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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雀踏花枝出素紈,曾聞人說刻絲難。要知應是宣和物,莫作尋常黹綉看。」 宋徽宗為緙絲名家朱克柔的作品所做的詩,道出了緙絲在千百年來為何如此深受上層人物喜愛。緙絲「通經斷緯」,工藝繁複,圖樣又極為優美。宋代官署文思院下設專門生產緙絲的「克絲作」,使緙絲行成了純粹供欣賞的藝術門類——緙絲畫。清代則製作了大量供皇室穿著的緙絲服飾及供皇家供奉的緙絲唐卡,這些均是緙絲中的珍品。

緙絲工坊多在江南,其中便有南通。南通的緙絲技藝起於宋朝,被稱為「通緙」,不過也沉寂已久。直到1980年代,出身於紡織世家的王玉祥進入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開始研究復原通緙技術,先後復原出了代表唐宋緙絲特點的本緙絲以及引箔緙絲等技藝,並被評選為南通緙絲織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

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王玉祥和他的織機 本文圖均為 受訪者提供

最近十年,王玉祥更關注緙絲作為一門傳統技藝在當代生活中的應用。清朝覆亡後,這門昂貴的技藝隨之而沉,以至於幾十年來,國內的緙絲技藝竟是靠日本市場在維持。正因為此,王玉祥想要緙絲在它誕生的國度重新發揚光大,他創辦了「宣和緙絲研究所」,和國內多家知名服裝品牌建立合作,將緙絲技法巧妙地運用到服裝中,使國人重新認識了這門古老技藝。

被訪者口述

我今年73歲了,許多人說你頭髮白了,但是人還不像這麼大年紀的人。其實人的身體狀況在於你做什麼,心情是怎麼樣。我做緙絲,前期的準備工作中要和許多古畫打交道,所以也是陶冶自己的身心,整個過程很享受。過去我在機上做緙絲,一邊做,一邊欣賞,完成後將作品和原畫對比,如果幾乎一模一樣,心情就愉悅得無法言喻。

我頭髮白是祖宗傳下來的,我也不想染髮,這和我們家裡的情況有點類似。我們家老祖宗是揚州人,當時在揚州開織布坊,和緙絲也有點關係。因為緙絲的基礎就是經緯交織,古人說,緙絲是織中之聖,但它的基礎就是織布的基礎。

我們過去家裡就是搞織布的,在織布過程中做些花型,和緙絲花型有區別,但技法中也有通經斷緯的技法。到了一百年之前,張謇在南通搞了一個「大生紗廠」,將我爺爺奶奶都招募到了南通,於是全家遷來了南通。

大生紗廠在長江鎮為技術工人建了一個工房,我出生就在那裡。當時的生活條件現在你們可能想不到:水、電都是免費使用的。所以我的祖父、父親,包括我的姐姐,都在「大生紗廠」,後來的「通棉一廠」工作生活。我從小生活在那裡,直到40多歲,自己有了房子後才離開。

我們整個生活圈子都是「大生紗廠」的職工,而且只是技工。普通工人都生活在周圍農村。我姐姐現在已經八十多歲了,當年也是技術人員,後來在質檢科工作。所以我們家人在經緯交織的技術方面都有相對的高度。

我小時候沒有學過緙絲,高中時我是學繪畫的,「文革」之前的1966年我高中畢業,正好「文革」開始。在這之前,我們已通過了高考,我的志願填的是南京藝術學院。《五一六通知》一發,我們的考試成績都沒用了。

高中畢業後,我到農村十年。70年代中期被調到南通郊區插隊,有時間搞自己的繪畫。到了78年下半年,那些在農村裡的插隊知青陸續上來了。由於高中畢業在當時來說也是高學歷的,所以分配工作不是在發電廠,就是在是化工廠。但我不願意,後來79年年初就考到了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它是全國四大傳統工藝研究所之一,在全國很有地位。它的前身就是張謇辦的女工傳習所,傳習所解散後,學員分散了,72年又將這些人重新召集來,成立了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

我沒有當過學徒,一進研究所就參加了工作,開始我是學真絲染色的,在那裡學了六個月後,就轉到了和日本人做貿易的和服科,開始負責緙絲這一塊。

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王玉祥在工作中

南通在傳統上是有緙絲的,叫做通緙,在北宋的歷史記載中,有貢隔織三個字,指的就是緙絲。到近代時,張謇想復現通緙,為此建立女紅傳習所。當時他在北洋政府當水利部部長。他發現清政府倒台後,許多曾為皇宮做緙絲的技工到了社會上,有人甚至在拉黃包車。他便想請他們去南通傳授技藝。

本來張謇想盡量招募一些女性,但沒辦法,清宮裡這些技工都是男性。於是就招了兩個男的,一個姓張,一個姓李。當時南通有一個地方叫平民工廠,召集了一些孤兒和家庭貧困的人去學習技術,以維持生計。因為這兩人沒法去女紅傳習所,就到了這裡。到了以後,他們就把南通緙絲又恢復過來了。大概維持了三十幾年,到37年,日本人登陸南通,飛機將平民工廠這一塊炸掉了。南通緙絲重新消沉了。

我雖然小時候一直在工廠生活,但並沒有上過織布機,因為大生紗廠變為通棉一廠後,已經全部改用了機器織布機。但是我們那裡有修布的技法,因為機器難免出錯。修布的技法和緙絲相類似,也是在經線上斷緯。後來我也寫過,不要將緙絲當作金字塔尖的技術,實際上這種技術在生活中屢有應用。這些技法雖然是簡單化的,但確實是緙絲的基礎技法。

70年代末到了研究所,我才開始接觸緙絲,看到很多緙絲面料和產品。那時的產品都是實用工藝品,比如和服腰帶。那時 圖案、技法,比我們現在要低一點。到84年時,我正式開始製作緙絲。

當時江蘇省絲綢公司負責研究所的對外出口。後來絲綢公司下達了一個指令,當時在日本,有一個頂級的技藝,叫引箔緙絲,在日本很緊缺,在我們江蘇省還做不出來。這個技法比較奇怪,和現在又不一樣,是將金箔、銀箔或是彩箔織繞進去。這其實是中國一個傳統的緙絲技藝,只是在中國失傳了。在日本,有這門技術的師傅也老了,每年的產量非常小,供不應求。

絲綢公司讓蘇州緙絲廠、蘇州東山緙絲廠和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三家研究這項技術。蘇州兩家緙絲廠是專業的,技術在全省數一數二。在南通只有我知道經緯交織的技法,而且我雖然知道緙絲,接觸緙絲,但從來沒有做出過成品。但我們是研究所,研究就必須要出成果。

當時我在和服科做副科長,我花了半年時間,將生產過程、技術、機器結構全部弄清楚了。省政府給了我們25萬的獎勵發展資金,在當時是不得了的數。從那以後,我自己就大踏步地跨正式進了緙絲的大門,把通緙的技法慢慢恢復過來。

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緙絲復原清代金農的《白描枇杷圖軸》

90年代中,由於理念上的不同,我離開了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當時我有一位日本朋友,名叫戶田,打電話來我們研究所,找不到我人,急了,找到了南通,才知道我離開了研究所。後來不知他怎麼辦到的,找到了我家。他提出由他出資,辦一個外資企業,我不同意,希望能改為他借我5萬美元辦企業,三年後還清,公司歸我。他答應了。

在研究緙絲技法的過程中,我復原了中國的本緙絲。本緙絲是中國最傳統的緙絲,是裸本緙絲,是緙絲的源頭。本緙絲最大的特點,就是起瓦楞地。怎樣才能恢復這個技術呢?這就是我說的「緙絲無處不在」。不知道你見過竹子編的熱水瓶外殼么?有一次,在我痴迷地思考怎樣達到這樣的效果時,不小心一腳踢翻了角落裡的熱水瓶,雖然腳燙傷了,但看到熱水瓶的一刻,我突然想通了,熱水瓶外殼上竹子的紋路和瓦楞地是類似的。它的「經線」比較粗,迫使「緯線」彎曲,形成弧度。於是我就加大了經線的張力,形成「緯包經」的效果。

之前,我們做引箔緙絲的機台和現代機台差不多,我們也在這樣的機台上做本緙絲。後來,我的日本朋友寄來一架傳統的製作日本本緙絲的機台。寄來後我一看,原來它和蘇州用的明緙絲機台根本是兩回事。它的身長比明緙絲機台要長得多,也紮實得多。因為做本緙絲的機台,必須要機身長,要紮實,機身不長,不紮實,經線張力達不到要求。明緙絲就不需要了,因為它織出來的都是平紋狀態,我們則是螺紋狀態。

這台機台就像是中國過去織布機的仿製品,但更精緻。連拉伸布料用的手工的,要用撬棒,而且全部是榫卯結構。後來我們決定,利用這台機台作為本緙絲機台。有時我們開展覽會,就帶這台機台,因為它拆裝都很方便。日本的這種技術其實都來源於中國,但我們都丟掉了。

在台北故宮博物院,有一幅北宋的花鳥圖,可能由於當時的水準限制,也可能故意如此。鳥的肚皮是手繪的。但我想,如果我要複製,就要將全部畫面都用緙絲表現出來。後來台北故宮的人專門來看,說,「本來認為宋緙絲(本緙絲)已經絕種了,沒想到大陸還有。」

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緙絲復原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的宋畫《枇杷山鳥圖》

當時和日本人做貿易的勢頭很猛。2009年鳩山由紀夫上台,還向我定做了兩條男士和服緙絲腰帶。但是,我們和蘇州做的日本貿易又不同,蘇州大批量地製作和服腰帶,一個工廠的規模有上千人,我們只有幾十人,最後造成了日本市場的飽和,蘇州的緙絲工廠也紛紛倒閉。

而我們做的產品中,有一大部分是袈裟,沒受到衝擊。從檔次上來說,袈裟比和服腰帶高很多。而且日本有800多個廟宇,一個廟宇一年訂一件袈裟的話,我一年就要做800多件。而且全國只有我這裡可以做緙絲袈裟。因為做腰帶不容易出錯,就算出錯也有限,腰帶只是一塊五米長的布。袈裟就不一樣了,需要工人將13塊布拼在一起,不能錯位。

日本曾請我們復原兩套袈裟,也就是空海法師的袈裟。他回日本時,將中國的緙絲技法也帶回了日本,包括他的袈裟。如今袈裟還在,但已經破損了。

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復原空海袈裟中

後來我就想,怎樣能讓緙絲回到中國市場。2005年,我開始準備著手做新產品,進入國內市場。當時發現一個很大問題,雖然行內風風火火,行業外卻對緙絲完全不了解,在國內完全冷門。當時我碰到的一百個人里,可能都沒有一個人知道緙絲,甚至連這個字都讀不對。

我們準備了兩年時間,這個過程很艱難,我感到很心疼,這麼寶貴的品種,中國人自己不了解。當時我有學個繪畫的朋友,問我在做什麼,我說在做緙絲。他說,你怎麼搞這個?他以為是用刀刻字。

2007年,我們希望能做些讓人振聾發聵的事情。當時我觀察到人們對服裝很上心,我便去了一趟北京,和一個名叫東北虎的服裝公司一談,對方正好想要升級一下公司,於是我們做了12套緙絲服裝,參加2009年北京國際時裝周(編者註:於2008年舉辦),在開幕第一天第一場亮相,引起了轟動,連我也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其中一套緙絲服裝用了鸞鳳雙棲緙絲牡丹的圖樣,而且我費了很大力氣,在這件衣服上融合了中國現存的七大緙絲品種。後來它被首都博物館珍藏,這也是他們珍藏的第一件現代服裝。

後來,緙絲漸漸為更多人了解,我們的市場也越來越大,走到現在。

南通緙絲復原者王玉祥,將經緯織入當代生活

唐卡彩地緙絲白度母

如今大家都在口口聲聲喊保護中國傳統文化,但國內的保護方式有問題,就是只找一個(傳統文化的)亮點保護,比如南通的藍印花布,但中國傳統文化不止有一個點。所以以後會怎麼樣,我也很難說。現在我招了很多徒弟,很不少。但他們很多都做了教師,用我的名義被大學服裝系招去,等等。大多數人都並不在做緙絲。所以最可靠的還是家族傳承。我只能保留現有的做緙絲的人,給他們經濟上的滿足,在傳承上則以家族傳承為主,社會傳承為輔。現在,我逐漸把孫女也引上了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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