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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失恐懼感的人:「無畏」並不是好事

有些人真的什麼都不怕。因為疾病,他們的杏仁核喪失了正常功能,這使得他們面對恐怖電影、蛇和歹徒仍然面不改色。通過深入理解這個群體,科學家將能夠揭示人類處理恐懼的方式。

撰文 Christie Aschwanden

翻譯 趙曉楠

審校 戚譯引

《吶喊》惡搞版 | 圖片來源:Pinterest

在認識 SM 女士的頭六年里,賈斯汀·范斯坦(Justin Feinstein)找不到任何使她害怕的東西。這並不是因為缺少嘗試。他讓她觀看《女巫布萊爾》(The Blair Witch Project)、《小魔星》(Arachnophobia)、《閃靈》(The Shining)和《沉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s)之類的電影,但沒有一部能讓她產生一絲恐懼。之後,他帶她去了一家奇異寵物店,在那裡,她出其不意地走近一個蛇窩,伸手抓了一條蛇,甚至摸了摸它晃動的舌頭說:「這太酷了!」SM 對這些動物毫無戒備,店員甚至不得不制止她撫摸一隻捕鳥蛛。

接下來,范斯坦帶她去了位於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Louisville)的韋弗利山療養院(Waverly Hills Sanatorium)——這是一個鬼屋旅遊景點,號稱「地球上最恐怖的地方之一」。依然沒有什麼東西能嚇倒她。當其他遊客都被奇怪的聲響、驚悚的音樂和裝扮成殺人犯、怪獸或鬼魂的表演者的可怕場景嚇到尖叫時,SM 始終笑嘻嘻的。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還伸手去摸一隻「怪獸」的頭,把對方嚇了一跳——她後來解釋說,她只是想知道摸上去是什麼感覺。

圖片來源:Pixabay

范斯坦嚇唬 SM 的任務聽起來像一個淘氣兄弟姐妹間的惡作劇,但它有著嚴肅的目的。他是加州理工學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臨床神經心理學家,他相信研究 SM 以及小部分同樣缺乏恐懼的人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大腦處理恐懼的方式。奇怪的是,范斯坦的理論只有在他成功嚇到 SM 之後才會成立。在未來,這項工作或許能為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治療提供幫助。

上世紀 80 年代中期,SM 來到丹尼爾?特瑞納(Daniel Tranel)在愛荷華大學(University of Iowa)的神經學實驗室,首次引起了科學家們的注意。她剛被診斷出患有類脂質蛋白沉積症(Urbach-Wiethe disease),這是一種罕見的遺傳疾病,迄今確診的不足 300 例。它的癥狀包括皮膚損傷和大腦中的鈣沉積。在 SM的病例中,這種疾病破壞了她兩側大腦半球杏仁狀的杏仁核區域(如圖)。

圖片來源:JUSTIN FEINSTEIN UNIVERSITY OF IDWA

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的神經科學家丹尼爾·肯尼迪(Daniel Kennedy)說:「如此高度局部化的病變很罕見,她是僅有的幾十個已知病例之一。」看到這樣嚴格限制於局部的損傷,特瑞納意識到,SM 的情況可以為了解大腦杏仁核的功能提供一個獨特的機會。

長期以來,杏仁核被認為在情緒的處理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尤其是處理恐懼,儘管它的確切作用還不清楚。腦成像研究顯示,杏仁核在恐懼期間有活動跡象,但威斯康星-麥迪遜大學(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的神經生物學家邁克·柯尼格(Mike Koenigs)指出:「這些研究不能告訴我們杏仁核對體驗恐懼是不是必要的。」他說,杏仁核的活動也可能是大腦其他結構活動的結果,對情緒的產生並不重要。

SM 的經歷似乎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因為在她大腦受損後不久,恐懼感就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而且,她的其他情緒都很正常,這表明杏仁核並不像某些人主張的那樣,是我們所有情緒的中樞。「她並非沒有情緒,」范斯坦說。

事實上,她活潑的性格細緻入微地描繪了杏仁核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其中一些啟示來自於她與他人的關係。「她樂於交際,你甚至可以把她歸為輕度感官刺激尋求者(sensation seeker),」范斯坦說。神經科學家土谷尚嗣(Naotsugu Tsuchiya)對此表示贊同。土谷目前在位於澳大利亞墨爾本的莫納什大學(Monash University)任職,他回憶起在加州理工學院工作的時候帶 SM 去餐廳吃飯的情形。SM 很享受在短暫的服務時間裡和侍者聊天,第二天她還想去同一個地方吃飯。當他們再次走進餐廳,SM 看到那個侍者時,她喜形於色,對他格外親切。

大腦中的「剎車」

這種開放性看似是一種優點,但在其他情況下,這意味著 SM 無法識別那些會使我們大多數人沉默謹慎的微妙暗示,尤其是在面對陰暗的人物時。「你我認為不可靠的人,她可能會覺得格外值得信賴,」肯尼迪說,「她有相信他人、渴望接近他人的傾向。」這一切都表明,杏仁核不僅對那些直接威脅生命的事物作出反應,還處理那些會調整我們的社會行為的更微小的信號。

近來,肯尼迪通過在實驗室評估 SM 的私人空間感,測試了她的開放性。他讓一個女人慢慢走近 SM,而 SM 要在她最舒服的距離給出信號。她喜歡的距離是 0.34 米,幾乎是其他志願者的一半(參見《自然-神經科學》[Nature Neuroscience] 第 12 卷 1226 頁)。「當有人離你太近、侵犯了你的私人空間時,你就會產生排斥的生理反應,這就與杏仁核的活動有關,」肯尼迪說,「它幾乎就像汽車的剎車,給了我們調節距離的能力,從而保護我們。」

杏仁核的參與讓我們和他人保持合適的距離。| 圖片來源:Pixabay

SM 無法解讀某些面部表情的微妙暗示,這又為杏仁核的其他功能提供了線索。同樣,這種缺陷是有選擇性的——她能識別出快樂或悲傷,但很難識別恐懼。起初,研究人員認為她完全喪失了識別這種情緒的能力,但土谷尚嗣最近的實驗表明,她依舊保留了一種短暫的、無意識的反應。他向 SM 展示了一系列恐懼或憤怒的臉部圖片,以及中等刺激程度的恐怖場景的圖片,每張只展示 40 毫秒——速度快到令人無法有意識地處理。SM 被要求在看到哪張臉表現出更多的恐懼或憤怒、或者哪一幕場景最具威脅性時,以最快的速度按下按鈕。令人驚訝的是,她的表現完全正常,只有當她有足夠長的時間來決定時,她的表現才會一落千丈(見《自然-神經科學》第12卷1224頁)。

經過更深入的研究後,肯尼迪發現問題在於 SM 的大腦控制其目光的方式。當讓她自己控制時,她不會自然地看向別人的眼睛,而眼睛會提供明確的恐懼信號。「恐懼的人眼睛會變寬,露出大量的眼白——這是辨認恐懼的非常清晰的方法」,他說。當研究人員介入實驗,讓 SM 直接盯著眼睛看時,她的表現有了顯著的提高(《神經心理學》[Neuropsychologia] 第 48卷第 3392 頁)。

「恐懼的人眼睛會變寬,露出大量的眼白——這是辨認恐懼的非常清晰的方法。」 | 圖片來源:Pixabay

這些差異表明,相比一些理論認為的簡單的「危險探測器」,杏仁核具有更先進的功能。相反,對危險的初步認知似乎發生在無意識層面的其他區域,只有在無意識系統發現了威脅之後,杏仁核才會引導我們的注意力去收集關鍵信息(在這裡是眼睛的變化),並評估眼前的危險。

這個評估步驟可能對感受恐懼的能力至關重要。沒有它,SM 的大腦就曲解了無意識產生的危險信號——這些信號可能依然會引起一種喚起的感覺,但沒有了杏仁核對情境的評估,這種喚起就會產生一種興奮感,而不是恐懼。這可以解釋 SM 在鬼屋和奇異寵物店流露的好奇。她並沒有表現得冷漠,反而對那些會嚇壞大多數人的東西非常著迷。

至少事情看起來暫時是這樣的,直到范斯坦最近取得了一項突破,成功嚇到了 SM。與 SM 一起參與這項研究的還有 AM 和 BG 這對同卵雙胞胎,她們有著相同的疾病和相似的杏仁核損傷。應用一種已成熟的研究恐慌的方法,范斯坦讓該小組戴上一種面罩,它可以短暫輸送含有 35% 二氧化碳的空氣。范斯坦說:「大多數健康的人這時候都會立即產生生理反應。」常見的癥狀包括呼吸困難、心跳加速、出汗和頭暈目眩。這會令人感到不安,大約四分之一的人會產生恐慌。

令范斯坦驚訝的是,三個杏仁核受損的被試都出現了戲劇性的恐慌發作(《新科學人》[New Scientist],2 月 9 日,第 19 頁)。SM 喊道「救命!」,並用手抓住面罩,示意研究人員拿掉它。當被問及感覺如何時,她回答:「主要是恐慌,因為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她發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兩種不同的恐懼

另外兩位杏仁核受損的參與者也有類似的反應。AM 表情痛苦,她左手緊握成拳頭,並試圖摘掉面罩。她感到「強烈的窒息恐懼感」,並說這是她所經歷過的最強烈的恐懼——她覺得她要死了。而 BG 呼吸急促,一把扯掉了臉上的面罩透氣。她告訴研究人員,她覺得實驗如果繼續下去她可能會死掉,並說她感到的恐慌是「全新的」。

最初,這些結果似乎與范斯坦了解的所有杏仁核的功能相矛盾。沒有這種結構的人怎麼會突然產生了恐懼感呢?范斯坦說:「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過去的幾十年里,我們一直把杏仁核當作產生恐懼的最關鍵結構來進行研究。」

《頭腦特工隊》中象徵恐懼的「怕怕」(左)。| 圖片來源:《頭腦特工隊》

然而仔細思考後,他開始發現這些結果與之前的理論是吻合的。范斯坦認為,大腦處理像哮喘或心臟病發作這類內部威脅的方式與處理外部威脅不同。「這是一種原始的、基礎的恐懼形式,」他說。這是有理可循的,因為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會改變血液的酸度,從而引發大腦的一系列連鎖反應。由此產生的神經活動極其廣泛,可以在沒有杏仁核的情況下產生一種恐慌感。而杏仁核的主要功能似乎是評估周圍環境中的威脅並據此指導我們的行為。

歐洲分子生物學實驗室(European Molecular Biology Laboratory)的科尼利厄斯?格羅斯(Cornelius Gross)說:「二氧化碳這類物質會激活杏仁核的下游迴路活動,這能解釋很多問題。」他指出,參與這類活動的可能是部分下丘腦和中腦導水管周圍灰質(PAG)。

事實上,「無畏」的參與者對二氧化碳實驗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正是因為他們缺乏解讀情境背景的能力。儘管其他參與者在窒息開始時感到不安,但其他感官告訴他們,研究人員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這減輕了他們的恐慌感。然而,由於如果沒有杏仁核來評估這些外部信號,SM、AM和BG無法用周圍的安全信號來調整內部的感覺,進而無法減輕自己的恐懼。

預估威脅

杏仁核在危機評估中的作用可能會對實驗中的另一個令人困惑的發現提供一些線索。在重複實驗前,健康的參與者通常會產生預期反應——他們的汗液成分會有微小變化,心率也會輕微提高。相反,患有類脂質蛋白沉積症的志願者們第二次接近儀器時毫無反應,儘管她們清楚地記得上次實驗時的恐慌。因此,杏仁核在根據恐懼記憶來評估當前情況時有著必要的作用。

這些研究結果不僅能夠增進我們對杏仁核這個神秘大腦區域的了解,將來還可能會為過度焦慮的人提供幫助。柯尼西斯曾研究過在激烈戰鬥中受傷的越戰老兵。在 200 名大腦受損的老兵中,一半人出現過創傷後應激障礙。然而杏仁核受損的老兵中沒有一人患上這一精神障礙。

圖片來源:Pixabay

柯尼西斯說:「我們知道,在患有恐懼和焦慮障礙的人身上,杏仁核經常過度活躍。」他的研究表明,功能正常的杏仁核可能是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一個條件,但他也指出現在還不能下結論。「這是一個活躍的、正在發展的研究領域」,他說。希望研究人員可以開發出藥物或方法來改變杏仁核的反應,從而減輕這些疾病的癥狀。

范斯坦說,即便如此,研究人員也必須小心行事——「關閉」杏仁核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正如 SM 的案例所體現的。危機感的缺乏使她很容易受到歹徒的攻擊,而她在解讀社交信號方面的困難也意味著她很難建立長久的關係。

沒有恐懼感的生活看起來很幸福,但是當范斯坦讓 SM 對想變得與她一樣的人說點什麼的時候,她堅決地說:「我不希望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無畏者」的生活剪影

在 SM 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裡,她都無法感知恐懼,但她有一些小時候受到驚嚇的遙遠記憶,那時她的遺傳疾病還未破壞她的杏仁核和相關情緒。有一次她穿過墓地時,她的哥哥從樹後跳出來嚇她,她尖叫著跑開了。還有一次,家族朋友的杜賓犬把 SM 逼到角落裡,惡狠狠地朝她狂吠。「我記得我嚇破了膽,不敢動彈,」她說,「那是我唯一一次真正感到害怕,撕心裂肺的害怕。」

即便如此,研究人員還是花了數年時間,才找到能 SM 在成年之後感受到恐懼的情形(見前文)。事實上,她成年的兒子根本想不起能讓 SM 感到害怕的任何一件事。他記得有一次,一條巨大的蛇爬過他們家門前的單行道。SM 毫不退縮,徒手抓住了那條大蛇,把它放在草地上,讓它安全地離開。令人驚訝的是,她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表現有多麼不尋常。「她總是告訴我她害怕蛇之類的東西,但突然之間,她就一點也不怕它們了。我覺得這有點奇怪,」她的兒子告訴一組研究人員,加州理工學院的賈斯汀·范斯坦也在其中。

人們有時會利用這種無畏的本性,這讓她不止一次地置身於危險之中。30 歲那年的一天晚上,SM 獨自步行回家,經過一個公園時看到一個男人坐在長凳上,她事後描述他看起來像「磕了葯」。那人大聲呼喊著示意她過來。她毫不猶豫地向他走去,當她走到很近時,那個陌生人站起來抓住她的上衣,用刀抵著她的喉嚨,威脅要殺她。SM 沒有退縮,她毫不畏懼地對他說:「如果你要殺我,必須先通過我的守護天使。」那人鬆開了手,SM 平靜地走開了。第二天,她沿著同樣的路線散步,沒有一絲緊張。

圖片來源:Pixabay

這並不是說SM不了解日常生活中的危險以及如何避開它們。「她可以根據規則來學習恐懼」,范斯坦說。這尤其適用於常規風險的規避——例如,她每次過馬路前都會先左右觀望。

除了很難發現直接的生命威脅外,SM 也無法察覺社交場合的危險,這使得她很容易成為網路騙子的目標,也很難獲得長久的友誼。

在這種岌岌可危的環境下,頻繁進出的實驗室成為她穩固的港灣。「如果說還有段友誼從未讓她失望,那必然是與我們實驗室的關係,」范斯坦說,「這對我來說相當有壓力。」在 SM 為推進研究付出了這麼多後,范斯坦對她有了一種責任感。他說:「在我看來,我是學生,而她是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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