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塵女的洗白之路
文/婉兮
1
佟蕊是26歲那年金盆洗手的。
她扔掉了所有的低胸衣裳、熱褲短裙也丟了一大半,蕾絲內衣丁字褲統統剪碎,就連通訊錄里的姐妹和恩客,也都刪得七零八落。
總之,是一副鐵了心要重頭再來的姿態。
過去被裝進了黑色的塑料袋,再往垃圾桶猛地一丟,往事就甩開了十之八九。
八年前選擇這行,佟蕊是自願的。
可來來往往的客人們,大多喜歡在翻雲覆雨後詢問她的身世。那些居高臨下的目光,無一不帶著絲絲悲憫,嘴裡則發出聲聲嘆息,似乎人人都有個救風塵的英雄夢。
有時她也順嘴說,編一套標準模板的說辭。
什麼供弟弟上學啦、給母親治病啦、替哥哥攢彩禮啦。常常詞不達意漏洞百出,但卻能最大程度地滿足那些廉價的同情心。
反正大家都是說說而已,沒人真的想玩「救風塵」的矯情遊戲。
對男人來說,外頭的女人是道精美甜點,好看歸好看,但吃多了會膩。唯有家中那碗白米飯,才是真正的百吃不厭。
過去,佟蕊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
奇怪的是,25歲一過,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便在她的心裡生根發芽。她愛上了逗弄粉嘟嘟的小嬰兒,夜裡路過別人家的窗下,也總會不自主地盯著那橘色燈火看上大半天。
那種溫馨而溫暖的感覺,開始蠱惑她引誘她,牽著她往俗世的路上走。
畢竟皮肉生意只是一口青春飯,時辰到了,便一天不如一天。
2
佟蕊花了許久,漸漸把自己的心事捋順揉勻。從良的心思,就不知不覺地起來了。
說到底,嫁人才是一個女人的最終歸宿。那意味著安定和踏實,能夠穩穩地托住餘生。而她這些年攢下的積蓄,應該也夠鋪出一條退路了。
計劃是盤下一家小店,靠著它洗去一身風塵氣息,然後清清白白地上岸。
於是她把電話打回老家,托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出面做媒,「找一個老實人就成,窮點丑點都不要緊,關鍵是會疼人。」
按理說,回老家不是理智選擇。
可終究故土難離,更何況佟蕊還心心念念著那一口吃食一瓢井水?於是她安慰自己,「誰看得出我干過這一行呀?我臉上又沒寫著字兒!」
不過後來的一切都證明,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相親沒那麼容易,每個人都有他的算計。
畢竟雙方條件都必須明碼標價地擺到檯面上來說,包括相貌、家世、資產,以及名聲。
佟蕊名聲不好,這是赤裸裸的事實。
小鎮太小,閑言碎語跑得滿街都是。佟蕊的臉上沒寫字兒,但人人嘴裡都藏著一把刀。
她的故事被反反覆復地揣度咀嚼,演化出了許多不可告人的版本。但核心都是相似的:她在遙遠的地方賣過身,她是不幹凈的。
這也是事實,無法反駁,也辯解不得。
17歲出門遠行,佟蕊在一家工廠做工。錢不多,活卻很累,她只堅持了一年,便被小姐妹誘惑著下了水……
倒不是生活所迫。
佟蕊的父母在鎮上打短工,苦是苦了點,但不至於讓女兒去賣身。更何況,她還是被寵著慣著長大的獨生女。
誰讓那一行來錢很快,又足夠輕鬆呢?
佟蕊野心不大,只想把唯一的資本快速變現,然後瀟瀟洒灑地享受後半生。
3
相親受阻,但日子必須接著往下過。
佟蕊思量再三後租下一個小鋪面,搖身一變為內衣店的老闆娘,開始有模有樣地做起生意來。
就是在那會兒認識江小明的。
他在附近擺了個小攤,賣些廉價的油炸小吃,比如肉串、豆腐、雞翅、火腿腸等等。油鍋吱吱作響,佟蕊站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
她偏愛零食,尤其對這些重口味的燒烤油炸情有獨鍾。
其實也是過去養成的壞習慣,那些收工的寂寥深夜,只有冒著煙火氣的小攤才能慰藉她的飢腸轆轆,順便安撫她的內心。
江小明已經30歲了,但還沒結婚,因為家裡窮得叮噹響。
他長得倒不算丑,笑起來時,臉上還隱隱約約有個小酒窩。佟蕊心思一動,來得更殷勤,吃得也更歡快了。
在男人堆里混跡近十年,佟蕊早就把自己修鍊為了成精的狐狸,眼神一拋腰肢一扭,江小明就自覺自愿地上了套。
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但結婚,畢竟是兩家人的事情。
她的父母求之不得,江小明的爹媽卻不肯鬆口,「咱家窮歸窮,臉皮還是要的,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上門來!」
佟蕊卻不計較,反而無所謂地笑了笑。
4
那年春天,江小明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店。
開在鎮上唯一一家中學的大門口,賣的依然是學生們最愛的油炸小吃,還多增了珍珠奶茶、鮮榨果汁之類的飲品。
江小明細細算過一筆賬,把投入產出都認認真真地寫在紙上:「可惜我沒有本錢……」
「我有啊!」佟蕊嬉笑,「你做老闆,不過嘛,店裡的流水我要親自過問,我七你三。」
「行,一言為定!」江小明忙不迭地點頭,心裡的小算盤也滴溜溜地轉起來了。
那時候,奶茶還是新潮東西,偏遠小鎮上的年輕男女都趨之若鶩,這家裝潢清新的小店,於是飛速成長為新興的戀愛聖地。
其實奶茶和果汁都是勾兌的,成本低廉,利潤卻相當驚人。佟蕊天性懶散,需要出力出計謀的活兒全部交給江小明,她只負責投錢、玩樂。
眼看著生意紅火,旁人的眼光竟不知不覺地起了變化。至少,再也沒人敢對她指指點點,江小明爹媽的臉色也緩和不少。
內衣店的顧客也一天天多了起來。
佟蕊沒別的本事,但對穿衣打扮格外有心得,同時也深諳男人心理,女人們鄙視歸鄙視,卻總愛往她的店裡來。
其實賣內衣賺不了幾個錢,真正有價值的,是她有意無意透露的那些撩漢寶典。
比如穿什麼樣的內衣、做什麼樣的表情、撒什麼樣的嬌、說什麼樣的話……
張愛玲早就把這種心思講透了:「正經女人雖然痛恨蕩婦,其實若有機會扮個妖艷的角色的話,沒有一個不躍躍欲試的。」
總之,錢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店面自然也擴大了,業務範圍從內衣拓展到化妝品和服裝。還雇了三五個員工,佟蕊成了真正的「老闆娘」。
當然,這不是佟蕊的本事。其中有江小明的功勞,也有老天爺的成全。
5
後來,江小明對佟蕊求婚了。
那天她剛提了一部車。
其實也是普通貨色,價格還不到十萬元。但在2007年的西南小鎮,這已經是身份和階層的象徵。
江家的父母眉開眼笑,對佟蕊的稱呼也一變再變,從「賤女人」到「佟蕊」、「蕊蕊」,現在變成了「閨女」,彷彿天生就該是他們江家的人。
可佟蕊反而不著急了。
人間煙火已經看過,好奇心得到滿足,新鮮感也慢慢散去。她對妻子的身份不再覬覦,反而對財富起了莫大的野心。
也是那時得到高人指點的。
對方是通訊錄中所剩不多的恩客,他建議她買房,多多益善。
佟蕊留了個心眼,把三分之二的積蓄拿來買房,另外三分之一,則存在銀行留作最後的退路。
於是,佟蕊趕在房價暴漲前搭上了最後一班車。她名下有了四套房,彷彿有了永遠不會被撼動的資本。
28歲的佟蕊,儼然已是發家致富的成功女人,再也不需要婚姻來安穩自己的內心。
風塵味,已經完完全全被銅臭味遮蓋起來了。
6
再後來,佟蕊離開了小鎮。
原因是江小明和一個女店員有染,兩人弄出了個孩子,女店員哭哭啼啼地「逼宮」,那張年輕的素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囂張」二字。
她說:「佟姐,懷孕這種事,你恐怕不太行……」
的確是不行的。那些年她做過幾次流產,當時懵懵懂懂,如今年歲大了,才覺出厲害來。
如果放在回家鄉的第一年,這種事或許會讓佟蕊抓狂、暴怒,甚至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
可如今的一切猶如滄海桑田,物質能給人安全感,更能滋養自信心和自尊心。於是佟蕊三下五除二地和江小明劃清界線,又火速賣出店面,然後施施然進了城。
這一戰打得乾脆利落又漂亮,佟蕊以受傷「原配」的姿態高調退出,反而拉得了一票同情心和高評價。
往後的幾年裡,她的身家水漲船高,也找過幾任男人,最後在一個喪偶商人的身邊安定下來。幫著打點生意,也順帶著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那一直是她的強項。
車子也換成了寶馬,每每開著回家來,都能引起鄉親們的一陣艷羨。
背後當然也有人酸溜溜地說她賣X起家,但明面上,她已經活成了所謂的人上人。
現在,佟蕊已經快40了,她越來越篤信一句話:資本的原始積累難免有些見不得人,但只要最後光鮮亮麗,就很少會有人真正在意你的過去。
誰讓這個時代,笑貧不笑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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