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與艱辛——努力中興漢光武（42）

主筆：江湖閑樂生

更始三年（公元25年），劉秀終於表示要脫離更始政權開始單幹，於是他拒絕了更始帝的徵召，並派大將馮異與寇恂鎮守河內，防備洛陽朱鮪的三十萬更始大軍。三月，就在河北風傳朱鮪已大破河內人心惶惶的時候，劉秀卻收到了馮異、寇恂發來的捷報，原來他們已大破朱鮪，將其逼入城中固守。劉秀聞信大喜，心情頓時從地獄升入天堂，不由嘆道：「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諸將也歡喜無限，紛紛向劉秀表示祝賀，同時也覺得劉秀的升級經驗已經攢足了，區區「蕭王」已無法匹配他的偉大功業，只有「天子」這樣的尊號才最適合他。

然而大家又都知道，劉秀這人一向低調，上次脫離更始都要眾將一個勁的推，這次升級天子肯定更是如此。所以這話一般人不能說，按經驗還是得外圍重要將領來提，而目前最外圍最重要的將領，當然就是剛從更始軍那裡投奔來的原綠林系將領馬武。

馬武本來就性情爽烈，心直口快，又聽了眾將的攛掇，心中就不淡定了，於是當仁不讓，第一個向劉秀勸進:

「今天下無主，大王應抓住時計儘快稱帝，否則若另有聖人搶先，大王便是有孔子為相，孫子為將，亦於事無補矣，到時覆水難收、後悔無及。大王雖執謙退，奈宗廟社稷何！宜且還薊即尊位，再議征伐。像現在我等名義上還是更始之臣，卻在與更始軍作戰，天下百姓定然困惑，不知誰為賊寇、誰為正統也。」

馬武這番話，劉秀心裡聽了肯定特高興，但當皇帝這事兒就像女孩子結婚，不能一下子就同意，得多矜持幾次，否則得被人笑話。女孩恨嫁只被街坊鄰居笑話，當皇帝如果急不可耐那可得被天下人笑話！所以劉秀當場就黑了臉，怒道：「何將軍出是言？可斬也！」

你別看馬武貌似粗人，其實是個人精，他知道劉秀這是欲拒還迎呢，怎麼可能真殺了他，於是上前一步，湊近說道：「諸將皆有此意，非我一人所言。」

劉秀聞言，趕緊裝出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曉諭全軍：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以後誰也不準提，否則就真的斬他！

這樣一來，大家只好暫且按下此事。劉秀其實也不是不想儘快稱帝，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更始帝尚存，赤眉軍未進，關中形勢仍存在諸多變數，如果他現在急著稱帝，只會讓正在關中隔岸觀火的大將鄧禹陷入到出頭鳥的不利處境，這事兒就不好辦了。劉秀的理想，是中興漢室，是重新喚醒山河永固的大漢，而不是做一個曇花一現、然後迅速消亡的亂臣敗寇。

然而劉秀不急，卻有人急了，一個月後也就是更始三年四月，蜀王公孫述在成都稱帝。眾將得到消息後，大感不忿，連這樣沒名氣的傢伙都敢擅自升級，咱們堂堂銅馬帝又豈能落於人後？看來這事兒咱們還得找時間跟老大提，不提不行啊！

圖：公孫述又稱白帝

這時候，劉秀在河北平定流民軍工作已進入了掃尾階段，於是不久便回到范陽，收葬陣亡將士，大肆祭奠，然後引軍南下至中山國境內，這時諸將再也忍不住了，竟聯名上奏，再次向劉秀提出勸進，說這天下本就是你和你哥劉縯打下來的，更始帝劉玄偷了你們的江山，現如今你稱帝，只是取回本來就屬於你的東西，名正言順！況且如今我們已拿下了整個黃河以北，佔據天下三分之二（其實不到四分之一），跨州據土（其實只有冀州和幽州），帶甲百萬（也就不到五十萬），武力文德都是第一，你不稱帝誰稱帝？

可劉秀仍然不肯聽從。

——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啊！

做人，逆勢時要冒險往前沖，順勢時則要穩紮穩打、給自己留後路。劉秀一生見小敵怯,而見大敵勇,這就是他得成功之道。

另外一邊，關中戰場上，赤眉各部三十萬大軍竟然繞過了函谷關（由於植被破壞與黃河水位下切，漢朝函谷關的險要程度大大降低，後來被曹操所建之潼關代替），在弘農郡會師，三月份，更始帝劉玄派丞相李松揮師東進，洛陽朱鮪揮師西進，欲東西夾擊赤眉軍，卻遭到慘敗，更始聯軍損兵三萬，遂各自退回本部。赤眉軍趁勝挺進至湖縣（今河南靈寶東），一路向華陰挺進。

消息傳到河北，劉秀一行已接著南下到常山國境內南平棘（今河北趙縣東南）一帶，諸將遂第三次對劉秀提出勸進，劉秀仍是不肯，並對此事做出了正面回應，說：「今寇賊未平，四面受敵，何遽欲正號位乎？諸將且出。」

劉秀叫大家出去，卻有一人不肯，這人就是一向忠心耿耿的耿純，耿純對劉秀說道：

「天下士大夫拋家舍業，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所為為何：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業既定，而大王推三阻四，不正號位，有負眾望。吾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必將各奔前程。而大眾一散，難可複合。時不可留，眾不可逆。」

——你不當皇帝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那還會連累大家都成不了功名、施不了抱負，到時候人心一散，隊伍可就不好帶了。亂世之中君擇臣，臣又何嘗不擇君呢？所以說你吃肉我們喝湯，你好我好才是大家好，你一天不穿龍袍，大家就一天不踏實。總之，大家雖是你的下屬，同時也是你的股東，你再不上市，大家可就要撤資啦！

圖：河北趙州望漢台虞世南書「攀龍鱗，附鳳翼」石碑

這話可謂真誠至極，肺腑之言了，劉秀深受震動，言語中便有了鬆動之意，表示：「吾將思之。」

數日後，劉秀一行到達鄗城（今河北高邑），恰逢馮異南來述職，劉秀便召問他四方軍情，馮異答道：「臣自南來，聞赤眉已攻破潼關，向華陰挺進。臣思更始必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上為社稷，下為百姓。」

劉秀聞言，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笑了；顯然， 他的心思更加鬆動了，於是突然笑著扯開話題道：「老馮啊，我昨夜做了個夢。」

馮異莫名其妙，我正跟你談國家大事呢，你扯啥家常，回頭扯不行嗎？

劉秀不顧馮異的表情，繼續笑道：「此夢甚奇，我竟夢乘赤龍上天，醒後尚覺心悸。」

漢乃火德，尚赤。赤龍者，豈不正是真龍天子么？馮異聞言，趕緊跪了下來，向劉秀拜賀道：「《易》言：『飛龍在天，大人造也。』此天命發於精神。心中驚悸，大王一生謹慎之天性使然也。」

劉秀聞言大喜。馮異亦大喜，趕緊屁顛屁顛出去找諸將，商量大家再次集體勸進之事。諸將聞言，自是歡喜，只有老革命鄧晨表情中不免有些懊喪，心想要是當年那個說「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大師蔡少公沒老死就好了，我們可以讓他向全天下公布其讖緯研究成果，表示咱們的天子那可是經過上天權威認證的，這樣就更加名正言順了。畢竟劉秀如今在名義上還是更始帝的臣子，貿然稱帝，恐有背主大逆之嫌，只怕有些不明真相的群眾嚼舌根啊……劉秀之前一直不鬆口，也多有這方面的顧慮。

正在懊喪，劉秀的老同學朱祐忽然跳了起來，大笑道：「大王夢龍之時，強華正獻符而來，正應當年蔡少公之預言，這豈非天意么？」

諸將聞言，大怪：強華是何人？獻的那個符又是啥玩意兒？蔡少公又是哪路神仙？朱祐你到底藏了什麼好事，快快從實招來！

原來剛好就在這一天，劉秀朱祐的太學老同學強華從長安來到鄗城，獻了一部他不知從何處得來得到的古讖書，據說是最權威的帝王預言書《河圖》九篇之一《赤伏符》，該書中記錄有一句讖語，言：「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其中「不道」就是那些沒有道義的隊伍，也就是上天沒有發許可證、屬於無證經營的隊伍，如赤眉、公孫述、劉玄之輩，而其中的「卯金」，就是「劉」字；而「四七」就是二十八，自漢高祖出生到如今，剛好二百八十年，而自漢高祖登基至今，又剛好是二百二十八年，再加上劉秀是二十八歲起兵，手下有雲台二十八將，歸結起來四七二十八就是劉秀做皇帝的幸運數字。又漢為火德，赤為火色；伏者，指王莽篡漢，劉氏衰微而伏藏；故名《赤伏符》，言劉秀火德當為漢室中興之主。

鄧晨聽了這句讖語，大笑，心想當年蔡少公的那句讖語恐怕正是源自此書，沒想到老蔡雖然死了，還有一個強華懂門道。怪不得老大今天這麼快就鬆口了呢，原來奧妙在這裡。

於是鄧晨站出來，向諸將詳細說明了當年劉秀起事前發生的種種事由，諸將聽罷，自然也是歡喜，一個個的亂叫：「強華這貼子不錯，我頂！」好不容易頂完了便召來文吏，聯名上奏，第四次向劉秀勸進，言：「受命之符，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答天神，以塞群望。」

現在沒辦法了，劉秀稱帝這是天意，連上天也非要他當天子不可，他又怎敢不聽上天的話？

於是，公元25年六月二十二日，劉秀在鄗城南郊千秋亭設壇，行郊祀禮，焚柴告天，祭祀乾坤六宗與山川群神，一時焰火繚繞，鐘鼓齊鳴；劉秀復宣讀祝文，三讓後而登基稱帝。

劉秀站在千秋台上，看著台下匍匐的群臣，不由心潮澎湃，感慨萬千，眼角濕潤：

——大哥，你在天之靈看到了么？弟弟幫你完成遺願了！為了這一刻，我們兄弟實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天可憐見，我們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我終究能讓你在地下感到驕傲與光榮。

圖：劉秀登基處，高邑千秋台

登基大典結束後，新皇帝劉秀隨即宣布改元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同時又將鄗城改名為高邑，作為自己的龍興之地（後為冀州首府）。

這正是東方紅，太陽升，東方出了個劉文叔。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劉秀便將不再是自己，他將代表一個帝國，而他將引領這個帝國，從廢墟中崛起，從殘垣中復興，迎接拂曉，迎接黎明，迎接一場壯麗的新生。誰能想到，這個偉大的復興者，竟然只有三十一歲，三十而立。

在中國歷代開國帝王的創業班底中，劉秀君臣的平均年齡是最小的，都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他的宰相鄧禹才24，他的大將軍耿弇才23，賈復、馮異、馬武、朱祐、王霸等人也只是年近三十，31歲的劉秀在其中年紀還算大的，正可謂「有志不在年高」也，一群八九點鐘的太陽，居然提前擁有了世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