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審美的極致
審美與處世的極致
通俗地說,留白是一種構圖方法,以無相表達意象。它還有一個更為雅緻的名字,叫「余玉」。
就字面意思來看,兩個說法都簡單明了的傳達了這種構圖方法的含義,只是側重略有不同——「留白」傾向於動作過程,「余玉」則是結果的呈現。
留白作為一種繪畫方法,成長於唐代,成熟於宋代。縱觀整個藝術史,最能代表留白之妙的作品,就是馬遠的《寒江獨釣圖》。
《寒江獨釣圖》 馬遠 宋代
《寒江獨釣圖》局部
這幅畫中只有幾道波紋、一葉扁舟和一個在船隻上獨坐垂釣的漁翁,四周幾乎全為空白。
然而,就是這片留白,卻表現出了煙波浩渺的江水和極強的空間感,馬遠用不著一筆的無限自然襯托細緻刻畫的有限的人,更加突現出了一個「獨」字。也正是因為這片留白,使江上寒意蕭瑟的氣氛、漁翁專心於垂釣的神氣、渺遠的意境和想像餘地躍然紙上。
「言有盡而意無窮」,是南宋詩人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辨》中用來強調詩境重要性的一句話,將它用在《寒江獨釣圖》的墨色與留白關係上,同樣合適。
《幽居圖》 髡殘 清代
與馬遠不同,清初畫僧髡殘所作《幽居圖》中的江水不見一道波紋,整個江面是大面積留白,只有一隻客船彷彿在提示觀者,這是一汪平靜的秋水。
對比《寒江獨釣圖》來看,髡殘的這片留白江水是「有限」的,也是有形的,它的「形」是構圖需要,與畫面上方整個山脈的走勢相呼應,形成一定角度,使畫面更為和諧。
《幽居圖》局部
《幽居圖》局部
畫中,初秋的山裡,生機並未完全褪去,江岸的樹葉還疏落的掛著濃重的綠色。與之相對的是一種幽靜,山坡上的老者與船上的人相視無言,他們彼此就像這留白的江面,心如止水。
清代畫家笪重光曾在《畫筌》中提出理論:「無畫處皆成妙境」,這便是對留白最為直接的點睛。
但留白,並非是「真空」,如美學家宗白華所說:"中國畫最重空白處。空白乃靈氣往來生命流動之處。且空而後能簡,簡而練,則理趣橫溢,而脫略形跡。"
《六柿圖》 牧溪 宋代
實際上,留白不只被中國古代畫家所推崇,深受宋代文化影響的日本藝術,甚至日本現代動畫,都對留白十分鐘愛。
與宮崎駿同為吉卜力工作室奠基人的高畑勛,在被問及獲獎無數的動畫片《輝夜姬物語》的創作靈感時,他坦言「這部作品是與水墨畫有關係的」。
「留白的魅力,西方繪畫里沒有。我喜歡的正是中國水墨畫里的留白,比如南宋的(畫僧)牧溪和玉澗的作品。中國畫很了不起,對日本學畫畫的人影響很大。大幅留白很符合日本人的審美觀,所以我拍《輝夜姬物語》時就學了留白。」高畑勛說,「留白,飽含真意。」
飽含真意的,不止是動畫,也體現在音樂里。
坂本龍一在《荒野獵人》的配樂中拒絕抒情,著重用音樂強化了片中的「冷」。在看過原片後,他決定用沉重而磅礴的弦樂進行創作。
那猛然奏出兩三個音符伴隨著畫面隨意的飄蕩雪山峽谷里,尚未消逝,又再一次被厚重的弦樂擊醒。坂本沒有把音樂寫的很滿,他只是用一種類似於「留白」的方式,讓觀眾更加註意到風聲、雪聲和畫面中的一步步艱難。
《鳥》 八大山人 清代
老子曾言,「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天地之間,不出其右,只有保持一定的空,才能其用無窮。
生活中的「空」即是留白,也是一種捨棄,只有部分捨棄,才能得到成全。正所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由此看來,留白不單是審美的極致,更是處世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