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 洪璧 報道

今年3月底，武漢理工大學研究三年級生陶崇園跳樓身亡，年僅26歲。

兩天後，陶崇園姐姐陶萍（化名）髮長微博控訴，其弟弟陶崇園是因為長期受到導師王攀的壓迫，最終不堪壓力跳樓自殺。該微博所出示的證據稱，陶崇園在武漢理工大學讀書期間，被導師王攀要求每晚8點左右去家中，幫忙買飯洗衣，讓陶崇園稱呼自己為「爸爸」，還要喊「爸爸我永遠愛你」。除此之外，王攀對於陶崇園的就業與深造都進行了干涉和阻撓。

4月8日，武漢理工大學發布情況通報，證實導師王攀確實存在與學生認義父子關係等行為，但未發現王攀阻止陶崇園繼續深造、要求他洗衣做飯等行為，並停止王攀的研究生招生資格。

隨後有網友在武漢理工大學自動化學院的招生官網上發現，在一份「2018自動化學院博士擬錄取名單」中，王攀的名字仍出現在導師的位置上。目前這份名單，在學院官網已經查詢不到了。

4月19日，陶萍發微博稱，陶崇園父母提交了訴王攀侵犯陶崇園人格權一案的訴訟申請，並正式立案。她表示，「對於我們家，法律途徑是必須且唯一的路。」

8月初，此案在武漢進行了為期三天的庭前會議，雙方還進行了證據交換。陶萍方出示了陶崇園留在電腦里的一份文件包、陶崇園的日記本，以及2016年迄今的聊天記錄截圖，證明王攀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裡對陶崇園進行了精神上壓迫和折磨。王攀與其律師也出席了該庭前會議。陶萍稱，王攀方一直強調，這些證據只是表示自己對於陶崇園的愛護和培養，並且舉證其是一個博愛偉大的教師形象。

近日有消息稱，王攀已經回到了武漢理工大學校園。對此陶萍也證實這個消息，她表示不可理解的憤怒。一名武漢理工的學生告訴每日人物，王攀近日出現在學校的體育館打球，他實驗室的牌子也被偷偷掛上去，聽說可以開始招收研究生。但學校對此沒有發表新的公告和聲明。

從陶崇園的縱身一躍開始，陶萍和家人們陷入沒有盡頭的漩渦中。現在還在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攻讀博士學位的陶萍，一邊忙著科研，一邊找工作，還需要為弟弟的事情奔波。半年來，陶崇園事件的最新進展如何，她和家人生活經歷了怎樣的變化，她又將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一場場「硬戰」。10月22日晚，每日人物連線陶萍，進行了一次對話。

「王攀現在跟沒事人一樣，還去學校打球」

每日人物：聽說王攀已經回到學校了。你知道這個信息嗎？

陶萍：是的。他們實驗室的人跟我說，有一個群已經恢復運行了。王攀還在群裡面聊，什麼時候能夠解除禁言。也有一個記者聽說了，告訴我。有人說他回學校打球，我也是服了。

每日人物：知道這個消息，你是什麼反應呢？

陶萍：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覺得無論是誰，看到之前的那些證據，大家都知道王攀跟我弟的死亡肯定是有關係的。他肯定是導致我弟弟跳樓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結果，他現在還跟個沒事的人一樣，真的很過分，我真的很氣憤。

每日人物：7月31日庭前會議王攀也出席了，當時他是什麼樣的狀態？

陶萍：反正我沒有感覺到他一點悲傷情緒，就跟以前見到他一樣，還跟旁邊的人有說有笑。證據交換的時候，他自己還發言，提交的也全是表現他的高大面，體現他這個人多麼博愛，多麼大方，多麼不愛錢，對學生多麼好。還說了他捐贈了一個獎學金，極力要樹立他一個偉人形象。我覺得是蠻可笑的。

王攀

每日人物：當時，王攀和你有過交談嗎？

陶萍：他只是說過我老媽跟別人串通的，我當時直接就回他，當時我媽媽都已經哭得死去活來的，哪裡還能有什麼別的想法。而且我媽清醒之後，只說了一句話，就是「王攀把我兒子的命還來」，怎麼還會有別的東西？

每日人物：聽說在證據交換的過程中有些不順利？

陶萍：對，因為王攀那邊一直沒有提交證據。其實證據是應該在庭前會議之前就要提交了，但王攀的理由是說學校在放假沒有開學，所以推遲了。

但我律師看到文件的蓋章時間是6月份的。根本不存在他說的那個問題。

每日人物：所以他是想拖這件事情嗎？

陶萍：也不是拖吧。只是王攀的態度覺得有恃無恐，他不需要提交這個東西。

每日人物：他在這次和你或者你們家人表示過歉意嗎？

陶萍：沒有。

每日人物：從事發之後一直都沒有嗎？

陶萍：沒有，從事發之後到現在，沒有，一點都沒有。他現在都覺得這些事情跟自己一點點關係都沒有。

他從頭到尾態度就是那樣。完全沒有任何歉意。來參加我弟葬禮的要求，也是我們要求必須來給我弟送行一下，他才來的。

「勝訴不太大，但我們還是懷著希望。」

每日人物：你提到過精神侵害在國外可能會比較容易判定，但在國內判定證據關聯性都很困難。這會不會是你們最大的阻礙？

陶萍：舉證這個證據本身就很困難。如果這個案子在國外，絕對是分分鐘立馬就給他判刑了，但是你不能這樣對法官說。因為我們告王攀侵犯我弟的人格權。可能他們覺得這個關聯性不大。

精神壓迫，在國內很含糊不清一個概念。憑藉這個概念，很難去定一個人的罪。

每日人物：你們的最終訴求是什麼？是希望王攀出來道歉嗎？

陶萍：這個是肯定的。我覺得最起碼他不能當老師了。而且他在我弟的事情上肯定是有罪的。如果給王攀判了一個無罪或者怎麼樣，真的很難讓人接受。

每日人物：你之前給教育部遞交了一個王攀教師資格證撤銷申請，後來進展如何了？

陶萍：我沒有直接收到教育部的反饋。當時我們同時向武漢理工遞交證據公開。

當時校方也就是口頭給我一個通知，稱教育部說交給他們處理。不過沒有出示紙質的證明。我也不知道他們最後怎麼處理，就不了了之了。

每日人物：校方4月8日發布通告之後，還有再跟你們聯繫嗎？

陶萍：我們向校方提交了一份證據公開，要求看我弟弟拿著手機上樓頂的錄像。之後確實是去看過錄像。

每日人物：陶崇園當時拿著的手機也是一個關鍵，當時你也在網上發布了一個尋找手機的公告，後來有什麼進展嗎？

陶萍：沒有，一點音訊都沒有。

我們當時看錄像，我弟是拿著手機上樓頂的。而且出事之後，校方的人很快就上去過，把樓給鎖了。我覺得不太可能是學生撿到了，但是是誰撿到了我也不好說。

陶崇園

每日人物：現在庭審一直推遲的原因，你知道嗎？

陶萍：好像是合議庭內部有人員變動。總之不知道什麼原因，反正就推遲了。

每日人物：法院沒有告訴你具體原因或大概什麼時候會開庭？

陶萍：沒有通知。我有時候也會打電話，但也問不到什麼。

每日人物：對案件的勝訴，你的律師有把握嗎？你自己對勝訴有信心嗎？

陶萍：怎麼說呢，感覺就是勝算不是很大。因為這種精神侵害類型的案子，不太好說。

全勝是不可能的。但我覺得，只要法院能夠判王攀有一層的責任，對我們家（來說）有個說法了，也算是這麼久以來有一個慰藉吧。

每日人物：現在主要的證據，還是之前在網上有提到的陶崇園電腦里留下的一些文件包嗎？

陶萍：那個只是一部分，其他還有一些聊天記錄，加上我弟的日記本。我覺得這些已經很充分了。從16年開始，聊天記錄我們全套的都有。

「我爺爺現在暫時還不知道」

每日人物：你現在還在讀博對嗎？

陶萍：快畢業了，明年就畢業了。

每日人物：現在你的生活怎麼樣？每天主要為你弟弟的事情奔波嗎？

陶萍：現在好一些。做證據交換那段時間，一個多月幾乎是每天在弄。主要都是我在弄，父母沒有辦法（弄），畢竟他們很多也不太懂。

每日人物：你自己平時科研和論文會受到影響嗎？

陶萍：有一點吧。其實，我現在已經延期（畢業）了。各種原因，反正肯定有影響了。但是我覺得也沒有什麼，反正能畢業就行。

每日人物：在為弟弟發聲的時候，會有來自你自己學校的壓力嗎？

陶萍：沒有。我當時就覺得不會，華科絕對是不可能（給壓力的）。

每日人物：現在，家裡人的心情有平復一些嗎？好像不敢告訴家裡老人，弟弟的事情對嗎？

陶萍：對，我爺爺現在暫時還不知道。唉，我現在還能面對我爺爺。我剛開始的時候，我都不敢跟他講話。看到我爺爺，就怕自己控制不住，都不敢去見他，也特別害怕他問起。

不過現在稍微心情平復一些了，反正強一些吧。

每日人物：父母的心情呢？

陶萍：現在像驚弓之鳥，我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很擔心。最近可能要去深圳，我老媽非要我給她發什麼定位，生怕我出事。

他們現在所有牽掛都在這裡，我也需要承擔很多責任，會有壓力。肯定不如從前吧，以前什麼都不用想，考慮的比較少。

每日人物：你有想過案子結束之後的計劃嗎？

陶萍：現在我還沒有想那麼多。但對這案子，還是比較期待的，懷有希望的吧。能有一個稍微好一點的結果，不是太差的結果就行了。

每日人物：最近還有出現別的高校研究生自殺的案件，你有關注到嗎？

陶萍：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出來處理這件事，都是說你不要造謠，不要亂傳，學校反應很快，立馬把它壓下去了。如果你沒有一點證據的話，真的是很難弄。

其實，整個研究生讀下來的話，真的是壓力很大。本來心理壓力這東西就是一個綜合性的因素。但對一個研究生不能畢業，這絕對是很強的影響。一個普通人，只要你認真幹活，沒有說畢不了業的，只有老闆不讓你畢業。其實，學校的要求其實並不是很高，但是老闆的要求很高。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尊重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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