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翁」的誕生:丈夫代替妻子「坐月子」的合理性
我們說到對待別的民族文化時,不應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這種態度就是來自文化相對性。
所謂文化相對性的意義,就是說文化的高低、好壞,風俗習慣的鄙陋與否,應該從該民族的內在文化去評量,而不能用其他民族的標準、好惡去判斷。
因為一種風俗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道理,假如不能從這內在道理去看,就難免會有偏見或錯誤的評估,許多民族與民族之間的誤解與糾紛,大半都來自這種偏見與刻板印象。
下文我們再用一些人類學中常見的例子來說明。
在巴西亞馬遜流域的印第安土著中,流行一種很奇怪的風俗叫couvade,一般稱之為「產翁」,這是當地人有關生育子女的特殊風俗:
當妻子生下嬰兒之後,不是由她在家中「坐月子」,而是丈夫代替她「坐月子」。「坐月子」的丈夫就被稱為 couvade(「產翁」)。
在我們中國人的風俗中,妻子生小孩,當然是由妻子坐月子,因為藉此可以進補、調養,恢復分娩時所消耗的體力,這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由此觀點來看,「產翁」的風俗實在是不可理解的奇風異俗,因為丈夫既未分娩,何用坐月子調養?
然而我們若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就可發現所謂調養的想法,只是我們中國人的風俗,未必是必然的行為,而亞馬遜印第安人的風俗,如果從他們的立場去探討,卻也有其道理所在,甚至更有其深度的社會意義,未必就比我們的風俗差,有時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很好的文化設計。
原來亞馬遜印第安人看待生育小孩是從人際關係的立場去思考,而不是從個體調養的立場出發。
讓我們從「生命關口」的觀點說起:人從出生到死亡要經過許多人生的必經階段,這些階段在文化學上稱之為「生命關口」(life crisis)。
每一階段經常有困難與危機必須跨越,如果過渡得不好,就會產生不良後果,尤其由少年進入成年的階段更是如此,這也就是少年犯罪特別嚴重的原因之一。
在人生各種不同的階段中,最重要的階段是從無社會責任變成有社會責任。從一個依賴的、沒有建樹的人要變成一個能獨立而有建樹的人,這是不太容易的,因此進入此階段的初期,往往要費很大的勁才能達成心理適應。
當遇到第二天就要突然成為父親或母親時,在心理上實是突如其來,需要調整才能適應。況且這並非僅是個人的問題,也是社會要處理的事情。
例如一個人做了父親,擁有了子嗣,他就有權繼承財產,相對地,就有其他相關的人減少了一筆財產。於是人際關係會因財產誰屬而緊張起來,其間的社會關係因此而大有變化,面對此一局面,當如何圓滿度過,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很多民族都將初為父母親的階段列為「生命關口」之一。
就如人類劃分種族異同一樣,人也把他的一生分割成許多階段,由於階段之過渡很重要,又需費很大功夫才能調適得當,實在必須用一種儀式性的辦法藉以順利度過此關口,如果我們能設計一種儀式,使少年人透過它而順利進入成年期,則社會上的少年問題可能會減少許多。
亞馬遜印第安人很看重為人父這件事,因此該社會中感到為人父這一關特別難過,因而想出一個辦法,使為人父者在關鍵時刻給他一段心理適應的時間,就是讓他「坐月子」,使他有一段空白時間不與外界往來,而在一個月後再以新姿態出現在大眾面前,好讓別人承認他的新角色。
同時,「坐月子」這段時間也具有分界的意義,顯示前後兩個階段的不同。
人類為了說服自己與說服別人相信事件的前後是兩個不同的階段,便設計這段空白作為分界的象徵,由此一行為看來,人類實在又可稱得上是一種象徵性的動物(homo symbolicus),這種象徵性的動物經常利用種種象徵的人為儀式作為人生各個不同階段的分野,「產翁」就是這一種象徵性的儀式。
除了「產翁」的風俗是一種象徵行為外,我們也可從許多風俗習慣中找出與「產翁」具有類似意義的例子。
例如,台灣鄉下在定期大拜拜之前都有幾天齋戒期,齋戒期間大家一律不準吃葷,如若犯戒,就會引起公憤。
為何會有齋戒不吃葷的禁忌呢?因透過齋戒期來表示拜拜的日子是神聖的,不同於平常的日子,二者不容相混,所以用齋戒作為象徵神聖與世俗日子的分野。
從上文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文化內在法則的作用是多麼巧妙,而一般人要從風俗習慣的外表去判斷別人的文化、習俗的好壞,實在是不能隨便信口而斷定的,所謂文化相對的意義就在於此。
而了解文化相對的人,就應該對異民族的文化特別謹慎,應該深入理解其內在道理,等到你理解其道理之後,你不但不會誤解它,有時反而可以欣賞它,就如欣賞「產翁」的社會地位緩衝功能一樣的,發現別的民族並不笨,他們也是很有巧妙思維的人啊!
假如人人都能體會這種文化相對性的意義,那麼民族的偏見就可大為減少,種族的衝突就可避免,人類和睦相處的機會就會大增。
本文摘自《文化與修養》作者:李亦園,出版: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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