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大鬧天宮》、驚艷宮崎駿，如今大師離去，帶走了幾代人的童年記憶
Oct.
21
灼見（微信號：penetratingview）
最好的動畫，在中國。
作者 | 令狐空
來源 | 淘漉音樂
（taolumusic）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對這句詩的理解更深了數層。
今年的九月是灰色的，接連有數位大師仙逝。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漾起了一望無際的傷悲。
先是相聲大師常寶華和梁祝演奏者盛中國在同一天化蝶飛去，緊接著評書界宗師單田芳和表演藝術家朱旭溘然離世。
我們剛剛送走悲傷，卻又迎來了凄涼。創作並演唱《吉祥三寶》的布仁巴雅爾，粗獷豪邁重情義的搖滾歌手臧天朔，侯寶林的關門弟子師勝傑，竟然也在數日後遠去。
△王世榮
在今年逝世的眾多明星大腕中，還有一個陌生的名字：
王世榮。
多數讀者肯定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提起他的作品，你一定會驚呼。
《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哪吒鬧海》、《九色鹿》、《天書奇譚》、《舒克和貝塔》，這是多少人兒童時代的美好記憶。
可以說，王世榮這三個字，就記錄了半部中國動畫史。
王世榮，對這個名字我們真的可能不熟悉，但他帶給我們的作品承載了幾代人的童年記憶。《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
《九色鹿》、
《舒克和貝塔》、《天書奇譚》等60多部經典動畫中，他都在其中擔任攝影和特技製作。王世榮老師和他的動畫夥伴們創造出一部又一部經典的動畫，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形象，填滿了我們的整個童年。01
輝煌歲月
宮崎駿曾經說道：最好的動畫，在中國。
乍聽到這句話感覺很恍惚，如同天涯海角一般遙遠。但在幾十年前，中國動畫確實站在世界之巔。
1961年，《大鬧天宮》上集公映。當兩個小猴子跳出來，用月牙鏟將水簾叉開，這個別具一格的開場，已經昭示了影片的高邁超凡。
歡快熱鬧的花果山，雲紋幻化的七仙女，雄偉壯麗的凌霄殿，奇花圍簇的彩虹橋。整部電影就像李白的詩一樣雄奇奔放，色彩絢爛，甫一上映就贏得了各方讚譽。
日本業界稱本片為「奇蹟」，有著日本動漫鼻祖之稱的手塚治虫直接棄醫轉行，將本片的導演萬籟鳴當成了偶像。
△右萬籟鳴，左手塚治虫
美國媒體同樣不吝讚賞：「這部影片惟妙惟肖，有點像《幻想曲》，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國絕不可能拍出這樣的動畫片。」
同樣是1961年，還有另一部經典劃破長空，它就是世界上第一部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
▲ 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手繪設計稿（1960）
影片中的小動物形象取材於齊白石的畫作，天真爛漫，詩意盎然。
柳葉亂飄雨，芙蕖發幽香。微微顫動的荷葉中，小蝌蚪們倏忽來去，岸上的小雞萌得如同一團雪，兩隻蝦的步履輕盈而優雅，幾條金魚如頑童般嬉戲。
讓水墨畫動起來的絕佳意境，創造了獨一無二的中國美，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日本吉卜力的創始人高細勛直接看傻了，驚嘆「原來還能這樣子創作動畫」。
在此之後，中國動畫持續發力，創作了眾多經典。
取材自傳統神話的《哪吒鬧海》，斬獲國內外眾多大獎。
這部動畫既有絢爛奪目的色彩和畫面，又有深沉悲壯的故事和音樂，被公認為中國動畫的又一高峰。
仙氣蒸騰的《九色鹿》，改編自敦煌壁畫《鹿王本生》，完美還原了北魏壁畫的色調和風格。絲帶飛揚的飛天仙女，飄逸矯健的奔跑靈鹿，每一幀都美輪美奐。
接下來的《天書奇譚》，同樣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有多少人羨慕過蛋生過目不忘的本領？有多少人為師傅袁公扼腕？甚至連反派美女狐狸，都成為了狐狸精的經典外形。
△《天書奇譚》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幸目睹了許多佳作。諸如《牧笛》、《山水情》、《人蔘娃娃》、《金色的海螺》、《火童》、《舒克和貝塔》等。
它們都如同星辰，點綴了我們童年的星空。
▲ 水墨動畫片《牧笛》畫面截圖（1963）
02
招兵買馬
回顧以往的國產動畫，都包含濃郁的中國風，幽默與風趣相隨，是全年齡共賞的佳作。時過境遷，它們都像藝術品一樣，被珍藏在無數人的大腦博物館。
而這些影響了幾代人的經典，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當時人才濟濟的上美廠，就如同現在的迪斯尼、皮克斯、吉卜力。
王世榮正是其中的一員，他是上美廠的動畫攝影師。很多人肯定會想，攝影師在團隊中的作用應該很一般。
但實際上，在手繪動畫的時代，攝影師的工作極其關鍵。我們最愛的光影特效，就是攝影師用各種土法創作。水墨動畫的暈染效果，也要靠獨特的攝影技術才能夠成就。
王世榮出生於1931年的上海，因為家庭原因離開了大學。但他始終對美術念念不忘，後來在基督教青年會學習了一年的素描。
人生總有許多美妙的時刻，適逢其會，猝不及防。當他19歲時，東北電影製片廠的美術片組遷到了上海，高瞻遠矚的組長特偉，立即開始了招兵買馬。
△特偉
一年之後，20歲的王世榮經過選拔進入了美術片組。他先是從事上色的工作，後來調到了動畫組，成為了著名畫師陸青的助手。
1955年，組長特偉親自執導了《驕傲的將軍》，這部20多分鐘的影片開創了中國民族風格動畫片的先河，被譽為動畫電影「中國學派」的開山之作。
▲ 動畫片《驕傲的將軍》（1956）
在拍攝本片時，攝影師陳震祥忙得焦頭爛額。由於王世榮喜歡拍照，被調為陳震祥的助手。從此，王世榮騰挪光影，踏入了攝影生涯。
在經過數年的厲兵秣馬後，美術片組終於有實力製作較長的影片。兵已強，馬已壯，他們果斷踏上了征程，開創了60-80年代中國動畫的輝煌。
▲ 剛剛成為職業攝影師的王世榮（左）正在工作中（1956）
03
無畏征程
眼尖的網友肯定發現，王世榮僅僅是喜歡拍照，就被調入了攝影組，他是如何從業餘成長為一代攝影大師的呢？
這其中自然有不為人知的艱辛，而中國動國的輝煌，正是憑藉著許多像王世榮這樣堅強不屈的勇士。
回想他們製作動畫的過程，你肯定會驚嘆那代人的嚴謹與無畏。
被無數人視為中國動畫巔峰的《大鬧天宮》，周期四年，膠片長1.1萬英尺，前後繪製了10萬餘張畫面，僅僅是這些數據就讓人嘆服。
為了製作中國風格的場景，製作組幾乎跑遍了中國。一個小小的蟠桃園，就濃縮了多種古典建築的精華。
設計師張正宇先是參考了蘇州園林和徽派建築，然後別出心裁地將江南傳統建築物側面的風火牆改成了正面，才成就了色彩絢爛、典雅端莊的蟠桃園。
就連不起眼的雲，製作組也下足了功夫，立志突破當時美國動畫中雲朵呆若棉花的情況。
為了製作出更好看的雲，製作組先後調研了故宮漢白玉石欄杆、西山碧雲寺等地，最終參考了中國傳統的如意頭雲紋，創造了立體生動、富有詩意的雲朵。
我們現在看到的猴哥形象，其實是由著名畫家張光宇設計的第4稿。
當時的張光宇早已名滿海內，卻虛懷若谷，誠懇地向大家指教，最終設計出了臉若紅桃，足蹬黑靴，身著鵝黃上衣，腰圍豹皮短裙的經典形象，贏得了導演的高度讚賞。
為了讓孫悟空的形象更加生動，導演萬籟鳴還請來了「南猴王」鄭法祥，教導畫師們琢磨悟空的一舉一動。
「孫悟空是猴子，不能畫得跟一般俠客那樣挺胸抬頭，要縮著身體，端著肩膀，這樣才有猴樣。孫悟空既是個猴子，也是個英雄，你要他聳著肩，端著手，甚至抓抓癢，這個就是生活。」
正是基於鄭法祥的授課，才有了我們今天熟知的孫悟空抓耳撓腮的動作。
與此同時，製作組對於細節的掌控更達到了「變態」的級別。
其中有一個細節格外有趣，孫悟空有一個手搭涼棚的動作，這個動作是猴哥的標誌。當孫悟空與二郎神大戰時，猴哥變成一隻鳥，這隻鳥居然也來了一個手搭涼棚的動作。
再如《小蝌蚪找媽媽》，歷經了無數次的摸索和實驗，僅僅是學習水墨畫就是一大難關，對攝影的要求更是苛刻。
為了呈現水墨畫濃淡虛實的效果，攝影師必須逐層拍攝，然後將同一鏡頭中的每一層合攝到同一幅畫面里，稍有差池就會前功盡棄。
▲ 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手繪設計稿（1960）
當時的王世榮和搭擋就像做試驗一樣，不斷地試錯糾正，最後摸索出了一套拍攝水墨動畫的技法，成就了飽蘊中國特色的動畫。
《九色鹿》的拍攝，更是充滿了艱辛。24分鐘的短片背後，是多達2萬張的繪畫。
▲ 動畫片《九色鹿》中的特技鏡頭，動畫設計：顧子易（顧建國），攝影特技：王世榮
為了保持北魏壁畫的風格，製作團隊從上海出發，沿著絲綢之路歷時兩個月才到達敦煌。主創人員在千佛洞中呆了23天，繪製了5本速寫，才一點一滴聚成了靈感。
中國的動畫人經過無數人的嘔心瀝血，終於創造了一個時代。
04
秋雨梧桐
然而，再美的時代也終究會過去。春風桃李花開得再美，也終究會迎會秋雨梧桐葉落時。
步入上世紀90年代，上美廠未能跟上時代的步伐，漸漸落後於世界，《寶蓮燈》成為了世紀末的絕唱。2000年以後，上美廠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如今，創造《大鬧天宮》的老藝術家們，許多都仙去了。
王世榮，2018年7月16日逝世，87歲。
陸青，著名動畫師，2017年9月6日逝世，89歲。
特偉，動畫電影「中國學派」創始人之一，2010年2月4日逝世，95歲。
△特偉
吳應炬，一代配樂大師，壟斷了上美廠經典動畫配樂的半壁江山，2008年5月3日逝世，82歲。
萬籟鳴，《大鬧天宮》導演，世界級動畫大師，1997年10月7日逝世，97歲。
張光宇，動畫中孫悟空形象的設計者，多才多藝的巨匠，1965年5月4日逝世，65歲。
△張光宇
時至今日，有許多人根本不知道中國動畫曾經輝煌過。但是，我們怎麼能夠忘記製作組的那份匠心？
為了尋找設計的靈感，輾轉天南地北；為了一個微小的細節，苦心長夜不寐。將傳統文化與現代動畫緊密結合，創造了獨樹一幟的中國風格。
△萬籟鳴與學生們
那是一個物質匱乏的時代，他們卻憑藉著雙手雙腳，手繪千畫，跋涉萬里，喚醒了齊白石的魚蝦，塑造了孫大聖的桀驁，建築了永恆的豐碑。
他們就如同梅花般疏影橫斜，雪虐風饕中凜然怒放。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即便世界天寒地凍，它們把牆角點綴成了春天，留給我們無限的懷念。這份懷念如同影子，與我們時刻相連。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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