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恐懼:一場殘酷的政治殺戮?
原標題:權力的恐懼:一場殘酷的政治殺戮?
公元498年農曆七月,南朝齊明帝蕭鸞重病於建康(今南京市)正福殿,這位以猜忌殘忍著稱的帝王,在臨死之前依然為太子蕭寶卷的權力感到憂慮,他為未來的新君選擇了六位與自己家族最親近的顧命重臣(內外政事皆委託徐孝嗣、蕭遙光(蕭寶卷從兄)、右將軍蕭坦之、右僕射江祏、侍中江祀(江氏兄弟乃蕭寶卷表叔)及衛尉劉暄(蕭寶卷舅舅)等人),並面囑愛兒道,「作事(處決政敵)不可落人後,汝宜謹記勿忘!」
這是蕭鸞殘酷奪權道路上時刻踐行的信條。在襲殺廢帝蕭昭業的過程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入宮廷,將皇帝絞死;在剷除實力派藩王鄱陽王蕭鏘、隨王蕭子隆的過程中,他先下手為強,將兩人滿門誅殺(制局監謝粲私勸蕭鏘及子隆道:「蕭鸞跋扈,人人共知,此時不除,後將無及!二位殿下,但奉天子御殿,夾輔號令,粲等閉城上仗,誰敢不從?」蕭鏘拒道:「有母在堂,須先為憂,此非萬全!」);在消滅強鎮晉安王蕭子懋的過程中,蕭鸞同樣做到了先發制人(蕭子懋試圖偷襲蕭鸞,但憂慮生母阮氏,便將消息告知,結果阮氏通知侄兒瑤之,瑤之則密報蕭鸞)。事實證明,蕭鸞之所以能夠盡殺森然滿朝、手握大權的眾藩王,不僅僅在於他的慎密,更在於他的果斷,他做到了事事「不落人後」,以至於他在登上帝位的征途中,竟從未遇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
廢帝蕭昭業有羽翼徐龍駒、周奉叔、綦母珍之。蕭鸞假託忠貞耿直之名,賄賂內侍聯合何皇后(誣徐龍駒殺何後情夫楊珉)構殺徐龍駒;調周奉叔出鎮外方;陷害處決綦母珍之(溧陽令杜文謙語綦母珍之道:「灰盡粉滅,危在旦夕,不早為計,將無噍類呢!」珍之不聽),然後以後軍將軍蕭堪直入禁宮,捕殺皇帝蕭昭業。
桂陽王蕭鑠,名望素重,與蕭鸞共掌朝政。一次,蕭鑠從蕭鸞那裡回來,對人說:「吾前日覲宣城(蕭鸞),王流涕嗚咽,而鄱陽(蕭鏘)、隨(蕭子隆)見誅。今日見王,王又流涕而有愧色,其在吾邪?」夜半,鸞兵斬關突入,將其滿門盡殺。
因此,當蕭鸞臨死的時候,不但處心積慮的為他遴選了可靠的輔助者,更將他受用無窮的政治秘訣奉送給兒子。儘管蕭寶卷並非一個慎小慎微的乖順良子,但父親的這句囑託,新君還是牢記在心的——即對付潛在對手之時,他將努力做到「不可落人後」。
即位不久,蕭寶卷察覺到江祏、江祀與手握東府強兵的安靖王蕭遙光有所密謀,於是突然襲殺江祏、江祀,蕭遙光被逼倉促造反,但被蕭寶卷輕鬆打敗,三人俱被滅族;在打敗蕭遙光的過程中,大將蕭坦之立下戰功,軍中威望陡升,蕭寶卷隨後派兵突擊蕭坦之府邸,誅滅其門;尚書令徐孝嗣、僕射沈文季在劉喧死後試圖自保,卻被蕭寶卷先發滅族;宿將陳顯達鎮守江州,素孚軍心,蕭寶卷乃調兵襲擊江州,陳顯達被迫反抗,旋即戰敗族誅;尚書令蕭懿平定崔慧景叛亂後,人望極重,但蕭寶卷下令捕而殺之。
茹法珍構陷右衛將軍劉暄位高權重,蕭寶卷道:「暄是我舅,怎有異心!」直閤將軍徐世標道:「明帝(蕭鸞)為武帝養子,備受恩遇,尚盡滅武帝子孫,元舅豈即可恃乎?」蕭寶卷立殺劉暄。
有司密語東昏(東昏侯,蕭寶卷謚號)道:「懿(蕭懿,蕭衍兄)功勛蓋世,若行隆昌故事(齊帝蕭昭業年號,該年蕭鸞突襲皇宮,殺蕭昭業),陛下命在晷刻。」東昏矍然起座,即命設法除懿。
「不落人後」的鬥爭法則,雖然讓蕭寶卷在權力戰爭中幾乎無往不勝,卻並未給他的皇帝寶座帶來穩固。為了在權力戰爭中「不落人後」,蕭寶卷屢次因「未經證實的密謀」或大臣們過高的實力資望,就大肆屠戮——這迅速激發了實力派們的恐慌,為了活命,他們被迫發動一場又一場反對蕭寶卷的權力鬥爭。
豫州刺史裴叔業對雍州守將蕭衍嘆道:「我輩不能自存,現擬回面降北(投靠南齊敵國北魏)」;平西將軍崔慧景在挫敗陳顯達叛亂之後,因頗有人望而心懷恐懼,他趁討伐裴叔業的機會,與兒子崔覺逃離京師,旋即起兵造反;蕭懿死後,其弟蕭衍在襄陽舉兵叛亂;荊州長史蕭穎胄受命撲滅蕭衍叛軍,但卻害怕像蕭坦之、蕭懿(蕭坦之平定蕭遙光叛亂,蕭懿平定崔慧景叛亂,兩人因此威望大增,並遭蕭寶卷猜忌而死)般橫死,被迫聯合蕭衍反抗蕭寶卷。
侍中沈昭略對叔父沈文季勸諫道,「叔父行年六十,官居僕射,欲以老疾求免,恐不可必得,不若早自為計!」
參軍席闡文勸諫蕭穎胄道:「就使幸能制服(蕭衍叛亂),朝廷反多疑忌,不肯包容。」
最終,老謀深算的蕭衍打敗了蕭寶卷。儘管蕭寶卷通過一次次的「先下手為強」,殺死了一個又一個潛在「野心家」,贏得了一場又有一場權力鬥爭的勝利。但是,他終究輸掉了唯一次的權力戰爭,對於一個試圖保住權力的專制帝王來說,失敗一次就意味著徹底的失敗。
畢竟,奪取權力的野心家與守護權力的帝王是不一樣的。對於前者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贏得權力鬥爭的勝利,因此,無所顧忌的「先發制人」乃是奪權者必不可少的手段;但對於後者來說,最重要的並非贏得權力戰爭的技巧,而是如何杜絕權力戰爭的發生,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穩定自己的權力——任何人都不可能成為權力戰爭中的永恆贏家。
項羽作為天下共主,百戰百勝而亡天下,並不讓人惋惜,因為他作為天下的統治者,未能構建出杜絕奪權戰爭出現的政治結構。
事實上,那些真正偉大的帝王,留給他子孫的,絕非只有沉重的王冠,更有著一整套完善權力結構的意識形態和繼承製度。周公旦完善了宗法體系,用等級森嚴的禮制確立了天子權威的神性;宋太祖則致力於削解藩鎮的權力,建立文官選拔體系消除了軍人叛亂的可能。因此,周朝能夠綿延八百年,宋之後的王朝則皆保持了相當的穩定,直到遇到外族入侵。
相比之下,最高領袖蕭寶卷的父親蕭鸞只留給他權術的技巧,以及由此招致的無窮競爭者。與項羽類似,最高領袖在權力戰爭中做到了百戰百勝,直到他輸掉最後一場。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蕭鸞)十一子之中,梁武帝(蕭衍)殺其六,東昏(蕭寶卷)殺其一,魏人殺其一,余早夭者二,廢疾無後而善終者一。然則鸞之子凡成人者皆不良死,蓋鸞之後已絕。
TAG:陶太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