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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當今國畫在繁榮的背後,潛伏著一種「文化內涵虛脫化」或「文化斷代」的病症。

本文作者:黃河清

原文標題《通今古之變,判雅俗之別》


在今天的中國繪畫界,相當普遍有一種「時代論」的思維方式。就是說,到了現代、當代,繪畫應當有一個新發展、新面貌,應當與時俱進,與時俱新。確切地說,這是一種「時代崇拜」和「新之崇拜」的思維方式。追根溯源,「時代崇拜」來自兩百多年前產生於西方的「進步論」。而新之崇拜,是一種革命、革新、決裂、破舊立新……的價值取向,屬於西方現代性的根本特徵。

這種思維方式,對今日中國畫家發生著深刻的負面影響,尤其對於國畫家。本文試圖探討這種「時代論」對中國畫界的影響。

對於許多國畫家,時代兩字像一條高懸的鞭子,不停地抽打著他們,讓他們在決裂、創新、革命之途上疲於奔命,苦不堪言。他們只知國畫必須要創新、革命,而不知中國文化和中國繪畫應對「時代」的根本法則是「通變」。應對「創新」的最高價值標準是「雅俗」。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明 徐渭 蟹魚圖

中國畫論里的「革新」,就是通變本身


「通變」不是革命,不是與過去、傳統決裂,不是將現今與過去、現代與傳統截然對立起來,然後以現代之名否定傳統(時代崇拜),而是在同一個文化源流里既通又變,既因又革,既承傳又出新。

西方現代意義的「創新」、「革命」只強調變而不講通,只追求徹底破舊立新,「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tabula rasa),而不知溫故知新,推陳出新。其邏輯是只有斷祖絕宗,才能創造新世界。創新、革命成了價值,成了目的本身(新之崇拜)。這是一種將古今新舊割裂、割斷、斷絕「不通」的時間觀和時代觀。

令人悲哀的是,這種「不通」的時間時代觀,主導了相當一部分國畫家的思維方式。他們不知創新、革命只是手段,「通」才是最終目的。「通」是什麼?「通」就是通達,與「窮」相對。窮是不通,或易經說的「不濟」。王維《酬張少府》詩最後兩句:「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這裡的「窮通」,就是指成功通達和窮窘不通達。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明 邊景昭 竹鶴圖軸

中國文化講「通變」,把通放在變之先。首先是通,然後才是變:通決定了變。可謂強調通是「第一性」的,變是「第二性」的。「通變」也常與「變通」相聯。但通變是總法則,變通是手段和結果:由變而通。這是中國人的高明!這才是中國文化藝術應對「時代」的最高智慧之所在!

其實,「通變」的概念,可謂與中國文化與生俱來,誕生於中國文化最古老、最原初的源頭—《易經》。易曰:「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易經·繫辭》)這話把中國人對待事物變化的法則,從一開始就講透講絕了。中國人從來就講「變」,但首先更講「通」。可是現代中國人往往只講「變」,而不講「通」,更不知「久」。這也是今日中國國畫界常常呈現浮躁淺薄之態的深沉原因。

《易經》里還有大量談「通變」之句,隨手拈出:

「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

「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

「一合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

「化而財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


這些句子把通變大義說得很清楚。我不想在這裡作細節的詮釋,而希望有心的讀者自己去讀讀原文。

如果說《易經》是在中國文化宇宙世界觀和人生觀意義上對「通變」之說給出總定義的話,那麼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則把「通變」概念,推作文學藝術演變的準則。《文心雕龍》第二十九章的標題就是「通變」。

劉勰看不慣當時文壇訛誕新奇、崇尚「現代」(「競今疏古」)的風氣,強調用通變來守「常」:「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文章體裁「有常之體」而不變,文辭則可以無窮變化「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也。」「數」可以變,「體」則應守常不變:「體必資於故實……數必酌於新聲。」兩者不可偏廢。

通變之理,在乎「參伍因革」。因是繼承,革是出新,兩者必須「參伍」錯合才行。劉勰並不否定「革」,承認「文律運周,日新其業」,但也強調「參古定法」。如此,才能「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通變而變通。

中國畫論里一點也不排斥「變」和「革新」。沈顥稱讚董源「孤蹤獨響」「非因襲」(《畫麈》),惲南田讚許王石谷「滌盪陳趨,發揮新意」(《南田畫跋》),還有「獨立門戶」、「獨闢蹊徑」、「自家面目」等用語,都說明中國畫肯定革新,但都是相對的,屬於通變。董其昌號稱「與宋人血戰」,不過誇張之語。他力主「南北宗」之說,貶低北宗,其實是為了「通」向王維一路的南宗。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明 董其昌 石田詩意山水圖

中國畫論里的「革新」口號,都不是西方現代性的「革命」之義。西語「革命」(revolution),本義是「劇烈的變化」,一種對過去傳統徹底的決裂和否定。而中國畫論里的「革新」,就是通變本身。通變是一種「相對創新」,而不是「革命」的「絕對創新」。

王世貞說「山水畫大小李將軍一變也,荊關董巨又一變也,李成范寬又一變也,劉李馬夏又一變也,大痴黃鶴又一變也。」(《藝苑卮言》)雖然這裡有那麼多的「一變」,但沒有一變是「革命」,沒有一變是「絕對創新」或「劇烈的變化」,皆不過通變爾!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北宋 李成 晴巒蕭寺圖

石濤所謂「筆墨當(大概)隨時代」,有一點點與時俱「變」的意思。但我以為「筆墨未必隨時代」,因為「變」在中國繪畫只是相對的表象,而守常「不易」(《易》的第三義)的「通」,遠顯得更為根本。

今日中國藝術批評家時髦的使用西方概念,而不再使用「通變」這個語言概念,其實是遺忘、失落了這個中國文化的偉大智慧。

「雅俗」是通變的標準

「雅俗」的概念,其實是通變的標準。劉勰說:「斟酌乎質文之間,隱括乎雅俗之際,可與言通變矣。」就是說,通變要按「雅俗」標準去矯正(「隱括」)。合乎雅的變,是通變。而「不雅」的變,則淪為「訛淺」、流俗甚至惡俗。


「雅」的概念,也起源於中國文化最古老的源頭。《詩經》由風、雅、頌構成,有「小雅」、「大雅」之篇。

「雅」的本義,意為「正確」。所以,雅首先是「正確」的標準,然後才引申出高尚、美好諸義,以及一系列與「雅」相聯的品評:風雅,古雅,文雅,高雅,清雅,閑雅,還有雅賞,雅玩,雅興,雅緻,雅士……等等。

孔子的言論是「雅言」。讓孔子聽了三月不知肉味的《韶樂》是「雅樂」。永嘉太守謝靈運穿著木屐登山臨水,觀覽風景,可謂「雅緻」。書聖王羲之在蘭亭召集一幫文人騷客曲水流觴,飲酒賦詩,可謂「雅集」。王子猷雪夜訪戴逵,一夜舟行,至戴家而不入,掉轉船頭回家,稱「乘興而來,盡興而返,何必見戴」,可謂「雅興」。像「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的宗炳,或「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的郭熙那樣的中國畫家,可不稱為「雅士」乎?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清 程庭鷺 仿古山水圖

整個中國畫的「通變」史,所謂有「變」和「不變」,變者乃歷代繪畫的形式和風格;不變而「通」者,正是這種一脈貫通的雅文化精神。

清代橫山先生葉燮論詩有言:「詩道之不能不變於古今而日趨異也。日趨於異而變之中有不變者存。請得一言以蔽之曰:『雅』。……所以平、奇、濃、淡、巧、拙、清、濁無不可為詩而無不可以為『雅』。詩無一格,『雅』亦無一格,惟不可涉於『俗』。」(《已畦文集》卷九)中國畫的「畫道」也完全如此。

雅俗是一個最寬泛的總標準。對於中國畫的審美概念,人們所見更多的是靜、淡、遠、清、空、閑、逸,幽、簡,「平淡天真」(董其昌語)、「澹遠幽微」(陳衡恪語)等,而不那麼直接用「雅」。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當代陳子庄作品,可謂「平淡天真」之範式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且不提,黃鉞的二十四「畫品」為:氣韻,神妙,高古,蒼潤,沉雄,沖和,淡逸,樸拙,超脫,奇辟,縱橫,淋漓,荒寒,清曠,性靈,圓渾,幽邃,明凈,健拔,簡潔,精謹,俊爽,空靈,韶秀。這些審美概念就是構成中國畫上下貫「通」千百年的「核心文化精神」,都是「雅」的具體體現。

童中燾先生指出,中國繪畫里沒有西方現代意義上的「個人表現」。所有中國畫論中煞有介事的「個人表現」說法,如石濤高喊「我之為我,自有我在……我自發我之肺腑,揭我之鬚眉」(《苦瓜和尚話語錄》),不過意思意思,與西方現代「表現主義」不能相提並論。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清 石濤 山水

中國藝術從沒有像西方現代藝術那樣張揚個性(邏輯導向「怪力亂神。」),而以虛靜中和為尚。中國藝術也主張有「我」,但這個「我」確切地說是佛家意義上超脫「法執」「我執」的精神性的「大我」,而不是現代個人主義意義上的「小我」。

因此,中國繪畫里沒有西方意義上的「革命」和「(絕對)創新」。中國繪畫中的創新求變,都是以雅為限度。創新而又不逾度,稱為「逸品」,是創新的最高境界,也是通變的極致。稍有過之,便落入「狂怪」、「墨豬」、「縱橫習氣」。那種不顧「雅正」的一味求新,歷來不為中國畫家所認可。牧溪的粗率,石濤的「萬點惡墨」,在中國畫評中並無好評。原因是他們有些地方超逾了雅,「變」太過了。牧溪就被人斥為「粗惡無古法,誠非雅玩。」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南宋 牧溪 叭叭鳥圖

可見,「雅俗」在中國曆來是用作評判一個畫家和一幅畫的價值標準。而西方現代藝術則把「新舊」作為價值標準:新即是價值,即是目的;舊(傳統)即是無價值、負價值和禁忌,形成一種「新之崇拜」或「拜新主義」。為了求新,現代藝術家竭盡狂怪、挑釁乃至暴力之能事。這樣的新之崇拜,很快就會走到極端,陷於「不通」絕境,虛妄之極。

而這種新之崇拜重合於「時代崇拜」,在當今中國國畫界還佔據主導地位。人們習慣於以新舊論成敗,不知以雅俗判價值,只以「創新」「革命」為目的,不知以通變為法則,令人憂慮。

「文」而「雅」的中國畫,永不會過時


事實上,當今國畫在繁榮的背後,潛伏著一種「文化內涵虛脫化」或「文化斷代」的病症。如果國畫的文化內涵虛脫殆盡,遭遇「文化斷代」,則國畫的「國」字,將「國將不國」。國畫將淪為西方現代藝術意義上純形式的「筆墨遊戲」。

當今國畫遭受的「文化虛脫」,首要原因顯然是「五四」以來幾代中國人,欠缺中國古典文化的教育。人先虛脫了,其筆下的畫,自然也虛脫甚至斷代。格律詩是寫不了了,錄古人詩句倒也無妨。但有些國畫題跋中出現用現代漢語的什麼什麼「的」、什麼什麼「了」,卻令人彆扭。哪怕用半文半白的句式,也要好得多。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明 唐寅 烹茶圖

中國畫是靠畫家的文化底蘊來支撐的,是畫家詩文修養的自然流露。莊子曰:「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莊子·逍遙遊》)如今畫家文化修養「不厚」,如何能負載這艘在中國文化源流里浮泛了千百年的國畫之「大舟」?唐代鄧椿有言:「其為人也無文,雖有曉畫者寡矣。」(《畫繼》)畫家「無文」,便與畫匠為伍,所作「眾工之跡」,「雖曰畫而非畫」矣。

既已先天不足,後天還不思進補。許多國畫家並沒有意識去主動補修國學詩文,反而在一種時代崇拜的貽誤下,認為中國傳統文化已過時,不合時代。他們覺得,如今是「現代」了,「當代」了,現代國畫家無須修習傳統詩文。如今已進入「都市狀態」了,「筆墨當隨時代」。甚至有人宣告中國畫不合「現代」,已「窮途末路」。

其實,「文」而「雅」的中國畫,永不會過時。中國人對於自然的那份熱愛,已內化到整個民族心理之中,並不會因為「都市化」而消退。今日中國畫的表現形式已比過去大大豐富,可觀可賞。但中國畫的雅文化精神不能「淡出」,變成純形式的「視覺藝術」。


中國畫創新的最高標準,在於通「雅俗」之變

清 傅山傅眉 山水花卉

我並不那麼認同西方現代個人主義意義上「藝術家」的稱謂,而更願意把中國畫家稱為「雅士」。中國畫家不必是以「拜新」、「革命」、個人表現為天職的「藝術家」,卻必須是一位風雅、文雅、高雅之士。

希望國畫家們能夠有一種承續中國文化的使命感,和一種對於國畫「文化虛脫」的憂患意識,努力深厚自己的國學修養,奉通變之理,行雅俗之辨,不斷創作出承傳中國文化精神的「文雅」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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