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中國新生代女導演你應該認識一下
潘浮力,Alexwood
這幾年的華語影壇中,女性影人的力量愈見強盛。單單去年一年,70後女導演馬莉的《囚》和文晏的《嘉年華》就在國內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類型片方面,也有李玉、薛曉璐等知名導演保持著活躍。
女性導演的能見度在提高,這當然值得慶賀,但 「女導演」 本身的定義也有一定危險 —— 導演前加個 「女」,顯得多餘又刻意,二元性別的刻板印象似乎又被重現。楊明明還專門拍了部《女導演》,對這個稱呼也嘲弄了一番。可事實是,要是我們不強調 「女」 導演,大多數人心中對導演的默認想像恐怕都不是一個女人。
至於女導演的作品,人們對其風格或題材也愛做一些基於性別刻板印象的假定 —— 我也不例外。最近因為工作的關係惡補了一批八零後女導演的作品,很多的水平和格局都高得讓我喜出望外。可 「喜出望外」 是因為什麼?因為我本來期待不高嘛。
我檢討。我要把這些新生代的女電影人及作品介紹給你,如果你還不知道。
《女導演》(2012):兩個女人,「玩」 一部攝影機
我們就從87年生的楊明明的成名作《女導演》開始吧。
《女導演》海報
這部只有40來分鐘的電影短片,用一種娛樂和戲劇性的方式記錄了楊明明對於 「女性」 和 「導演」 雙重身份的探討。
電影里兩名女性角色間的關係十分微妙:一方面兩人是摯友,畢業後她們決定用同一台攝像機記錄當下的生活,兩人交換使用這台攝影機,生活中的喜怒哀樂皆成為影像;但另一方面,兩人又同時與一位潮州富商 —— 一個有婦之夫 —— 有染,她們意外地發現她們的情夫竟然是同一人,於是競爭、攀比、懷疑、嫉妒等種種情緒在你來我往的攝影記錄中展開。
這種閨蜜因男人反目的情節聽起來可能顯得 「狗血」,但楊明明的呈現方式非常獨特。兩人似乎從沒真正 「反目」,就像親姐妹關係一樣,話說得再狠也不會真的拋棄對方。而且隨著電影情節的發展,觀眾甚至不太在意究竟誰與這個男人更親密了,整部電影的關鍵在於這台攝影機:誰拿到這台攝像機,誰就擁有把自己的情敵暴露在鏡頭下的特權。
這裡是電影中非常精彩的一段:落魄的月月回到北京,阿明帶她出來吃飯,但一直在用攝影機記錄她,兩人開始爭搶攝影機,在路邊小食攤爭吵起來。
月月暴露在鏡頭下,她覺得自己受到了阿明手中的攝影機的侮辱
自己的身體和形象完全處於鏡頭下,任由鏡頭背後的人的擺布,而那個記錄自己的人還是情敵:
在鏡頭下流淚的月月
後來月月搶到了攝影機,於是她把鏡頭對準阿明。雖然自己悲傷流淚,但一旦掌握了攝影機,那處在弱勢方的人便不再是自己。月月用電影記錄權去挑釁阿明:
又發現了另一個秘密的月月,質問和挑釁阿明
隨後攝影機即將再一次回到阿明手中,憤怒和傷心的月月驚嘆 —— 原來阿明想的只是奪回記錄的權力:
這部電影就是關於 「這台機器」 的電影,女友爭鬥的設定讓權力關係更加微妙。電影因而帶上了 「元電影」(meta-cinema,指關於電影的電影)的意味,我們會自問:什麼是電影,什麼是導演,誰是(女)導演?「導演」,不就是駕馭著這種記錄權的人嗎?
導演、攝影機、演員,這三者之間的關係在阿明和月月的嬉笑怒罵之間顯現出來。
在一次採訪中,楊明明也講到對電影藝術的特別偏愛:「16歲時我就有了自己的攝像機,我立刻意識到這件玩意比帥哥有趣得多。」
楊明明的新作《柔情史》(2018)入圍了今年柏林電影節的全景單元,非常期待看到這部記錄母女間相愛相殺的新作。
《牛皮》(2005):注視生活的意義
出生於1981年的劉伽茵,她的這部《牛皮》和《女導演》有些相仿之處,它們都將鏡頭對準生活,探索電影作為記錄方式的意義。
《牛皮》海報
《牛皮》里的鏡頭,更像是日常生活的顯微鏡。23個鏡頭,如同23張生活細節的切片,在電影鏡頭下放大,細微之處都展現在觀眾眼前。所有場景都在家中的各個房間里,內容是一家三口間的活動和對話。固定機位的鏡頭常常不對準人物,反而對準房間里的某個物件,生活細節就在這些物件面前展開,他們走來走去,坐著吃飯或者說話,這一切都記錄在攝影機里。
父親給女兒記錄身高
通過一家三口的對話,電影的兩條線徐徐展開:一是父母的牛皮帽包鋪生意不佳,家中債台高築,但父親礙於面子不願在店裡打折拋售手工製品;二是女兒在慢慢地發育和成長,和父母發生矛盾的同時,也在嘗試以前父母小時候愛吃的食物。
一張有烙印的牛皮
在這裡,日常生活被鏡頭注視。鏡頭對準印表機、火爐、房頂上讓女兒拉伸身體的木杆、父親給女兒展示《紅色娘子軍》里 「五寸鋼刀舞」 的手勢、門後記錄女兒身高的線、家中的貓咪 「毛豆」、加工製作的牛皮、泡腳盆、餐桌和羊肉串…… 這些生活中細碎的瞬間昭示著電影對於劉伽茵獨特的意義。
這部電影是在劉伽茵自己家中拍攝的,三個演員就是導演父母和導演本人。她用最簡單的條件、最簡陋的設備拍下了這部令人讚歎的長片。
一家三口在家裡的活動
電影成為了劉伽茵觀察生活的方式,正如她自己所說,「電影是我對生活的體驗、思考和反省。這就是我的電影觀。它的根本在於,電影與生活的關係,生活是至高無上的。我過日子,所以我拍電影,電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本片的續作《牛皮2》入圍2009年戛納電影節導演雙周單元。
《騎士》(2017):「一點都不女導演!」
你要是還認為男導演和女導演的作品在題材和風格上有什麼性別區分,那想想李安吧,或者 Kathryn Bigelow,後者作品包括《拆彈雄心》(以此片在2008年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女性)和《追擊拉登行動》(拍戰爭片的女導演還很多,關注我們下周二的推送)。
導演趙婷(Chloé Zhao;一個家庭八卦:是宋丹丹的繼女)的作品也是打破這種性別刻板印象的。她的影片《騎士》入圍2017年戛納電影節導演雙周單元,並最終摘得該單元的最佳影片獎項。
《騎士》海報
《騎士》聚焦一位牛仔競技騎士布拉迪墜馬後的故事,他在一場意外中顱骨受損,雖然日常生活可以繼續,但已不再適合重回馬場。
(以下含劇透)
這個 「失敗者」 日夜渴望回到馬背上,他的騎士朋友們也支持他不要放棄,他們在篝火前說到自己曾經受過的傷:「我可能有過十多次腦震蕩,按照美國橄欖球聯盟標準,我應該已經死了」 ,「摔壞顱骨或者肋骨,這對於騎士是一回事」。
只有布拉迪自己能感知傷病有多嚴重,不僅是頭部受傷,而且手掌也時而不受控制。然而牛仔競技的興奮時刻令他無法忘懷,他始終聽到作為騎士的使命的呼喚。不能回到馬場讓他痛苦萬分,家裡還有需要照顧的妹妹,父親欠下的賭債也需要他掙錢償還,於是他在重回馬場和退隱家庭生活之間猶豫不決。
然而這是一部關於學會放棄的電影,是關於布拉迪該如何放下他無法割捨的 「使命」。電影里有另一個公牛競技騎士,萊恩,他曾經是一代傳奇,但是一個更嚴重的意外令他從牛背跌落,從此全身癱瘓。
這些騎士們有多渴望回到競技場上呢?當布拉迪給萊恩看他曾經在牛背上的視頻時,即便是全身癱瘓,萊恩的臉上還是浮現出了興奮的笑。
布蘭迪讓癱瘓的萊恩騎上木頭的 「牛」,繩索模擬牛的動作
趙婷十分巧妙地把布拉迪的渴望,投射在情況更嚴重的萊恩身上。騎士們都在追求著 「激動」 的時刻,布拉迪到底該不顧傷病回到馬場,還是認清現實往後退一步呢?
影片的結尾,布拉迪牽著萊恩癱瘓的手,想像著兩人都曾體會過的馬背上的時刻:感受拂過臉頰的風,穿過荒原,追逐著牛群跑出森林。
「激動吧?」
「可不是嗎,兄弟。」
電影在布拉迪騎馬在草原上賓士的畫面中結束,我彷彿能感受到疾馳時刻拂過臉龐的風,布拉迪為了它而存活的風。
影評人木衛二在豆瓣頁面上這樣評價這部電影:「最神奇也最有色眼鏡的評價是:一點都不女導演!而且很野很大氣,很 man 很細膩。布拉迪馴馬接觸和親近,耐心反覆的交流,令人非常感動。馬背上的牛仔,不過是一個人類的馳騁夢想。」
這部電影讓人想到法國名導呂克·貝松早年經典之作《碧海藍天》(1988)。如果說在《碧海藍天》里,呂克·貝松表達了一種 「男女有別」 ——女人無法理解男人所追求的極限和自由,那麼在《騎士》里,趙婷不僅毫不費力地抓住了的這種所謂的 「男性特質」,還超越了傳統的 「自由就是去不顧一切地去遠方」 的英雄主義思路,把 「自由」 詮釋得更加深邃和雋永。
一個導演能不能拍好 ta 想表達的內容,是沒有性別身份的限制的(或者種族身份的限制,再想想李安)。
趙婷之後的項目將會是漫威的《永恆族》(The Eternals)。這個講述漫威宇宙超能力族群的電影,和《騎士》所呈現的內容風格相差甚遠,這讓我們更加期待趙婷在好萊塢未來的表現。
別的女電影人:
除了上面的三位,還有許多值得關注的新生代女電影人。
閻雨茜(Cathy Yan)其中是絕對繞不開的一位,如果你還不認識她,得趕緊補補課,她是第一位執導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的華人女導演—— 小丑女電影《猛禽小隊》(Birds of Prey)已經開機,小丑女繼續由 Margot Robbie 飾演。
閻雨茜的代表作是《海上浮城》(2018)。這部入圍今年聖丹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電影,講述了因上海的江面漂來一批死豬,從而引發了一系列黑色荒誕的故事。
《海上浮城》海報
此外還有劉冬雪的《吾神》(2018)。劉冬雪花光了工作幾年的積蓄,啟用當地非專業的演員,獨立完成了這部電影的拍攝和製作。這部關注東北農村民間信仰的電影,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電影里,劉冬雪用電影記錄下了民間信仰和祭祀活動,「在鄉村的環境里,很多觀眾會覺得有一種荒誕感出現,但這對於他們(村民)的生活來說,這就是日常,這就是他們的必需品。」
《吾神》海報
除了女導演,女製片也漸漸浮出水面,宋曉文(Rachel Song)就是一例。她擁有北京大學影視文學與哲學雙學位,最近的製片作品《孩童傑克》(2018)無論從題材還是卡司上都廣泛受到國際關注。這部片子的題材很先鋒,是關於兒童和跨性別傾向。主演分別是好幾年連獲各種大獎男女主角提名的吉姆·帕森斯(《生活大爆炸》)和克萊爾·丹尼斯(《國土安全》)。
連同另一部製片作品《南茜》(2018),宋曉文的這兩部電影都進入了今年聖丹斯電影節。
《南茜》海報
//
今年戛納放了一部法國女導演的電影《玩家》(Joueurs),其中不乏暴力衝突和街頭飆車的鏡頭。電影結束後,現場一名觀眾問了導演瑪麗·蒙日一個問題:「你作為一個女性和女導演,在拍攝這些暴力場景時有什麼困難嗎?」
年輕的瑪麗·蒙日回答說:「我沒覺得作為女性拍這種場景應該有什麼困難。」
大家給她鼓掌,也是給所有女性電影人的掌聲。女電影人們突破了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阻礙,創作出令人欣賞的作品,也給行業帶來了更加多元的視角。她們的創造力有著無限可能性,希望我們心中默認的導演形象,以後也將有更多的可能性。
//編輯:提圖
看點別的 !
※到蒸汽朋克聚會看看,他們在2018年過得怎麼樣
※葛宇路 FLOP 一年記:終於從網紅藝術家成長為一個 「衣冠禽獸」
TAG:VICE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