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少女模特：向中國電商季遷徙的「候鳥」

中國的電商平台上，越來越多的外國面孔霸屏。她們從哪裡來？為何如此受市場青睞？界面新聞箭廠視頻跟蹤拍攝了一名東歐少女，記錄下她成為電商外模的真實經歷。

4月17日，杭州濱江某攝影基地內，一場集走秀與面試同台，面向服裝廠家、淘寶服裝店等商家的活動正在緊張進行。展示區人頭攢動，閃光燈快門響個不停。

T台下，主辦方準備了十二個試鏡區，人們不斷在其間穿梭、尋覓，只為找到那個自己品牌屬意的面孔。這是他們舉辦的第二次百模面試會，活動匯聚了國內外近200名模特，共有超過500位江浙滬地區的品牌主到場。

主辦方的星探Radek遊走在人群中，不斷與來自各個品牌的潛在客戶打招呼、攀談。

今年是Radek來中國的第15個年頭。

這個捷克小鎮出生的男子，原本是一名職業模特，後來才慢慢轉型成一名星探——他的工作就是滿世界尋找能滿足國內拍攝需求的模特，關於這個行業，恐怕沒有人比他了解得更多。

伴隨著中國網購的發展和電商平台崛起，服裝電商對於模特的需求量大幅攀升。而近年來，在對美的評判中，國人往往更鐘愛來自西方深邃立體的五官，這直接促成了來中國工作的外國模特（以下簡稱「外模」）逐年增加。與此同時，外模經紀人、職業外模星探等職業應運而生，外模經紀公司、培訓班等機構也不斷興起。

據統計，在中國的外模平均年齡在18-22歲之間，有些是職業模特，也有些是留學生和兼職的外籍人士，其中70%活躍在以淘寶為首的電商平台。而在阿里1688跨境專供平台，基本上所有服飾商家都會選擇外模。

專業外模的簽證一般為三個月，每年集中在7-9月間來中國，像候鳥一樣。這個時間段一般是她們的假期，同時也是雙11、聖誕季和黑五電商備貨網拍的高峰。

大約三分之一的外模每天都會接到訂單，還有三分之一干一天休一天，五官、身材、氣質、鏡頭感、年齡、膚色和國籍等都會影響模特身價。但總體而言，這是一筆划算的生意。

相比跑時裝周的耗時、低報酬，對一般外模來說，她們更願意為淘寶拍攝。短暫停留中國的回報，遠高於她們大多數人在家鄉的平均收入。

利用高二開學前的三個月假期，波蘭女孩Natalia獨自乘飛機來到了杭州。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到過中國，成為模特也是個偶然。

Natalia一開始想做個演員，曾跟父親驅車7個小時去大城市試鏡。不過，她自己並沒有太多自信，她向父母傾訴「我的皮膚不好，太難看了，我想我不會成功。」曾當過模特的母親告訴她：你必須去嘗試，可以先從本地的藝人機構開始。

令Natalia沒想到的是，本地機構對她表現出了意料之外的興趣，他們不僅給了她一份合同，帶她接一些試拍，參加時裝秀，還告訴她：你真的很漂亮，如果你保持合理的飲食和訓練方式，我們可以給你去中國工作的合約。

簽完合約，興奮的Natalia把喜悅分享給了朋友，朋友又分享給了朋友的朋友，然後小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出發前，當地電視台甚至為她做了一次小型訪談，人們都說，哦，Natalia，她真的要去中國了！

來中國第一個星期，因為肚子疼，Natalia在一個凌晨醒來。

也不知道是肚子疼還是想家，她就那樣哭了。拿起手機看時間，看到屏幕上男友發來的消息：「Natalia，你沒事吧？」Natalia沒忍住跟他傾訴了起來。男友安慰她，「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走得更遠。」

為了讓年輕的模特們保持身材，對機構來說，必須嚴格控制她們的飲食。但在Natalia看來，戒除能夠安撫情緒的甜食更像是一場體內的鬥爭，「我必須吃那塊巧克力。」「不，你不能，你是模特。」Natalia對自己說，「你要在世界各地做真正的事業，你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時尚模特。」

促使Natalia節食的，還有模特間的競爭意識。如果最後別人接到的工作比你多，你才會怨恨自己沒有足夠地管理好自己的身體。雖然所有女孩都是不同的，很難說哪一個更漂亮或者最好，但唯一的標準是，所有模特都應該追求身材的可控。

在中國，生活和工作方式與波蘭完全不同，Natalia逐漸學會了適應。她發現，大多數客戶並非來自傳統的時尚機構，他們會拿出滿意的模特照讓她模仿和試鏡，學習適應淘寶拍攝的風格和感覺。

穿睡衣的時候應該是什麼感覺？穿牛仔褲和夾克又應該是什麼感覺？動作幅度小些可以表現出休閑和慵懶……Natalia很快摸到了規律。有時候，現場甚至可能並沒有為她提供化妝品和造型師，她也能自己來。

Natalia越拍越熟練。有一次，她完成了三個小時的拍攝工作，客戶覺得她表現非常棒，就把她特別喜歡的那件黃色夾克送給了她。工作慢慢順利起來，也讓Natalia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自信。

這個過程中，她逐漸明白在中國「淘寶」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在這裡幾乎可以通過網路購買到所有的東西。她還知道了淘寶上人們打招呼的方式——「你好，親」。這也成為她學會中文後掌握的第一句話，「如果他們知道你也知道這句話，將會很高興。」

「過去十五年這裡發生的改變，比歐洲過去五十年發生的還要多。」談及中國和模特經紀行業的發展，Radek深有體會。

2008年以前，來中國的外模主要參與的還是畫冊拍攝，一年頂多就兩到四次。從2008年開始，以淘寶為代表的電商平台發展異常迅速，對模特數量以及類型需求也越來越多。「現在中國的拍攝已經不像以前看起來很cheap了，當模特們拿著這些照片，別人會問『這些是在哪兒拍的？看起來很像VOGUE。』」

5月，Radek到巴黎參加了一場模特面試會，他親自把關，一個個交流，跟合適的模特敲定意向後直接現場測量，以免跟模卡信息有所出入。不止是巴黎，他還會飛到俄羅斯、波蘭、捷克、巴西或匈牙利等國家，專門發掘適合中國市場的外模。

Lilian入行比Radek稍晚，是一名模特經紀人。有時她也會因選人標準和Radek產生分歧，但大多時候，他們選擇謹慎對待。

「可能在北美或歐洲，那些看起來有點成熟的女孩非常適合電商拍攝。但在亞洲，一切都是另一回事。客戶尋找更年輕的女孩，她們必須同時具有甜美的少女外觀和標準身材。對於中國市場來說，身高在173-175cm之間最好。」

「過去20年，我們看到模特的身高在降低，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模特行列，對模特的標準更多元化了。」Lilian認為，淘寶等平台客戶的需求也在順應世界的變化，比起很多快速posing的拍攝方式，一部分客戶開始傾向選擇比較真實的拍攝狀態。

來自加拿大的Rebecca，今年21歲，從米蘭來到中國，每年都會在上海度過一半的時間，今年她希望能留下來，並在這裡結婚，生活下去。

Rebecca說，從前因為拍攝滿世界地跑，她的媽媽對此憂心忡忡，要知道即便是在國外，大多數人對模特這個職業並沒有太多理解。自從來到中國後，她不僅可以有更好的收入，工作也很快樂，家人都開始選擇支持她的事業。

對比她的家鄉，那個溫哥華旁邊的小鎮，上海、杭州擁有令人驚嘆的公園和迷人的餐廳，還有巨大的電商市場，「每個人都在裡面，每個人都在使用它」。她最喜歡逛淘寶刷到自己同事照片的時刻，會立即截圖發給同事：「Bradley！我又看到你了！」

還有被人稱作「淘寶皇后」的Nika，來自烏克蘭，已經在中國工作五年了。她因為姣好的身材，受到了時尚內衣類電商客戶的青睞，最忙的時候，曾經連續工作20天，每天從上海趕最早的一列動車來杭州拍攝。

這些暫居或者長居中國的外模，正將工作重心從北京、上海逐漸轉移到杭州，淘寶的大本營，這座城市擁有20餘家初具規模的模特經紀公司。

十年間，這些機構為淘寶電商輸送的外國模特，已經爆炸式地增長了1000倍，而這一數字還在不斷持續增長。行業的碰撞也在這裡迸發出不一樣的火花。來自中國本土的新的勢力，正與西方審美交融創新，無論是Natalia、Rebecca還是Nika，年輕的模特們在中國經紀公司和電商平台學習到了完全不同的文化和工作方式。

電商讓中國企業實現全球買和全球賣的同時，加速了全球多樣化人才的流動，某種程度上，這群姑娘可以看作是中國和世界經濟、貿易的晴雨表。

3個月工作期滿，Natalia瘦了8斤。儘管沒有達到經紀公司對她的期望，但她對這趟中國之旅非常滿意。

離開前，她在淘寶上購買了漂亮的衣服和高跟鞋，打包進行李箱，準備到波蘭後立馬換上，希望自己在親友面前看起來像個shining star。她並不在乎穿的是不是頂尖名牌，在中國的經歷讓她明白，自信自律、獨立個性才是一個模特魅力的靈魂。

回國後，Natalia將迎接開學的日子。學校要求她在全體大會上做一段演講，老師說了，「多講講中國是怎樣的。」與此同時，星探Radek又一次踏上了尋找新面孔的旅程，一批新的候鳥外模正在飛來的路上。

文/韋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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