊,也是穆譽清的心頭肉。

「東西到手了?」穆譽清捏著小巧的玉瓷杯,問他。

「嗯。」嘉白把玩著一把唐中期的瑞雪紈扇,語氣漫不經心。

「什麼時候幫著你哥打理下賭場?」

「沒那個必要,」他站起身,「我幹不了這些。」

穆公館在上海的產業,大部分都交由穆嘉平打理。穆譽清偏愛嘉白,想讓他接手自己的生意,可就是因為偏愛,才更不捨得強求他。

穆氏的小公子,在上海租界是出了名的瀟洒隨性。有人把他比作王羲之,寫得一手好字,性子淡泊不喜爭鬥。而他在文物鑒賞方面的眼力,更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

嘉白對古玩喜愛至極,看中的東西,散多少錢財,也要設法弄回來。

他細細端詳著被攤在桌面上的水墨畫,想起那個語氣兇巴巴的姑娘,眼睛裡染上一層笑意。

蘇未央來到上海,已是一個月之後。

霞飛路上有一家理髮店,是嘉白常光顧的。他一個月不曾刮臉,鬍子長滿了整個下巴。

蘇未央給他剪頭髮的時候還沒認出他,左一下右一下倒是仔細。

嘉白忍住笑意,壓低聲音問:「新來的?手法這麼生疏。」

她點頭賠不是,「實在對不起,先生,我……這就喊師傅來。」

「不用,」嘉白佯怒,「把我的鬍子剃好算了。」

顧客是上帝。儘管蘇未央心裡早就把這個難纏的客人罵了千萬遍,表面上還是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一點點把他的鬍子刮乾淨。

一張乾淨的俊臉出現在她面前,她一驚,手中的力道就微微大了些,嘉白起先閉著眼睛享受,此時已經痛得大呼:「你是豬嗎?是讓你剃頭不是殺人!」

蘇未央幸災樂禍地看著他下巴上的紅痕,皮笑肉不笑,「這不是慕容嘉白嗎?好久不見。」

嘉白笑得卻真誠許多,「您能記得我,是我的榮幸。」

她迅速將剃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少廢話,欠錢趕緊還。」

嘉白倒一點也不慌張,他笑著,隨即以更快的速度與力量將剃刀奪到自己手上,左手捏住蘇未央的雙手。

未央反應過來,拚命想要掙脫,男人力氣太大,她越動手腕越痛。

嘉白在手掌碰到她手心的一刻眉頭輕輕皺了皺,「別動,」他站起來轉身將她按在座椅上,右手在未央未察覺下將剃刀換成了剪刀。

泛著白光的剪刀在修長乾淨的手上飛舞,穆嘉白在未央的目瞪口呆中剪掉了她兩根編成麻花辮的頭髮,及腰長發立即變成齊耳短髮。嘉白拿木梳輕輕一梳,「咔嚓咔嚓」幾下剪齊,鏡中的女子明朗利落,更添了幾分靈動。

顯然是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嘉白舒眉頭笑了,「這樣順眼許多。」

面前的女子就好像一個惹人憐愛的瓷娃娃,她的眉眼,她的口鼻,高興時的一顰一笑,甚至是氣急敗壞時微微鼓起的腮幫,皆是他喜歡的樣子。

他鬼使神差就吻上了她的嘴角。

蘇未央呆住了,忘記了這個男人和自己有過怎樣的仇怨,此時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紅透了臉。

心下還是惱怒,他怎麼這樣輕浮。

「我慕容嘉白極少給人剪頭髮,人們說我一剪值千金,除去欠你的三百大洋,其餘的我不要了。」那人卻是鎮定自若,像久經情場的老手,不著痕迹地轉了話題,「所以,你賺了。」

好像剛才的吻只是睡夢中的一場意外。

嘉白說著拎起椅背上的黑色長風衣,「蘇小姐,」他看了一眼她灰藍色短褂上的工作牌,「蘇未央」三字清秀工整,「很高興認識你。」

修長玉立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長街,蘇未央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心中茫然。

3

蘇未央換下衣服,拐彎進了一個小巷子,從後門進了祁家的花園洋樓。

她進出無聲,輕盈似羽毛,訓練得極好。所以當她出現在祁祿面前時,他毫無察覺。

嘉白的技術和審美都是極佳,即使是看女人向來吹毛求疵的祁祿,見了未央的新髮型,也驚艷了一番。齊肩髮絲柔柔地垂在兩邊,將她的皮膚襯得白皙,五官也愈加精緻。

「伯父。」未央垂眸。

祁祿淡笑,儼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他道:「未央如今真是長大了。」語氣中有調侃之意。

未央系祁家養女。

想在十年前的上海城,當真是只有一個蘇家。無論是商界還是政界,白道還是黑道,從來都是蘇家往東,旁人不敢往西。然而時局動蕩,繁華終將落幕。

鼎盛一時的蘇家大院,一夜間即化為灰燼,只余當時只有八歲的未央一人。若不是世交祁家搭救,恐怕這金貴的姓氏,早已絕後。

思緒飄忽了許久又被強行拉回,未央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問:「伯父這番喚我回來,是有什麼事?」

祁懷仁點頭,「明晚穆譽清的五十大壽,是下手的最佳時機。」

蘇未央眉眼毫無波瀾,微微頷首,就兀自回房準備。丫鬟早已送來了最新款式的洋裝、翡翠鐲子、瑪瑙耳環,還有祖母綠的寶石項鏈塞滿了整個小屜。

她無疑是整個會場里最明艷照人的那一個,十七八歲正是少女最好的年華,她身上又有一股出塵的氣質,讓在上海這個大染缸里摸爬滾打的男人嚮往又懼怕。

明亮的眸子暗送秋波,讓一旁腆著大肚子的張總督心尖顫了顫。他隨即繞開人群走過去,雙手自然而然就攬上了蘇未央的纖纖細腰。

在角落裡悶頭喝酒的穆嘉白,眸光百無聊賴地掃過公館裡頭珠光寶氣的人群,卻在瞥到小鳥依人在一個富態男人懷裡的熟悉身影時,瞳孔倏然緊縮。

未央低頭不知說些什麼,張總督笑意盈盈的,臉上肥肉都堆了一起。

胸口堵著一團火氣,嘉白愈發躁得慌。他手上力道一重,小巧的鬱金香型紅酒杯就這麼硬生生地碎掉了。

一直靜坐在他旁邊等待機會的不知哪家千金嚇得尖叫了聲,嘉白不耐煩地投過去一瞥,那小姐臉色瞬間發白,也不敢再鬧出動靜。

舞池裡音樂剛好響起,張總督正準備攜著如花美眷跳一曲,卻見一個修長挺拔的俊朗青年直直朝自己走過來。

向來不摻和商賈、政事的穆嘉白,張總督早有幾分耳聞。他曾經花重金求他的一幅字畫,不料被拒絕得絲毫不留情面。

嘉白對著張總督微微欠了欠身,低聲道:「敢問總督大人,我可否請你身邊這位小姐跳一支舞?」

未央聽見熟悉的聲音,慵懶中帶著一點小小的威脅,可不是那個自稱慕容嘉白的人嗎?

他的到來,讓她瞬間亂了所有方寸。

再怎麼捨不得懷裡的溫香軟玉,總得賣穆譽清一個面子。張總督朝蘇未央使了個眼色,「能和您跳舞,是她的福氣。」

手心相握的瞬間,兩個人心跳都漏了一拍。穆嘉白牽著柔軟的小手,能感受到手主人的顫抖。

未央的手心汗涔涔的。

嘉白笑得不懷好意,看著近在眼前的女人臉上染上淡淡的紅暈,羞得不敢抬頭來看他,剛才的鬱結心情一掃而空。

「怎麼?怕我?」他的溫熱氣息縈繞在她上方,營造出一方曖昧的空間。

「誰說的!」未央憤然抬頭,卻在對上那雙滿是笑意的桃花眼時發覺自己中計,暗暗懊惱。

「你怎麼在這兒?」未央想起什麼,問道。

「允許你來,就不准我也跟著湊湊熱鬧?」嘉白跟她插科打諢,樂此不疲。

「我是想問,你到底是誰?」她內心疑惑。

兩人跟隨著唱片里蕩漾出的歡快曲調邁著步子,舞池裡還有不少其他男女,可是再沒有哪一對,像他們這樣合拍,這樣養眼。

「不是跟你說過,我是江湖浪子,慕容嘉白——那個買你畫、給你剪頭髮的窮小子。」

蘇未央聽他提起先前的事,又氣又惱。她低頭看著兩人的腳步,輕輕「切」了一聲。

她會信才怪。

下巴卻猝不及防被人抬起,那人一手扶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抬起,骨節分明的食指挑著她的下頜,迫使她抬頭,與他對視。

他的笑容當真是好看,世上最美的音樂都不及他說出口的話動聽半分,蘇未央覺得,自己應該是淪陷了。

穆嘉白凝視著蘇未央,眼神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深情,他說:「別低頭,你今晚真美,我想多看你一會兒。」

4

張總督在一旁感慨萬千,方才穆嘉白朝他欠身行禮的時候,他著實嚇了一跳。穆嘉白為人冷傲,誰也瞧不上,更別說禮節這些他從來不屑一顧的東西。

他遠遠瞧著舞池裡的兩人,突然覺得他們真是相像。即使是熱情洋溢的笑容,也帶著一點與俗世的疏離,明明身在鬧哄哄的人群中,卻總能開闢出一方靜土。

方才穆嘉白在進舞池之前和他耳語:「明早八點,花園洋房裡,總督看上了嘉白的哪一幅拙作,自己挑便是了。」

穆氏小公子的字畫千金難求,張總督想這次可是能好好吹噓一陣子了。

然而他不知道,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晚會結束的時候,張總督已經醉得不行,蘇未央扶他在公館內的房間歇息。這是她的第一次任務,刺殺張總督,談不上順利,卻是鑽了空子的。總督府里臨時出了內亂,張總督脫不開身,一時間身邊又沒有打下手的,簡直是天賜良機。

未央迅速找出她早已藏好的刀,刺入中年男人的心臟,一刀斃命。

她渾身都在顫抖,衣服上也濺了血漬,一邊跑一邊想著,「我該是逃不出去了。」

人群已經散去,室內的走廊上人很少。未央並不是很熟悉路,只覺得偌大的公館像迷宮一般,繞來繞去竟又回到原點。感覺到身後有動靜,未央被嚇得驚魂未定,踉蹌走了幾步,突然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房門「啪嗒」一聲關上,她剛想大叫,卻在對上那一雙關切的眼時堪堪止住。

嘉白保持著擁住她的姿勢,悄悄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未央溺在那一雙深邃的眼裡,莫名就定了心神。她掙開他的懷抱,許久才艱難出聲:「我很可惡吧?竟然殺了人。」

嘉白看著她一副痛苦的表情也不好受,「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尋常女子,」在理髮店時他觸碰到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間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那是常年舞刀弄槍才會留下的印記。他柔聲安撫她:「殺人,是第一次?」

未央聽了這話,心裡的委屈慢慢上升,刺激到淚腺,眼淚斷線似的流了下來。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祁祿當初收養蘇未央並非完全出於好心,這次的暗殺凶多吉少,她照樣得聽命,鋌而走險。這些年來被寄養在京城的祁家會館,寄人籬下的情緒在此時盡數迸發。

「我真的不想……」未央的話斷斷續續的,平日里頂多對著草人練習,說到底也還是個小姑娘,殺人於她終究是殘忍了些。

嘉白認栽似的嘆了口氣,未央今晚的預謀,他是猜到的,也就由著她去了。她看似淡定,卻沒有經驗,早知道他就不會讓她冒這個險。

「蘇未央,」嘉白輕聲喚她,她淚眼矇矓看不清他的表情。

「以後你想殺誰,我來幫你動手。」

5

未央這一夜睡得是難得的安穩,昨夜裡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她倒記不真切了。隱隱約約聽到門口有動靜,她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眉眼含笑的穆嘉白。

他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表情,下一秒好像就要打趣她。

門卻在這個節骨眼被敲響,外面窸窸窣窣還有交談聲:「這可是穆小公子的休息室,還是別查了。」

「哎,來都來了。」

剛上任不久的滬上總督在穆公館被刺殺身亡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上海城,各大報紙的頭條都是那血淋淋的一幕。坐在茶館裡頭悠然看報的祁祿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蘇振的女兒,果然沒讓他失望。

蘇未央躺在床上,卻是坐立難安。

「怎麼,我穆嘉白的人,也是你們能懷疑的?」嘉白聲音冷淡,一臉不快地朝著那一行巡捕房的人下達逐客令。

「這……」為首的那個人眼尖,瞥到了蘇未央,「有人說看到蘇小姐與張總督一同進出。」他聲音細若蚊蠅,心底下對穆嘉白很有幾分忌憚。

「還請巡捕大人不要做無謂的調查,蘇小姐從昨晚就未曾離開我半步,」他的語氣中已經隱隱含了怒意,「這件事,我們穆公館的人,自然會給張總督一個交代。」

一行人總算走了,未央的心裡卻久久不能平靜,方才那一行人對他的態度,還有最開始那句咄咄逼人的自稱,讓她一下就意識到,「你就是穆氏的小公子,穆嘉白?」

明明是疑問的話,可顯然是毋庸置疑的口吻。嘉白揚起漂亮的眉毛,聲音也跟著上挑,「不像?」

未央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她早該想到的,放眼整個滬上,除了穆氏嘉白,還有哪個男人能生的這般倜儻,這般玉樹臨風?

穆嘉白的名字,不僅在上海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京城的琉璃廠,文人雅士提起他的名號,臉上也自有恭敬之色。她在來上海之前見過嘉白的字畫,便心生仰慕,自詡為才女的她也自知難望其項背。

她還是覺得慕容這個姓適合他。十人九慕,休休有容,他天生就有這樣一種風流氣韻。

緊接著張氏身亡登上報紙的,便是穆氏公子爺同蘇姓小姐交好的消息。報童揣著一疊厚厚的報紙,很快便被一搶而空。坐在黃包車內戴著網紗手套的珠光寶氣的富太太,茶館裡尚且悠閑的白鬢老人,手臂里夾著書走在多倫路上的女校學生,無不在談論這件事,風頭盛得幾乎蓋過了不時響起的槍炮聲。

古往今來都是這樣,不論死亡怎樣緊逼,人們談論八卦的熱情總是熊熊似火。

正值滬上十月,是金秋時節。晚霞燦爛似錦,安和寺路兩旁的梧桐樹被染成金黃,遠看道路蜿蜒似黃浦江水,流光萬丈。

英國帕拉蒂奧式花園洋房內,穿黑色風衣的挺拔男人逆光而立,神色如人一般淡然,眸光卻一派清亮。

「出了這麼大的事,叫我如何跟租界那邊的人交代!」穆譽清撐著腦袋,怒視著自己的小兒子。

嘉白輕輕一笑,「有什麼好交代的?」

「姓張的是洋人欽點的總督,他死在穆公館裡,不是表明了我穆譽清,在打他們的臉嗎?」

「說得好像您不想似的,父親該感謝那位小姐,省得您親自動手。滬上總督的位置,不是您一直念念不忘的?」穆嘉白也不作戲,一針見血。早先穆譽清砸了不少錢進去,沒有人比他更想得到那個職位。

張氏必死無疑。

一席話讓穆譽清出了一身冷汗,他雖疼愛這個兒子,可是心底也是對他有些懼怕的。也不愧是自己的兒子,很多東西只需提點一二,穆嘉白立即就能輕鬆掌握全局。

「也罷,這事我會設法解決,倒是你和那位姑娘……」穆譽清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他拿穆嘉白一點辦法也沒有,可他話音還未落,眼前早已沒了人影。

未央是在確定周圍無人才溜身進了祁家,祁祿早已在那裡候著,他將手裡的報紙遞給她。未央只一眼便瞧見了頭條上穆嘉白的照片,這個人即使是隨意地坐著,也那樣好看。

匆匆閱完,她的臉已經紅透,辯解道:「哪有的事?我同穆先生,不過是幾面之緣,昨晚他也是好心護我。」

祁祿不置可否,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張氏已死,穆氏勢必會抓住機會,企圖上位,表面的平靜下實際上暗藏著洶湧波濤,先發制人,後發制與人,他必須儘快有所動作。

否則十年前蘇振的下場就會在他身上重演。

十年前他因為一時心軟留下的蘇家孤女,未曾想過會在今日派上大用場。祁祿在十年前設計扳倒了蘇振,那沉澱在時間長河中逐漸被埋沒的真相,除了一手操縱的他之外,誰也不曾想到,當年年僅十二的穆嘉白,也略知一二。

6

為了不被外人抓住把柄,蘇未央平日里仍舊在理髮店當學徒。各方面都隱瞞得很好,有心人也難發現她是和祁家扯上關係的。在上海女人的眼裡,她是飛上了枝頭變鳳凰,向來不親近女人的穆嘉白唯獨對她青睞有加。

他是真心對她好。陽光明媚的日子,他會騎著著自行車載她逛遍上海的大街小巷,在老字號的裁縫店裡給她挑選最新款式的旗袍。縱是連綿陰雨的天氣,他也會撐著一把傘,給她送來最愛的蝴蝶酥,香氣瀰漫在小室內,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巧精緻的水晶發卡,溫柔地別在她的發間。

只是這人嘴上從來都不消停,要麼氣她,要麼逗她。

忙裡得空的時候,未央會看著剃刀微微出神。上次報紙上登出二人的消息之後,她怕給他帶來困擾,就約他出來說個明白。

誰知那人笑得山河失色,好一會兒才定定看住她,說:「我穆嘉白向來不喜歡背鍋,反正現在人盡皆知,那不如我們坐實了它?」

未央啞然,這個人總是這樣,對著旁人就一副正經的口吻,偏偏對她心思不安分,隨口一句話都像是在逗弄她。

她先前住在祁家會館,沒接觸過多少男人。可這個人跟她想得有很大不同,他玉樹臨風、氣度翩翩,身上有股亦正亦邪的氣質,總感覺起著壞心思,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已經是初冬時節,極目望去,繁華中是一片蕭條。這幾年大的戰爭不多,上海是難得地太平,倒像暴風雨之前短暫的平靜。

蘇未央甫一走出理髮店,就撞上一堵結實的胸膛,來人帶來了一絲並不該存在於寒風之中的溫暖。

穆嘉白頭戴一頂紳士禮帽,穿著及膝的加絨黑外套,一雙黑色厚幫沙漠靴襯得他更加英挺,灰色線織長圍巾給整個人添上一抹柔色。

「怎麼,一日未見,就想我想得投懷送抱了?」

未央氣結,又捨不得對他發脾氣。

他握住她的手,帶她到了一家奢華的會所,裡頭大概是在拍賣著什麼東西。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穆先生,我上回瞧中一隻永樂年間的青花瓷,您有時間給我掌掌眼?」

未央見過嘉白的藏品,他愛它們深入骨髓。那些古老的東西經過歷史的淘洗,數百年的暗淡無光到如今重見天日,沉澱許久的美麗完完全全展現在世人面前,有人懂得,有人願意欣賞,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運。

嘉白攜著未央到會場內坐下,開始的時候他一反常態地興緻缺缺,連一向偏愛的玉雕都沒法讓他打起精神。只到輪到一幅看起來年代不久的字畫的時候,他一下子坐直,低低地道了一聲:「來了!」

「這幅畫繫上海的前任總督蘇振所作……」

蘇未央聽到這句介紹時猛地抬頭,呼吸一窒,身體不可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嘉白察覺到動靜,問:「怎麼了?」

「這是我父親的畫,你先前買的那幅,並非什麼名家所作,而是我模仿他的筆墨,這幅確是親筆沒錯。」她對嘉白沒有隱瞞,如實道來。

嘉白卻在這個時候微微變了神色。他依稀記得十年前月影憧憧的夜,他去蘇振的寓所找他給自己的書法提意見,結果看到漫天大火淹沒了整個住宅。蘇振歪坐在洋樓的大門前,腹部中了兩彈,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樣。

一老一少素來投緣,二人每每探討書法不亦樂乎。他那日親眼看到蘇振在自己面前死去,清晰地記得他口中不斷重複的三個字,「是祁祿。」

在琉璃廠看到未央賣那幅畫的時候,他莫名想起了那位如師如父的長者,卻未想是出自其女之手,此次欲購這幅水墨畫也是為了緬懷故人。穆嘉白是個重情義的人,但他的眼光從來都是朝前看。他以為蘇家唯一的女兒已經葬身火海,就壓下了心頭復仇的慾念。

從前他並未與蘇未央見過幾次面,十年後緣分將她送到了他面前。

穆嘉白低聲在她耳邊喃喃:「原來是故人之女,我是否該喚你一聲,蘇佳人?」

她為了自保改了名字,此時聽到有人叫她曾經的姓名,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的眼裡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水汽。

「你原先認得我?」未央哽咽問道。

「自然,」嘉白揉揉她的頭髮,「只是未曾想過你還活著,還出落得這般漂亮。」

7

穆譽清最近愁得頭疼,法租界那邊不知經誰扇了耳旁風,已經斷了同穆家的生意。前後不過個把星期,紡織廠那邊就虧損了幾十萬,鬧得人心惶惶。

祁祿的場子卻是越做越大,幾乎有蓋過穆氏的風頭。兩家之主在明面上握手客套,交談甚歡,暗地裡早已撕破臉皮。但是祁祿還沒得意多長時間,租界里就傳來了穆小公子要接替父親的位置,打理上海賭場的消息。穆氏手下的大小幫派,也全部由他掌管。

自小看大哥還有父親應酬,他早就精通人情世故,又是極具天賦之人,無論做什麼,都盡善盡美,讓人挑不出毛病。

人們談起穆氏的小公子,不再是當初單純的仰慕,更帶了幾分懼怕與崇敬。他在商業方面極富手段,生就一副舉世無雙的容貌,笑起來溫和無害,然而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從不心慈手軟,活脫脫是一隻「笑面虎」。

法國人又提出了與他們合作。

穆嘉平看他野心勃勃,已是一副著了魔的模樣。

「穆二,凡事注意分寸。」他明白嘉白已然是動了真情,從前他只痴迷於收藏,看著像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哪會是如今這般鋒芒畢露。

「他們曾想要她死,我便要整座上海城來為她償命。」嘉白笑起來邪里邪氣的,像是十八層地獄下的閻羅王。

沒辦法,到底是看不得心愛的女子受半點委屈。他那日問未央是否想要報仇,小姑娘眼中布滿鮮紅血絲,顯然心中有無限仇恨。

他沒告訴她實情,想來祁祿暫時不會拿她怎樣。仇人逍遙法外,樂得自在,她卻因此噩夢連連,他沒法再視而不見。

未央對他突如其來的轉變也十分擔憂,她抿唇,輕輕拉住他的衣角,「你……不必為了我這樣的。」

「哦?」嘉白似乎並不領情,他轉過身湊近她,「不為你,我該為了誰這樣?」

他臉上雲淡風輕,未央有些氣結地收回手,道:「我只是不希望讓你為了無關緊要的人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他平素不喜勾心鬥角,本性洒脫自在,因了她的緣故,竟要去趟那趟渾水。

「子非魚,安之魚之樂?」穆嘉白不在意地朝她笑笑,那笑容里有安撫的意味,「為了你,做任何事情都是高興的。」

他想著,只要徹底扳倒祁家,他就帶她離開上海,去尋得一方柴米油鹽的安穩。可是在這樣的亂世里,很多事情,一旦扎進去,想脫身就難了,甚至連性命都不保。

祁家的古典式洋樓前,院子里的女神噴水池在和煦的陽光下畫出七彩斑斕。曾經的百花爭妍經歷了炎夏,步入了秋日的蕭瑟,已經凋謝完畢,不復昔日顏色。

祁祿面無表情地將一包砒霜遞給蘇未央,她心裡一驚,「伯父,這是要做什麼?」(小說名:《北方有佳人》,作者:白馬嘯。來自:每天讀點故事<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每天讀點故事 的精彩文章:

皮膚變差我在房間里找到一張面膜,敷上之後發現粘在臉上
去老師家做客總覺得頭髮暈,瞥見他桌上藥品我瑟瑟發抖

TAG:每天讀點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