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界「神筆馬良」張欣去世,他曾給「白銀案」通緝犯畫像
原標題:刑偵界「神筆馬良」張欣去世,他曾給「白銀案」通緝犯畫像
「白銀案」的三張嫌疑人畫像,便出自張欣之手。這三張「只有六七分像」的畫像,是當時白銀警方有關犯罪嫌疑人最直接的線索。
2002年,張欣為「白銀連環強姦殺人案」畫的三張模擬畫像。圖片來自網路。
文|王佳慧 趙吉
編輯|蘇曉明 校對 | 陸愛英
?本文約3155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鍾
據上海鐵路公安局官方微博消息,全國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範、公安部刑偵專家張欣同志,因連續加班工作勞累過度,突感身體不適,經搶救無效於2018年10月20日19時許不幸逝世,享年58歲。
張欣是上海鐵路公安局刑事技術高級工程師,公安部首批八大特邀刑偵專家,從事模擬畫像34年,他把模擬畫像當做手藝活兒打磨,通過模擬畫像和分析推理協助各地警方破獲各類重大刑事案件700餘起。在刑偵界有「神筆馬良」之稱。
張欣學國畫出身。1970年代末,他在北京海軍司令部服役,由於美術特長突出,被送到海軍俱樂部進行專門的美術培訓。1982年,張欣被分配到上海鐵路局松江派出所工作,成為一名基層線路民警。
據媒體報道,1986年夏天,上海鐵路老北站彩電失竊。那時候,公安辦案要對嫌疑人畫像時,需美院老師來協助。但在此案中,根據目擊者記憶,美院老師卻無法畫出嫌疑人形象。
當時,在旁邊的張欣也用鋼筆在本上畫,沒想到,張欣的畫像成為了破案關鍵。從此他的「神技」傳開了,區縣公安局的隊長都來找他畫像。後來,張欣被調到了技術處,成為一名刑事技術員。
2002年,在「白銀連環強姦殺人案」中(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間,甘肅省白銀市有11名女性遭入室殺害,部分受害人曾遭受性侵害),張欣作為公安部組織的專家,對犯罪嫌疑人進行了模擬畫像。白銀案的三張嫌疑人畫像,便出自張欣之手。
據報道,2001年春節,白銀一廠區下夜班女工回家時發現有人尾隨。女工開門進屋時反應敏捷,轉身把尾隨男子推出門外,卻發現此人在窗口沖著她笑。直至女工丈夫回家,該男子仍在窗口怪笑。這起未遂案件被白銀當地警方重點分析,三張嫌疑人畫像也從僅有的幾位目擊者口中被描摹出。
隨著現代技術將監控攝像頭普及到了大街小巷,模擬畫像作為傳統刑偵手段受到了不少衝擊,他有時會失落。但比起自己的手藝活兒,他更願意看到技術進步帶來破案率的提高。
2016年9月,在白銀案告破之際,剝洋蔥採訪到張欣,詳細了解了他給白銀案通緝犯畫像的始末,以下內容為張欣口述。
「看完三麻袋案卷,心都涼了」
2002年4月初,西寧發生了系列強姦殺人案,我被公安部調去協助辦案。兩個省(青海和甘肅)離得近,白銀位處中間,西寧案子辦完後白銀的專案組也叫我去畫像。
到了白銀,我讓專案組把調查訪問卷、現場勘查卷給我看。一看我就傻了,整整三麻袋,裝得滿滿當當。我本想從這裡面得到關於嫌疑人的身高、年齡等信息,哪怕蛛絲馬跡也行,結果看下來心都涼了,幾乎沒有目擊者。
好在當地專案組在梳理類似未遂案子的時候,發現有一宗案子比較可能。
那個未遂案子發生在2001年春節期間,一個廠區的下夜班的女工回家的時候被一個男子尾隨。她開門的時候,男子緊接著就推女工進屋。因為當時這個系列案子已經流傳得很厲害,所以這個女工當時就懷疑這個人會不會就是系列強姦殺人案的嫌犯。她反應相當敏捷,一轉身把這個男人推出去了,並關上了門。
當時這名女工感到非常緊張,正在恍惚的時候,發現窗口出現了這個人的人頭,在沖著她笑,她更加害怕了。
女工的丈夫回來之後,夫妻兩個又發現男子依然沒走,還在窗口笑。兩人就立刻報了警。
後來兩人向民警描述這個人特徵的時候,接報的警察馬上意識到,趕到現場的路上恰巧碰到了類似這樣一個人。但是後來他們三人在周邊找了將近一天,再也沒有發現這個人。
警方之前請心理學專家做測試、走訪過目擊者,進行分析,最後心理學專家得出結論是「不能排除、不敢認定」。
由於沒有其他線索,專案組就讓我畫一下。 我問為什麼隔了一年多才讓我畫?原來那會兒信息不暢通,白銀辦案條件也不好,他們想到過畫像,請了當地一個比較好的美術教授畫。
「我不是神仙,沒有辦法」
白銀這次畫像,有很多困難,畫之前,我就覺得不好。
最大的困難是目擊者的回憶。一般來說,事發3天之內畫像是最理想的,目擊證人記憶新鮮而且沒有受過干擾。而這個案子已經隔了1年多,目擊者的記憶都模糊了。並且警察問的次數越多,目擊者思路也會不由自主地變化。
我們畫像的時候最怕聽到的就是:怎麼又來個畫像的。目擊者這麼說,我就知道慘了——這代表著市局畫過了、省局畫過了,離案發時間起碼有一陣,而且目擊者思維也受了一次次影響。
張欣系公安部首批八大特邀刑偵專家。圖片來自網路。
所以,我只能先參考一年前目擊者描述的文字記錄,再把目擊者找來聊天。
聊天的過程中,我發現三人之中,女工的記憶最深刻,她的丈夫次之。女工跟犯罪嫌疑人打過三次照面,第一次是轉身看到,第二次是獨自從窗戶發現,最後是和丈夫共同看到窗戶外面這個人。因為非常恐懼,這三次照面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的,所以她的這種記憶相對另外兩個目擊者,可信度更強。
她丈夫只看到一次,所以差一點,警察則是被動記憶,最為模糊,所以可信度也最小。
記憶深淺是一方面,目擊者還可能有概念化的意識,對犯罪嫌疑人加上自己的主觀想像,也會給畫像造成困難。
比如女事主跟我描述的時候,就用了很多這個人很兇、笑得很神經質、是一種奸笑,類似的描述,帶有很多主觀想像因素。
所以我不得不對每個人的描述進行梳理,提取有用的部分,根據科學的規律,來判斷哪些描述是可信的,最後再進行繪畫。本來打算用1天就完成畫像,結果畫了3天。
畫好之後,三個目擊者單獨進來認像,只說有點兒意思了。當時給我打分,只有六七分像。我自己覺得七分像也到不了,因為畢竟已經一年多了。
最後那個下夜班的女工和我說,大哥我們真想不起來了,你不知道這一年我們是怎麼過的,天天有人問。
因為沒有其他的參考物,雖然只有六七分像,這三張畫像還是有一定的價值,但因為不成熟,沒有把握,所以就沒有向社會公布,只當做內部參考,摸排時看到相似的,可以去采血。
後來嫌犯高承勇的照片傳出,不少人質疑肖像圖不像,我覺得這很正常。這3張圖的繪製是建立在一起未遂案件上,現在仍不確定是否同一人所為。其次,目擊者只能記到這個程度,我不是神仙,沒有辦法。
被現代技術改變的模擬畫像
模擬畫像這個行當比較巧妙,幾乎完全取決於目擊人,它不像法醫、痕迹等專業。畫得像不像,只有目擊者能判斷。所以一定要理解接觸的對象,目擊者也好,罪犯也好,都要理解。要從他們的角色去思考,對方需要什麼、可能在想什麼。
比如目擊者記了6分,就不能強行畫出7分。畫不能超出他記憶本身的範圍,而且要理解他。
張欣正在進行模擬畫像。圖片來自視頻截圖。
另外還需要大量的基礎信息,還要分析目擊者講的是不是真話。一次一位女護士被強姦,找到她描述罪犯時,她說那個人很兇,那眼睛瞪得老圓老圓的。但不管我怎麼畫,她就說不圓。我實在沒辦法,拿了一塊錢的鋼鏰,問比這個圓嗎?那女孩跟我說了句,師傅,比這個還要圓。
這就是目擊者作為受害人高度緊張,誇張了。
白銀案告破我不意外,公安部宣布重啟調查時我就猜到有戲,而且科技發展到這一步了,案子破了是正常的。兇犯要是放到現在,是逃不了這麼多年的。
現在攝像探頭上來了,就不需要畫像了,80年代初到2005年,我基本上把地市一級都跑遍了。經歷過很多通過模擬畫像成功偵破的案件。
比如前些年山西太原一家農行運鈔車被四人當街持槍搶劫,事發下班時候,目擊者多。我畫出來幾幅後,旁邊管刑偵的副局長就開玩笑說,畫的前幾幅還不錯,但其中3號對象畫的,怎麼有些像防暴隊的徐某某。他順手一指,那個小夥子正在給我們倒開水,確實有些像。
後來該案一號嫌犯落網,說了句「有你們內部人」。審查後,果然是那個倒水的徐某某。
但2005年之後就越來越少了,原來我一年能辦280多起,現在也就一年20起,還都是根據視頻畫像。
不過雖然現在有攝像頭,但有些時候畫像作為補充,也能幫上忙。
記得山西有一起爆炸案,晚上紅外線拍攝不清楚,只是個模糊人影。從走路姿勢來看是老年人,身形瘦削。攝像頭俯拍到腦門心和鼻尖,隱隱感覺有顴骨,判斷是個瓜子臉或者瘦臉。根據這些在可疑對象中篩查,一天後破案了。
我兒子也是刑警,不跟我學畫像,覺得沒太大意義。還總勸我歇歇吧,有了高科技,破案率高了。但他也有請我幫忙的時候,去年上海有個槍擊案,他說他們單位請我去畫像。我說不是有監控嗎?他說老爸,不行,停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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