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中國作家,倒在斯德哥爾摩西郊墓地
丨韓石山
很早以前,我是寫小說的,曾跟中國好些個有名的作家在一個班裡學習過半年。後來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料,寫不了那種時尚的小說,就主動放棄了。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個三流作家,意思是混飯吃的,上不了台盤。離遠了看文壇,看什麼就更清晰了。我總覺得,中國作家,不知是所受教育不足,還是大多出身貧苦之故,看寫作如同種莊稼,辛苦到了,自會有好的收成。有人累得病倒,有人累得斃命。我認識一個作家,一到要開始寫作了,先買兩箱速食麵備著,從此十天半月不出門。那幾年我常給《文學自由談》寫稿,總想寫一篇規勸中國作家的文章,意在說明,寫作靠的是靈性,還有學識。辛苦不辛苦,實在關係不大;太辛苦了,反而戕害靈性。怎麼寫呢?告誡式的文章,我是不寫的。不管寫什麼文章,我總願意別人說,這是個聰明的人寫的。要是寫一篇文章,讓人看了罵笨蛋,是自取其辱,活的不耐煩。
我的文章名叫《在斯德哥爾摩西郊墓地的憑弔》。這名字一聽就怪怪的,好像我去歐洲旅遊,去了瑞典的首都,去西郊墓地憑弔一位外國朋友。中國作家有不知道阿姆斯特丹是哪國首都的,沒有不知道斯德哥爾摩是什麼地方的。是不是瑞典首都且不管,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發地,沒有人心裡不清楚。即便本人沒有去過,精神魂兒早不知去那兒遊盪了多少回。幾乎可以說,凡有大名氣的作家,沒有沒做過諾獎夢的,次一點的,也會將之作為懸在不遠處的鵠的,萬一呢。放開腦子想像吧,於是我的眼前便出現了這樣一幅壯麗也慘烈的圖景:自從上世紀20年代,一個又一個域外作家,頻頻獲得諾獎,構築起中國作家的文學美夢,同時也撩逗起他們的雄心以來,有多少優秀的,或不那麼優秀卻異常驍勇的作家,拼了全力,向著斯德哥爾摩發起長途進擊?
這是一幅慘烈的征戰圖。沒有現代化的裝備,沒有足夠的餱糧,甚至沒有一雙便於長途跋涉的皮靴,筆是他們唯一的利器,拐杖都是前行的贅物,就這麼幾乎是赤手空拳地上路了。穿過塔克拉瑪干沙漠,向西偏北!越過哈隆克丘陵,向西偏北!走過東歐平原,向西偏北!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看上一眼,腳步不停,繼續前行。如果有人坐飛機,沿著這條路的上空飛行,臨窗下望,當會看到,這裡那裡,倒卧著一具具殭屍,有的已成森森白骨;這裡那裡,仍有趔趄前行的身影。不管是倒下的,還是行走著的,臉都朝著正西偏北方向。腳步可以凌亂,呼吸可以停止,心中的方位是不會錯的:在東經18度、北維59度的一個點上,有一個城市,它的名字叫斯德哥爾摩,市中心有座皇宮,那兒每年一度頒發一次世界級的文學獎,用的是一個炸藥製造商的存款,署的是他的名字,此人名叫諾貝爾!為什麼要在斯德哥爾摩西郊墓地憑弔呢?我的意思是說,這些中國作家已衝到了斯德哥爾摩,該收住腳步了,但因為用力過猛,穿過市區,衝到西郊,終於體力不支,沒來得及折返,頹然倒下斷了氣息,當地居民只好將他們就近埋葬在西郊的墓地里。(節選,《文學自由談》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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