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戀戀西塘——江南詩歌節」 獲獎作品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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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第二屆戀戀西塘——江南詩?歌節」
全球華語詩歌大賽獲獎名單
由《詩刊》社、嘉善縣人民政府聯合主辦的「2018第二屆戀戀西塘——江南詩?歌節」全球華語詩歌徵集活動，共收到應徵郵件三千六百餘封。經大賽初評委篩選，大賽終評委、著名詩人評論家商震、李少君、林莽、陳先發、西渡、潘維、藍野匿名評選出一、二、三等獎及優秀獎共計31名，名單如下：
一等獎：
謝麗榮：《西塘斷章》
二等獎：
周 明：《西塘動詞（組詩）》
吳煥唐：《西塘，西塘(組詩)》
羅燕廷：《西塘戀曲（組詩）》
程小艷：《千古西塘》（舊體）
三等獎：
陳 俊：《行走西塘，月色遼闊（組詩）》
盧 山：《在西塘（組詩）》
厲運波：《西塘詩經》
劉徐芬：《原色西塘（組詩）》
張天波：《西塘雜詠》（舊體）
郭慶澄：《西塘情思二題》（舊體）
優秀獎：
龔 純：《西塘徐徐到來的風曾把我們吹亮（四行一拍）》
蘇建平：《水邊的西塘》
胡云昌：《西塘：為歲月續上一炷歷史的溫暖（組詩）》
馬 行：《西塘行記：我是帶著大漠和戈壁來的》
李 潯：《苕溪冊》
丁小龍：《西塘故人，五則》
李明春：《西塘，臨水而居是一幅穿金戴銀的捲軸（組詩）》
蘇欣然：《詩畫西塘，走讀筆記（組詩）》
黃遠飛：《鷓鴣天?西塘一游》（舊體）
溫勇智：《西塘寫意（組詩）》
王厚朴：《西塘即事（組詩）》
龐小偉：《西塘詞（組詩）》
林建紅：《宴請記（組詩）》
時培建：《西塘筆跡（組詩）》
張志鵬：《西塘吟詠》（舊體）
劉喜成：《七律?西塘古鎮》（舊體）
姚志波：《九張機?詠西塘古鎮》（舊體）
呂小明：《鷓鴣天?詠西塘古鎮》（舊體）
林錦城：《臨江仙?西塘戀曲》（舊體）
田 宇：《畫堂春?題斜塘》（舊體）
「2018第二屆戀戀西塘——江南詩?歌節」
全球華語詩歌大賽獲獎作品
一等獎作品：
謝麗榮：《西塘斷章》
1
一窗雨落在瓦上，把苔蘚染綠，再沿著瓦當墜下來。
沿著瓦當上的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墜下來；沿著飛禽走獸，花草魚蟲，福祿壽喜墜下來。在廊棚下的青石板上，種下圓圓的酒窩。
廊棚有包容之心，它敞開胸懷，把河岸與店鋪銜接起來，把風影和水聲銜接起來，把朝朝暮暮銜接起來，讓岸上人家與河裡的粉牆黛瓦，此起彼落，起承轉合。
廊棚下流淌著故事。
故事在等雨，等雨和她一起，身著戲服，翹起蘭花指，讓吳歌越調，隔著年份，隔著朝代，點著盈盈小步，在時光盡頭，一個人唱念做打，一個人羅袖迎風。
唱詞落了，落在流水裡，落在欄杆上，落在褪色的楹聯中。我看不清，是誰在河邊淘米；是誰在浣洗應答；是誰「吱呀吱呀」搖櫓犁水；是誰穿著藍印花布衫子，坐在美人靠上，背對著我。
梧桐花開了，開在酒旗旁，開在客棧里。
餛飩香香的，豆花嫩嫩的，荷葉粉蒸肉的味道，被叫賣聲遞過來。
草長鶯飛的季節啊！蘇綉屏風上的燕子，正噙著小蟲兒，從花枝上回到屋檐下。
2
紐扣是盤花紐扣。紐結是盤花紐結。
在西塘，菊花、梅花、藕花；鳳凰、蝴蝶、蜻蜓；吉字、壽字、囍字，都化作盤扣，棲息在斜襟，對襟，旗袍的腰肢和新娘的喜服上。
在紐扣館，一位匠人將小小的貝殼，沖剪、磨光、打孔、漂白、整形，做成精美的紐扣。
在紐扣館，我身著錦衣，手執緞扇，穿過古代，近代和現代。讓這些風姿卓越的中國味道，一一在我的胸前，留下余香。
一陣笑聲，從漏窗外，被風送進來。
我踮起腳尖，隔著光影，把目光移送至窗外。
陽光飽滿，春光瀲灧。是誰家的小娘子帶著丫頭撲蝴蝶？是誰的芊芊玉手，將一枚盤花紐扣，從脖頸處，悄悄解開？
花紅了，草香了，春風還沒有沉醉，整個西塘就垂下了眼帘。
3
長長的牆，長長的天，長長的日子，長長的弄。
走進長長的弄，你必須長裙拖地，才能讓幽深的弄堂更加寂寞。你必須則一則身，才能讓窄窄的鄉愁，豁然開朗。
弄中有宅院，三進，五進，七進。每一進都收藏著閣樓，天井和廊道。
廊道有風，隨風而去，飄進長長的弄，飄過高高的天，你會曉得烏篷船在河埠頭打著盹兒等你。你會看見有人挑著擔子，有一聲無一聲地喊著：毛豆，菱角，清水蝦——
茶館裡的人，正在給另一個人倒茶添水。
弄堂口的婆婆，操著吳儂軟語，給你指路。
柳樹不和誰搭訕。
柳樹只顧把萬縷青絲認真的垂下來。垂在桃花流水裡，等你劃著船兒從拱橋下游過去，與她告別。
二等獎作品：
周 明：《西塘動詞（組詩）》
◎讀
煙雨長廊外的柳樹上
來了一隻翠鳥
也許來自吳越的烏篷船
它的鳴叫，有些懷舊
像結滿蜘蛛網的琵琶，半遮面
我坐在柳樹下，讀一首詩
與鳥聲相得益彰
讀完清晨，讀黃昏
讀完青瓦，讀斑駁的牆根
讀完岸上，讀水中
每一句都是謎語
我放下書，看著拂動的柳條
鳥聲識趣地飛進我的心窗
我打開書的最後一頁
翠鳥站在柳枝上，像放棄江山的君王
烏篷船一過，水中的天，很藍
◎睡
昨夜，我在月光下
明目張胆地把你睡了
你打著燈籠，找不到我
在煙雨長廊，你像失散的蝴蝶
煽動翅膀，嫵媚動人
腰間別著柔軟的綠絲帶
你儘管已是千歲高齡
但我還是把你摟在懷裡
枕水而眠，為你點燃月亮
乞求煙雨長廊的風雨來澆滅
早晨醒來，你要去告我
可你不知道，我朝中有人
有15億人
不知誰會細看狀詞
我打開漫漫長夜的窗戶
擔心月亮掉進水裡
有風從水面經過
彷彿月亮有傷痕
◎悟
當我吹著夏天的口哨，上船
夕陽落在西塘古鎮
多像披著袈裟的僧侶，水岸上打坐
我藏在一本厚重的經書里
搖一葉扁舟，逐字逐句閱讀經文
我似乎相信了自己是菩薩轉世
暫時被塵世收編在人間
無法擺脫塵世中滄美
我習慣站在石拱橋上，堅持看流水
從石拱橋下流過，不回
深夜，如果說石拱橋與自己的另一半
組成了月亮，那麼
紅燈籠就是遺落在人間的星辰
河埠石階的嘴伸進水中
飲盡人間夜的冰涼
我羨慕西塘，在夜間放空自己
很容易裝下星空
◎憩
寂靜的午後，漁夫半躺船尾
揭下草帽，陽光照耀頭頂
晴朗的天空，落在水裡
漁夫在中間，點燃一支煙
讓大拇指撐住顴骨
猛吸一口，煙霧繚繞
像水上人家升起的炊煙
天空的遼闊，覆蓋下來
水面上的鼾聲，隨波逐流
鸕鶿像凱旋而歸的士兵
列隊在船舷
前面那隻望東，後面那隻望西
左邊那隻看南，右邊那隻看北
船頭的那隻檢查裝備
我提著紅菱，從水上經過
這個不經意的午後
靠近水鄉人家
可防止天空生鏽
◎修
常常在想，如果生活在水邊
我會不會長出鰭
或者變成一隻水鳥
如果在西塘，我會不會穿上絲綢
在烏篷船頭，搖動紙扇
會不會掏出身體里的鹽巴
兌換一個陶罐，裝一個寡婦
不，我不會打開這扇門
但我會讓西塘進來
會讓青石板，穿過石皮弄
打開這扇大門
修理男人四十的壞天氣
這個硝煙四起的年齡
會與一塊尖石，擦出火花
會與一朵烏雲，碰出閃電
夜晚，我要西塘的紅燈籠
翻越長滿狗尾草的木窗
修正我的航向
吳煥唐：《西塘，西塘(組詩)》
◎西塘早春
自你走後，西塘反倒是多出了幾場寒雨
水裡的魚往深處說話去了，終日不見
牆角也不知道何時冒出苔蘚，青得陌生
我披上外衣要走走的，卻不知去哪
門外的八哥，羽毛已翻新，春天剛邁步
我要途經溪水，牽牛花，以相思度日
◎西塘，西塘
秋藏得淺，落一些雨水就是一場寒
西塘，你不在我夢裡，你暴露了整個秋天
西塘，西塘，我就這樣喊你的名字
我多想告訴別的人，你來過這個人間
你的確來過。你在風中搖曳，你如此燦爛
終究回到了故土，這，像極了我的歸宿
◎西塘，我是你埋沒的一段簫聲
摔弄玉杯，讓你心疼一番
一場寒攪動了湖波
鏡中有月，你知曉水雲路
西塘，我是你埋沒的一段簫聲
變化多端的指法，穿插晝夜
猶如一場變數，讓我們再度重逢
◎開著西塘的小花
西塘的小花無所顧忌，開的倒是很多
還有幾朵還在路上，接近這雨聲了
雨停後，果然冒出來了，粉紅的小臉頰
和人群對峙，讓這個春天多出一些無邪
花園中早已經人聲鼎沸。我獨上小路
對這片花兒深深的懷念，又不忍打擾
羅燕廷：《西塘戀曲（組詩）》
◎序曲：西塘交響
此時此刻，心潮要忍住起伏
西塘美如瓷器，承受不起太縝密的推敲
甚至，那些被想像動過的事物
都會失去原有的光澤，留下明顯的裂痕
時間是搬不動的磚塊
被天青色的飛檐舉起，接近天空
被一條河流在轉彎處攔腰抱住
看盡繁華，西塘不再羨慕詩和遠方
渡翁借一幕煙雨隱身江南
小舟橫在水面：漿結著木紋的蛛網——
在西塘，任何東西都是渡你的船
比如微醺的藍天，小醉的楊柳
比如蝴蝶憑欄照鏡，陷入一小塊斑斕中
直到薄薄的雙翼長滿青苔
在西塘，紅塵失去馬蹄
天失去機心，忘了黑
當巨大的寧靜落下來時
我忘了心中豢養有虎，身體築有高牆
◎第一樂章：水之魅
你有更遙遠的源頭：胥塘
從春秋起，西塘就是屬水的
與火相剋，與燃燒大相徑庭
荷池，荻沼，東匯，沈道……
這些古老的瓷器肯定被濯洗過
你看，它們身上布滿了縱橫的水紋
近處的廊棚雨滴清懸
河邊的樟樹在慢慢散發香氣
它們是被水喚醒過來的一部分
遠一點的石皮弄和環秀橋
也會被這面鏡子一一關照到
會變成晨光中，明亮的一部分
雲朵失足河中，鋪滿水面
重新長出根系：像吳語一樣柔軟
田歌也是柔軟的，它是西塘的另一種水
村姑們在古意斑駁的岸邊
不緊不慢地淘洗青菜
笑聲野薔薇一樣滑過水麵
更慢的時光，從她們的指縫間漏出
越來
越亮
◎第二樂章：廊之魂
人們紛紛收起雨具
我收起削蘋果的小刀
所有尖銳的事物都在轉身
硬的，在退避三舍
行善而搭的廊棚
水邊一站，就是幾百年
它執意要等遠行的人從唐宋打馬歸來
而我只是一個過客
此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困住
但一想到那個衣衫襤褸的人
我的身上就有熱氣冒了出來
廊棚很長
我踮起腳尖
好大一會兒，都沒有望到盡頭
◎第三樂章：橋之戀
在1平方公里之內
我精心布下了27座石橋
那些固若金湯的碉堡
除了愛情，水與火都無法攻克
你要麼自投羅網
要麼束手就擒
我決心已定：繳槍不殺
今夜，你就是卓文君
我是鐵下心腸的司馬相如
你有兩個選擇：赴約和赴約
我決心已定
如果亥時你還沒來
就把月亮摁回水裡
讓它重新再升一次……
◎第四樂章：光之思
所有被揉皺的事物
在西塘，都會被一一熨平
那些在白天走失的美
到了夜裡，都會重新歸位
萬物本有光
只是被光所遮蔽
就像人生本有意義
卻被意義所遮蔽一樣
西塘的繁華藏身於一片光中
小一點的繁華，藏身於一隻燈籠
時光提著它，在夜裡慢慢地走
我也被時光提著，在西塘慢慢走
沿途拾起：麥芽塌餅、荷葉粉蒸肉、裊裊炊煙……
那些甜和軟，正在慢慢地向我走來
程小艷：《千古西塘》（舊體）
一夢到江南，最憶在西塘。
日出聞杜康，日暮觀斜陽。
曉市車門喧，閉市華燈央。
橋下小烏蓬，江中水菱香。
梧桐古渡旁，坐觀酒旗揚。
青石板橋邊，遙望古弄堂。
弄堂一線天，過道窄且長。
江南煙雨廊，難忘桃花香。
西塘古人家，寺廟祈安康。
送子來鳳橋，九天鳥鳳凰。
立夏塌餅蘇，六月蟹紅香。
吳根越角語，唐宋元明清。
一曲梁祝傳，八方漫酒香。
煙雨江南夢，千年古西塘
三等獎作品：
陳 俊：《行走西塘，月色遼闊（組詩）》
◎行走西塘記
在西塘，流水緩慢，時光安詳
走進古巷，時間的涼水從古舊的斑駁里
滴出經過歲月研磨的墨
心被慢慢地濡染成一幅古樸淡雅的水墨畫
一座古橋從流水的清波里
打撈歲月深處的溝連鋪展
一扇雕花的木窗推一推
會有一個女子「喲」的一聲送清風撲面
一排廊棚掛出紅燈籠的相迎
一棵老香樟望眼欲穿，濃蔭鋪地，相思欲滴
一隻烏蓬船搖呀搖，就搖進了悠悠詩酒文章的歷史
在西塘，偶遇細碎的煙雨，一定夢一樣纏綿勾魂
水岸邊吹吹風，一定清麗了一塘逝水和撫今追昔的興嘆
廊棚里坐一坐，一定會相逢一部對鏡貼花月迷津渡的越劇
老屋裡聽一聽，一定是吳根越角的方言著飛花令傳遍水鄉澤野
沿著唐宋元明清青磚的幽徑
回溯一條街變遷的蒼涼和溫暖
一些無處安放的文字打開了裝滿螢火的瓶子
快意放飛，幸運的人看到愛的光焰和神跡
一份世外桃源的寧靜，伏貼於內心的蒼茫
這裡血液乾淨，這裡骨髓脫俗，這裡眼神無塵
入夜，很容易在槳聲燈影里失眠，臨水處站久了
星星一定會鬆開抓著夜空的手掌
星光會落下來，打濕漂泊的心
打濕回望故鄉的感動，那一刻
不用丈量，就知道西塘的月色有多麼遼闊
◎環秀橋記
從一本鎮志里拱出水面
還是那麼古樸秀雅的身姿
彎在西塘的流水之上，身上掛滿蒼涼古舊的水珠
時光打磨，一身骨氣，穿過明清以來的暮色晨光
依然為西塘的暢通，為河兩岸的有情人
傳送綿綿情意，傳送悠悠福祉，傳送守望的神話
幾度重修，只為燕子歸來
翅膀剪水，波光溫潤
踏上高岸的古橋，思緒飛遠
是天上的鵲橋搭在人間
還是人間掛出了天上的弦月
讓兩岸的米市、窯磚、陶器相見歡
讓晨練的深呼吸與上學的蹦跳連成畫卷
讓紅燈籠與夕光拖長的身影融為一體
讓風吹來稻花香里豐年的信息
讓兩岸的蛙鳴、螢火、糯米、芝麻、赤豆
互致問候，讓麥芽塌餅與
荷葉粉蒸肉牽手舌尖上的心跳
橋上清風白雲，柳條荷香
橋下流水，畫舫，烏蓬船
都在吳根越角的鄉音中品咂生活的況味
一座橋，連著祝福，連著夢想，連著心
誰把翹首期盼的愛情緣定橋上
誰把綿渺的心思繫於月色
誰把定情鎖掛在橋身，誰張弓射出一座橋的丘比特箭
拾階而上，聽一聽田歌老調
摸一摸橋欄舊跡，瞬間心寧志泊
這修行的台階早已將我托舉在時光的青石之上
一橋渡我，我與西塘連接了一世的情緣和眷戀
◎木雕館記
燒香巷北，我聞到燒木的香
走進去，一再降低好奇，而將一一就寢的木
叫醒，木霍然而立，香火在別處升起
木有各種替身，我無處指認
木千變萬化，忘了時間的刻度
木是木的苦難，木是木的格言
梁架、梁墊、撐拱、雀替、格窗
木執筆於空白處書寫前世今生
我不相認，木忘情於自己的悲欣
披上燈火的沉默，與時光對恃，與自己抗衡
曾是屋的廟宇，也是屋的肉身
現在是屋裡的菩薩，不說一句話
我要一一認出它們在倒塌前的模樣
找回它們自己的神，屋裡有鍍亮的瀰漫的痛
有散落的殘缺結痂的破損
一張張口含風雨的雕刀，躲在暗處
修復一個個身體上細語的傷痕
擦一擦骨頭上的血跡和灰塵
越磨越亮的是如銅的質地
古木蒼藤解綁了時光的繩索
活過來的又將瘦骨伸展
木頭是自己的佛像，是自己的神
是逃難的貴族，是潰敗的勇士
一塊塊因形就勢，像上岸的魚
為一口潮濕的呼吸張大了嘴巴
而我努力握緊光線，不讓它們沉到發暗的角落
參觀的人流嘩啦流去，漏下我一個人
對一扇木窗的冰紋久久地發怔
它裂開了時間縫隙讓我鑽進去
然後斷了塵世的後路，不留一條縫
像一個修行的人試圖在一隻木頭的洞里閉關
練習面壁，練習悟通一顆木木的靈魂，練習破壁
終是什麼也沒練成，除了木木的表情，木木的笑
走出木雕館時，天已暮，館門在我的身後緩緩關上
那吱呀的一聲將我也化作了館前的木雕
盧 山：《在西塘（組詩）》
◎在西塘
再次沐浴到陽光真好，尤其還是西塘的
像是從古鎮的水底升起的溫柔的獎賞
妻子在旅館的陽台上晾曬著毛衣
時不時回頭對我微笑，向天空公布我們的愛情
多美好啊，晚風搖曳著她的影子
我彷彿重新品嘗了活著的味道
我剛剛從杭州的一所疾病修道院里畢業
拿到了一張關於人情世故的哲學學位證
大雪不遠，立冬為證。疾病製造了
一場泥濘的交通事故
讓我們在異鄉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相愛
煙雨長廊里徜徉的小情人
正在將彼此紐扣進青春的肉體里
晚風揚起一日的浮塵，樹木從黃昏里折回藤蔓
我的病曆本旁邊端坐著一盆雛菊
儼然一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中醫
◎紐扣博物館
寫一首詩應和明日的新年，不如算一筆舊賬
拿出計算器思索一下我們的命運
和你度過的塵世的一部分。我多麼幸運
可以把你請進這些詞語的山水裡。我的愛人
暮色已經安歇在西塘的屋頂，是誰
在命令我拿起筆投遞下這一生的波瀾
而你成為一首詩的主人即是對我的恩惠和成全
星雲里貼著水面飛行的人是你嗎？帶給我
這座古鎮遙遠的萬家燈火。多麼偉大的救贖啊
當我和虛無搏鬥的時候，你搬過來一把椅子
讓我坐下休息。在異鄉你解開我孤獨的紐扣
從一座博物館裡解放出生鏽的情書
愛人，生活仍將繼續，那些疲倦的雲朵即將入夢
而這些文字也在你的注視下，從博物館裡復活
生長成一個纏繞著我們的生生不息的人世
◎水鄉的氣息
我們穿梭於這座江南古鎮的大街小巷
向每一塊失眠的石頭問好
所有的樹木和雲朵都認識我們
像兩株在熱戀中汲水的花朵
把一生中有顏色的日子全部置頂
在煙雨長廊，這緩慢的散步
彷彿走不出一生的江南
我們必定是在書寫一篇矯情的散文
取一個響亮的標題，說我愛你
登上五福橋踩下一個頓號，我們雙手緊扣
耽擱於寒冬里這唯一的溫暖
在河岸，我們席地相擁而坐
向水鄉投遞下虛無的小石頭
暮色里，太陽用碩大的回車鍵
敲擊著我們的脊背上的光陰
你貼著我的身體尋求溫暖的慰藉
用雙手為我按摩小腿的疼痛
此時，水面升起幾盞燈火
這些行走和勞績
便是我們生活的二維碼
其中包含著餘生的疲憊和閃光
◎西塘來信
晨霧仍留戀昨夜舊夢
在煙雨長廊勾兌冬日往事
白牆灰瓦若隱若現的
是一艘漂泊在水面的小船
我清晨早起，在陽台上伸一個懶腰
向遠方大喊一聲
新的一天依然有大河奔涌
也有壞損的脊椎在節節敗退
二月的風吹拂著這座江南小鎮
水面落滿了昨夜的疲憊和厭倦
清晨讀詩，製造幾個生活的驚嘆號
遠山從對面的屋脊逐漸浮現
並順手推過來一陣鳥鳴
此時，陽光已將昨夜舊夢大白天下
當我看見山脊上那棵香樟樹的時候
我的愛人就會扣響門鈴
送來江南的露水、石頭和早餐
◎愛我的人來了
昨夜無夢，大病初癒早起
站在旅館的陽台上伸一個懶腰
把昨夜舊夢翻譯成今日的早餐
陽光撥開樹林撲倒我
一把木椅子代替我說話
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山巒
它的腳下一定
潛伏一條早早醒來的河流
你好西塘！生活仍是美好的
所有的清晨
都值得流淚和熱愛
我雙手空空 什麼都不用做
剛從疾病的修道院里畢業
我需要休息。再次回到岸上
我的身體還烙印著大海的吻痕
我們的愛情曾經無比熱烈
比西塘博物館裡的紐扣更緊密
但今天的清晨必須寧靜
不遠處傳來孩子們的讀書聲
波浪一般拍打著這片古鎮的居民樓
我踮起腳尖 試圖看清楚每一個孩子的臉
這些江南的煙囪 水面的遊船
混合著鳥鳴和讀書聲的一個清晨
在路上那些排著隊愛我的人來了
厲運波：《西塘詩經》
◎即景
水光緩行。人是書卷，街是順勢委身的老街
腳步與青石板路，互有寄託
那些石橋，露出了時間的刻度。憑欄，聽曲，致意微瀾
「用於記憶的心，生來如枕。」相遇的人
我沒有提起她的名字
彷彿一個側身，被時光突然送回。蹤影，漩渦，小橋流水的深處
押解著根須與煙火
敘事體的西塘。明媚的指尖，閱讀的臉，紛紛從水中浮現
划船者，在江南的扉頁上手繪出道道水波
一直被它的脈息觸動。煙雨，似有若無的絲綢
好多年了
就像伏在它的意象里，畫風古典，線條傳神
渡船往來，搭載前世的繁華
身邊有人告訴我，每一段流水的里都鐫刻著故事
倒影仍是貼身的信物
夕陽和渡口，是共同升華的喻體。面前有流水，身後有老巷
古鎮凝神的那部分
契合千年的敘事之美。所以，我要在閱讀中行走
在五福橋上相遇，從另一個巷口走失
靠在石欄上，眷戀一個悠長的背影
在你的臉上，找到所有的舊址。從一脈懸浮的水光之上，我要
輕輕邁過去——
◎劇目：時光的幻象如水
流水，情緒，索引。小腰肢，提著早年的那些幻象
一直有人，在水邊練習時光的穿越術
垂柳蕩漾，彷彿一走動
就已經披在了身上。在那裡，遺存的老街
流水把世界串聯在一起
水色，熟稔的面目。一直有人站在古鎮的底蘊里，與時光
交換彼此的角色與劇情
那是古老的水路，正深入我們的回憶
遊走的烏篷船，為鄉愁量身定做。細紋如鱗。動態
區別於光陰的陳列
你迎面撞見的荷花，是一滴水墨的化身
「只是打開，在陳年的角色里重獲新生。」佯裝你不在橋頭
不在白牆青瓦的布局裡
假設，我不是那朵荷花。我只是個搖槳的故人
骨節里流露出涓涓之聲
——如此，追隨一脈水的身世，抵達故鄉
與那些民居、石橋、樹木站在一起
用一幅絹畫收集曲線，藉以塑身
最簡潔的風景，是石橋上的一次探望。可以不喚醒我
你的心窩裡
可以有蜻蜓點水的小情緒
現在，我們都圍坐在柔軟的水鄉里。眉心有水
水上有唱腔，與身邊臨水的故園
一脈相承
◎憶：一枚煙火的印章，與舊居
長鏡頭。某些鏡中事物像感應，交替出現
比如民居，重疊的瓦片，一面承重滄桑的老牆
比如我經歷的西塘，是緩慢的
腳步，迴音。厚積的街巷，一個背影所需要的參照物
就像一個人，緩慢著穿過一面試衣鏡
我望見了他背部的寧靜
石皮弄幽深。記憶中的腳板，一條青石板路延伸的美學
時光還要慢。它的磨礪，在生活深處
——接下來，你會得到兩個情節。一個深沉如墨
像在紙上，推敲一些暗紋、煙縷、木質的光
陳墨之香，無法脫身。另一個唯美，在鏡中指認雕花的容顏
舊址。青磚，或者隱喻
往事由祖傳的煙火勾芡，精緻如新
人來，落座種福堂。燈籠，鏡子，燭台，屏風，木格窗
日子雕琢，擺放的桌椅對應陳年的坐姿
筆墨老練，木案光滑。年代的窗格里，有一張取不出的臉
杯盞也是。隱居的口唇
敷衍了一枝梅花的詩賦與寂寞
——觸碰的，都是聲色如織
綉煙雨，水染指。更多的聯想，安插進委婉的西塘
當我們帶著影子，穿梭那些白牆青瓦
一顆游移的心，突然有了依附之意。青苔新鮮
煙火是一枚清潤的印章
鈐印在江南的心腹。像胎記
像西園的意境里，一直有筆墨在想念一個人的長衫
◎廊棚下，我們都是敘事的章節
午後，微涼。除了允許一些水聲在喉結里偶爾滑動一下
我已經沒有再接受其它的記憶
有光斑穿過那片水面
到腳下，呈上剛剛發育成的漩渦
世界微不足道。廊棚下的竹椅上，一個人帶著午後淺淺的睡意
我是說，我正在讀取的一頁信箋
開始變淡，變輕
浮動，有煙雨親吻過的痕迹。像一卷江南，打開
反扣在某個敘事的章節上
面前走過的一些人，恍若遊絲。另一些人，被河水寄往遠處
船過，未有察覺
掛在檐上的一縷雨絲，自不必擔心會墜落下來
而洇濕目光
你知道的，一種蔭涼木柱一般沉穩、安詳
身後故居，像嵌入的容器。一根門閂
向流水滑落
一天的時光，按照流水的情緒
整理成敘事之篇
——去掉一個嘆號，保留一個引號。押韻一片檐瓦
接納一個風雨歸鄉的人
◎月光西塘
月光落下。世間的修辭，拒絕了一切空想
橋面有擦痕，水上有銀子
有發亮的靈魂，突然從身體里遞出來
更多的光，順著河水流傳坊間。追溯，或者放棄自己
在西塘的月夜裡，做一個沒有底細的人
透明，順滑，有水波的驅動
有安寧，帶來人間的微醺
你順手從水裡提起的紅燈籠，是一首通體發光的詩
一艘烏篷船拖著虛線，穿過我們肋下
彷彿只用一個前額，就交換了世間所有的光
月光落在唇邊。那些明亮的，朦朧的，立體的，忽明忽暗的，欲言又止的
從胸口傾瀉而出的
都是水的月華。夜光，水色
瞬間彌補了我們內心的摺痕與滄桑
那麼，從臉上一盪而過的會是什麼？石橋骨感
我們經過那裡，並滯留了一截衣衫
畫面仿古。潛伏千年的詩句，紛紛借月影還魂、現身
客棧、酒館，燈火映照。彷彿一轉身
月光已重新布置了歷史
吳越之卷——
不翻動，不彈唱
——閉上眼，等著夜空緩緩降下一場亮晶晶的大雪
劉徐芬：《原色西塘（組詩）》
◎西塘紅
紅是一頂備在閨夢裡的花轎
前面有一雙引領的括弧，那是
兩隻鄉里鄉親的大紅燈籠
胖胖的樣子，爭先捧出一簇暗藏的火苗
西塘的火，燒紅了夜空
西塘的火，可以小心移動和引種
格子窗後躲著一雙火辣辣的眼睛
直到瞄上一個腰板筆挺、玉樹臨風的男人
王家的小姐嘩啦一下抖開
紫紅官箱里一匹大紅的綢緞
渾身上下披掛一番，乘一頂花轎
從毗鄰石皮弄的種福堂里
晃晃悠悠，面色緋紅地抬了出來
一個燈籠打點、福字倒貼的西塘
就是一個千年活著的、每個人的西塘
一個人的一生，無論你生在哪條弄堂
無論你吃哪個河埠的水
也都會像王家小姐一樣
一定有一個紅紅火火的吉日良辰——
◎綠西塘
綠是西塘的小雨滴，春光的腳一軟
就染上了沿河的柳梢——星星點點的呼吸
上自瓦楞溝，下到河灘頭
還有一抹鎖住兩扇木門的銅綠，綠的脈息
給老底子的西塘打下一個養眼的底色
綠是西塘的東南風，裸背的夏天
無端吹動醉園一棵香樟樹葉的經脈
持續的風持續地拂動老娘舅家的旗幡
他大門口的青糰子生意
就被調皮的綠風拂得油潤潤的了
綠是西塘的小畫舫
坐在兩旁的花窗里看西塘，相得益彰
穿過綠風呼呼的環橋洞
穿過柳條和雨絲織成的綠蔭
綠是船頭上三段響噹噹的田歌
綠是石皮弄里光腳撒歡的小女孩
腳步急促而不著邊際
綠天綠地，綠出一條小弄堂
呼啦一下就跑到河灘邊
弄堂口張著一隻綠色的小嘴
就著一張綠瑩瑩的荷葉
剝吃錢塘人家的粉蒸肉和麥芽餅
西塘的綠，是會喊人留步的綠
經過一千年，容顏未見它的老
無論哪個時間，哪個地點
它都有一張好看的面孔
它都在吃吃地笑著
它的笑聲也是綠瑩瑩的——
◎黑白西塘
黑白是一枚回憶的徽章
每戶人家各有一枚
張家有李家也有王家更有
多少年代過去了
來去匆匆的回憶里
夢中之地西塘的一枚徽章
有著無比美妙的黑白
原諒我
我對著西塘打出的噴嚏
都是黑白的
西塘的屋子都有一個烏漆墨黑的帽子
有一個鵝毛般亮白的身腰
我知道的西塘懶懶的白
靠在一堵臨水的牆上
無為而無不為的樣子就是老樣子
西塘的黑呢
有一種被讚頌的白給逼出來的果決
黑有一種豁出去的果決
白的是粉牆
也是倒映在市河裡的雲朵
是沿街叫賣的絲棉
也是每年冬天攤開在
西塘屋頂上的一場薄雪
那麼黑就是退回到夜裡的烏篷船
穿行在幽幽歲月里的一次試探
黑也是沿街一排等待燒紅的煤餅，在
它內在的溫暖沒有溢出之前
我的五顏六色里的西塘
多少年代過去了
唯有你實實在在，千年活著
唯有你不離不棄，承前啟後的黑和白
是你最最自然的表達
◎水叫出了西塘的名字
我想用一生的時間把自己的世界縮小
縮小成這個吳根越角的臨水小鎮
縮小成市河邊一條熱氣騰騰的廊棚
用廊棚下徐徐溢出的一排燈籠光
把明清世界重新發明出來
被炊煙熏黑的木頭，我想有必要
喚醒它們內在的紋理
我看見一朵痛痛快快的雨，隔段時間
就會跟石橋和河水見一面
它或者躲進小弄，躲進一隻心窩形狀的洋鐵盆
唰啦唰啦的陣雨，叮叮咚咚的秋雨
從廊檐下拉長的步子里，在沿河的街邊
水叫出了西塘的名字
水的這一聲叫
石皮弄的石板開出了圓滾滾的水花
弄堂里的天是藍白一線
那是店鋪里的老藍布潑上去的吧
風從最薄的水面打個小腮紅
風從一把油紙傘下偷走一段舊情
有幾個人曉得
西塘是水裡的一個黑白眼神
廊橋，舊布衫，布花帽
沿街叫賣的臭豆乾、老菱和豆腐花
江南小鎮總有一把市井的明火
對應著人性的暗火
西塘啊，一個水底的火心裡
躥出了奇妙的六百年
張天波：《西塘雜詠》（舊體）
一
鷗飛天欲曉，緲緲霧如紗。
野鶩鳴煙渚，朝暉沐酒家。
移舟童采藕，爨火嫗烹茶。
趣靜生禪意，心悠綠影斜。
二
古鎮藩吳越，河流萬載長。
魚游欣葦密，楫盪帶荷香。
酒旆彌津渡，廊棚歇客商。
誰家歌裊裊，餘韻浸波光。
三
午後雨霏霏，花香染客衣。
烏篷穿葦淀，饌味透簾幃。
浣女歡歌出，蓑翁滿載歸。
忽然雲盡散，碧水泛金輝。
四
西塘暮色暝，熠熠閃流螢。
越鳥歸煙樹，鰱魚翻綠萍。
餘霞浮水榭，靄氣繞花亭。
明月隨波涌，風熏岸草青。
五
流波光瀲灧，璀璨景妖嬈。
綠酒搖倩影，笙歌繞古橋。
素心托錦瑟，綺夢入瓊瑤。
子胥魂安在？清風慰寂寥。
郭慶澄：《西塘情思二題》（舊體）
◎思西街
江南吳語最清新，沁入心頭息息親。
含笑鶯聲憐亮麗，帶香鬢髮惜青春。
街樓相愛三竿近，月色無私對半勻。
游過西塘夢常好，相思恰是倚窗人。
◎思西園
英才自古有高名，慷慨胸懷報國情。
春草曾經門外茂，秋蟬恰在室前鳴。
南來雅集歸心切，畢竟新陽望眼清。
我羨當年行道石，聞風都是讀詩聲。
優秀獎作品：
龔 純：《西塘徐徐到來的風曾把我們吹亮（四行一拍） 》
◎夜色里變舊的時光
偶爾，偶爾說相逢吧，每次，每次在柳樹下分手。
風吹河中船，就像小時候一般。
跟你說再見的人，已在橋的那頭河的對岸
燈光在紙上泛黃，變舊，每一樣東西都有了些年頭。
◎五湖四海的人們閑坐西塘古弄庭院
茶寮酒肆影影卓卓，近處水面寬闊：波光瀲灧
緩緩送來六百年的故事。西塘和你們
有些不一樣的時光：漁舟唱晚，平沙雁落
和你們一樣美得安詳，坐在酒吧不知道自己有最好的寂寞。
◎借用詩句放在西塘
然而，然而，有更多的月亮自水中湧出
它們很遙遠，它們像一個醒著夢：
它們，試著讓你忘記
又讓你記取，「這裡適合安置柔曼，靜謐的愛情」。
◎燒香港的好煙波
「那荼蘼外，煙絲醉軟」。想來，想來那坡地已住滿黃花
水氣氤氳，五福橋上不能清楚地望見她的身影。
廊棚尚有弦索，有人聲，有酒香，有高高興興的夕照
有那慢慢變暗，緩緩關閉的大幕，和木門。
◎我願意做一個醒來的人
機帆船突突響著，好像幻聽幻覺
好像還記得上一世紀的革命，食堂，放名叫《追魚》的電影。
但烏蓬船更讓我們懷念，想起黃昏和母親
那些春鵑，夏鵑，西鵑，總是在開花。總是在開花。
◎總有些懷念在蕩漾
倪宅離她而去了，星星還留在那。我坐的船飛快
但流水顯得老邁又年輕。不是你最後陪著我的，是燈籠
是月亮，是荷花池裡的一隻青蛙
「它笑得可愛，我把耳朵送給了它」。
幾乎任何時候，如縷不絕的水將西塘古鎮環抱起來。從春秋，到唐宋，到明清，以及現在納入眼中的那一條條河：直行，轉彎，舟楫不遠，碧波蕩漾。
與這平原大地的脈絡和走向完全一致。
這水，一定在沿路愛著它不得不愛的各種物事。
它流過去，就像萬物迎面走過來。
仔細聽：彼此有著共振的聲音，彷彿從同一根弦上發出。
2
上善若水。這西塘的水，這古鎮的水，以其循環不休、和緩耐性，迎來如許之多的塵世有緣之人：因陌生而更加有緣。
多麼盛大！多麼繁盛的人間之客！
穿長廊，過石橋，走石階，一個個影子倒影在水裡，正在象形，正在寫意。這是一種只在此處才釋放的歌聲。
每時每刻，天空的藍色鏡頭在悄悄地對焦於此：那走過西塘的腳，同時被深邃的天空收藏，猶如一個呼喊和一個回聲。
3
在最美麗的時刻，花朵必然應季盛開。
古老又時尚的西塘，每到燈光四起的夜晚，燈籠波光粼粼地長在了水裡。
那些紅色的燈籠！一排排的，鮮艷艷地，沿著長廊，沿著曲折的客棧、酒店，像星星一樣倒映於水中。
那是液體形狀的燈籠！
那是時刻變幻的燈籠！
那是表情豐盛的燈籠！
那是因孿生而更加美麗的燈籠！
如果你對著燈籠凝視，那恰如它正在凝視你的內心，在同一個時刻，有一種隱秘的願望同時流入對方。
4
當你腳步放慢，艄公正好將船槳之聲送入你耳朵。
五姑娘站在水中。更年輕的五姑娘臨水唱著《五姑娘》。
你該如何享用這份禮物？
在這水如此豐沛之地，那穿過西塘中心的河，不停地演繹著一幅奇妙的水圖。這幅水圖交織著：小舟，船槳，微微拍擊石岸的波浪，波浪間的一尾又扁又寬的鰟鮍魚，一閃而逝。
如果你正好彎腰，你也構成了這幅水圖的一部分。
那正是西塘，正是這河所等待的：彷彿它鎖住的聲音，正隨時準備在某一個時刻被奏響。
它以此顯示它的耐心和美。
5
在這水如此豐沛之地，植物們合著節律，茂盛又茂盛。每年，它們總是帶來更加新鮮的氣息。
貼身而過的陌生年輕人，遠道而來，啊，是那麼多！在水岸邊，含著飽滿的水份，植種於此。
跟植物們一樣，他們在白天曝著陽光。
跟植物們一樣，他們在夜晚瘋狂生長。
跟植物們不一樣，他們用嘴巴表達愛，用喉嚨唱著歌，在重重經歷中尋找未知的自己。
6
這水所環繞的古鎮，這水穿越而過的古鎮。它彷彿沒有終點。
如水，如水之德，時時新，日日新。
如它岸邊的一棵繁茂之樹，只有在不斷汲水的生長中，才能不斷地容納著萬物，並表達著自己。
這西塘，這古鎮，其全部善意，盡在於此。
胡云昌：《西塘：為歲月續上一炷歷史的溫暖（組詩）》
◎西塘已釉化成一件古瓷
月色還未完成羞澀，西塘已釉化成一件古瓷
不是來自汝窯，「汝窯無大器」
不是來自哥窯，哥窯開片太細碎
不是來自鈞窯，鈞窯器形太粗獷
不是來自定窯，定窯釉色太素白
西塘成胚於地，釉化於天
出爐於光陰之窯，歷經無數次窯變
汲天地日月之精華，不以工巧取勝
「入窯一色，出窯萬彩」
風雨為其開片，霜雪為其釉色
薄胎器形，勝似江南風情
龜裂的釉面，開片如滄桑的時間碎片
也如年代久遠的落花，花瓣灑落在釉面
西塘這件古瓷，一直在出讓喧囂
留下光陰的骨質，在時間的內部
自省自悟，氧化「開門」
厚積薄發的古意，一再指認了西塘的古典
在西塘的釉面上，訓練有素的炊煙
繚繞成古鎮的天青色。一簾晚霞
在等一場來自唐宋的煙雨
必要時，將釉變成今晚秦時明月的替身
（註：開片、窯變、開門、釉變，都是瓷器行業的專業術語與行話）
◎西塘包漿的日子溫潤如玉
西塘在內心保留著古典的紋路
讓一個古鎮陷在古舊的光陰里，無法退出
整個西塘的古意，已形成一股漩渦
將一個新人席捲成古人，與西塘一起溫潤如玉
西塘有一舊再舊的美，可以安置唐宋的街道
可以允許明清的房舍，在此塵埃落定
可用雪花鏤空花窗，那木格做舊了透窗的目光
等一個人的腳步，牽來一街無法退回的古典的叩問
春秋的流水，搬不動那些斑駁的時間
不腐不朽，越來越古
漫過西塘，像在一層一層地包漿一個古鎮
歷史兀自集結，匯成一冊古籍
毛邊紙摩挲的時光，已裝訂成
西塘的封面，古樸有序
西園、廊棚、石皮弄、種福堂、玉秀橋
這每一個詩意的名字，都有恰到好處的孤獨
它們都熱衷於自成一個小小的仿古的人間
風起。雨來
在這古典的雨里，兌入半硯古墨
借西塘的一角古檐，避雨。作詩
或沽酒相邀，把盞言歡
大雨初歇，我才發現自己來自另一個俗世
只是偶然落在西塘
◎隔著千年時光尋找西塘的源頭
來到西塘，時間和方向都已逆流
這一個世外之地，在人間隱藏得很深
山水都停頓了下來
日出日落，只是在一層一層地
給一個古鎮蒙上時間的厚度
這種古典的張力，讓歷史之前的歷史
觸手可及
以流水為線索，以光陰為憑據
找到那一滴承前啟後的水
就能隔著千年的時光，尋找西塘的源頭
進入一滴水的內部，沿著來路
逆流而上，就能抵達西塘的根部
彼時，埋在春秋時期的吳國
興水利，通漕運，開鑿伍子塘
引胥山以北之水，直抵「吳根越角」
一停，一泊，西塘就蕩漾而出
走在西塘，我好似半部古書中的一位夫子
羽扇綸巾，拈鬚行吟
從春秋走到唐宋，再路過明清
在歷史裡穿行，遊刃有餘
在這個古意盎然的地方，我一直在尋找
那個在西塘歷史裡，用心插柳多年的人
我需要從他包漿的秘密里
打探一個古鎮寧靜如斯的舊址
◎懷舊的人獨自身陷西塘古舊的時空
未被光陰翻動過的馬頭牆，馱著一匹春風
在屋頂，像鋪月光一樣
均勻地布施春天的小謠曲。高出牆頂的觀音兜
也布施給一個古鎮以悲憫
臨河而建的美人靠，依著婉約的流水
西塘的船鼻子，只系蘭舟和佳人
不拴孤帆和愴然的背影
系纜石狀如蓮花。月落天白，船動蓮開
西塘曉市、北翠春耕、南泓夜泛、環秀斷虹……
依水而居的人，用柳絲從《萍川十景詩》里
垂釣出西塘古鎮的繁華，釣出埋在江南的詞根
在西塘，隱於格律與平仄的人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執一闋風月，偏安於古代
將唐詩宋詞種在白雲上，吟誦到雲端
一下雨，就有古典的詞語落在古鎮的檐上
雨打芭蕉，淅淅瀝瀝的格律
落在隔窗聽雨人的心上，全是平平仄仄
或用燈火有意將古鎮的夜晚，開捲成一冊宋詞
在西塘，我把自己分解成許多古人
彼此拱手致敬，卻又相視多年
而無言，各懷古意
◎西塘是所有人都搬不動的原鄉
在西塘，我種草木
修復光陰的柵欄
俘虜遠道而來的人，讓他們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原鄉
彷彿西塘是他們的祖先
有意空出來的一個古老的地名
斑駁的時間，供養了西塘的古意
風一吹，就盪起春秋的漣漪
那是靠近雲朵的語言，飄飛成古典的螢火
讓那些古老的星星，長期置身於屋檐
燕子銜來舊泥，砌了一窩人間的大美
把西塘孵成一處古迹
從田歌里析出的時間顆粒，一舊再舊
只有在西塘，才能讓時光凝滯
才能讓世界變慢，才能聽見月光墜地的聲音
月亮剛好下墜到鳥巢的位置
鳥兒裹著月華入眠，一夢到秦漢
在西塘，鳥鳴自帶古意
在西塘，我懷揣春風
走過冬天，不懼寒風的嘲笑
讓一場倒春寒，不由自主地撤退
在西塘，歲月已放下屠刀
而我，一個剛剛穿過俗世而來的新人
尚未立地成佛
馬 行：《西塘行記：我是帶著大漠和戈壁來的》
◎西塘：我是帶著大漠和戈壁來的
這西塘是認識我的，一個西部勘探工，生活與工作
距離這兒約兩千公里
可今年我又來了
來休假，還帶著大漠和戈壁
以及蒼茫的崑崙
時光住了一周，我也住了一周
可我還想再住幾天
不為別的，只想讓身體里的大漠戈壁崑崙，習慣
甚至喜歡上
這兒的嬌美、輕盈、聰慧
唉，世界總是如此奇妙
別看我是外鄉人
當我在這兒住下來，就已明顯地感覺到，身體里大漠戈壁的面積
不僅縮小了，且還在
繼續縮小
◎西塘：第四天的水邊
第四天，我坐在水邊，我看見西塘
眉頭髮緊
它有點兒想哭
我不知這是為什麼，只是隱約覺得
這水邊，這西塘人家
還有天井裡的那把木椅
特別熟悉
一個上午過去了
中午也過去了
這不，現在是下午時分
天空蕩蕩
我像西塘一樣，似乎有點兒餓了
可我不想去餐館，也不想回客棧
只是從背包中
取出了她送我的一盒米糕
取出一塊，我嘗了嘗
那米糕，微黏，細軟，甜，居然有點兒像她四十年前的
那個童年
◎西塘：第十一天
要回返了，突然有些傷感
拖著拉杆箱下樓的時候，天是湛藍的
這麼多年，我與西塘，與嘉善的距離
其實一直都沒變
一直都是兩三千公里
甚至更遠
當152路客運車
過了西塘大橋站，又過康明路口站
再有半個小時
就要到嘉善火車站的時候
我才發現
西塘與我，嘉善與我的距離
其實很近很近
它們啊，亮亮的，輕輕的
就像我手上的
一張車票
你命中缺水，卻有著起伏的面相
回憶就是一杯水，有時會晃出一滴
坐在河邊，看過渡的船
穿針引線修補不時斷掉的行程。
流水，像說不完的家鄉話
裡面的風水緊系在土地廟的脖子上
缺水的人，有時會捲入這樣的流水
一條女人的腰帶，它游過的平原
有著刻薄的咒語和傷風敗俗的倒影
水流走了，命中缺水
解渴的歷史就是那朵嫵媚的浪花。
二
水鳥的無限，是倒影里流不完的天
那個靠水度日的人，天天在織網
水在網中漏走了，水流走了
但水留給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晴。
他背靠著一株水性十足的楊柳
從女人想起，水缸里的倒影
對岸的搗衣聲，腰還很細小陽春
想多了，就在倒影里玩石頭、剪子、布
你贏的時候，有嫁妝的女子都會過橋嫁人
如果你錯了，那就把那條小魚還給了水鳥吧。
三
河面上，有整個天空
這輕浮的氣象，像臉上偶爾泛起的氣色
行走江湖的人都有這腥味的經驗。
隨一條船破浪，拐彎處有案
你寫下了幾朵浪花和寡言的旋渦
你看，你還能幹些什麼
一條河的尺度，僅僅是幾朵浪花
就分開了什是愉悅什麼是沉默。
江湖不會老去，瞬間或悠久
你心思重了，船就有怯意
過河之鯽，猶如你
腦袋裡晃動著全是魚躍龍門的聲音。
四
苕溪是一條浸過水的繩子，捆綁過精緻的風景
越來越緊，讓美毫無還手的能力。
我是個自然主義者，不會違背流水的初衷
不會收留順流而下的淚水。
你看，從前的詞句，要麼是枯枝，要麼是浪花
要麼是口無遮攔的小陽春。
唐詩與宋詞，無畏越來越大的漏洞
那裡，李白和白居易挖過，蘇東坡與柳永補過
這些，都像苕溪兩岸已修繕過的河堤。
我沿著蠶爬過的路，看見
兩岸都是一些吃谷的人，寫谷一樣的小字
說谷一樣會發芽的家常話。
五
不會忘記掛在夜空中閃亮的河
瞭然，銀河的初衷讓我遙不可及。
自私的人，都擁擠在岸邊
隔河觀花，隔河忽視長滿葉子的合歡樹。
許多年，我從未見過善良的牛郎和織女
哦，假裝的偶然竟然如此罪過。
現在讓我再次回到河邊吧
我只想過河認親。如果水太寬太急
那就找一片曾被我打破的瓦片
打著水漂也要飛渡過河。
六
太長的吿別，其間有桑和稻
有善解人意的橋，不回頭的河埠
太短的人生，和船一樣浮在水面
刻意有著對岸，每天把天流走。
苕溪，上游和下游繞在你的手指上
遙指左右，河水一會兒疏一會兒緊
太長的河，它不會在意
唐朝或民國，不會用浪花向歲月致敬。
就這樣吧，你不由自主
像順從的小白菜只長一季
像老於世故的人，只會沉默
像苕溪一樣，只願陪著想哭的人。
◎橋 語
一
過橋的人，由下往上再順勢走向低處
多像一個波浪上濺起的一點水珠
這是一個有著起伏卻不會濕鞋的細節
如果橋的倒影往上抬了一點
水中的雲，魚，俗語就走得快些
過橋的人，每往上走一步
身後的路像被洗乾淨的手，不會摸東摸西了
橋上的人，每往下走一步
對岸的村子蹲在那裡，像一隻警愓的看家狗
二
獨木橋上棲息著一隻水鳥
它微垂的嗓音，有著下游的方言
遠處有淡雲，水中有照亮前朝的明月 這是1351年倪瓚的筆墨
一個山水中人，洗凈了雙手 比風更容易忘記塵土，逸筆草草
如今我沒見過獨木橋
對岸只剩下發白的石頭，比月蒼白
方言被一統天下，水鳥無處可棲
心中的筆墨比河床乾枯
老倪瓚，請原諒我沒找到獨木橋
三
失眠的魚，離明亮的葉子有一段距離
離你不覺曉的春雨也有距離
倒影里有善變的天經過，有天鵝經過
更有落雁沉魚。失眠的魚
又一次打濕了自己的來路
橋上的台階知道，水的孤獨
都在村裡的水缸里被舀來舀去
水游向自己的源頭，水磨亮了一個又一個河埠
在喜歡倒影的日子裡
失眠的魚，還是被人一次次敲響
四
在橋下，河終於在這裡認識了下游
認識了我洗凈的疑問和已挽起的褲管
在河邊，我滿腦袋的上游
那裡有兩岸的青山和苞米
有白雲下的誦經聲，挑水的和尚
還有皇帝的詔書，徒步趕考的書生
而這一切我只能伸長脖子遙望上游
蹲在河邊的羊，看草沿著倒影綠向遠處
岸邊，白髮人敲擊銀盤
唱長調的人竟然是瘦子
天上的浮雲一直向東
這種巧合，比流水還要自然
我在其中，手指，耳朵，走過的腳印
花開得到處都是，聞到這種香味，這條河
一眨眼就錯過了再游下去的季節
五
在所有不習慣彎腰的人面前
橋，躬著背，請君過橋
在橋上，你可以看見那些河
像一些老人的手指
阻撓或指點你的行程
多少年了，對岸始終是別人的故鄉
橋讓河有了規矩，讓魚安靜
讓我看見好看的村姑
有橋的河，像帶了戒指的女人一樣
顯露出成熟豐滿的氣息
在倒影里，橋是圓滿的
橋在河之上，在倒影之上
在我不安分的腳步聲里
它更像一張弓
把漲滿春水的河，射得更遠
丁小龍：《西塘故人，五則》
◎七老爺
他是雁塔灣的神，賑糧的菩薩
四月初二，就被眾人請出
在龍舞獅和打腰鼓的節拍里
在秧歌和挑花籃的群影里
頓現莊嚴、慈悲、大丈夫之相
這一晚，只有老艄公王老頭子不語
他手提酒壺，琢磨著七老爺的事迹
他想著：那晚的這灣小河水，定在沉著臉嗚咽
那些白珍珠般的稻米，可以算是他的舍利子
而，那個大義而無奈的「撲通」一聲落水
也定是讓頭頂的月亮，也晃了三晃
◎五姑娘
白洋鈿、白焐蛋、白糰子，私定終身
阿天的農活件件精通，唱得一嗓子好田歌
姑娘長得俊俏，勤快善良解人意
可，沒人性的哥哥呀
棒打好鴛鴦，左手拿繩索，右手提歹刀
哦，那一座枯草的墳，孤寂的冷風
陰陽遠隔的戀人
只余，一聲聲沿岸苦痛求乞的「敲梆船」
被阿天劃著流過村落
「十二月」花名―――
梅蘭桃、荷薇石榴，哪一朵是姑娘的香？
梔桂菊、蓉梅水仙，哪一朵是天郎的骨？
◎柳亞子
「文有南社，武有黃埔」
柳先生曰：「宵來忽作亡秦夢，北伐聲中起誓師」
又曰：「北望中原涕淚多，胡塵慘淡漢山河」
那一日，他滿腹籌略，又去西塘找餘十眉他們飲酒
談馬克思，談反清，談辛亥浪潮
談怎樣在詩文里喚起力量與氣勢
談怎樣讓鄉親擺脫舊社會束縛，走進平民思想
談著談著，又多喝了幾杯
大聲喝斥完舞燈人封建的「男扮女裝」之後
又憤筆共寫「踏燈詞」。最後，直到一覺
在余兄家的床上睡去，摔下落地
也渾然不覺
◎朱竹匠
朱竹匠覺得朽木不可雕，才選擇了竹子的行當
竹可拔高，有氣魄，有氣節
他痛恨那座年久無人修的破木橋
痛恨：那個村裡的女人走在上面失足，而溺水身亡
他痛恨自己的身無半文
朱竹匠從那天起，就變作了廣緣和尚
化緣了千座城萬座鎮，只為修座石橋
朱竹匠臨病死的時候，又恨工程尚未完工
但他欣慰地預言：「某日，必有兩位神，選我西塘的豆乾而化橋面
必有條青龍，首東尾西，而卧橋身」
◎鍾夫子
那一日，鍾夫子身穿長衫
又在櫃檯上把量著一桿小短秤
秤了秤自己的「仁者父母心」
才秤那些抽屜里的琳琅藥材
他不停地自語：
「驢皮膠，要剷頭去尾，要用無錫的惠泉水」
「八珍糕的糯米，要細磨成粉，次年的夏天方可取出」
「飛龍奪命丸，我要在寺院門口製作，然後由寺院施捨給眾人……」
老夫子，常親自下遠鄉施救病患而不取分文
他在屋內，題有一聯：
「寧葯架滿塵，願天下無病」
李明春：《西塘，臨水而居是一幅穿金戴銀的捲軸（組詩）》
◎我是河水的玉帶上滾動的一顆水珠
我眼含春秋的水，縱然是在吳根越角
我也是乘著明清的飛檐翅膀，抵達唐宋古鎮的現代人
在浙江省嘉興市嘉善縣，西塘鎮讓一個地理性的名詞
在我水意的靈魂里，詩意地棲居在一本詞典里
像做舊一樣在江南古韻的舊夢裡
只因有了水系的藍色構圖
我找到了小橋流水的新江南迤邐而行
我像長長的玉帶上，跌宕起伏的露珠在上面
滾動著晶瑩剔透，滾動著蜿蜒曲折
滾動著浩繁卷帙，滾動著倪宅西塘西園
滾動著廊棚西皮弄滾動著種福堂
在滾動著環秀橋的時候，是一頁頁水印的平仄
滑過了西施一隻一隻玉鐲的橋影鑲嵌
小桐和北翠兩圩在兩岸衣袂颯颯著洋洋洒洒
滾動著垂柳依依草坪茵茵
溪水盈盈媚眼動人的飄飄欲仙環珮叮噹
滾動著非洲菊鬱金香百合鶴望蘭
都有著婉約楚楚動人的女人味
滾動仕女穿著青花瓷的旗袍，有著潺潺瀲灧的線條
那些漢白玉的廊板廊樁青石板街，一瓣一瓣的蓮骨
在鑲嵌，在擁著瓶頸而望的回眸一笑里
豎著高高的立領獨領一代風騷
被火炬鳳梨照亮長三角花都，直達氤氳的高度
◎在江南的夢裡夢著西塘鎮
在我的西塘鎮，那些往日的容顏
因了上善若水的涵養和藍色構圖
荒草地，廢山坡，爛河道，破池塘
都一下子變得柔美，水靈靈的
我的江南，我的西塘鎮，像是從神話里飄來的飛天
帶著絲路花雨，落在了西塘鎮
所有的謙遜就是收斂起往日的蠻荒
所有的秀美就是打開桃花的臉頰
凝望小橋流水人家，一種枯萎荒蕪
是小草綠樹站起了綠水青山的身子
那些低眉順眼的泥淖有了潮濕的高度
不再是弓著脊背的匍匐
像卑微的草葉找到了風吹草低的自豪和福祉
綠油油的莊稼嫁接著布谷鳥的叫聲
我的西塘鎮不再有風塵滾滾的浮躁，一下子變得靜水流深
像進入了花開樹綠花艷的超度
閃電般在金山銀山的夢裡，脫胎換骨，浴水重生
從西塘鎮走過就是打馬在水上走過
從此西塘鎮成為了憶江南的最美詞牌名
在西塘鎮的河水上走過，怎能叫人不憶江南
江南在西塘鎮的畫布上，江南在西塘鎮的詩箋上
喝下櫻花酒杏花酒桃花酒桂花酒的五湖四海
不再平靜，像火紅的霞光一樣在沸騰
像夕陽斜依在河水的琴弦上，太陽是水做的
星星是水做的，月亮是水做的
大地是水做的，瓊樓玉宇是水做的
我的西塘鎮在水調歌頭裡，一路低吟淺唱
在一本新認定的地里詞典里，人家，小橋，流水
縱橫捭闔的水意潑灑著汪洋恣肆，走在西塘鎮的河邊
就是西塘鎮走在詩情畫意里，就是用走在西湖的心境
走在奔赴西塘鎮的一次次盛宴里
◎絲綢是包裹西塘鎮的柔軟河水
撫摸杭州絲綢，撫摸柔軟的身段
就到西塘鎮河水的淙淙而流里來
塵埃閉上了乾涸的眼睛，河邊的倒影
爭先恐後地打開西湖的鏡子，看著自己的玉容
小草舞蹈著小草，綠樹音樂著綠水
花朵畫布著花朵，蝴蝶歌唱著蝴蝶
蜜蜂翅膀著蜜蜂，河水潺潺著河水，湖光瀲灧著湖光
夢的身子在西塘鎮河水裡依然如水，蹲下時光的骨肉
用多情和天真撩一撩水的瀑布和施灑
都是親近一闋一闋浣溪沙的詞牌名
被西施抖動著絲綢的晚風，晾乾水洗的靈魂和皈依
西塘鎮河水是生長蒹葭青青的地方
西塘鎮是適合朗誦在水一方的地方，走過西塘鎮的人
都會被詩經挽留住腳步，在攬月橋的
小橋上攬月做夢，在攔河壩的流水上作詩填詞
◎臨水而居是一種詩意的流淌
在嘉興嘉善縣，西塘鎮，最喜歡這流水的樣子
那些一座一座的小橋像一隻一隻蝴蝶誘惑的身子
扇動著兩岸黛瓦白牆的人家
潺潺流水聲，好象棲息那裡的翅膀
很久了，扣動著切入大地的血脈之琴弦時刻準備著起飛
含露的油菜花靈動芳香的花語，這樣的清澈，撥動草桿的詩行
一種波光粼粼，在近處洗沐清雅
在遠方放牧陽光的金色，滿山遍野
那裡有我的紙墨筆硯，西塘鎮，在江南的攜帶里珍藏畫意
目光，一截小橋，在流水江南的遺世獨立
我期望帶回一根竹子的傲世，青磚黛瓦白牆在鑽石人家
像品味綠色佳釀典範，像時間是陪伴我的寶貝
我在江南的翡麗里遊走，灰白的雲朵洗禮翠碧
一滴雨水在經語里慈悲
那些乾淨和潮濕如擦拭佛龕的珍藏
西塘鎮，在詩詞里的江南，我懷揣的一波一波長短句
在孤獨的床榻，是頤養天年的枕頭
一隻鳥啼的念奴嬌，是晃動在一粒
桃花上，粉紅色的語詞和押韻，我的雙腳在湖底行走
如一次楷書前的潤筆江南，永遠都是一個
靈秀的神諭，明亮著欸乃一聲的槳語
在山色空濛里安逸，一滴雨水俏江南，俏麗了西塘鎮
油菜花的芳香是一個畫布的語韻
頂真一波三折的氣喘吁吁如牛
在虯枝的芳波里逸出一場煙雨的閱讀
我的西塘鎮在江南一角豐滿，淡淡地懸掛和浣洗
夜晚，彩虹的鋪墊和遠眺，夕陽斜下一塊雲朵的西天
我用香樟樹擦拭稻田的平面圖，一灣水在西塘鎮一角豐滿
幾隻鴨子的白，搖曳著，印象派的青青草桿和禪語
彎曲的鄉村小道，一根韁繩牽著落日餘暉的牛哞
漂亮的小女孩，轉動一襲大紅的裙擺像我身後晚霞的
紫紅袈裟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語那些兩邊的樹
在一望無際，是我乘坐著綠皮火車在馳騁
◎我在離開江南的清秀宛約里馳騁
綠色的蘆薈洗手液，一路青山綠水
洗凈了我乾涸的塵埃，一副近視眼鏡，放置在西湖上
在白色的玲瓏物件放置台框內
看清楚了，香樟樹的微信充電，一種金光對於
佛像的護養，像一位身穿紫色袈裟的大師
一路伴我順風順水同行，一聲玲瓏剔透的梵音
將我昏昏沉沉的旅遊，放在
一串佛珠的默念里我叫不出名字的佛物
依舊在神聖的經語中，一遍一遍誦讀
雙手合十的虔誠，一如美景對於瞳仁的洗禮
讓我在一副眼鏡的近視度以內，仰望我的聖像
那微微一笑，像一萬次捻花的法念而起
安心，是歲月靜好，沒有了一種等待的焦慮不安
讓我的私心雜念落雪，附著一粒煙蒂的雜音頓生
在隨手一扔里，只銘刻下乾乾淨淨純粹的西塘鎮
那是兩隻蝴蝶應夢而來西湖歌舞，無止無休
像我在學越劇，唱越劇，演越劇
在神州五A級景區內，我一千年的抵達如此
在華夏十佳古鎮里，我一萬年的離開如此
坐在西湖邊的人，不再是裝飾著一種曇花一現
只因在我夢中，兩隻蝴蝶應夢而來
新時代的金語，咖啡靠近西湖水的啜飲
那些詞語和幻燈片像廣玉蘭的葉子，大片落下
新時代的金語，聆聽，每一隻耳朵
被長江水的東逝洗禮，是世界文化遺產的預備清單
流過了，一朵浪花之燈的
點燃和雕塑，後浪推前浪，我緊握的炭素筆
在一點一點書寫香炷之光芒，思維在綠色的呼吸里創意
在西塘鎮，牛去了雲朵的稻田在養尊處優
豬去了嫦娥的天河，在遊手好閒
閑不住的光陰，爬在窗口的
常青藤上，有些遮天蔽日，一些人，在喝著牛欄咖啡
一些人，在品著豬圈香茗，離開江南的清秀宛約
我馳騁在西部的，雄奇粗獷里，三千越甲，在吞噬我的乾涸
一種赤裸，在被油菜花點亮焚燒
沒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車水馬龍，從星星的翅膀收攏開始
為暮色掛上，淡藍絲綢的睡衣，夢從星星的翅膀收攏開始
沉默，在消化時間煮雨的陽台，四月在一語切割牡丹花蕊
時間晃悠煙雨一根黑線彈琴復長嘯暮色在窗外蒼茫一片丁香
一種感激不盡，來自陌生的問候，流水的芳波，依門而立
那些前無古人的榮譽擦拭著我的鞍馬勞頓
後無來者黃昏的微雨，近在眼前一亮
別了，苦憶菜，鐵扇松，豌豆草，素顏草
扁豆草，掃帚秧，苣苣草別了，西塘鎮
粉紅的歐洲玫瑰花，在火車站前
排列著車輪，啟動鏗鏘的芳華，坐在行李箱上的小男孩
轉動花絲馳騁的天真我在絲巾的飄逸中
打開京杭運河十年的煙花之夢，藍色的椅子，打坐時間的站台
一張房卡焦慮異地戀的打開淡黃水磨石地板
在斑駁無語的擊打中，撫摸一隻蝴蝶木質翅膀的芳齡
我的江南，我的西塘鎮是一片一片紅葉思南
蘇欣然：《詩畫西塘，走讀筆記（組詩）》
◎流水
這一次，我是一葉扁舟，用身體在西塘寫信
前朝的水波剛好帶過來，細針細腳底縫補
被詩畫的西塘，梳理出潦草的筆記
這一次，我是一滴水珠，在西塘的夢裡
不醒不醉，痴迷著靈魂拴不住
我是一版悲憫，從水裡撈出來
是燈光，月光，是被侵吞下的人間倒影
是鄉愁被細細篩選後的一部分
允許驚慕，抿嘴微笑，允許將心裡的痛說出來
一股美的憂鬱，在河水影幻里眺望
我是西塘水湄之上遺漏的煙波
也是西塘水湄之下，蝶渡的美學
我看見西塘的美越來越彰顯，水鄉人家，成為一隻夢蝶
我是我，我非我，在西塘
我是水波流過的河床
千年古風在此，大紅燈籠停懸
從線裝的書籍中抖落詩意的字詞
才是西塘水的骨架，看得見，摸得著
夢中還有大夢，美好里的曼妙，水洗明清的側影
讀西塘，就讀水光柔和的光影，碎碎念里的婉轉
◎小橋
至今一首長詩懸停在西塘之上
白雲丟了魂魄，夢遊的身影走上去
誰的素手推來煙波，誰的煙袋窩裡有一枚夕陽
儒生走進書籍，把聯袂的身體，橫在西塘
小橋是西塘唯一的名詞，借著炊煙還魂人間
世事如煙，攢動如昨，獨獨在西塘，把自己抬出來
我敢確信，橋下橋上，都是愛情的水禽
讓一豆漁火繁衍至今
在西塘，小橋是詩歌的風雅，排闥著詩意
人間的煙火可以向上，人間的煙火也可以向下
成為一截傲慢的風骨
如果把小橋從西塘摘出去，就像是鄉愁
再也找不到路徑
在西塘，小橋在詩畫的一側，鏈接美與祥和
一雙眼眸被修葺，依然以長句短詞的樣子
在輕盈的讚美詩里，讓一縷古意寫出今夕的新詞
西塘呀，是彎進靈魂里的小橋與流水
刻度了情感交織的接力
◎人家
一封遊子吟先一步抵達，做舊鄉愁的情緒
水岸人間，白牆黛瓦，或青石板上，泛著光陰的足跡
寫過每一條巷弄與水巷，在一幅畫中展開
詩意的字詞丟掉詞性，不能確定周著美的出身
原生態，不著多餘的筆墨， 彷彿青苔，也是留夢的胭脂
夢裡水鄉，拓片時光的膠片
遍地的小篆，細碎落花 ，每一個回身，都有一隻寬大的水袖
藏下歲月的乾坤
一場花事演繹不完西塘美的寄託
從小橋上去，走進詩畫的西塘
我不販賣任何什物，而是要購得西塘里一滴碧水
古巷裡香汗幾許，花謝飛天的尤物
把自己穿越成這裡的一個人物
戀戀西塘，就是戀上這房檐遮蔽之下
炊煙漂白的暖居
就是戀上一首詩意的吟哦，跨越時空的品質
把單純抖落在古意清輝里
習慣在一個融化的季節將自己融化
◎鄉愁
古老的街道上，水巷，石橋與垂柳
被皓月照著，被西塘的流水一次次漂洗
閑淡與優雅從不出門
一座老宅，重門深院，綠色的階梯抬出古建築
時間悠遠，入得宅門，在老屋裡盤轉一枚精緻的紐扣
水中有倒影，眼睛裡有經文
一遍遍用婉轉念出鍾靈與毓秀
長廊，紅燈，把唐詩宋詞的內心掏出來
鄉愁不由時光說得算，鄉愁在詩意的字詞之間借與還
西塘呀，竹刻，石雕，浙綉，一一標註
它草本的自然，與篤定的心
讓鄉愁，具化成橋、水、船
有塤，有樹，有浮雕，有瓦當
詩畫皆宜里一段安居的倩影
成為頓悟生存的美，一個朝前行走的方向
美麗鄉村是新的鄉愁，蔥鬱著一枚鮮亮的詞牌
畫不盡的西塘，歌不完的西塘
再一次戀上鄉愁里的風景
西塘是每一個人夢中的水鄉，是中國的鄉愁
用美幻如斯的感覺，排檢修辭
只撿拾婉約，清秀與古意詩詞里的意境
◎詩韻
古箏的琴弦抖落開去，一枚音符跳躍在水波之上
預測一次美的驚心與動魄
預留的紙墨，畫出西塘柔暖的部分
畫出光陰重新排檢流水的方向
從西塘漂過來的文字，濡濕自己，細緻斟酌里的
遣詞造句。流淌著詩韻的西塘，誕生新鮮的字詞
在掌心的紋路上畫出落日，老樹，寒鴉
從西塘後現代風範里，剪一縷光影，讓小橋流水人家
嵌入畫卷里的模塊，逶迤成水岸上疊目的瓦當
是唯一可以騰挪的字詞，就著幻影，接踵著香火
從此岸到彼岸，心養風景的波瀾
詩韻里的西塘，每一景每一事物，都在心底落居成佛
嫻靜與端莊，注入驚喜與感動
讓一滴水覬覦水的漣漪，系住西塘的腰際
最終是西塘之戀里唯一的和解
水是詩，橋是詩，水上一夜泊船也是
白牆黛瓦更是，古街古巷古樹，把用舊的人間
往深處遞送。只有從古意里撈出的字詞
每一枚都帶著新鮮新奇新事物
擱淺在大美西塘，美麗鄉村裡的醒目
黃遠飛：《鷓鴣天?西塘一游》（舊體）
三省霞輝越角紅，攜壺騷客買烏蓬。
櫓開一道春秋水，柳拂千家唐宋風。
朱裙女，白頭翁。爭相留照嘆匆匆。
西塘應幸非桑梓，怕別鄉愁累酒盅。
西塘上的眺望，已長滿了蒼苔綠藤
那些弄堂，那些石橋，那些廊棚，那些古宅
都醉在胥塘河慢悠悠的時光中
縫隙上，一株小草剔著古鎮的骨架
風一傾，拽出一個個意象
足以餵飽西塘的美夢，或者
讓歷史重新從一壺風中醒來
我知道，多年來，一個又一個有溫度的名字
被西塘放進家族史
楊茂 、張成、周鼎、顧錫東、趙憲初-----
一半鄉愁伴結，一半又煥發著日月的光暈
且再喚你一聲胥塘
淡雅的水墨里，一座古鎮，就地重生
2
時間在河水的漣漪中
開啟，又閉合。我似乎看見
伍子胥泛舟而來
十里長風，翻動無處不在的風流
敢問客官，你要哪間客房
每一間，都臨水照影
足你一讀小鎮的黛瓦粉牆、飛檐漏窗
足你一覽小鎮的卧波石橋、長街曲巷
足你一聞小鎮的流水輕吟、槳櫓淺唱
還應該有一面掛起的簾幌
風吹簾動，一點點把河水的影子
收拾乾淨。這樣，你和我
就能在古今中穿梭
就此駐足吧。長長的廊棚伸出熱情的手
將你，和我挽留
過了西塘，流水望斷，別無去處
3
這晚風起源於哪條窄窄的小巷
流水退掉原籍，在西塘改換門庭
掀開一座安靜的院落
和胥塘河交換烏篷的櫓聲
82.92平方公里的愛情，足夠你安家落戶
悠閑如船，吳根越角貼著你的肌膚
親切交談。有一卷書箋被月光濡濕
填詞的人舉著油紙傘，吳儂軟語
在槳聲四起的水波間打滑
比廊棚發生的正史野史更婉轉
在種福堂，說「種瓜得瓜，種福有福」的話
在石皮弄，回憶明清故事的跌宕
在燒香港，壓下人間生死的煙火
木格窗。小斜月。深燈院落
西塘的畫筆，寫意了江南水墨畫
將一串履痕嵌進青石板
穿過唐宋的晨曦和明清的黃昏
臨水的埠頭，誰還在痴痴地等
在微瀾中，一雙功利耳朵聽不到的動人心曲
正與你應和。迷離，而又漣漪
4
西園、醉園、廊棚，是西塘三枚春意盎然的辭彙
它們竭力朝水面生長
我的鄉愁，在此
一再被撩起，我的西塘
我的「胥塘」啊
我要靜坐下來，傾聽一棵草木
抑或一根柱子的敘述
過往可以簡單，也可以複雜
可以憂傷，也可以喜悅
穿透不確定的假山、亭池和柳亞子先生
從蜿蜒起伏而又和諧統一的廊棚迎面而來
流水不斷增刪著情節，而風雨中帶走的幾片
成為了西塘讓人無法迴避的影子
早已在歷史的陳述中，埋下了伏筆
我來，只要在西塘鋪好的宣紙之上
繪美繪愛繪奇蹟
我是過客，飲二兩秋風，喝一口鄉愁
也把姓氏種植在水裡，種植在西塘
再也不想離開。只想
讓身心永遠居住在西塘
5
光陰的故事，在西塘
已不再是羅大佑的歌名
時間已偷偷置換，古典美與現代美
被一條河泄露了天機
江南水城，萬物之靈西塘
想卸下霧霾和 喧囂，就牽著她的手
走一走，抑或住下來
在西塘，我的心，變得異常柔軟
還有什麼不可能呢
這裡的每一個詞語，每一處雕琢，每一朵浪花
都凝聚了西塘的浪漫和甜蜜
春秋的水，唐宋的鎮，明清的建築，新時代的文明
古鎮與現代的結合，時尚與自然的盛宴
西塘，我已不知身在異鄉
我棲息下來，像一隻鳥兒
被西塘認領，是我此刻唯一的渴望
安恬、舒適，接近完美的詩篇
然後，幸福地枕著西塘睡去
王厚朴：《西塘即事（組詩）》
◎西塘，線裝書中宋詞描摹的晨曦
聽雨入眠的昨日，濕漉漉的鳥鳴，被我推開
——這是清晨發生的事
有一個時辰
小窗含著古人見過的朝霞，鮮嫩，薄霧似紗
光線，在鑿最厚的石
春水，在揉藍的布料
樟樹擁有我的眼睛
河邊洗衣的婦人，棒槌輕揚，再拋水裡漂洗
幾株水草簇擁著碧綠的心事
春風：馬匹悠然
蹄聲濺起來了，落花，水圈中蕩漾的，落花
◎西塘，長廊、弄巷中打盹的午後
檐上閃耀著潔白的鱗片，光，它的恍惚、溫度
正從水面漫過
長廊，誰此時正在展開它的皺褶，白色的火焰
飛鳥扎猛
木頭內部傳來古老的聲響：那些鋸落的光陰
書生中第，閨中紅妝
而誰，又將失意種成一棵古樟
弄深而窄，石薄如皮，誰從這兒走過，去哪裡？
石皮弄啊
泛黃的信，我看到了門栓、蠟燭，與斑駁時鐘
黃粱夢中走出的隱者，是否熱衷於焚燒書信
識破時間的詭計？
◎西塘，永寧橋上睹物思人的黃昏
萬物皆有燃燒之美：粗瓷、布匹、根雕、紐扣
與古戲台
一個人躲進舊時光，燕子壘巢
行人的碎語、小販的吆喝，沿著流水潛向遠處
永寧橋，你曾站過的地方，空蕩蕩的
我把酒瓶舉起
——這孤獨者的糧草，飲盡它的，又被黃昏飲盡
一根鞭子，把夕陽趕到西邊
少頃，它的霞光如敗落的木蘭墜下，鋪在水面
風啊，無所不能的風
總讓我對丟失的稻粒，逝去的事物，心懷內疚
……羊群漸漸消隱
◎西塘，烏篷船搖出碎月光的夜晚
酒後微醺：蔥油蜆子，蟬衣包圓，清煮三兩舊事
星子在水底燃燒
而一葉空空的烏篷船，等誰
從油膩的世俗走向這裡湧出的河流
燈籠後退，青石板街、酒吧、玉器店，跟著後退
櫓聲細瘦
「吱嘎，吱嘎」，揉皺的水波泛起無數閃爍的碎片
一彎拱橋托起星海
搖櫓的人哼起小調，晚風輕輕彈奏著兩岸的垂柳
春秋的水
唐宋的鎮
明清的建築，今朝的書生，月影如何爬到東牆上的？
龐小偉：《西塘詞（組詩）》
◎石皮弄
如果有滿腹心事
走一走石皮弄就好了
走一走石皮弄，滿腹心事
就被擠空了
窄窄的石皮弄，似一截空竹管
走過去，能聽見簫的回聲
窄窄的石皮弄，似一把空刀鞘
滄桑人走進去
如同舊刀子回到鞘里
如同遊子回到家中
窄窄的石皮弄，用力一擠
就穿過去了
刀子就出鞘了
刀子出鞘的剎那，天光洞開
走過石皮弄的感覺
如同刀子削去內心的沉痾
輕鬆的身體里，蕩漾著一支船歌
◎中國紐扣博物館
解開風情之後
扣子們便賦閑下來
一粒粒，一顆顆，一朵朵
神情自然，心思飽滿
一粒扣子，打開是一隻蝴蝶
一粒扣子，繫上是一顆相思豆
一粒扣子，尤其是離胸脯最近的一粒
經歷了波濤洶湧
經歷了黯然銷魂
曾經，一路顛簸，在一個人的眼神里忐忑
把一個美麗的傳說盤起來，是一粒扣子
把一根草繩挽起來，也是一粒扣子
一絲煙雨穿過去，扣子就解開了
把扣子繫上，一條小溪盤腿而坐
成一處潭
把扣子解開，一條小溪便從石頭上落下來
成一飛瀑
扣子，扣子，美麗的扣子
你們安安靜靜地，被歲月存放在這裡
連綴你們的衣襟哪裡去了
最迷人的旗袍哪裡去了
被你們解開的萬種風情
在西塘瀰漫開來
被你們解開的款款新風
在水波之上生煙生霧
◎明清木雕館
先把生活構思奇妙了
一塊木頭，才能在雕刀的鋒芒之上
自由翻飛
飛出小燕子的輕巧
飛出龍鳳呈祥
飛出江南水鄉的古樸與優雅
當玲瓏剔透，在一塊木頭內部異軍突起
江山社稷有了鏤空之感
滄桑歲月也有了鏤空之感
被鏤空，是一塊木頭打通內部關節的必要手段
把精湛的雕刻技藝內化於年輪深處
木頭的傷，比春光還要葳蕤
當一場煙雨在木質的紋理里蒸發殆盡
趁墨跡未乾，木頭以龍首的形狀躍上房檐
吐一輪明月，照水墨鄉愁
以流水戲謔落花的筆調，勸諫愚鈍的木頭
以白鷺撫弄蒼山的技法
撬開木頭內部細密的紋路
暗香與雕刀上的鋒芒咬合在一起
若干年後，大美樸素而出，大器塵埃落定
◎煙雨長廊
當我懷揣中年的惆悵
走過煙雨長廊
江南在一首詞闕里更加醉人了
烏篷船自墨中駛來
搖櫓的年輕女子，腰肢擺動
口銜絲竹，身後雀鳥翻飛，眼前水波蕩漾
如果把內心的惆悵抻開
剛好等同於百年長廊
那麼玲瓏剔透的檐角，向上翹起的部分
是尚未抻開的新愁么
烏篷船在岸邊兀自空閑
如果天黑之前要渡的人，還沒有出現
它將泊向哪裡，那些由它製造的漣漪和浪花
會贍養它的蒼老和斑駁嗎
但見一隻鷺鳥
向白牆灰瓦的間隙飛去
我心中默默祈禱
但願它薄薄的翅翼
別剪亂了那一幅永恆的江南水墨
◎西塘的橋
在水之上，把此岸與彼岸
挽在一起
牢牢地打一個結，即為橋
橋上過人，過情人，過客人
橋下過船，過烏篷船，過蚱蜢舟
橋上有護欄，可依，可拍
是憑欄遠眺的好地方
是把江南水色盡收眼底的好地方
橋上有石階，一層，又一層
走過去，能留下清澈的迴響
如絲竹掠過空寂的心坎
如騎一竹馬，走過澀澀的梅雨時節
什麼胥塘橋、五福橋、卧龍橋
都謙卑地拱起身子，把客人
迎來送往
西塘是橋的故鄉，是橋的博物館
這裡的橋通古今，這裡的橋心有靈犀
當你走在西塘的橋上，你的前世
一定也走在西塘的另一座橋上
驀然間，相逢在一起
林建紅：《宴請記（組詩）》
賢弟前日微信問之，西塘高士眾多，且少長咸集
有紅塵里不曾有的尊嚴，和自由，適合交友，大宴賓朋
若啟程前往，該請哪些客人為好？兄以為
茲有倪宅，骨架精微，書香沁壁，系吾心儀之友也
再有槳音里的舟楫，彈奏的是春秋之水製作的琴譜
唇齒間吟誦出的，是玉質宛延的幽古之音，莫忘相交
還有臨水的民居，熟讀明清，被風煙浸潤的巷道
天生一副俠骨豪腸，善於捉襟處引天地之寬，亦可交之
此外，如遇煙雨不遠萬里，前來打尖，必自懸於廊棚為簾
引高古至，高雅出，屬高義之舉，此「三高」者可多多益善
如遇垂柳結廬民居，木門古道熱腸，攜鄉賢及眾多馬頭牆來迎
必有素心的飛燕為童子，有漢唐的磚，攜來宋元明清的瓦
務必躬身回拜，它們系吾舊識，上承天光，下接香火
皆吳越人氏，名門望族也，不可怠慢
再是此地骨架奇偉，內蘊涵藏，僅一個「石」字便見了得
如石拱橋謙遜，夤夜還在躬身問道，算一知己
石皮弄在夾縫中另闢蹊徑，以滄桑修持陳香，乃西塘名士
石埠頭好舊，偏愛於濕漉漉的慢詞，亦可留之細訴衷腸
又如石板路可通秘境，石欄杆處，回頭紅袖，轉頭軒窗
乃君子夕陽下難以將息的行吟，可惺惺相惜，大加挽留
此外還有青瓦之上，可寄高遠的吳歌越語
紅燈籠下，氣數永無盡頭的店鋪美食，以及
足不出戶便可享盡天下紐扣、木雕的館子，皆天下才俊
再是，若是夜宴，在引高朋於觥籌，引燈火於曲徑之時
勿忘請上搖滾，讓淋漓的元氣直上樑柱至少三日
倘若三日不去，再繞上五日以迎更多大咖亦無妨，切記
◎與友書
君若去西塘，一定要穿窄巷，經斑駁的老院牆
那是一條大於光陰的隧道，出口處
會乍現時空用無比清晰的斗篷隔住的紅塵
屋檐下的紅燈籠飽滿又輕盈，會懸於每位過客的心房
每踏過一塊青石板，就會有一個人世，領著你走
儘管中年早至，萬物看談，但彼淡非此淡
估計還有可能再次返回窮追不捨的年紀
看朝露之下，鑽石滾動，看塵外的寺廟，藏於民居
限量版的青磚灰牆，被夜光杯里的搖滾擁著，供無限揮霍
期間可遇太多難以得見的靜，沿街穿過埠頭，往塘中一躍
太多已用不上修辭的動，借著槳音，推出太古的明鏡
在白雲，碧宇，街巷、埠頭……的風雅頌里，停下來
如果你抵擋不了，就請臣服
如果你抵擋住了，還請臣服
我們抱緊煙波，是看中了她曼妙中藏著的浩渺
我們用力愛著，是因為創造仍是她的軸心
如果情懷是一個國家，承傳和發展就是她指定的憲法
心能安理能得，掌著乾坤，與天地同框，江山同席
此外，在黎明的工具里，還可見青苔的光，混於神跡
可見原想星夜趕路的行者，突擊改簽為蝸行的票根
可見為小蜻蜓和水蜘蛛開通的航班，和黃金的水道
以及石板路灰色的套裝，和青黛磚瓦的醉園、倪宅……
它們歲數雖已逾百年千年，不問世事久矣
但縷縷晨光仍像其上碧宇，不見源頭，卻連接了世界
仍像我喜歡的幽古，雖厚重無限，卻依然能在水面悠遊
◎詞牌國
好想就著夢裡西塘，請君建一座屬於你我的詞牌國
交錯的河流，聲聲慢於紅塵的時光
醉於花陰的古人今人，舊人新人，有桂枝之香
如果單有殿前歡，不知碧雲深，不如感皇恩，持青銅劍
下一道如夢令，與君民猜拳煮酒，掛漿推舟，如醉蓬萊
譬如封五福橋為鵲橋仙，專作少年游
封欸乃的槳音為漁歌子，紛飛於桃花的白鷺為天仙子
封舊時風物、宅院，街巷為木蘭花、西江月、菩薩蠻……
同時可封浣沙於溪的女子為虞美人，倚於欄杆的為念奴嬌
她們可點絳唇，可吹奏世襲的絲竹，只惜《詩經》沒來過
否則鷓鴣天里，還可借道吳風，採茶煮春碧，蹴罷鞦韆
那些流觴的越水，《水經注》也未曾錄入
否則沁園春里，可問道明月，請時間為證物，三分西塘
二分寄於肝膽，一分製成逍遙樂，陽春曲，可時時唱吟
臣民們相見而歡，如賀新郎，如訴衷情
若遇變天，就在廊棚搖動雨霖鈴，看水調歌頭，字字錦
在陌上花般錯落的漣漪里，蕩漾出好時光
若是雨止霞彩赤，滿江紅，可上西樓，倚欄杆，或踏莎而行
上古的流水，為我們填詞，填不聞人間煙火的煙火
也填宣紙上，留墨處知其然，留白處不知其所以然的精微
噫吁嚱，清平之樂，莫過於絲竹臨江，仙風催動道骨
普天之樂，莫過於江南好，有暗香疏影，水墨丹青
隨搖滾歸於喜慶同天。只是紅塵舊夢裡，奴家不勝酒力
不知是蝶在戀花，還是花在戀蝶，滿國詞牌
唯見古韻滿庭，芳懷舊念，一闕未息，人間已千年
◎西塘愛
萬物都有喜好，比如廊棚喜用雨作簾
簾內，是與世隔絕的風物，在溫潤的朝代走動
簾外，若甘露洗塵，上面有安靜的光
黛眉勾勒，抵達的上限，足可容納春秋星漢
又如酒肆喜歡在白日埋於古道
夜晚再以現代風加身，享盡天下江南的搖滾之味
無數的情侶後面，是更多的新人和粉絲
簇擁著日月經天，人文緯地的時代，高燒不退
街坊們也都很熱情，它們來自不同的朝代
你看那些橋，宅院，很多地方都已經絕跡了
此地還在扎堆招搖，像一個個守法的書生
守著一座座人神共敬，慢慢沉澱的山河
再看那些天籟之音，都好藏，有時藏在槳音的背後
有時藏於水草，有時在精神高處，有時又在命運低谷
有時甚至懷疑，眾生才是真正鼓瑟吹笙的始作俑者
合力與靈魂匹配的人，風雨同舟的人，創造了夢境
我也有喜好，我喜好乘倒流的時光來
手持十八竹的骨傘，灰布的包裹里是一把零散的碎銀
台階總也登不到高處，青石板永遠沒個盡頭
我就在兩者之間，看塵埃收起翅膀
看小南風把我從俗世帶來的慾望，慢慢陰乾
再用花雕浸潤，借古戲台做舊，把陳香埋於寶藍石的波光
——它們真對我不薄
除了結廬之思，蒓鱸之思，還讓我，無以思故鄉……
提及西塘，風景便被捏出了水
水墨畫卷，無聲洇染，言之不盡的
醉意詩情。太湖案旁一介白衣
誰，能走近你的硯池？
住進你的心房，結下千年樸素情緣
歷史和遺址給西塘增加了厚度
白牆黛瓦里，醒著無數個朝代或祠堂
走在龜裂的地表，一條老街
那是清朝遺留下的最後一條長辮
彷彿每塊石頭都有禪意
春秋的月亮別在天上，有槳聲劃破月色
像打探古老的消息
公元二零一八年這麼近，紅燈籠里
那未曾走遠的歷史，在氤氳的視野里
延伸。那些客棧、酒館、民宿
平平仄仄摺疊著思念。江南多煙雨
恰如明清女子朦朧處撐一把紙傘
遠處油菜花在動情的時節翻山越嶺
詩與西塘的相遇，是世間註定的相逢
「江南水鄉」唯一指定的代名詞
我已找不到它的祖先，一路走來
不覺驚擾她的酣夢，一寸一寸的柔情
觸動了西塘靈秀如毓的目光
2
快活的艄公，濡濕的吳歌小調
唐詩宋詞里驚起的一灘鷗鷺
從街頭飛徹巷尾，我已不知留情哪裡
時間抵達環秀橋，更適合三五小酌
把自己灌醉，在骨縫裡填滿敬畏之詞
從此，溫柔水鄉便有了姓氏
於是，我徹底愛上了這煙雨的藝術
黃昏，在這未被時間動過痕迹的水鄉
我攤開的身體，比薄暮更薄
葳蕤的氣息和著陣陣搗衣聲，躡進詩里
將溫暖注入血管，住進骨髓
「嚴靜，夕陽之美，以及——我愛你」
輕聲呼喚：眼前是江南詩？是畫卷？
還是古人留在藍印花布上的真跡？
隨綠水過西園，難以掩映的心事
點綴天然凝脂，那從燈影里歸來的
烏篷船，其蹤跡已被光陰打碎。河堤上
楊柳腰一搖一擺，蛐蛐開始輕唱
隱隱約約的視線里，透著愁腸
筆下的長短句在河風中打折
抒情不受影響，任意象遊走在水中
3
驅車從種福堂抵達一個夢，遇雨
流水餵養的小鎮、石碑、水井紛紛改名
隨江過鎮，濕滑的隱喻無人認領
就連纏綿也是綠色。清晨的水
隨風流動，夜晚的花落向時鐘
醉園之月，落下篆書的雨滴
水流一段歷史，漣漪中滌盪著芬芳
蝴蝶對摺了美景，在詩中行吟
舒緩的水聲，潺潺絲帶在身體蕩漾
西塘啊，在這比詩意更詩意的地方
臨水而居，將心事悄然掛起
嚮往，這詞語太堅硬，不妨喝半斤黃酒
溫軟之際，船兒盪開思緒，搖櫓
「借問酒家何處有，胥塘河邊處處樓」
漫天星光與漣漪，完成最長情的邂逅
素雅，美如城堡，辭章之美難書胸臆
河面上的風，以經年不變的低吟
在橋上朗誦它的全文
從清晨到黃昏，西塘釋放出足夠多的安靜
小船、遊子的呼吸和光陰一起遊歷江水
經年古鎮浸泡水中，歷史傳說也浸泡水中
我已深陷西塘，縱使懷揣億萬修辭
也抵不過水流潺潺的聲音，漸行漸遠
遠成一個個朝代，寂靜里的浩蕩
4
如果江南是一首詩，西塘就是外一首
長夜漫漫，水汽氤氳，月落烏啼
一切都是睡眼惺忪的樣子
舉步塘東街，讓一切慢下來
再慢一點，跟車馬郵件一同慢行
千百年來，太湖畔的凝脂階塵不染
聖堂古戲台觀戲，客飲一杯烏龍茶
捧起歲月沉香，天氣，略帶西塘口音
讀詩下棋，待落霞晚照，暮靄霓虹
西塘如一塊美麗的胎記，長成
水墨般的肉身，我不能確信虛無是真的
一隻沒有籍貫的鳥，鋒利的羽毛
劃破水面褶皺里的深睡眠
從詩里，進入時間解凍的醉園
檢驗生命最樸素的聲音
把我研成墨，深情處揮毫助興
我是平靜的，廊棚也是平靜的
淵源流長的水和房，嬌柔綿延的街和巷
許我遠方來客，駕一葉扁舟，入水鄉愁腸
絲竹細細，流水依依，一縷幽寒的情愫
落滿舊舍。我知道河水的每段波紋
都有故事，而我就在某個章節里
5
千百年來，西塘的水托舉著人世
溫婉的青街，被摺疊的日子開滿詩意
綠水籠著輕煙，悄悄環繞村莊
無數個故事，豁然盛開。相思的印象
從大地根處拔節，從綠水深處拔節
濕意渾然，秘密只在心跳的地方
曾記得，吳根越角，枕水人家
每一個旖旎的黃昏，每一縷恬靜的惦念
流水總是拿捏不準幽靜的方向
來西塘，讀淑女的心，知水鄉的情
酣然卧夢的盡頭，在筆尖做一次深呼吸
越劇被塗抹綠茶。在不溫不火的西塘
一首詩，熬盡了黑夜與白晝
午後醒來，天地一片古意，白雲經過石頭
我在不同的地方看綠水的西塘
每一道波紋，彷彿都是新的。我自認為
西塘是我一個人的，經卷里的
茶漬更適合陰曆。茶杯里的浮沉
看得見今生和來世，斗膽從身體里出來
從現代摸回古代，被一首詩穿過身體
「欲見炊煙而不見炊煙」，我曉得
我再也無法與西塘撇清關係
張志鵬：《西塘吟詠》（舊體）
其一
千載春秋韻味長，江南古鎮屬西塘。
燈籠閑掛石皮弄，燕子斜穿種福堂。
雨里人家洇水墨，月中景色幻華章。
愛聽此地吳音好，也願來生作故鄉。
其二
江南三月恰相逢，此處風光最不同。
十里白牆連瓦黛，一溪碧水映燈紅。
還疑人在詩篇里，更道舟行畫卷中。
老酒未斟心已醉，今宵清夢意無窮。
劉喜成：《七律?西塘古鎮》（舊體）
紅霞一抹夢芬芳，青瓦高牆歲月長。
小巷春聲牽福步，大橋秋水伴詩章。
評彈吸引池波醉，吳語流傳雅韻香。
團扇搖之懷往事，誰吟好曲到西塘？
姚志波：《九張機?詠西塘古鎮》（舊體）
序題，綠水柔波惹夢痴，盛世嘉興暢吟詩。杯中還有忘憂物，醉把西塘古鎮題。
一張機，問君何處覓香溪，嘉興就有桃源地。歌吟浪漫，思飛古鎮，心曲綰雲霓。
二張機，蟠龍望月現驚奇，盈眸儘是波光美。成群野鴨，凌波掠影，便把柳煙迷。
三張機，誰撒花瓣滿園飛，流丹滴翠香侵肺。蝶忙打扮，鶯忙練嗓，生怕誤花期。
四張機，平台親水近琉璃，凌波棧道觀魚戲。橋連小島，廊通曲徑，緩步景頻移。
五張機，蒹葭帶雨任風吹，香蒲搖曳三千水。汀蘭岸芷，漁歌應水，綠韻濺香衣。
六張機，漸來霧氣眼迷離，村居隱現知何擬。漁家小院，田家景緻，綠道掩疏籬。
七張機，滿江詩藻蘊珠璣，香風十里誘人鼻。醉人村景，特色小吃，香味漫瑤池。
八張機，月兒投影小魚圍，夕陽吻水紅波醉。沙鷗海雕，翩翩倒影，心已伴霞飛。
九張機，尋芳拾翠不知疲，柔波洗盡煩心事。親山親水，怡心養肺，盎趣忘思歸。
神奇，嘉興築夢架雲梯，長空萬里題聯對。上書大業，下書圓夢，天地透靈犀。
騰飛，西塘古鎮景色瑰，地靈人傑嘉興美。荷花溢彩，江水延夢，萬象競騰飛。
結題，以水為魂業更奇，夢圓西塘信無疑。一地貯滿流辭韻，四季花開四季詩。
呂小明：《鷓鴣天?詠西塘古鎮》（舊體）
倩影廊棚傍水涯，青磚小瓦近荷花。忘年深巷藏幽夢，映柳清波漾碧紗。
嘗米酒，品春茶，融和情味棄豪奢。吳根越角千秋歲，古鎮江南第一家。
林錦城：《臨江仙?西塘戀曲》（舊體）
一曲田歌吳越韻，
落秧放鴨時分。
推敲史韻古村門。
平川晴影靜，
古鎮曉妝新。
廊柵畫境開詩境，
一橋環秀芳春。
西塘醉美古今聞。
鄉情巡廟會，
雁塔繞慈雲。
(注)a.田歌又稱吳地歌曲。如落秧歌、放鴨歌。
b.平川，西塘古名平川。
c.一橋環秀，環秀橋。
d.廟會，七老爺廟會。雁塔，雁塔禪院。
田 宇：《畫堂春?題斜塘》（舊體）
雨嫣雲墨動來人，
空疑卻是逢春。
度深遙步忘詞新。
重唱流塵。
舊月骨章何在，
斜塘情脈猶真。
江南奇貌問香因。
袖夢三分。
※黃泥小道，及我的鄉村敘事｜每日好詩
※為了忘卻的紀念｜魯迅最經典的10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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