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匠劉國君，和長江萬年古木的對話

奉節人劉國君的祖輩都是世代相傳的木匠。過去的三峽一帶有很多大戶人家，莊園里造房修舍、修造木器、傢具裝飾都需要木工，木雕是其中的一項手藝。

中國古代造園講究「七分主人，三分工匠」，從木雕上面，能看出主人的身份、文化、品味，所以一般越富貴的房宅，雕飾越複雜，劉國君的老一輩就是為這些大戶人家做木工活路的，這樣的手藝並不是隨便的木匠就可以做，許多木匠學了十幾年也不能擔此重任，所以湖北的博物館建館時，還要到奉節請劉家去做修復。現代建築取代傳統建筑後，過去的活計逐漸消失，劉國君等人開始參與新的景觀設計、文物修復，如荊州博物館、白帝城博物館的修復雕刻工作，但他更多的精力專註在木雕工藝品（特別是陰沉木木雕）與古典傢具的製作上，以保證手藝不會失傳。

奉節陰沉木雕傳承人劉國君近照，丁海笑 圖。本次採訪文字、攝影資料由作者丁海笑為澎湃新聞|私家地理欄目特約供稿，謝絕轉載。

陰沉木其實就是一種距今兩千多年至四萬年之間的古木，東北松花江流域的人們稱之為「浪木」、「沉江木」，四川地區的人們稱之為「烏木」，早期的西方傳教士則稱它為「東方神木」或「植物木乃伊」。因為木頭被埋入古河床的淤泥中，在缺氧、高壓、微生物的作用下，經長達成千上萬年炭化過程就形成了一種烏黑的炭化木。

中國的古人把陰沉木用作辟邪之物，製作工藝品、佛像、護身符。因為物稀，古時有時會將陰沉木作為貢品，在民間收藏市場中價值也比較大，故有「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的說法。

因為現代的挖掘技術，讓越來越多的長江陰沉木被發掘。劉國君因地取材，收購、發掘了幾千噸的陰沉木。陰沉木材質堅硬如鐵，雕刻難度大，工序複雜。劉國君在傳統木雕手藝的基礎上，自創一套寫意的、富有藝術價值的陰沉木木雕技法，細微中見大氣，粗礦中顯樸實，在「鏤」、「空」、「懸」上大膽創新，經過選料、陰乾、勾畫、造型、雕刻、打磨、拋光，製成一件件藝術瑰寶。

不同於傳統精工細作的匠氣，劉國君依據陰沉木木料自身的形狀、色澤，創作出不同的作品。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有時候看到一塊木頭幾年都沒有靈感，靈感來的時候半天就雕完了。」這種詩性的雕刻也許是來自他的家鄉——詩城奉節，他雕刻的《李白·詩意筆筒》獲重慶市第二屆工藝美術大賽金獎，《春夏秋冬·四季掛屏》獲「百慧杯」全國首屆傢具設計大賽銀獎。

自2011年起，奉節陰沉木雕刻技藝被列入重慶市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名錄。作為該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劉國君的作坊如今已經發展為一家現代木雕工藝品企業和一家三峽古木博物館，政府還在這裡打造了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相關的產業園區。

烏木即陰沉木，因其木質結構正處在向化石轉變的階段，又被稱作化石木。東方IC圖

被訪者口述：

我叫劉國君，是重慶奉節人，1953年生，今年65歲。我現在是劉氏宗協會的會長，奉節有九萬多姓劉的，四十幾個譜系，我家是湖南常德牛鼻灘這一系的。

我的爺爺、父親、伯伯、叔叔都在做木雕，屬於木匠，我十四歲就跟著我的爺爺和伯伯在做這個活路，基本上家裡有三四輩人都在從事這個行業。記得老輩在給雲陽縣的大庄王家做木工活路，那時候沒有廠，過去幾個人跟著一路去建古建築，順便有做雕工。像那些建築，在我手下做了十五六年木匠的人也做不下來，（建築構件的）組裝都喊不得了，現在有現代設備了，誰還做那些幹什麼呢？

王家是雲陽縣最大的地主家，我外婆就是王氏的媳婦，活了八十幾歲才去世的，過去她在奉節碼頭上、我們喊的城門下賣紙煙。大庄王家的那個莊園和我們奉節的土橋交界，現在老屋的石墩還在，如果修復起還能做旅遊景點，可是當地人將石頭按石料賣了很多，（變賣的）舊窗子、舊床、柜子有些我們還去收了些，保留了下來，但像新民鎮長棚子左家的那些老屋都已經沒有了。

年輕時，我跟著我的叔叔他們在荊州博物館幹了半年，做古物修復，哪裡爛了就補哪裡，才八角錢一天。做木雕不能著急，現在沒有多少人愛學，其實現在政策很好，比如只要拿到了高級工藝美術師，副高職稱，就可以享受縣裡面每個月幾千塊的補助。我的一個兒子原來在大連陸軍學院，1997年的時候我硬要把他要回來，營長、副營長都不讓他走，留他。我說你不幹也得干，我在搞這一行，沒有接班人怎麼搞呢？那時候我手下已經有十幾個人了，事情越來越多。回來後，就讓他去大學裡系統學習木雕，繼承了這一行。

奉節老城碼頭一瞥 丁海笑 圖

陰沉木是長江三峽的特產，一般在沙堆頭看到有樹根，挖下去就有陰沉木，木頭品種較多，有重陽木、杞木、楠木、樟木、鐵梨木等。挖到的陰沉木以重陽木為主,

重陽木材質堅韌細密，改（切）後表面光滑、折光性強；金絲楠木的陽面上沒得花紋，陰面上才有，拿去改一鋸，如果沒看到花紋，連忙要翻過來在帶鋸機上九十度又改，它的花紋就出來了。木料要有立體感，哪裡要雕好深、好淺，這個就是關鍵。有時候看到一塊木頭幾年都沒有靈感，我就放在那裡，靈感來的時候半天就雕完了。但你看這個九龍壁我雕了九十幾天，整個用了三百多個工作日。

重慶市政府里都是用我們的傢具，那年子政府來審計名牌產品，他問我們的產品有沒有回訪（退貨），我說那你就問你們質監局的局長，看他那裡的東西有沒得東西返回來的、質量有問題的。四川美院在我這裡開設了一個基地，每到放了假就會有學生過來做畢業作品。

我平時愛做一些民間收藏，見到古東西就收，貴了就不買，撿得到就撿。（他指著一件玉雕）那是紫炮玉，是我跟人用筆筒換的，不值錢。民國的花瓶、清代的康熙字典、木雕面具、宋碗、印章也收得有。當工藝品買，上當就上當。收的蠻多的就是明清老傢具，給別人修復的時候，看它的榫卯結構，看它為什麼一兩百年不壞。

劉國君和他的作品九龍壁 丁海笑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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