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賽（86）：鳳舞久天
文/朱海峰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
這天正是大雪節氣，早晨，麻城罕見的下了點小雪，路面上便鋪了輪胎印厚的一層，腳踩上去吱嘎吱嘎地響。
「葉舞，你給我出來，葉舞……」夏金鳳隔著夫子河小學的白鋼電動門聲嘶力竭地喊著。
門衛老趙頭兒聽到喊聲，從傳達室走了出來，「你喊啥呢？這麼大聲，會影響學生上課的。」
「我找葉舞。」夏金鳳鳳眼圓睜瞪著老趙頭兒。
「那你給他打電話啊。」
「都給我氣糊塗了。」夏金鳳說著掏出手機，撥了號碼，「你趕緊給我出來，我在校門口呢。」
「這娘們兒也太厲害了！」老趙頭兒如蚊螢般嘀咕了一句，轉身進了傳達室。
「你幹啥來了？」葉舞小跑著來到校門口，喘著粗氣問。
「我問你，放在抽屜里的5000元錢是不是讓你拿去了？」夏金鳳兩眼像刀子一樣剜著葉舞。
「是……是我拿了。」葉舞說話的聲音很輕，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兒般，語調都有些哆嗦。
「葉舞，葉老師！」夏金鳳氣鼓鼓地看著他，「我發現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背著我就把錢拿走了，你不知道那錢是幹啥用的嗎？」夏金鳳說著眼圈兒紅了，她用手抹了下眼角。
「知道，知道，可是劉老師急著做手術，晚了就沒命了，我倆挺好的，我能看著不管嗎？你當時又不在家，我就……」
丈夫做的沒錯啊，夏金鳳還能說啥，可是嘴上依然發著狠，「我可告訴你，葉舞，錢沒了，事兒辦不了了，你可別後悔。」
「我想辦法，你別著急，天挺冷的，你快回去吧。」
「你就睜著眼說瞎話吧，哪次家裡用錢不都是我出去張羅，你除了會講課，還會幹啥？還你想辦法，你能想出啥辦法啊？這回我還真不管了。」夏金鳳這嘴跟機關槍似的，噠噠噠的一通掃射，嗆得葉老師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夏金鳳說完，又擦了一下眼角，一轉身走了。
太陽終於從烏雲里鑽出來，雪地反射著瑩光，整個麻城變成了一個童話世界。夏金鳳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吱嘎吱嘎地踩雪聲擾得她心神煩亂。
葉舞反身往校園裡走，老趙頭兒又從傳達室鑽出來，「哎，葉老師，你老婆走了。」
葉舞臉一紅，「讓你見笑了，她回去了。」
「我在屋裡聽得真真的，葉老師你真夠意思，自己家裡忙用錢，你都拿出來給劉老師做手術，劉老師有你這樣仗義的朋友，也是有福啊！」老趙頭兒說著給葉舞豎起了大拇指。
「趙師傅，都是同事，遇到難事幫一把，應該的，您忙，我回去上課了。」
「好！好！」老趙頭兒目送著葉舞走向教學樓，不住地點頭，「真沒看出來，這文弱書生，做事還挺豪氣。」
（二）
豪氣的葉舞，其實身材瘦弱，長著一雙凹陷的灰眼睛，平時，總戴著一副高度近視鏡，皮膚白皙，如同沒有血色。不了解真相的人，初次見到他，還以為是學校聘請來的外教呢。
葉老師一直教三年級五個班的英語，他這個人工作起來甚是拚命，一節40分鐘的課常常被他上成50分鐘，等到下一節課鈴聲響起，他才從這個班出來，匆匆走進下一個班，一天4節課，他實際上了5節多，空閑的兩節課，他還要捧回一大摞一大摞的作業和小測試，批個沒完沒了。
劉長久老師和葉老師坐對桌，特看不慣他這種拚命三郎的勁頭，「身體是自己的，累壞了，沒人可憐你。」劉老師說著「滋溜」喝了一口茶水。劉老師喝茶有個習慣，每喝一口都會發出「滋溜」一聲響，然後吧嗒一下嘴，給人感覺特別香甜。
葉舞總是嘿嘿一笑，「沒事兒，沒事兒。」
世事總是難以預料，一直勸葉老師注意身體的劉老師，昨天正講著課，突然就暈倒在了講台上，學生們一窩蜂地跑過去，圍著他呼叫。幾個膽小的女生嚇得哭起來。班長於婉瑩慌慌地跑去辦公室，找到班主任李老師，「不好了，劉老師暈倒了。」
李老師跟著於婉瑩就往班級跑，邊跑邊對辦公室的人說：「快給校長打電話。」
半小時後，劉老師被送到了縣醫院，經過確診，為急性腦出血，需要馬上做開顱手術。劉老師的愛人一聽就哭了，「大夫，您可千萬救救他，孩子上大學，一家人生活都指望他呢……」
「放心吧，我們會儘力的，你趕快去交押金，我們馬上安排手術。」大夫一臉嚴肅地催促著她。
劉老師的愛人小跑著來到交款處，遞上醫生開的單子，葉舞隨後跟了過來。
「一萬三千元。」劃價的醫生抬起頭說。
「這麼多啊！可是我兜里只帶了不到一萬元，這可咋辦啊？」劉嫂急得變了聲調，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嫂子，你別著急，錢我來想辦法。」葉舞一邊安慰她，一邊對劃價的醫生說，「我回去幫她取錢，最多一個小時就回來。」
「那你快點，我這裡幫她安排手術號了。」
「謝謝！」葉舞說著就往出跑，跑出醫院大門，他招手上了一輛的士，沒用上30分鐘，葉舞就到了家。家裡大門鎖著，他掏出鑰匙開了門，翻出錢，拿在手上的那一刻，葉老師愣了一下，因為他知道這錢是老婆昨天從娘家借來的，那可是為他評職稱準備的……哎呀！不管了，救人要緊。
劉老師的手術，很快就做上了，由於及時，手術非常順利，劉嫂眼含熱淚，緊緊握著醫生的手說：「太謝謝您了。」說著將事先準備的紅包悄悄塞進醫生的手裡，「一點兒心意。」
剛剛還和顏悅色的醫生一見紅包，立刻變了臉色，「治病救人，是我們的天職，請尊重我們的職業，這錢還是留給病人用吧。」說完將錢放到劉嫂手中，昂著頭向辦公室走去。
劉嫂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老劉，咱們今天遇到了這麼多好人……」
（三）
葉老師打發走愛人，從校門口回來，去了趟廁所，等他再走進班級，赫然看到剛剛到任的校長董天坐在教室里，學生們都鴉雀無聲地寫著英語單詞。
「對不起，校長，耽誤了會兒課，我老婆剛才來找我有點事兒。」葉舞不安地搓著手，儼然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我知道，我看見你急匆匆地出去，一定是有事，我正好閑著，就過來幫你看看班。」校長輕描淡寫地說。
「謝謝校長，我下次注意。」做事一向嚴謹的葉老師更加的惴惴不安。
「哈哈，看你緊張的，誰還不興有個事兒。」校長說著站起身，「你接著上課吧，對了，家裡有事吱聲。」說著大步走出教室。
葉舞有些感動，他穩了穩心神，讓學生端起書，他用近乎標準的英式口音范讀了一遍課文，然後，教學生一遍一遍朗讀，對不準確和不標準的發音反覆訂正，朗朗的讀書聲不時傳出教室，飄進校長的耳朵。
（四）
董天坐在寬大的辦公室里，兩眼一直望著窗外，有3個班的學生正在上體育課，他們又跑又跳，歡笑聲在校園裡跳躍。董天不覺有一絲笑容掛在了臉上。他習慣性的用手向後捋了一下頭髮，目光又落在桌子上老師們的簡介，來新學校任職已經三周，除了第二天與老師們有個短暫的見面會，餘下的時間他查看了學校的全部資料，有時候，他在走廊里轉兩圈，有意無意地聽聽老師們講課，他戲稱自己這才是純正的「聽」課，本來，董天有不打招呼進班聽課的習慣，但是，剛到新單位，一切還不熟悉，他絕不可以冒然走進去聽任何老師的課。但是幾次在走廊「聽」課，讓他注意到了葉舞這位講課「牛人」，也讓他見識了平常愛發牢騷，可干起工作從不服輸的劉長久，也側面聽到了學校里的一些事情，眼下，最棘手的就是職稱評選。
本來這件惠及老師的好事，現在卻讓人人怨聲載道，特別是對評選過程中出現的腐敗問題，更是深惡痛絕。
其實，老師們發的牢騷也不無道理，因為評選過程中的諸多漏洞，給有些別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機，從而造成，職稱評一次，教師們傷一次。這種現象絕不可以再發生了，否則就會毀了我們的教育。
會議室里氣氛很凝重，每年職稱評選動員會都搞得緊張兮兮，台下鴉雀無聲，120多位老師都直直地望著台上。
董校長微微朝老師們點了一下頭，然後，平靜地說：「各位老師，我知道，大家最關心的就是評職稱，因為它跟工資直接掛鉤，關係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我非常理解。」
董天頓了一下，神情有些嚴肅起來，「而我們有些領導，恰恰利用了人們的這種感情，搞起了不正當的權錢交易，玷污了人民教師的榮譽，也讓惠及教師們的好事，變了調，走了樣，令人痛心。」
董校長說到這裡，神情有些激動，語調不免也提高了一度，他隨手拿起桌子上一個黃色牛皮紙信封，高高舉起來，並晃了晃，「自從上周接到局裡評職稱的文件，這幾天，一直有人給我打電話，還有人親自找我，這個就是昨天有位老師給我送來的，大家一定猜到是啥了吧？」
台下的老師小聲議論著：這是送禮的錢唄；那麼厚，好像挺多啊；真是大手筆，校長這下發財了……
「大家安靜，想必你們也猜到了。」董天放下信封，「這裡是一萬元，我想問大家，你們一年掙幾個一萬？如果參評的人都這麼送，我可真要發一筆大財了。」董天不由笑了，「你們希望這樣嗎？」
沒人回答，會議室里一片寂靜，靜得彷彿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你們不說我心裡也知道，誰願意將辛苦掙的錢白白送人啊，可是為了評職稱，沒辦法啊！其實，你們在心裡一定罵收禮人八輩祖宗。」董天用手向後捋了一下頭髮，繼續說到，「我剛來咱們學校，不想背負這個罵名，所以，我今天將這個錢上交學校財會。」
董天將信封遞給坐在台下前排的牛會計，牛會計先是驚詫後又會心的一笑，他終於明白了昨天校長讓他準備一萬塊錢的目的，別說，這還真是個招兒。牛會計無限崇拜地看著新來的這位有魄力的校長，後面的話更讓他震驚，「再有送錢的，一律上交學校。昨天，學校班子經過研究一致決定，今年的評職全程公開透明，評委不參與打分，只負責檢查參評老師的證件，核查各項指標加分，堅決杜絕任何舞弊現象發生，讓那些符合條件，工作紮實肯乾的老師，評上滿意的職稱。」
董校長話音未落，會議室里便響起一陣又一陣熱烈地掌聲，那掌聲傳遞著所有老師的心聲，在會議室里經久不息。
評選公布那天，老師們圍在公示攔前，愉快地討論著，久久不願散去。
（五）
夫子河醫院的病房裡，劉老師背靠在病床上，他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流出來，嘴裡不停地說著：「沒想到，沒想到，我們能評上！」坐在床邊的葉舞也是淚流滿面。
一縷陽光穿過雲朵射進病房，照在床頭擺放的那束鮮花上，照在兩位老師滄桑的臉上，此刻，他們的心情和他們的表情一樣晶瑩燦爛……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TAG:作家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