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巷財經】魯迅的西大往事
原標題:【粉巷財經】魯迅的西大往事
10月19日是魯迅先生逝世82周年紀念日。
據學者曹冷泉回憶,1936年,西安各界曾先後3次進行緬懷。尤以10月24日革命公園舉行的追悼最為外界稱道。
先生先學醫,再從文,被稱為中國新文化運動旗手,對中國國民性的批判,在經濟發展,生活優渥的今天,越見可貴。
先生逝世十二年前,這位「黑而姓周的老頭兒」,「用汽車載,用船裝,用騾車拉,用自動車裝」,從北京奔赴西安,講學逗留了二十多天,是西安城的一件盛事。
而今,在各媒體不時被提及的這段往事,除了在易俗社留下的「古調獨彈」四字,再就是嘆惋聲中的《楊貴妃》。
今將先生西安之旅回溯一二,以窺先生之風,一為紀念,一為重讀先生心跡,呼喚後來人。
講學
1924年西安講學,是魯迅先生人生中的唯一一次西北行。
此行源於剛重建的西北大學校長傅銅邀請,背後有當時陝西督軍兼省長劉鎮華的資助。
先生當時在北大任教,同時為教育部僉事(處級公務員),雖未在最初邀請之列,但經好友推薦,亦一同前往。
此行酬勞頗豐,且 眾人均懷有一覽古都名勝心愿——西安盛名,在當時亦是人嚮往之。
但路途頗為不順,7月7日啟程,14日抵達,8天7夜中,包括陝川到潼關的4天黃河水路。迎接魯迅一行人的張辛南撰文回憶:上船後,「大風大雨整夜不息」, 夜間乘船更是倒行十餘里,幸好後來停住不至遇險。
同行北京師範大學歷史教授王桐齡回憶:「船頂甚低,倉甚窄」,「卧則屈膝,坐則折腰,立則鞠躬,人人終日抱膝長吟」, 加之不慣於在船上「出恭」,甚是煎熬。
但魯迅生於水鄉紹興,倒不覺「煎熬」,每日盤腿坐在船艙中央,反興緻勃勃給大家講故事……
西北大學教授鄧益民創作寫實水墨畫《魯迅在西大 》
正式講學是7月21日。聽眾是陝西各縣中學教師和教育幹事。
雖然在開學式上,校長傅銅稱讚眾人:「諸君(學員)均踴躍前來,足征向學心切!」
但在同行講學的南開歷史系教授蔣廷黻眼中,這些人:
「年紀大,像人面獅身像似的坐在教室里,太沒有禮貌,不是喧鬧就是打盹,我簡直弄不清楚,他們是否還知道有我這個人在」。
但魯迅的課是受歡迎的。
先生所講,乃是《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21日開始,29日結束,8天內11講,共12小時。30日下午,雖又應邀前往講武堂為陸軍學生講演一次,仍為小說史。
授課的講義,後經西北大學整理,寄請魯迅改定,印入《西北國立大學、陝西省教育廳合辦暑期學校講演集(二)》中,後又以《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為題,附錄於再版的《中國小說史略》。
所得與所留
講學之餘的一些應酬,魯迅是極為不屑的。
據說赴講武堂為陸軍學生講演前,督軍劉鎮華曾託人示意魯迅,在給陸軍官兵講演時換個題目。但被魯迅拒絕,稱自己只會講小說史。劉碰了個軟釘子,幾乎要掀開「禮賢下士」的假面具。
許廣平對此亦有過評述:
「魯迅對當時西安以及北方軍閥黑暗,是很小心對待的,故對軍士也只講小說史。」
但對於西安這座城市,魯迅顯然是抱著很多興趣的。
就在到達西安的當晚,興緻難減的魯迅便攜友人,「至附近街市散步。」爾後的日子裡,這種「散步」讓魯迅在西安多處留下了蹤跡。
少為人知的是,魯迅對於古碑拓片有著濃厚的興趣。用他自己的話說,「舊曆除夕也,夜獨坐錄碑,殊無換歲之感。」北京的琉璃廠,由此留下了不少關於他的故事。
如今北京魯迅博物館,保存的碑帖及漢畫像藏品高達6000多件,可見其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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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俗社「古調獨彈」匾額
來了西安,南院門、碑林、大雁塔、曲江、薦福寺等,成為魯迅最為駐留之所。
四處的造訪,亦讓西安城的不少人知道了這位「北京來的姓周的老頭」。以至魯迅在之後因膝蓋跌傷難行的時候,不少人懷揣著自己的珍藏主動上門拜訪。
讓人發嗤的是,有人因此受愧再三,甚至將此前兜出的贗品主動尋了回去……
對於這趟「窮搜」之旅,魯迅並未在之後的文章里有過多少描述,如今看來不無遺憾。
魯迅一生遺留的墨寶不多,不過,在西安卻給易俗社欣然留下「古調獨彈」四字牌匾。作為戲劇革新的秦腔劇社,魯迅欣賞有加,短短二十天里,便來此看過五場戲。
在他看來, 「西安地處偏遠,交通不便,而能有這樣一個立意提倡社會教育為宗旨的劇社,起移風易俗的作用,實屬難能可貴。」
在離開西安時,魯迅拿到了此行的酬勞300元——確實不少,他們在返程路過潼關時,買了10斤醬萵苣才花1元錢。
走之前,魯迅拿出50元贈給了易俗社,還一度招到同行之人的反對,他卻堅持:
軍閥那裡演講的錢,就得在陝西花掉。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當時的房子還是剛借款買的……
《楊貴妃》
90年代國人渴望諾獎。坊間曾議論此前文學家中誰可獲此殊榮。一為沈從文,一為老舍,再就為魯迅。但末了,總要感嘆,魯迅缺一部長篇。
感嘆的這部長篇,就是魯迅打了三四年腹稿的《楊貴妃》。
魯迅對唐代歷史文化有深切認識和精到見解。以楊貴妃為題寫一部長篇,乃是因先生認為:
「唐代的文化觀念,很可以做我們現代的參考,那時我們的祖先們,對於自己的文化抱有極堅強的把握,決不輕易動搖他們的自信力;同時對於別系的文化抱有極恢廓的胸襟與極精嚴的抉擇,決不輕易的崇拜或輕易的唾棄。」
民國時期,救亡圖強是社會各界主題。對民族未來的方向,從西方傳來的各種思潮與當時國內的儒家各有主張。《楊貴妃》若成,當是先生人生的最重要作品之一。
故此,赴西安講學,將自己置身李、楊風流十餘年的空間,體味這座古城千年前的氣息,亦是先生赴西安目的之一。先生遊覽之處,包括了大雁塔、曲江池、碑林及昭陵等地,亦曾計劃赴馬嵬驛,但未成行。
1907年時的西安城牆永寧門
最終,先生放棄了《楊貴妃》寫作,在與日本友人的書信中感嘆:「
想不到連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
其時的西安,是怎樣一番模樣?
1924年後兩年,西安經歷了歷史上著名的「二虎守長安」。而圍攻西安城的,正是接待魯迅先生一行的劉鎮華。
雖然邀國內飽學之士赴西安講學,是開明之舉,但這個起家河南的軍閥,統治西安十年間,並未有什麼好聲名——後曾任廣州大學教授的西安人鄭伯奇說:當時西安乃至陝西的政治和社會各方面情況是十分惡劣的。
同行講學的李濟回憶,當時西安抽鴉片成風,不但自己抽,而且以此待客,客人拒絕,主人反會生氣。一次他與蔣廷黻飯後散步,在一座古廟旁的戲台,竟見到「三對並躺在一塊兒抽鴉片的叫花子」。
無論是什麼樣的西安,魯迅終放棄了這部人生唯一長篇的寫作。
而今,以「楊貴妃」為主題的劇,雖不若「武則天」層出不窮,但或為電影,或為現場實景演出,博人一時之樂,或傳遞一時文化表像。先生所思,遺忘久矣。
也許,先生當時應上白鹿原見見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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