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就第361位講者 張艷麗

中國電子科技集團第二十一研究所

航天電機設計研發工程師

2013年12月15日,那一天，「玉兔」號月球車完美實現了落月。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三個實現月面軟著陸的國家。

這個月球車上有14台電機是我參與研製的，我是一名航天電機研發工程師。

在一次做實驗的時候，我出現了大出血。那時候我懷孕了，醫生建議我休息，不然很有可能會流產。

當時我非常糾結。我已經32歲了，也屬於高齡產婦了。

可是月球車項目凝聚了我很多的心血，就像我的另一個孩子。我沒辦法捨棄！

經過一天一夜的思考，我決定不放棄。就這樣我堅持到了孩子出生的前一周。

在月球車落月的那一刻，我的心情，不知道用哪種語言來形容，就是熱淚盈眶吧。

孩子後來早產了，又瘦又小，但是還是很健康。

孩子兩歲多的時候，有一天在家裡看電視，突然有一個月球車的畫面。我就跟他說：「宸宸，你快看！那就是月球車。上面有14台電機是媽媽設計的，現在在月球上呢！」

他的反應讓我非常意外。

他靜靜地看了我幾秒鐘，伸出大拇指，「媽媽，你真棒！」

就在那一刻，我看著瘦小的他淚流滿面。

Office lady 還是 搬電機的？

我的大學專業是電機。從大學到研究生，這個專業的女生數量就一直是個位數。當時，我覺得學電機挺好的，起碼隔壁師範院校的女生都非常羨慕我。

因為女生比較愛學習嘛，所以讀書期間獲得了比較多的獎勵和獎學金。就這樣，我非常愉快地度過了自己的大學和研究生生涯。

畢業後，我和兩位男同學來到了同一家單位。因為我當時是校優秀畢業生，也是我們專業的黨支部書記，因此我覺得自己就像帶了兩個小弟一樣，優越感十足。

上班第一天，我還特意到商場買了一套office lady風格的衣服，穿上我的小皮鞋，噔噔噔，到了單位。

到單位之後，我發現了很多異樣的目光。我知道這肯定不是因為我長得美。

見到師父後，那兩個男同學的師父看到高大帥氣的男徒弟，那真是樂不可支。而我的師父看到一陣風都能飄跑的我，卻是滿臉的無奈和失望。

我就聽見旁邊有人跟他說：「哎呀，李師父。你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帶了個女徒弟有什麼用啊！」

當時我的心裡啊，哇涼哇涼的。

我的師姐把我拉到旁邊說，你今天怎麼穿上這一身？你應該穿休閑的、運動的，最好穿跑鞋。你穿這一身怎麼搬電機呢？

我心裡暗想，人事處告訴我是來做設計的，好像不是搬電機的……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做研發，從產品的設計、加工、生產、檢測以及售後服務、技術支持出現任何問題，那就是三個字：設計上！因此我們在辦公室待的時間是最少的，經常是在車間里。

就這樣，我在上班的第一天一不小心成了所里的名人，也給領導留下了不適合做科研的印象。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個課題也沒有接到。當和我一起入職的男同學設計的導彈電機都已經快發射了，我依然沒有拿到一個課題。

我極其鬱悶。

當時也有人勸我說，你還是離開吧！這裡不適合你。

雖然我的外表比較柔弱，但內心還是比較倔強的。

沒有參加過戰鬥，就做逃兵，我是怎麼也接受不了的。

最簡單的一句話，就是不服氣！

我想沒有課題沒關係，我可以學習。

於是，我成天泡在車間里，研究每一道工藝、工序。

就這樣，在入所一年後，我終於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課題——設計用於彈道導彈的特種電機。

這款電機雖然設計出來已經有30多年，但是它一直在零級品（註：比一級品更高的存在，意味著最高品質）上是零。這是它的一個技術瓶頸。

這意味著，你可能會在這個項目上面耗費很大的精力，卻沒有任何的成果。

可我非常珍惜這個機會。

因為實驗台是有限的，為了做實驗，我都是等他們下班後去做。

每一次關閉整棟樓最後一盞燈時，我都會告訴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就這樣，四個月之後，通過我進行的高次諧波補償，終於突破了30多年的瓶頸，由原來零級品為零，達到了零級品為94%。

經過這件事情，領導對我的看法開始有點肯定了，我接的課題也越來越多。

2009年，我承接了月球車項目。項目的開始並不是設計一款電機，而是三款不同的電機。

那為什麼最終做成了一款呢？是因為我在方案階段提出了異議。

我認為通過設計和工藝的努力完全可以把三款不同電機合成一款。

可能大家不了解，電機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在月球車上面是怎麼使用的？簡單地介紹一下：

第一是導航相機和全景相機的天線系統，相當於月球車的眼睛；

第二就是它的四輪驅動系統，負責月球車的車輪轉向；

最後，月球車的能量主要來源於太陽能，因此它有一套太陽翼帆板。它就像向日葵，要始終面向著太陽。所以在月球車行駛過程中，太陽翼帆板需要調整角度，這也需要電機來完成。

讓這三款電機合為一款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通過充分的模擬分析論證，我的方案最終被採納應用，相當於節省了三分之二的研製費用。

項目方案是落定了，但是將面臨更多的困難。

為什麼？因為月球表面的環境非常複雜，要經受高低溫差300多度的考驗。

再比如它的原材料可能會在使用過程中釋放一些污染物。因此，需要基於很多的實驗建立其模型，並通過模型分析如何減少它的放射性。

這個過程非常的基礎而繁雜。

其實，這個項目的意義不僅在於滿足月球車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它為我國宇航環境下的小型化電機的研究提供了很寶貴的經驗與很珍貴的技術資料。

遵循內心的選擇

月球車項目完成之後，領導找我談話。他說，你是所裡面唯一一個連續八年沒有進行過技術歸零的設計師，所以你非常適合做質量管理工作。

也就是說讓我走管理路線，意味著升職加薪。

我很高興，但是我跟領導說，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

我回去考慮了三天。我不停地問自己：你究竟想幹什麼？

其實這麼多年就是因為一句不服氣，我堅持到了現在。

我非常享受一次次攻克難題的那種成就感。每一次把我的「孩子」送到太空當中，我都有一種難以言傳的自豪感。

於是，我就跟領導說，我還是比較適合做研發設計。

當時領導給我分析得很透徹。他說，如果走研發崗位，你有可能到退休也只是一個設計，可如果走管理崗位，你會有更大的上升空間。

但是，我覺得還是遵循我內心的選擇吧！

有的時候，有人會問我你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我說我不後悔。

正是因為這種選擇，我才有機會參與到國家的這些重點工程。

當然，聽到領導對我的肯定，我是非常開心的。因為這句肯定，我整整等了八年。

從未技術歸零的秘密

我剛才提到技術歸零。什麼是技術歸零？就是你的產品在用戶使用階段出現任何問題，你都要從頭開始查起，找到故障原因。

這對於每個設計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災難。

當你看到一個設計師蓬頭垢面，像風一樣從你身邊走過的時候，你敢肯定這個人正在歸零。

有人問我：你為什麼不歸零？你的秘訣是什麼？

我說我的秘訣就是不要把你的產品只當成一種產品，而是當成一種責任。

有一次我在車間發現一個小姑娘，她在下線的過程中把引出線打了一個折。這種打折完全是不符合要求的。

所以，我就說，你這台電機不要再下了，重拆重下。

雖然做這個決定比較殘忍，這可能是她一整天的勞動成果。

但是我認為是非常值得。

因為航天產品是不可以返修的，對於載人航天工程，它關乎著宇航員的生命。

迄今為止，我設計的產品除了被應用於月球車，還應用在中國的火星探測器、空間站、載人航天工程、「高分」和「北斗」系列衛星上。

當看著我的「孩子」一個個遨遊在太空當中，我有一種無以言表的自豪感。

現在它已經到達了月球，明天它將駛往火星。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它會到達更遠的太空，為人類探索更多的宇宙奧秘。

文字 | 漢嵐

校對 | 其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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