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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炒栗欲上時

風起天末的時候,一種孤寒盤旋在都市的每一種物候上,即使擁擠的景象也幻變出一副離落的樣子。十月的風霜慢慢加緊,即使被包圍在車水馬龍里,也能感受到秋天的功效彷彿是要把每個人都還原成孤獨的個體。如今物質的豐裕讓人不怎麼去遐想這種孤獨,但我記得小時候生活尚單調時,我常常會在此刻因路邊的一幅燈窗而流連不已。

暮色里,背著書包推著車,街頭是一種深海般的黯藍,秋風裡裹挾著著炒栗子、烤鴨和烤紅薯混合的氣味,那便是我心裡最初種下的秋天的況味。炒栗子的地方永遠有燈窗,裸燈泡映在副食品店的玻璃櫥窗後面。栗子是一顆顆紅檀色澤、柚木皮質地的,放進嘴裡,最先品嘗也最激發人記憶的便是第一層的焦糖甜味。

深秋之時,焦糖味的糖炒栗子,最是誘人

汪曾祺對栗子有特別鮮活的描摹,也是從他那兒我知道栗子不是天生一顆一顆的,他說「形狀很奇怪,像一個小刺蝟。栗有『斗』,斗外長了長長的硬刺,很扎手。栗子在斗里圍著長了一圈,一顆一顆緊挨著,很團結。當中有一顆是扁的,叫做臍栗。臍栗的味道和其他栗子沒有什麼兩樣。」

我沒見過斗里的栗子,他說的臍栗倒很可愛,扁扁的好節省空間,像小媳婦,不登大雅之堂,吃起來味道雖不差卻相當難剝殼,我通常放進嘴裡就不會藉手剝殼,所以嗲嗲作作的「小媳婦」恰最考驗齒舌之力。從小隻吃炒栗,甚至忘卻了栗子有何別的佐餐法,哪怕是吃過栗子燒肉、栗子燒雞、栗粉做的各種小點心,也不如吃糖炒栗子那樣單純的吃法來的更有情思。

「像一個小刺蝟」 圖源攝圖網

汪曾祺說,他的家鄉高郵原來沒有炒栗子,只是放在火里烤。冬天,生一個銅火盆,丟幾個栗子在通紅的炭火里,一會兒,砰的一聲,蹦出一個裂了殼的熟栗子,抓起來,在手裡來回倒,連連吹氣使冷,剝殼入口,香甜無比,是雪天的樂事。烤栗子外國也有,法國有「火中取栗」的寓言,這栗子大概是烤的,且極容易爆裂傷到人。

炒栗子是現代社會難得見到的蠻力勞作的景象,一個人永遠就著一口大鐵鍋,將一個炒鐵杴深深扎進紫黑紫黑的沙里,再使一猛勁翻炒而上,栗子隨著細沙的簾嘩嘩地呼嘯著,如同疾雨迸地時迅即逝去的水珠,如同狂風卷過沙漠著了瘋魔的流沙,在一邊看著總讓你想到些寥遠的事物,最最貼近的還是在不遠方的田地里,那農夫手把鋤犁的姿勢。

糖炒栗子

不知是誰想出在黑砂里炒栗,如果沒有那閃閃晶亮的礦物般的黑沙紫粉,也許栗子就少了些魔幻的色彩,後來才知道,這般費材料主要是因為沙能夠讓栗子在鍋里杜絕空氣,以做到受熱均勻。不知古時候的炒栗會否這樣,栗子好在大江南北都有它的身影,除了是季節的產物,它是種平民的吃食。大概在稼穡禾黎之後,栗子是次於紅薯和玉米的果腹之物,只是它太小了,剝起來不方便,而不處在經常遷徙中的黎民的主流糧食界。

陸遊的《劍南詩稿》有一首就是寫夜食炒栗子,「齒根浮動嘆吾衰,山栗炮燔療夜飢。喚起少年京輦夢,和寧門外早朝來」,在抗金前線吃栗子,想起汴梁的栗子,於是喚起少年京輦夢,這首詩的題注里說,漏舍待朝,朝士往往食此,在軍營里,這種方便攜帶的小零食,也許就勝過稻子麥子這樣需加工的食物。

圖源視覺中國

所以在艱澀的秋風裡,栗子也有種文化情思,是在天涯的斷腸人的另一種紅豆,是這土地上歷來只求果腹的蒼生的稍稍奢侈的救濟糧。我吃栗子十個出頭,必有果腹感,便什麼都不想吃了,而栗子最讓我喜歡的是木脂和油脂混合的油錚錚的鮮亮。如果去了這殼就彷彿少了一種溫暖,這種溫暖就像蛋殼之於小雞孵出頭、獨立於世之前,特別在深秋,我也想如同一個需要庇護的小雞雛,或想像自己在童話里的小木屋裡,聞到一股板栗的殼的馨香。

當然,這種吃法完全屬小孩的零嘴,有一種更宮廷和古老的吃法還是搗爛,作酥做泥,大概只有那樣才既美觀拿得出手,又能大塊大塊地抵禦秋寒之夜的空飢感。《隨園食單》里的點心就說到栗糕,煮栗極爛,以純糯粉加糖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

《紅樓夢》里也特別做一道「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用應季的桂花糖來蒸煮,想必比袁枚的瓜仁和松子更講究和費心。如今,江南小鎮上的特產總有栗糕的一席之地,只是我再怎麼吃,都難以品出袁枚所謂的栗子煨爛後的松子香,真不知是現代人的嘴再也嘗不出真味,還是現代人的手再也不能好好對待那本是極尋常的果實。

欄目策劃:李翊

微信編輯:王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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