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互聯網繁榮暗藏幻滅危機

新聞 10-18

上海，送餐服務公司餓了么和美團外賣的快遞員等待遞送餐食。圖片來源：YUYANG LI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記者 Phred Dvorak / Liza Lin

瘋狂的支出，高出天際的估值——這些我們並不陌生。在20年後的今天，互聯網繁榮似乎又在遍地開花，但這次的參與者規模大得多——而且還是中國公司。

北京一家幫助消費者用智能手機訂咖啡的初創公司在創立七個月後，就成為估值達到10億美元的獨角獸公司。另一家被稱為「卡車中的優步」的公司，估值已經攀升至2017年收入的300倍；優步(Uber Technologies Inc.)本身的估值僅為收入的10倍左右。

但是，雖然一些投資者認為市場生機盎然，另一些投資者卻認為市場日益受到多種因素的威脅，包括嚴格的監管和全球貿易摩擦。最大風險是什麼？無非是再來一次互聯網泡沫破滅——中國版的。21世紀初期發生在美國科技行業的一次互聯網泡沫破滅令該行業價值蒸發數十億美元，對科技行業的投資也被冷落了數年。

受全球科技股下跌以及中美貿易爭端日益升級引發的恐慌情緒拖累，中資上市科技股上周大跌，這表明調整的跡象已經出現。上證綜指上周下跌7.6%，以科技股為主的深證綜指則重挫10.1%。

今年1月創立、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瑞幸咖啡至今未能盈利，並還在斥巨資開設超過2,000多家門店，以及用各種方式吸引顧客。圖為北京的一處瑞幸咖啡門店。圖片來源：JASON LEE/REUTERS

此外，美國近期還指責中國從事科技相關的間諜活動，並提出對侵犯人權行為的擔憂。美國一旦對中國科技公司實施制裁，可能導致這些公司的產品失去一個重要市場。

智庫Eurasia Group科技分析師Paul Triolo說，在政府壓力、與美國間的緊張關係以及股價下跌的打擊下，中國互聯網巨頭如今突然發現，自己已身處兩難境地，而且這些問題只會越來越糟。中國科技行業的增長很大一部分靠這些巨頭推動。

目前，中國初創領域高估值的情況繼續存在。Dow Jones VentureSource的數據顯示，不僅中國109家獨角獸公司的總估值高於127家美國獨角獸公司的總估值，而且這些中國公司成為獨角獸公司的速度也比美國同類公司快得多。這些中國獨角獸公司的總估值為5,570億美元，而美國獨角獸公司的總估值為4,780億美元。

據熟悉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的知情人士稱，該公司可能會首次將旗下最新全球基金中的大部分（至多60%）投向中國。預計該基金的規模將達到80億美元，是紅杉資本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基金。紅杉資本是矽谷最有聲望的風投公司之一。

VentureSource的數據顯示，年初迄今，中國初創企業的融資額首次超過了美國同類企業，分別為710億美元和700億美元。這種增速——投資額達到五年前的18倍——自從2000年科技股泡沫破滅以來就不曾有過了，這不禁讓人以為，中國正在趕超矽谷，成為全世界的科技中心。

但中國政府越來越警惕民營科技企業的影響力，同時業內許多大企業在兩敗俱傷的價格戰中大量燒錢且幾乎看不出何時才能盈利，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科技企業的主導地位面臨的威脅也越來越大。

在像中國這樣巨大的市場上，為爭奪市場份額而提供折扣，可能會獲得豐厚回報。但即便是贏家也會面臨後遺症：一旦沒了補貼，笑納贈品的消費者就可能轉身他顧。

這可以能會引發國際衝擊波，因為今年以來對中國初創公司的投資約有45%來自海外。

要想評估潛在衝擊，中國的共享單車公司便是很好的縮影。去年，這些公司花錢的速度之快還無以倫比。在投入數以百萬計的資金在北京、上海等城市投放自行車之後，幾家公司又尋求佔領美國和歐洲的大都市區。

如今，共享單車公司接二連三曝出現金流問題。知情人士透露，摩拜(Mobike)最近將自身出售，價格比其最近一輪融資獲得的估值低了近10億美元。Ofo正在扭轉其海外擴張策略。國內第三大共享單車公司小藍單車(Bluegogo)則在去年底破產。

另一個變數是中國的監管環境。過去較長一段時間裡，中國科技巨頭的發展讓國家引以為傲。當前，中國領導人雖然仍鼓勵創新，但加強了對國內多家科技巨頭的監管，包括騰訊和阿里巴巴集團，甚至關閉或叫停了他們不喜歡的產品。

今年6月份，中國官方媒體《人民日報》警告投資者不要一窩蜂地投資科技初創公司，把投資變成一場「賭博」。智能手機生產商小米不得不收縮其雄心勃勃的上市計劃，最終在7月份進行的首次公開募股(IPO)對其估值為540億美元，僅為最初期望值的一半左右。

不過，資金仍在源源流入。9月份，中資投資機構高瓴資本(Hillhouse Capital Group)設立了一個106億美元的新基金，創亞洲私募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融資，超過去年KKR & Co. L.P.旗下一隻基金籌集的93億美元。高瓴資本稱，上述新基金「被大量超額認購」。

在全國大舉擴張後，共享單車公司接二連三曝出現金流問題。圖為小藍單車的共享單車堆放在北京某處等待修理。圖片來源：WU HONG/EPA/SHUTTERSTOCK

數日前，送餐服務巨頭美團點評(Meituan Dianping)在香港公開上市，市值約為530億美元。該公司自2015年以來已累計虧損至少85億美元。

滿幫集團(Manbang Group)的估值也出現了大幅飆升。這家車貨匹配公司的應用幫助中國的貨車司機與發貨人達成貨運合同。

該公司今年與投資者接觸，尋求籌資約3億美元。到了4月份，感興趣的投資者非常之多，滿幫的融資額接近20億美元，增加了電動無人駕駛卡車車隊的方案，公司估值在60億美元左右。

滿幫擁有逾600萬用戶，在中國部署了約3,000名年輕職員，而且還將簽下更多員工。

不久前的一個周日，滿幫的兩名營銷人員來到北京郊區一個塵土飛揚的停車場，向卡車司機宣傳他們的應用程序，下載程序的司機將獲得洗髮水和牙膏等贈品。卡車司機說每天都能看到他們的人。

一名司機說：你們這些人都快把我煩死了。

不過，滿幫的多數用戶都沒有付費。據知情人士稱，滿幫已吸引了約20萬名託運人，每年支付約250美元會費，該公司力爭明年實現盈虧平衡。然而，該應用尚未向卡車司機收費，而且許多人已開始抱怨該應用正壓低運費。

過去六年間，滴滴出行融資大約240億美元，打敗了不少對手，但迄今尚未盈利。圖為北京的某滴滴出行司機。圖片來源：JASON LEE/REUTERS

最近，滿幫已開始尋找額外10億美元融資，對公司估值達100億美元。熟悉該公司計劃的人士稱，這一次投資者持懷疑態度。滿幫未回復置評請求。

其他大型初創公司也在和多達上百個競爭對手一較高低。有些公司正走向極端。

China Market Research Group駐上海的分析師Ben Cavender稱，在去年中國共享單車風潮最高峰時期，Ofo公司的員工每天都會對他辦公室附近的自行車進行重新放置，從而讓Ofo的自行車完全包圍競爭對手摩拜單車的自行車。Ofo表示，該公司從未指示其員工阻擋競爭對手的自行車。

初創公司瑞幸咖啡(Luckin Coffee)在今年1月份創立後，估值在七個月的時間裡超過10億美元。該公司正在斥巨資開設超過2,000多家門店，並對半價零食等贈品提供補貼。在星巴克做出反應並推出該公司自己的配送服務後，瑞幸咖啡已準備再次籌資。

瑞幸咖啡聯合創始人表示，該公司仍在虧錢，但市場潛力很大。

另外，還有滴滴出行科技有限公司這類公司。過去六年間，滴滴出行融資大約240億美元，主要憑藉資金實力打敗了不少對手。雖然在兩年前戰勝了優步，但滴滴出行迄今尚未盈利，如今還要和一批新入局的競爭對手開戰，包括去年進軍網約車市場的美團點評。

今年3月份，美團點評在上海推出短途打車服務，費用不到1美分，導致通常會選擇步行的用戶紛紛下單。為迎戰美團點評，滴滴出行也推出了補貼政策。

滴滴出行首席戰略官朱景士(Stephen Zhu)稱，中國的競爭更加激烈，原因之一是市場發展得不夠成熟。他稱，在美國，網約車這類服務更像甜點，而在中國，由於汽車保有率仍較低，網約車成了主菜。

最近，滴滴已進軍食品外賣行業，而這一領域是美團點評以及餓了么(Ele.me)的主要收入來源。餓了么在5月份被阿里巴巴收購。

共享單車初創公司摩拜最近將自身出售，價格比其最近一輪融資獲得的估值低了近10億美元。圖片來源：YUYANG LI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4月份，中國中部城市無錫的街頭湧現了無數騎著電動車的滴滴送餐員。滴滴每月為這些員工提供基本工資和獎金，有些情況下薪資水平是無錫平均薪資的兩倍以上。滴滴還為在其應用上提供訂餐服務的餐廳提供獎勵。

該公司還提供用餐補貼，比如對使用其程序訂餐的任何用戶提供人民幣25元（約合3.67美元的）的一次性優惠券。隨後，美團點評和餓了么以自身的大幅折扣活動予以還擊。欣喜的食客們紛紛在社交媒體上曬出了用餐收據的截圖。

一位微博用戶寫道：「有一種遺憾叫你不在無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微博中還附上了通過美團叫炸雞、橙汁和奶茶外賣的訂單截屏，打折優惠後只要人民幣0.01元。

便當先生(Mr. Bento)老闆Song Yunyi稱，美團的市場營銷人員警告他不要與滴滴合作。他表示，他不顧警告在滴滴上線後，美團應用開始將他的店鋪描述為已關閉。其他餐館老闆向無錫市政府投訴稱，上線滴滴後，美團封鎖了其店鋪。美團不予置評。

在政府下令公司停止瘋狂行為之後，事態暫時平息下來。

自那以來，滴滴又將送餐服務推廣到至少三個城市，目前正在投資共享單車和自動駕駛領域。今年上半年，該公司虧損超過5.8億美元。

了解滴滴計劃的人士透露，滴滴正在尋求更多資金，並希望明年上市，估值最高可能達到800億美元。

送餐服務巨頭美團點評正在進軍共享單車和食品配送行業。圖為美團點評的遞送員為處理網路訂單進行準備。圖片來源：ANDY WONGASSOCIATED PRESS

與此同時，美團正在進軍共享單車和食品配送行業。該公司首席執行長王興稱，有時需要花錢通過刺激措施來快速啟動市場。

餓了么的母公司阿里巴巴正在將其與旗下的一家關聯公司合併，並為合併後的公司籌集了30億美元，估值可能在250億美元，其中部分資金來自軟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SoftBank Group Corp.)等投資者。今年夏天，餓了么在折扣和其他優惠措施上的開支達4.4億美元，相當於該公司上季度收入的大部分。

餓了么首席執行長王磊表示：「是的，一開始你實際上是在招待消費者免費用餐。」但他說，在某個時刻，支出「通常會變得更合邏輯」。什麼時候？「很難說。」

中國科技熱潮的支持者們表示，上述風險是值得的。

前騰訊高管彭志堅(Richard Peng)表示：「對許多局外人來說，他們認為中國企業的融資速度太快，估值非常高」，彭志堅創辦的元生資本(Genesis Capital)投資了車貨匹配信息平台滿幫集團的最新一輪融資。

「但是，第一：潛力非常巨大。第二：中國企業的增長速度遠遠快於該國以外的其他同類企業。」

阿里巴巴樹立了一個標杆。阿里巴巴2014年的IPO創下史上最大規模，讓風投公司紀源資本(GGV Capital)這樣的投資者大賺了一筆。紀源資本管理合伙人童士豪(Hans Tung)說，2003年紀源資本投資時，阿里巴巴的估值只有約1.80億美元。自那以來，阿里巴巴的估值增長了2,000多倍。

他說，阿里巴巴在每一輪融資中的估值都很高，但是現在它已經成為了一家估值約5,000億美元的公司，估值很快就會達到1萬億美元。

雖然中國經濟放緩引發擔憂，但阿里巴巴表示，電商業務將繼續發展，最近一個季度電商業務銷售額增長了61%。不過該集團預警稱，新業務開支仍然龐大，這將給公司利潤帶來壓力。

圖為高峰時段上海地鐵中的乘客。圖片來源：YUYANG LIU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當前有如此多的資金追逐這些公司，有時候以傳統指標衡量這些公司的估值變得難言合理。銀行人士表示，一些初創公司以尚未開發的市場來估算潛在的收入。

中國的金融市場仍然受到嚴格管制，缺乏投資選項可能將資金引向初創公司，而在更加開放的經濟中，這些資金或許還有其他的投資目的地。

中國政府最近採取行動、加強對阿里巴巴和騰訊等領頭羊的控制，表明科技公司的業務前景會迅速變化，這將取決於其技術是否符合政府更宏大的計劃——無論是在人工智慧等前沿技術中處於世界領先地位，還是在國內建立一個數字監控網路。例如，騰訊的社交信息應用微信已被用來監控人們的言論。

分析師估計，由於監管機構推遲了對騰訊部分電子遊戲產品的批准，該公司第二季度銷售額減少15億美元。在此之前，為支持一個政府扶持的信用評分系統，中國政府還迫使阿里巴巴關聯公司螞蟻金融服務集團擱置了一項可能利潤豐厚的信用評分業務。

位元組跳動(Bytedance Ltd.)近期成為了監管機構的目標。該公司是一家由紅杉資本和其他機構支持的的獨角獸公司，估值達300億美元。中國政府以內容過於低俗為由責令該公司關停了笑話應用程序內涵段子，並曾以內容有問題為由暫時將其最知名的產品今日頭條從應用程序商店中下架。今日頭條是一款新聞聚合應用，日活躍用戶達1.2億人。

儘管如此，據知情人士稱，位元組跳動正在就以高達750億美元的估值融資30億美元與日本軟銀和美國私募股權投資公司KKR等投資者談判，這將使其超越優步和中資網約車巨頭滴滴出行成為全球估值最高的科技公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