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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世奇書《圍爐夜話》(上)原文-譯文-評語-學以致用-人生不再難

王永彬 (清)咸豐時人

一一一、異端為背乎經常,邪說乃涉於虛誕

人知佛老為異端,不知凡背乎經常者,皆異端也;人知揚墨為邪說,不知凡涉於虛誕者,皆邪說也。

[注釋]

異端:不同於一般想法的學說或人。

[譯文]

人們都認為佛家和老子的學說不同於儒家的正統思想,然而卻不知凡是於常理有所不合的,都有背於儒家思想。人們都知道楊朱和墨子的學說是旁門左道,卻不知只要內容荒誕虛妄的,都是不正確的學說。

[評語]

異端的意思並不涉及正確與否,如伽利略的地動說,為當時教會斥為異端,但後來卻獲得科學的證明,佛老之說,一為宗教,一為思想,原是人們的自由選擇與心證,而所以被視為異端,乃是不為社會既有形態及運行方式所接受。世人視佛教為異端,乃是見小乘出世而寂滅,而不見大乘入世而渡生。黃老之為說,在漢初為極重要的養民之道,迥異於後世談玄論虛者。事實上,真正的異端往往出於人心錯誤的認識,凡是不合乎當時人心正確之認知者,或是不能為人類帶來和平幸福的事物,皆可視為異端。

楊朱與墨子的學說被孟子斥為邪說,說楊朱無君,墨翟無父,殊不知在我們身旁謬誤荒誕的事物更多,而我們卻受之而不察,豈只是二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代呢?

一一二、亡羊尚可補牢,羨魚何如結網

圖功未晚,亡羊尚可補牢;浮慕無成,羨魚何如結網。

[注釋]

浮慕:表面上仰慕。

[譯文]

想要有所成就,任何時候都不嫌晚,因為就算羊跑掉了,及早修補羊圈,事情還是可以補救的。羨慕是沒有用的,希望得到水中的魚,不如儘快地結網。

[評語]

任何事只要去做,都沒有太晚的時候,只怕無心去做,或是沒有改進之心。晚做總比不做好,能改總比不改好。天天絕人之路,人之言晚言絕,乃是自晚自絕,與事無關。

許多人只看到分他人的成功,而未看到他人的努力,只知羨慕嫉妒,而不知及早奮起,這是沒出息的舉動。人能及者,己亦能之,事在人為,就看有沒有付出相當的努力。否則,徒然站在池邊看魚,流盡江水亦是枉然。

一一三、道本足於身,境難足於心

道本足於身,切實求來,則常若不足矣;境難足於心,盡行放下,則未有不足矣。

[注釋]

盡行:完全。

[譯文]

真理原本就存在我們的自性之中,充實而無所缺乏,如果還不斷地追求,仍然會感不足。外在的事物很難令人心中的慾念滿足,倒不如全然放下,那麼也就不會覺得不足了。

[評語]

儒家講人本來具有天生的良知良能,後天的功夫,乃在於使這些良知良能不受到蒙蔽而顯現出來。佛家講人皆具有佛性,皆可以成佛,一切的修行乃在於使我們見到本來面目。這後天的功夫以及修行,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好像是本來不足,所以才有所追求,其實無上的道理只會被蒙蔽,而不會缺少。

禪宗《六祖壇經》中有一則神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事實上,鏡本來是乾淨的,塵埃只是幻影而已,自以為不凈而不斷拂拭,即命名鏡中塵埃,乃至於山河大地的影像都被指去,還有一個在拂的影像無不去除,終是一種塵埃之見。世人外求,乃是情慾放不下;坐禪求空,乃是法放不下。若能放下,外在情慾不能動,內也不求空寂,就如鏡之潔凈,一無所染,那麼還有什麼不充足的呢?

處世奇書《圍爐夜話》(上)原文-譯文-評語-學以致用-人生不再難

一一四、讀書要下苦功,為人要為人好

讀書不下苦功,妄想顯榮,豈有此理?為人全無好處,欲邀福慶,從何得來?

[注釋]

顯榮:顯達榮耀。

[譯文]

讀書若沒有下功夫苦讀,卻非分地想要顯達榮耀,天下哪裡有這種道理呢?做人對他人毫無一點好處,卻妄想得到福分和喜事,問題是沒有付出,這些福分根本無處生起,又能從哪裡得來呢?

[評語]

做大官、做大事不是容易的事,要治理一個郡縣,沒有相當的知識和學問,如何去推行政務呢?如果判斷錯誤,不僅誤國擾民,所謂榮達,亦成了可恥的屈辱。

一個人的顯達,無非是能力比他人強,而能力又由知識而來,既不能下功夫苦讀,拓展自己的知識領域,又不能行萬里路,增廣自己的見聞,想要顯達榮耀,純屬空談。就以現代而論,社會上哪一種行業不需要知識?無知識而想要成大事立大業,只是痴人說夢罷了。

至於福慶,並非憑空而來,任何事皆有因有果,無因而得果,斷無是理。人間的福分,不外乎「自求多福」與「他求善福」兩種,這兩種是「常理」,其他則是「非常理」。中獎券、獲遺產是偶然的,是幸運的,但是也得以買獎券或先人有錢作為其因。

「自求多福」乃是端正其心,努力其事,心不妄求,自得其樂。「他求善福」則是與人為善,不與人為惡,因為助人,而得人助。由此可見,無論就現世或非現世而言,福慶皆有原有因,而非平白無故產生的。

一一五、有錯即改為君子,有非無忌乃小人

才覺己有不是,便決意改圖,此立志為君子也;明知人議其非,偏肆行無忌,此甘心為小人也。

[注釋]

改圖:改變方向,變更計劃。

[譯文]

剛覺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便毫不猶豫地改正,這就是立志成為一個正人君子的做法。明明知道有人在議論自己的缺點,仍不反省改過,反而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這便是自甘墮落的行為。

[評語]

覺是主動的。一個君子,會主動地去反省他的思想和行為,只要有一毫偏差,便能立刻覺察,而加以改正,這就是君子之所以為君子之處。

「人議其非」,是其過錯已顯現於外,眾人皆見其惡,則自己不可能不見。然而猶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這是明知故犯,只有自甘墮落的人才會如此。

我們說凡事要「慎始」,並不僅是指事情的開始要謹慎,要避免犯錯,而是指我們心中的一念一想,都要加以明辨。事之錯可及人,心之錯便損己。「一念可以上天堂,一念可能下地獄。」君子自覺改過,並不在於想上天堂或畏下地獄,而在於自己的良心,良心安者,即在地獄亦如天堂。小人之肆無忌憚,不僅為人鄙視,其良心已失,即在人間已淪為禽獸,莫說地獄正等著他去,他的心早已入地獄了。

一一六、交友淡如水,壽在靜中存

淡中交耐久,靜里壽延長。

[注釋]

淡中:指君子之交淡如水。

[譯文]

在平淡之中交往的朋友,往往能維持很久。而在平靜中度日,壽命必定綿長。

[評語]

「淡中有真味」。「淡」與「真」是不可分的,不加任何調味料煮出來的菜,才是真品。又如空氣和水,無色無臭,卻是我們日常生活所不可或缺的。而所有的刺激都是反常的,短暫的,就如同煙、酒一般 ,往往會給我們的身體帶來傷害。

交朋友亦是如此,只是為了刺激而結交朋友,往往不能長久,因為加了名利的調味料後,這個朋友所見的只有名利二字。真正的朋友,就如空氣和水一般,能調節我們的心情和身體,達到良好的狀況。它是不夾雜任何因素的,是相互了解的,由於這種淡,所以才能長久。

靜是指心靈之靜。心和身是息息相關的,心靜自然氣平,百脈調合。所謂心靜,便是不逐物,不為欲亂,所以就能延壽。然而身卻要動,身動能使筋骨活絡。然而這個動並不違背靜的原則,因為心還是平靜的,只是使平靜的身體不至於停滯,這才是生命的活潑的生機。

一一七、外事突來必熟思審處,家事瑕隙須忍讓曲全

凡遇事物突來,必熟思審處,恐貽後悔;不幸家庭釁起,須忍讓曲全,勿失舊歡。

[注釋]

貽:留下。釁起:有了瑕隙。

[譯文]

遇到突發的事情,一定要仔細地思考,慎重地處理,以免事後反悔;家中不幸起了瑕隙,必須盡量忍讓,委曲求全,不要使過去的情感破壞無遺。

[評語]

所謂「急者緩之,緩者急之」,又說,「欲速則不達」,一件事情突然發生,必然不在我們的預料之內,亦非我們所能熟悉與掌握的。因此,若不明白它的因果,而任意為之,很少不出差錯的。既然明白它的因果,而能力尚不足以為之,至少也要把損害降到最低點。絕不能毫不考慮地就去做,就像對著大象亂開槍一樣,打到卻未必打中,反而被他踩死了。

而家庭是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有什麼爭執會比自己的父母妻子更重要的呢?爭執是一時的,家庭卻是長久的,我們忍心為了逞一時之快,而把千年的寶貝給打碎嗎?眾人在船上爭執,結果將船弄翻,就算被人救起,船已不再是自己的船了。「退一步路,海闊天空」,家庭的事尤須如此。任何事皆有調合之道,和諧才是美。

一一八、聰明勿外散,腦體要兼營

聰明勿使外散,古人有纊以塞耳,旒以蔽目者矣;耕讀何妨兼營,古人有出而負耒,入而橫經者矣。

[注釋]

纊:棉絮。旒:帽子前面下垂的飾帶。負:扛著。耒:耕田用的農具。

[譯文]

聰明的人要懂得收斂,古人曾有用棉花塞耳,以帽飾遮眼來掩飾自己的聰明的舉動。耕種和讀書可以兼顧,古人曾有日出扛著農具去耕作,日暮手執經書閱讀的行為。

[評語]

聰明豈在耳目?實在是在一個心啊!「纊以塞耳,旒以蔽目」,目的在使心不為雜事所干擾,不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上罷了。聰明豈有因外散而失去的呢?聰明的人往往心志專一,如果心志不專一,必然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思而罔然。何況把聰明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又豈是聰明人的作為呢?

耕讀原本就不相妨礙,反而有相成之效。只耕不讀,造成無識;只讀不耕,造成文弱。耕所以養身,讀所以養心,有耕有讀,才是一個有心有力的人。現在的年輕學子要靠打球來鍛煉,卻未必長久,也無生產可言。倒不如古人寓耕於讀,既能天天活動,又可年年生產,來得聰明些。

一一九、腹飽身暖人民所賜,學無長進有負人民

身不饑寒,天未嘗負我;學無長進,我何以對天。

[注釋]長進:增長進步。

[譯文]

身體沒有受到飢餓寒冷的痛苦,這是天不曾虧待我;若是我的學問無所增長進步,我有何顏面去面對天呢?

[評語]

做人要常存感激之心,無災無病,不凍不飢,便是幸福。如果立在這種基礎上,還不能力思上進,報答父母,反哺社會,豈不令人慚愧?

一個人在社會上成長,要感謝許多的人,自己的努力只佔百分之一。因此,人出生到卓然而立,只有欠人的,而沒有人欠的,如果再為非作歹,真是枉生為人。

尤其是讀書人,所能貢獻的便是他的學問,他的知識,如果尚不能在這方面下工夫,使學問增長進步,社會豈不是白養他了嗎?更不要論那些以文亂德,混淆視聽的人了。

一二O、勿與人爭,惟求己知

不與人爭得失,惟求己有知能。

[注釋]

惟:只要。知:智慧。

[譯文]

不和他人去爭名利上的成功或失敗,只求自己在做事之時增長了智慧與能力。

[評語]

事情的得失,名利的有無,都是短暫的,而智慧和能力的獲取卻是長久的,不變的。然而人們往往著重在小處,而忽略了大處。

一件事既已了結,其得失就不在成功與失敗上,偏偏大多數人只注意這些已經不能更改的事實,甚至拚命去爭奪,而失去了獲得真正好處的機會。

聰明的人則不然,當他完成一件事後,首先會想到這件事給了我多少經驗和教訓。無論成功或失敗,成功必有成功的理由可保存,失敗必有失敗的教訓可記取,這才是彌足珍貴的。就像一棵樹長成,結出果子時,人們只知食肉而棄核,惟有聰明人能去其肉而取其核,依當初種樹之法而種之,建立一座結實累累的果園,供大家品嘗。

一二一、依規做事要知規之所由,做事遵章莫要依樣葫蘆

為人循矩度,而不見精神,則登場之傀儡也;做事守章程,而不知權變,則依樣之葫蘆也。

[注釋]

矩度:規矩法度。傀儡:木偶。章程:書面訂定的辦事規則。權變:通權達變。

[譯文]

如果為人只知依著規矩做事,而不知規矩的精神所在,那麼就和戲台上的木偶沒有兩樣;做事如果只知墨守成規,而不知通權達變,那麼只不過是照樣模枋罷了。

[評語]

規矩是人訂的,一個規矩的訂立,必有其意義存在,如果徒知規矩而不知本意,往往本意扭曲了。

傀儡是用線牽動的,只能登場唱幾句詞,而沒有自己的主見,它永遠不能像活人一般,具有生命和自然的表現。任何一種規矩都有其自然的彈性,能隨外在環境的不同,採取不同的處理方式。否則只能如同木偶一般,失去了真正的生命,徒具外殼而已。

墨守成規也是如此。天下事紛紛擾擾,不是任何章程所能概括和適用的。只能在不失大原則的前提下,去完成任務。每見有人將大部分的時間用在反覆討論如何才能合於章程的會議上,事實上利用這些討論時間,早可將事情完成了。這就像照著葫蘆畫葫蘆,叫他畫個柿子就不會了。其實真正懂得畫法和線條的人,有什麼不能畫的呢?

一二二、文章是山水化境,富貴乃煙雲幻形

山水是文章化境,煙雲乃富貴幻形。

[注釋]

化境:變化之境。

[譯文]

文章就如同山水一般,是幻化境界;而富貴就如同煙雲一樣,是虛無的影象。

[評語]

山水是實景,煙雲是幻境,山水不移不變,煙雲轉瞬即逝。以現實的眼光來看,文章既摸不到,也看不到,不如富貴那般,可觸可及。然而以山水比文章,煙雲比富貴,確是看到了文章和富貴的本質。

就時間而言,美好的文章,在數千年後仍能喚起人們心靈的感動,就如山水一般,千年不變。而富貴再長久,亦不過百年,即煙消雲散,垣殘瓦摧。就空間而言,文章可以納無盡的山水於一篇,使我們如臨勝境,如歷耳目。而富貴卻只能給我們一方小小的空間,又須費力去維持,不像文章能讓人徜徉其中,而自得其樂,甚至體會到無盡的智慧與生命的契機。所以,以山水比文章,煙雲比富貴,實在是恰到好處。

一二三、察倫常留心細微,化鄉風道義為本

郭林宗為人倫之鑒,多在細微處留心;王彥方化鄉里之風,是從德義中立腳。

[注釋]

郭林宗:郭太,字林宗,東漢介休人。范滂謂其「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生平好品題人物,而不為危言駭論,故黨錮之禍得以獨免。王彥方:王烈,東漢太原人,字彥字。平居以德行感化鄉里,凡有爭訟者,多趨而請教之,以判曲直。

[譯文]

郭太鑒察倫常的道理,往往在人們不易注意之處留意;而王烈教化鄉里風氣,總是道德和正義為根本。

[評語]

倫是一種關係,一種相處之道。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是五種人倫的關係。在現代,君臣則是指國家和個人而言。倫必須出之於內心,因此,必須由細微處著手,所謂「誠於中而形於外」,雖有至誠,行之猶恐不及,或不盡合度,何況心有未誠,難免失之乖違。所以,細審內心之至誠,而外不失於細行,方可以郭睦人倫而無所失。

德以立己,也以達人。教化一事,首先在地己身足以為人師,己身之德足以感化人,己身之義足以教人育人。在王彥方的鄉里,有一個人因盜牛被捕而說道:「刑戮所甘,但勿使王彥方知之。」可見王彥方之德已足以使盜匪深具慚心。因此,真正感化人的,不以口,而以行;不由外,而由內。

一二四、騙人如騙己,人苦我也苦

天下無憨人,豈可妄行欺詐;世上皆苦人,何能獨享安閑。

[注釋]

憨人:愚笨的人。

[譯文]

天下沒有真正的笨人,哪裡可以任意地去欺侮詐騙他人呢?世上大部分人都在吃苦,我怎能獨自享閑適的生活呢?

[評語]

天下沒有真正的白痴,既然如此,有誰肯甘心受騙呢?又有誰會連續受騙呢?其實騙人的人才是真正的愚人,因為他已自絕於社會,自毀其人格信譽,甚至還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若說世上有愚人,那麼除了他還會是誰呢?

「世上皆苦人,何能獨享安閑」,世間的苦,有身苦,有心苦。鰥寡孤獨病老餓死是身苦,而心苦則非身苦所能涵蓋,且為一切痛苦的根源。人間種種苦難,無非起於人心的愚痴,人心的貪慾。想到有許多人生活在痛苦中,誰又忍心獨享奢華安適的生活呢?只要每個人少幾分貪慾心、憎恨心、自私心,多幾分同情心、親善心、布施心,這個世界也就會變得更和諧了。

一二五、弱者非弱,智者非智

甘受人欺,定非懦弱;自謂予智,終是糊塗。

[注釋]

懦弱:膽怯怕事。

[譯文]

甘願受人欺侮的人,一定不是懦弱的人;自認為聰明的人,終究是糊塗的人。

[評語]

所謂「泥菩薩還有幾分土性」,天下沒有願受人欺侮的人,懦弱的人在背後還會講兩句氣話。真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除去無知無覺的人不論之外,大概只有聖人和胸懷大志的人了。

聖人如耶穌,人唾其左臉,他把右臉也一併送上,因為在他心中早無計較之意。佛家的偈中曾云:「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到面上,隨他自幹了;我也省力氣,他也無煩惱。」這是何等的修為和胸襟,換了平常人,早就打得頭破血流,鬧出人命了。至於韓信受胯下之辱,全身而退,而不用在無意義的爭鬥中,正是其大智大勇之處,他能成為漢朝的開國功臣,豈是偶然的?

事實上,自謂聰明的人,往往見不到自己的糊塗處,因為他太過自信;而自謂糊塗的人,往往比那些自稱聰明的人要聰明得多,因為他們看得到自己的糊塗處。因此,楊修若能在曹操面前裝糊塗,也就不致招來殺身之禍了。

一二六、功德文章傳後世,史官記載忠與奸

漫誇富貴顯榮,功德文章,要可傳諸後世;任教聲名煊赫,人品心術,不能瞞過史官。

[注釋]

漫誇:胡亂地誇大。煊赫:盛大顯赫。

[譯文]

只知誇耀財富和地位,也該有值得留於後代的功業或文章才是。儘管聲名顯赫,個人的品行和居心是無法欺騙記載歷史的史官的。

[評語]

一個人的富貴顯榮,僅及於身;而功德文章,卻能澤及後世。僅及於身的事,即使再顯達,也不過是一種小把戲,於他人而言,與草木何異?因此,一個人的價值並不是在於富貴顯榮,而在於生是否益於世,死是否教於後。中山之生,解三千年之桎梏;孔子之教,開後世平民教育之先聲,誠然生命的價值在此而不在彼。

秦始皇之為帝,聲威豈不煊赫?並六國,焚書坑儒,殺人無數,其暴虐豈能逃過史官之筆?聲威不過一時,逾時而消;史筆所載千古,無人能瞞。活時能阻悠悠眾口,死後又豈能擋千夫所指?聲威是外在的,人品心術是內在的,便王莽虛偽過人,亦見真章;即周公死於輔政之時,心不難明。

一二七、目閉可觀心,口合以防禍

神傳於目,而目則有胞,閉之可以養神也;禍出於口,而口則有辱,闔之可以防禍也。

[注釋]

胞:上下眼皮。

[譯文]

人的精神往往由眼睛來傳達,而眼睛則有上下眼皮,合起來可以養精神。禍事往往由說話造成,而嘴巴明明有兩片嘴辱,閉起來就可以避免闖禍。

[評語]

天下有些事看得,有些事看了徒然擾亂我們的心,這個時候,倒不如把眼閉上,來得清靜些。開眼看外界,要能見人所不能見,閉眼是看心靈,要見自之身種種缺失,這些就已經夠費神了,那還有精神去接受五光十色,徒亂心思呢?

嘴可以為福為禍。該講的話張嘴便是福,不該講的話閉嘴便是福,該講的不講,不該講的卻講,那便是禍了。言所以傳心,該講不該講,要由自己的心來判斷。

有一種玩偶,是三隻猴子,一隻蒙眼;一隻蒙耳;一隻蒙嘴,十分有意思。雖然它的原意也許十分深奧,但是也可以告訴我們,五官的運用是經過選擇的,怎樣才能達到一種清凈無妄的運用,這便在於我們的心了。

一二八、富貴人家多敗子,貧窮子弟多成材

富家慣習驕奢,最難教子;寒士欲謀生活,還是讀書。

[注釋]

寒士:貧窮的讀書人。

[譯文]

有錢人習慣奢華自大,要教好孩子便成為困難的事;貧窮的讀書人想要討生活,還是要靠讀書。

[評語]

富家人教孩子,不如平常人家來得容易。因為富家人過慣驕奢的生活,一來子孫並不覺得讀書有什麼用;二來外界的引誘多,一旦染上惡習慣,要他讀書簡直比登天還難。尤其以為富貴是長久的人,認為子孫只要衣食無缺便夠了,殊不知這樣只養活他的身體,卻悶死了他的心靈。所以富貴人家多敗子,這和其對教育的態度很有關係。

讀書人往往是窮的,因為他不妄求非分之財,不願用正當的手段去獲取金錢。然而讀書人的窮只限於開始,因為書讀了是要用的,在用的當中自然能掙得一己酬勞。尤其現在是重知識的社會,知識就是力量,書讀得愈好的人,往往生活也過得愈好,因為他所能付出的愈多。在現代社會,只要有真正的內涵,遲早總會成功的,就怕沒有內涵,成功也不長久。

一二九、苟且不能振,庸俗不可醫

人犯一苟字,便不能振;人犯一俗字,便不可醫。

[注釋]

苟:隨便。

[譯文]

人只要有了隨便的毛病,這個人便無法振作了。一個人的心性只要流於俗氣,就是用藥也救不了了。

[評語]

苟縣城是一種怠惰的心,這和生命到了一種境界,對某些無意義的事情不去計較是不一樣的。它是一種生命的浪費,而不計較無意義的事則是生命的精進,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苟且又是一種生命的低能,因為他活在生命的最差的糟粕之中,而不知改進。在苟且當中,我們可以斷定一個人生命境界的低落與生命價值的喪失。 所謂俗,指一個人精神的境界不高,甚至無精神生活可言。人活在世上,除了物質的生活,還有精神的生活,然而許多人卻只活了一半。只活一半的人,其精神生活是空洞的,這不是別人,或是用醫藥可以治的,必須由他自己的內心去覺醒,去發出要求。物質生活是人類與動物所共有的,惟有精神生活是動物缺乏的,然而許多人卻只知追求物質生活而捨棄精神生活,活得像動物而不像人。

一三O、志不立則功不成、錯不糾終遺大禍

有不可及之志,必有不可及之功;有不忍言之心,必有不忍言之禍。

[注釋]

不忍言:發現錯誤而不忍去指責、糾正。

[譯文]

一個人有旁人所不能及的志向,必然能建立旁人所不能及的功業。對人對事若發現錯誤而不忍心去指責、糾正,那麼必然會因為不忍心去說而造成禍害。

[評語]

同樣是立志,也有大小之分。就像是登山,有的人發願要登上最高的山,有的人卻只想攀上丘陵。登高山固然辛苦,只要堅持到底,必能如願,那種「一覽眾山小」的境界,豈是登上丘陵的人所能了解的?有些人怕自己達不到目標,所以選擇了小志。其實許多事不去做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何況人的潛力是開發出來的,現在不能,在面對問題時未必不能。所以,在拿破崙的字典中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這是他給自己的信心和期許。

愛之能勿責乎?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無論對人對事都是如此。所以古代的君主要有諫臣,因為國家大事稍有差池,便足以釀成巨禍。而一般人在待人處事,乃至於教育子女上也是如此,切不可礙於情面或疼愛子女而不言,要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船微裂而不補必至沉溺。要完美就要指出缺點,要毀壞便隱忍不言。為人子女以及父母者不妨三思。

一三一、退讓一步難處易處,功到將成切莫放鬆

事當難處之時,只讓退一步,便容易處矣;功到將成之候,若放鬆一著,便不能成矣。

[注釋]

難處:難以處理。

[譯文]

事情遇到了困難,只要能夠退一步想,便不難處理了。一件事將要成功之時,只要稍有懈怠疏忽,便不能成功了。

[評語]

一件事之難以處理,有人和事兩種原因。人的原因是意見不能協調,各執己見。在這個時候,如果大家能就事情本身的最大利益去看,事情就不難解決了。就事的方面來看,有時難處並不真正的困難,而是把一件事情的解決之途想偏了,鑽到死巷子去了。這時只要從巷子里退出來,便能發現其他可以到達目的地的路。

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有它的時機。然而時機並不久住,一旦失去了便不復得。所以,要成功,一定要付出努力。就像我們要搭飛機,一定要先買機票,到機場,最後才能坐飛機到達目的地。如果我們不小心睡著了,錯過了起飛的時間,那麼便搭不上這班飛機了,但是總還有下一班。然而成功的時機卻稍縱即逝,未必有下一班。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倒還無妨,只要提起勁兒,再補上一簣,山總是在那兒等著你。事情卻未必會一直在那兒等你。因此一件事要成功,除了要付出努力,愈是接近成功時,愈不能放鬆,否則「一子之失,全盤皆輸」。軍旅之事,尤其如此。

一三二、無學為貧無恥為賤,無述為夭無德為孤

無財非貧,無學乃為貧;無位非賤,無恥乃為賤;無年非夭,無述乃為夭;無子非孤,無德乃為孤。

[注釋]

夭:短命夭折。孤:老而無子。

[譯文]

沒有錢財不算貧窮,沒有學問才是真正貧窮,沒有地位不算卑下;沒有羞恥心才是真正的卑下;活不長久不算短命,沒有值得稱述的事才算短命;沒有兒子不算孤獨,沒有道德才是真正的孤獨。

[評語]

人的富有在於心滿足,心不滿足,即使富可敵國亦是貧困,由此可見,錢財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貧富。沒有學問的人,由於缺乏心靈世界,弱水三千,而不得一瓢飲,即使擁有充裕的物質世界,也不會感到滿足。賤是無價值的意思;恥是一種人格,一種心的尊貴。無恥之人不但心地低賤,連人都稱不上。世上有許多居高位的人較平常更無價值,因為他無恥,反倒是一些沒有地位的人,卻能做出高貴的行為。

人的生命並不在壽命的長短。顏淵早死,至今猶為人稱道而尊為「復聖」。古來人瑞多矣,但是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雖生猶死。若顏淵者,可說已活數千年而不為過。他如孔子述而不作,孔教至今猶行;司巴遷著《史記》,千古學人無不神往,這才叫長壽。而有子無德,子亦棄之而去;有德無子,非其子亦親近愛戴,所以說無子非孤,無德乃孤。

一三三、知過能改聖人之徒,抑惡揚善君子之德

知過能改,便是聖人之徒;惡惡太嚴,終為君子之病。

[注釋]

惡惡:前「惡」作動詞解,指厭惡。後「惡」作名詞解,指惡事惡人。嚴:激烈。

[譯文]

能知道自己的過錯而加以改正,那麼便是聖人的門徒;攻擊惡人太過嚴厲,終會成為君子的過失。

[評語]

「知過能改」要從兩方面來談,一是知過,一是能改。世人大多自以為是,鮮有自我反省的。在自我反省當中,又要知道什麼是對,才能發現自己的錯,而加以改正。能改則需要勇氣,甚至於毅力。有些人好面子,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又有些人積習已久,不肯下決心去改,或改之又犯,這都不能算改。因此,「知過能改」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有些人小過能改,大過卻不能改;有些人易改的改,不易改的就不改。所以,能做到凡過必知,凡錯能改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

「攻人之惡,毋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過高,當使其可從。」君子教人,不當以攻為能事,而當以改為目的。惡人惡事,因為君子所不容,然而總要思其因,或為是非不明,或為本性蒙蔽,才會如此。若讓一惡人自覺其非而改之,即是成就一善人。人皆有善性,君子教導惡人,更要善加誘導。徒事攻擊,只會增其偏執,終非社會之福,這便是君子之過而非君子之德了。

一三四、詩書傳家久,孝悌立根基

士必以詩書為性命,人須從孝悌立根基。

[注釋]

性命:安身立命的根本。

[譯文]

讀書人必須以詩書作為安身立命的根本;為人要從孝悌上立下基礎。

[評語]

只有知識,雖能有益社會,畢竟缺乏生活情趣;只有情趣而知識不足,則無法服務社會,二者總以並重為佳。《詩經》是生活的記載,《書經》是歷史的記錄,前者屬生活的情趣,後者為知識的累積,所以,古人將《詩》、《書》列於經書之道,視為必讀的課業。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人性本善,無邪即是善。安身立命之本在於揚善棄惡,《詩》既無邪,《書》亦無邪,故能成為讀書人處世的根本。

孝是「順事父母」,悌是「友於兄弟」。能順事父母則為人必不致違法犯紀,重恩而不背信;能友於兄弟,則為人必善與人處,重義而不忘本。孝子推廣則為敬事一切可敬者;悌字推廣則為愛護一切可愛者。做人由最基本的孝悌做起,自然能逐漸推廣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境界。

一三五、德澤太薄好事未必是好,天道最公苦心不負苦心

德澤太薄,家有好事,未必是好事,得意者何可自矜;天道最公,人能苦心,斷不負苦心,為善者須當自信。

[注釋]

德澤:自身的品德和對他人的恩澤。自矜:自以為了不起。

[譯文]

自身的品德不高,恩澤不厚,即使家中有好事降臨,未必真是幸運,得意的人哪裡可以自認為了不起呢?上天是最公平的,人能盡心儘力,一定不會白費,做好事的人尤其要有自信。

[評語]

好事降臨,往往由不德者居之。如果己身之德不及,且於他人無恩,那麼好事之來,未必真是好事,可能在背後隱藏著什麼禍苗。因為事起無由,必有不正當的理由在支持,若坦然接受,很可能牽連入禍事中。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在受到突如其來的好運時,往往會自問,到底自己有何德而能居之?如果找不出理由,則不免惶恐,因為是福是禍尚且不明,哪裡還敢以此自矜呢?

天道無非一個「理」字。雖說人事無定,是一個變數,然而也正因為它是一個變數,才可以改變和掌握。一件事的開始,往往萬事不足,然而事在人為。只要能下苦心,尤其是行善,條件自然會湊齊的。為善最怕沒有信心,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有其阻礙,沒有信心怎麼會成功呢?連武訓那樣的乞丐都能夠興辦學校,天下還有什麼善事不可為呢?只怕沒有這個苦心啊!

一三六、自大便不能長進,自卑則不能振興

把自己太看高了,便不能長進;把自己太看低了,便不能振興。

[注釋]

振興:振作興起。

[譯文]

若將自己評估得過高,便不會再求進步;而把自己估得太低,便會失去振作的信心。

[評語]

有的人有自大狂,有的人有自卑感,這些都是虛像,人應該在一種不卑不亢的心境中求進步。一個人只要有一顆向上的心,他永遠可以和其他人在平等的地位上前進,因為他的本質和其他人是相同的,甚至比其他人更要令人嘉許,因為他有一顆上進的心。

沒有任何事情是真正值得自卑的,也沒有任何事是真正值得自負的。聖人尚且不輕初學,初學又何必自卑自慚?該卑慚的是無心上進,則永遠不能自振自興;該卑慚是自以為足,則永遠無法更進一步。

沒有登不上的高山,沒有下不去的深谷。把自己看得過高,無非是自誤誤人;把自己看得過低,無非是畫地為牢。

人的眼光要常向下看,才能發現自己並不是最低的;人的眼光也要常往上看,才會發現自己並不是最高的,人更要看到自己有兩隻腳,無論現在是高是低,總是可以再往上爬,如此才會永遠進步,生命的境界才會更趨完美。

一三七、有為之士不輕為,好事之人非曉事

古今有為之士,皆不輕為之士,鄉黨好事之人,必非曉事之人。

[注釋]

鄉黨:鄉里。曉事:明達事理。

[譯文]

自古以來,凡有所作為的人,絕不是那種輕率答應事情的人。在鄉里中,凡是好管閑事的人,往往是什麼事都不甚明白的人。

[評語]

「有為」和「不輕為」是一體的兩面,這和君子重然諾、不輕易答應事情,凡答應的事一定做到是相似的道理。「不輕為」可解釋為不輕易答應一件事,或者不輕易去做一件事。一件事的成功,必定要經過事先的觀察,周詳地計劃,和不懈的實行。如果貿然答應別人,而未考慮自己的能力,到時無法履行。豈不失信於人?同時事有大小輕重,生命有限,若將生命花在無足輕重的事上,這豈是有為之士應有的態度?

至於鄉里那些好事之徒,有時爭論的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未必懂得真理所在,眼光亦未及於國家社會。他們之所以好事,乃是因為所為皆是小事,而小事易為,所以輕易便可去做。寶珠一顆難求,塵沙萬斛易得。有為之士莫不在有生之年,求其可為之事,當然不像鄉里好事之徒,逐塵沙而自喜。

一三八、為善受累勿因噎廢食,諱言有過乃諱疾忌醫

偶緣為善受累,遂無意為善,是因噎廢食也;明識有過當規,卻諱言有過,是諱疾忌醫也。

[注釋]

緣:因。噎:食物鯁在喉嚨。當規:應當糾正。諱疾忌醫:對疾病有所忌諱,不願讓人知道,而不肯就醫。

[譯文]

偶爾因為做善事受到連累,便不再行善,這就好比曾被食物鯁在喉嚨,從此不再進食一般。明明知道有過失應當糾正,卻因忌諱而不肯承認,這就如同生病怕人知道而不肯去看醫生一樣。

[評語]

善事本不易為,必須付出心力和勞力。他人有阻礙而你去幫助,即是以你的雙手雙肩幫他搬去這個阻礙。在你,自然要感到有些疲累,或者因這阻礙太重而弄傷了自己。如果竟然因此而不再為善,那實在是不明白為善的本意。

世間之事也是如此,有人為善而遭到惡人攻擊,因為惡人本身就是阻礙,所以他的攻擊也是很正常的事。因此為善之初就應該明了這一點,那麼才能有足夠的勇氣以及心情去做善事。行本無所求,是要讓別人歡喜,當別人解余了他的困難而感到歡喜時,自己不也很高興嗎?即使因此而感到疲累,也是值得的。

過失和疾病一樣,如果不加以醫治,任它存在,任它擴大,嚴重時會導致身敗名裂,使事情無法進行,就像有些人得了可恥的病,不願去看醫生,而終致全身潰爛而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拇指之疾可以致命。任何過失一定要面對它,解決它,使它不再繼續下去,危害我們的身心。最可恥的事情在我們起心要改過時,便已不再可恥了。就像臉上寫了一個恥字,照著鏡子用清水去擦洗,洗乾淨了也就沒了,最怕是不敢照鏡子,又不去洗它,結果永遠不敢看自己了,出門也要遮著臉,而恥字卻永遠存在。天下沒有不能面對的事,就怕自己不敢面對;天下也沒有不能改的過,就怕自己不下決心去改。

一三九、賓入幕中皆同志,客登座上無佞人

賓入幕中,皆瀝膽披肝之士;客登座上,無焦頭爛額之人。

[注釋]

賓入幕中:被允許參與事情的計劃,並提供意見的人。又為納入心中的朋友。瀝膽披肝:比喻竭盡忠誠。

[譯文]

凡被自己視為可信任的朋友而與之商量事情的人,一定是與自己能相互竭盡忠誠的人。能夠被自己當作朋友,在心中有一席之地的人,必然不是一個言行有缺失的人。

[評語]

「入幕之賓」四字,常用以形容極親近的朋友。既為親近的朋友,必定無話不談,無事不知,可以推心置腹。「賓入幕中,皆瀝膽披肝之士」,無非表示能夠引為知己,肝膽相照的朋友,一定是相互能竭誠盡忠的朋友,否則便不足以為知己。反過來說,即是「惟瀝膽披肝之士,方足為入幕之賓」。「幕」是幕僚的意思,就謀事言,凡是參與計劃、決策的人,豈能不竭誠盡忠的?

我們稱一個人傑出,常常說「頭角崢嶸」,因此,人的頭額,又可以形容一個人的志氣。焦頭爛額不僅代表見不得人,亦表示沒有志氣。「客登座上」不只是外表地位,更是內心的份量。凡是在我們內心能有一席之地的人,一定不是一個毫無志氣,甚至品性不良,見不得人的人。不惟交朋友如此,亦是惕厲自己不可成為一個焦頭爛額的人。

一四O、種田要儘力,讀書要專心

地無餘利,人無餘力,是種田兩句要言;心不外馳,氣不久浮,是讀書兩句真訣。

[注釋]

要言:重要而謹記的話。真訣:真實而不變的秘訣。

[譯文]

地要竭盡所用,不能浪費;人要全力耕種,不可偷懶,這是種田要謹記的二句話。心要不向外奔;氣要不向外散,這是讀書的兩句訣竅。

[評語]

種田必須充分利用土地,發揮全部的人力,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生命原本是一塊田地,就看你如何去發揮它的效用;倘若偷懶不去耕種,它便是一塊荒地;倘若種下香草,收成的便是香草;反之,種下蒺藜,收成的便是蒺藜。如何利用有限的土地,得到最高的收穫,正如同以有限的生命,去完成最有價值的事情是一樣的道理。而其要言就在「地無餘利,人無餘力」這兩句話上。

「心不外馳,氣不外浮」,如果讀書時,一心以為鴻鵠之將至,哪裡還能專心讀書呢?或是讀書時,沒有沉住氣將一篇文章好好看完,才看三個字就要看窗外,再看三個字又想去逛街,這樣又怎能將書讀好呢?讀書首重專心,既不好高騖遠,亦不勞騖,沉著氣,定著心,才可能通達。否則就像一樹花種了沒兩天就要移到別處,隔兩天又要換種其它品種,如此反反覆復,竟沒有一種花種得成,開得。

一四一、要造就人才,勿暴殄天物

成就人才,即是栽培子弟;暴殄天物,自應折磨兒孫。

[注釋]

暴殄天物:不知愛惜物力,任意浪費東西。

[譯文]

培植有才能的人,使他有所成就,就是教育培養自己的子弟。不知愛惜物力而任意浪費東西,自然使兒孫未來受苦受難。

[評語]

一個真正的人才得之不易,然而亦須有適當的教育和培養。有的人天生秉賦良好,卻得不到適當的環境和培植,竟而荒廢了他的才能,這是十分可惜的。自己的兒孫有時不見得資質卓越,若是能將花在自己子弟身上的心力,兼及一些有才而無良好環境的晚輩,將來成功的,也許反倒是這些秉賦好的孩子。近代設有獎學金,或許是本於此意吧!左光斗召史可法拜見其夫人時說:「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即是如此。所謂善不必由己由,種樹的未必乘涼,然而看到樹卓然長成,有許多人在底下乘涼,不也是很愉快的事嗎?但是,有這樣想法的人畢竟不多。

至於浪費財物,必使兒孫過著貧困的日子,一方面他本身不知愛惜物力,將財物任意揮霍掉了;如何還能余留給子孫呢?另一方面子孫一旦沾染上他的惡習,再富又豈能揮霍三代呢?三代之後,貧苦可知,若說是報應亦無不可。全不想「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天下盡多可憐人,豈忍浪費財物?古人一粒米掉在地上都要拾起來洗凈再食。因此,愛惜物力,同時也是體恤窮人。

一四二、和氣以迎人平情以應物,師古相期許守志待時機

和氣迎人,平情應物。抗心希古,藏器待時。

[注釋]

抗心希古:心志高亢,以古人自相期許。器:指才華。藏器待時:懷才以待見用。

[譯文]

以祥和的態度去和人交往,以平等的心情去應對事物。以古人的高尚心志自相期許,守住自己的才能以等待可用的時機。

[評語]

與人交往,若能保持和氣,可以避免許多不愉快的事發生。在和氣的心情下,不論言語和行為,都不會有過分之處,處處給人親切的感覺,自己也會因此辦事順利,心胸開闊。因此,只要一個「和」字掌握得好,便得一種最高的交往方式。

我們在應對事物時,要以公正平等的心去看一切,而不要抱成見,如果自己的心先不平,判斷事物就會不正。即使事情不順遂,或是遭人議論,仍然要保持公正和平靜。因為心情平靜才能看清事情,如果心情一亂,事情也會跟著紊亂的。

抗心希古是要以古人的高尚志節來自我期許,以「古人能,為何我不能」來自我質問。其實今日的環境未必比古化惡劣,古之亂世與今之亂世亦無太大分別,只是今人較古人不能堅守道理。反證於心,道理並不因外在環境而改變,只是人心以此作為遁詞罷了,然而能明白這點,而仍以古人志節自許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

一個人的才能要能守、能藏,非其時不用。亂世有許多高人隱士即是此理,若迫於奸人之下,豈不是助紂為虐?有才能者如和氏璧,終有成為寶器的一天,怕只怕沒有真才,再好的時機也是枉然。

一四三、今日且坐矮板凳,明天定是好光陰

矮板凳,且坐著;好光陰,莫錯過。

[注釋]

且:暫且。

[譯文]

這小小的板凳,暫且坐著吧!人有許多美好的時光,不要讓它偷偷溜走了呀!

[評語]

這兩句是夢中聽來的話。夢有許多種,有些是我們經歷過的,有些是我們未曾經過的,有些卻是我們內心的希冀。但也有些時候,是令人流連忘返的情景,使我們感受到生命中從未有過的圓滿境地,然而那只是夢罷了。

你可曾記得何時坐過矮板凳嗎?對了,那就是童年。那是一段發光的日子,一段不知「夢裡花兒落多少」的日子,時光好像就在無憂無慮中偷偷溜走了。人生中有多少這種美好的時光呢?在生命中,我們經常會遇到些美好的事物,那時不妨也如兒時一般,坐在矮板凳上,暫時駐足欣賞吧!

生命甚短暫,處世如大夢。有道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許多事不必太執著,太想不開,一切只求盡其在我。時光很寶貴,如何使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放棄爭鬥心和苦惱心,使人人過著美好的日子,這才是最重要的下無處非花,此花落,彼花開,夫復何求?

一四四、苟無良心則去禽獸不遠,不行正路則行荊棘之中

天地生人,都有一個良心;苟喪此良心,則其去禽獸不遠矣。聖賢教人,總是一條正路;若舍此正路,則常行荊棘中矣。

[注釋]

苟:如果。去:離開。荊棘:困難的境地。

[譯文]

人生於天地之間,都有天賦的良知良能,如果失去了它,就和禽獸無異。聖賢教導眾人,總會指出一條平坦的大道,如果放棄這條路,就會走在困難的境地中。

[評語]

孟子說人性本著,並指出人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又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這些都不須向外求取,而是本來就有的,所謂「求則得之,舍則失之。」禽獸是無惻隱、無羞惡、無恭敬、無是非的,如果一個人無惻隱、羞惡、恭敬、是非這四種人性的基本良知良能,自然和禽獸沒有兩樣。

聖賢教導了我們很多事情,以仁、義、禮、智、信之五點來說,便是做人的基本原則,如果依著這五點去做,必然事事順利,前途平坦。反之,如果違背了這些原則,必定處處碰壁,招人唾棄,有如走在荊棘中,不但會把自己刺傷,而且可能無路可走。這是因為聖賢憑其智慧的觀照所發出的言論,無一不是人心和事物最正確、最無損的運轉原則。捨去這些原則,就如無輪而欲推車一般困難。

一四五、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世之言樂者,但曰讀書樂,田家樂。可知務本業者,其境常安。古之言憂者,必曰天下憂,廓廟憂。可知當大任者,其心良苦。

[注釋]

廓廟:朝廷。

[譯文]

世人說到快樂之事,都只說讀書的快樂和田園生活的快樂,由此可知只要在自己本行工作中努力,便是最安樂的境地。古人說到憂心之處,一定都是憂天下蒼生疾苦,以及憂朝廷政事清明,由此可知身負重任的人,真是用心甚苦。

[評語]

所謂本業,就是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一件事之樂與不樂,往往在於本身是否安於這件事上。而「安樂」二字,有如樹之根本,由於根本在土中,所以樹身才能穩健地成長,又由於根部不斷地輸送水分和養分,所以枝幹才能逐漸茁壯,生出甜美的果實。樹就像一個人的工作,根就是一個人的安樂,養分和水分則是加諸於工作上的努力,而結成的果實,便是從工作中所得到的快樂。如果樹根不吸收及輸送養分,樹榦便要枯死,更遑論結出快樂的果實了。事實上,懂得工作意義的人能從工作的本身獲得快樂,果實只是和他人共享的成果罷了。

范文正公在《岳陽樓記》中曾說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由此可知小民之樂固易得,聖賢之憂實難去。一個人心中的悲憫愈深,必然在全天下的人都得到安樂了,自身才能得到安樂。因為他實在已是以天下人之樂為樂,天下人之苦為苦。

一四六、人慾死天亦難救,人求福惟有自己

天雖好生,亦難救求死之人;人能造福,即可邀悔禍之天。

[注釋]

好生:即上天樂見萬物之生,而不樂見萬物之死。悔禍:不願再有禍亂。

[譯文]

上天雖然希望萬物都充滿生機,卻也無法救那種一心不想活的人。人如果能自求多福,就可使原本將要發生的災禍不發生,就像得到了上天的赦免一般。

[評語]

生命是可貴的,然而卻有人因為小小的困難而輕易地走向自殺之途。天地間萬物生生不息,可見天也樂見生而不樂見死。為情、為財而死的人無比愚痴,也可說是最可憐的人。因為他們既不知道生命真正的價值所在,又把自己的生命委諸於外在的事物上。這種人其實未自殺之前早已死了,因為他早已不是自己的主人,情、財才是他的主人。

最可悲的是那種為了逃避煩惱,而把生命割讓給煩惱的人,沒有任何煩惱是不能放下的,沒有任何結是不能解的,拋棄了一切,你還有生命,如果拋棄了生命,就什麼都沒有了。死要死得其所,慷慨赴義、為國捐軀的人便死得其所,因為他們知道死的意義,也知道生的意義。

福禍往往由人自取,明知為禍而不知趨避,天也救不得;已曉為福而自然去做,或可因善而減免此禍。福禍在天道,天道即在人心,欲得福免禍,惟有由自心中去反省,去自求多福。天道福善禍惡,並非讖語算卜之詞,而是事物運作之法則。善本是福路,惡則為禍苗,人事本是如此,福禍在人而不在天。

一四七、薄族者,必無好兒孫,恃力者,忽逢真敵手

]

薄族者,必無好兒孫;薄師者,必無佳子弟,君所見亦多矣。恃力者,忽逢真敵手;恃勢者,忽逢大對頭,人所料不及也。

[注釋]

薄族:刻薄對待族人。薄師:不尊重師長。恃力:仗力欺人。恃勢:倚勢壓人。

[譯文]

苛待族人的人,必定沒有好的後代;不尊重師長的人,不會有優秀的子弟,這種情形見過許多了。以為自己力氣大,而以力欺人的,必會遇上比他力氣更大的人;而憑仗權勢壓迫他人的人,也會遇到足以壓過他的人。這都是人想不到的事。

[評語]

如果連自己的親戚族人都要苛刻對待的人,可見此人心胸狹窄,毫無愛心,這種人要說他會對社會有所貢獻,不是可能的事,他所教育出來的兒孫,也難以有善心。師是啟蒙的人,如果連師長都不知尊敬,分明是鄙視知識學問,這種人的子弟還會好好求學,成為有用的人嗎?多半是不學無術之徒。俗語說:「惡人還有惡人磨。」又云:「一山還比一山高。」倚仗力氣和權勢的,難道沒有比他更有力氣和權勢的嗎?樹太高了還要遭到雷擊呢!擋在路上的樹還怕沒人砍它嗎?事實上,狗不擋路人還不去踢它,老虎吃人還有人要殺它,恃力仗勢忽逢真敵手或是大對頭,哪裡會是偶然的呢?

一四八、為學不外靜敬,教人先去驕惰

為學不外靜敬二字,教人先去驕惰二字。

[注釋]

教人:教導他人。

[譯文]

求學問不外乎「靜」和「敬」兩個字。教導他人,首先要讓他去掉「驕」和「惰」兩個毛病。

[評語]

學問之道深矣!遠矣!《大學》之中有謂:「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由上可知求學要有所得,一定要先靜下心來,然後才能安、能慮、能得。

至於敬字,不僅是為學之道,也是做人之道。做任何事,首先要培養一顆恭敬之心。譬如學問,若是沒有恭敬的心去學它,所學就不會認真,也不會謹嚴,自然就不會有好處,可見「敬」字多麼重要。

因此,在教導他人時,若要讓對方學到真東西,首先要除去他的驕慢心和怠情心。因為驕慢則無法再增加,怠惰則無法再學習,若不能除去驕慢心和怠惰心,那麼教什麼都不可能學好。所以無論學什麼,首先要謙虛,承認自己的不懂,接著要勤奮地下工夫學習,如此才會教者喜歡,學者有得。

一四九、知己乃知音,讀書為有用

人得一知己,須對知己而無慚;士既多讀書,必求讀書而有用。

[注釋]

無慚:沒有愧疚之處

[譯文]

人難得一個知己,在面對知己時應該毫無可慚愧之處;讀書人既然讀了很多書,總要將學問用之於世,才不枉然。

[評語]

人生難得一個知己,伯牙碎琴,豈是偶然?每一個人的心靈都是一張琴,雖然粗糙精緻各不相同,然而無論是「下里巴人」或是「陽春白雪」,總會有人聽它。

能得知己是幸運的,許多事不必說他就知道,他嫻熟你心靈的每一根弦和音性,在你彈出第一個音符時,他已能知道全部。然而,他的心靈曲調你否也能完全契合呢?你是否會突然彈出俚曲巷詞,使得一直以為你是「陽春白雪」的他感到難堪呢?知己的目的在使彼此的心靈相互提升,使彼此的生命互相成長,要像花樹的攀條對望,而不要像荊棘的利刺相插,這樣才是無愧於心。

人為什麼要讀書?讀書固然是一種快樂,然而最重要的還是利用它來服務社會,造福人群。而用則要用得其所,若是用之不當,反倒不如毫無學問來得乾淨。若是已讀書,而又有一份耿直的心,則應力求貢獻社會,否則棄置不用實在可惜!社會能夠進步,最重要的就在「人盡其才」。

一五O、以直道教人,以誠心待人

以直道教人,人即不從,而自反無愧,切勿曲以求容也;以誠心待人,人或不諒,而歷久自明,不必急於求白也。

[注釋]

直道:正直的道理。自反:自我反省。求白:求說明以洗刷清白。

[譯文]

以正直的道理去教導他人,即使他不聽從,只要我問心無愧,千萬不要委曲求全,於理有損。以誠懇的心對待他人,他人或者因為不能了解而有所誤會,日子久了他自然會明白你的心意,不須急著去向他辯解。

[評語]

有很多人以為有些事說了也沒用,別人反正不會聽從,不如不說,其實這是錯誤的想法。因為人在歧路上是不辨方向的,雖然他也許一時不肯聽從你的勸告,一旦有一天他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再想起你的話,往往就能很快地走回正道來。勸告他人的時候,要懂得方法,口氣要婉轉,最重要的是要使他容易接受。每一個人都有他易於接受的方式,我們可以採取這些方式逐漸引他走向正路。但是,最重要的是自己心中的正道不可失去,否則連自己都迷路了,如何能指引他人走上正確的路呢?

我們以誠摯的心對待他人,即使他人對自己一時有不諒解之處,如果事情容易解釋,而對方又是明理的人,盡可向對方說明。即使對方始終不能諒解,但是至少自己無愧於心,於人於誠皆無所失,也是可以安心的。

一五一、粗糲能甘,紛華不染

粗糲能甘,必是有為之士;紛華不染,方稱傑出之人。

[注釋]

粗糲:粗服劣食。紛華:聲色榮華。

[譯文]

能夠粗服劣食而歡喜受之不棄,必然是有作為的人;能夠對聲色榮華不著於心的人,才能稱做優秀特殊的人。

[評語]

不厭粗服,可見這個人不好虛名;不棄劣食,可見這個人不貪口欲。這樣的人對於名利是不會動心的,在實踐聖賢之道上阻礙自然就少。宋儒汪民曾說;「得常咬菜根,即做百事成。」能嚼得菜根,便是能吃得下苦,在實現自己的理想上,必能腳踏實地去完成,而成為一位有為之士。所謂「無欲則剛」,剛者則能直道而行。

怎樣才算是一個傑出而優秀的人呢?首先他必須能控制自己。一個人如果不能完全掌握自己,那麼便很容易被環境帶動,這就成了境帶人,而非人帶境。一個人會被環境所帶動有兩種原因:一種是自己沒有完全的自覺,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另一種便是執著於環境的某一點而不能放下,因此只能隨著該點而運轉。大部分人都執著在嗜欲、愛好,乃至於聲色、名利之上。真正能如《華嚴經》上所說,「猶如蓬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悉除一切惡道苦,等與一切群生樂」那般,對自己生命所遇的一切都不執著,而能完成自己理想與抱負的畢竟不多,這樣的人才是傑出的人。

一五二、性情執拗不可與謀,機趣流通如可言文

性情執拋之人,不可與謀事也;機趣流通之士,始可與言文也。

[注釋]

執拋:固執乖戾。機趣流通:天性趣味活潑無礙。

[譯文]

性情十分固執而又乖戾的人,往往無法和他一起商量事情。只有天性趣味活潑無礙的人,我們才可以和他談論文學之道。

[評語]

討論事情最重要的是不可先有成見,如果心有成見,事情已無更改餘地,那麼再談也是浪費時間。討論的目的在於使事情更加完善,因此必須虛心地提供意見才是上策。只知依靠著自己的性子去做事,而不顧理性的人,外不能見事情真正的需要,內不能見自己的偏執和缺失,和這種人一起做事,不但於事無益,而且處處礙事,使事情不能活潑運轉。

文學藝術是由我們內心天性所流露出來的,這種天性原本存在於每個人的天賦之中,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中,往往因外在的種種力量,使得這種天性逐漸被蒙蔽而滯礙不通了。在孩提時期,大部分人都能欣賞一片雲,一朵野花,因為在孩童的心中沒有分別取捨,只有無盡的專註,這就是天趣。等到長大了,便失去了這種天趣,在看世界的時候,心中已無純然的真,而加入了許多世俗的觀念。這時即使要他去寫文章,在他的心中已無真正的文章了。因此,惟有能欣賞萬物本趣的人,手中無詩而心中有詩,方可以與之談文論理。

一五三、凡事不必件件能,惟與古人心心印

不必於世事件件皆能,惟求與古人心心相印。

[注釋]

心心相印:心意想通。

[譯文]

對於世間種種事情不必樣樣都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一定要對古人的心意徹底了解而心領神會。

[評語]

世間的學問太多太雜,要一一學儘是不可能的,況且世間的事物未必件件都值得學,有些事學了反而不好,不如不學;有些事不十分重要,並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去學。人間的道理,最重要的還是在於人的本身,其餘的都只是用法。如果連人的本質都不能掌握,一切學問都是無益。

古人求學問,必從做人開始,所謂「本立而道生」。人對本身的掌握,便是一切學問的根本,人透過對自我的了解,對家庭、社會、人群的了解,然後才能由自我的掌握逐漸擴大,而去掌握、改變他所處的環境。古人往往由修身、齊家說起,然後再談治國、平天下,這是一切學問的根本。若能與古人心心相印,不失根本,再去學一切經世致用的道理,才不會走偏,將學問用錯,違背了人類真正的需要。

一五四、人生無愧懟,霞光滿桑榆

夙夜所為,得毋抱慚於衾影;光陰已逝,尚期收效於桑榆。

[注釋]

夙夜:早晚。衾影:《宋史》蔡元定傳:「獨行不愧影,獨寢不愧衾。」「無慚於衾影」是指獨處時沒有愧對於心的行為。桑榆:指晚年。

[譯文]

每天早晚的所作所為,沒有一件中暗中想來有愧於心的。人生的光陰雖然已經逝去,但是總希望在晚年能看到一生的成就。

[評語]

「無愧」可從多方面來說,有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父母,無愧於妻子兒女,無愧於國家社會,這是就外在而言;就內在而言,就是無愧於心。內外兩者,原是一體的兩面。由此看來,無愧似乎是很難的一件事。其實,說起來並難,只要能做到不取非分,其次對人對事盡的一己之心,自然也就無可愧之事了。

能對父母盡孝,對妻子盡情,對朋友盡誠,對社會儘力,國家盡忠,對自己盡生命之長,對任何人或任何事都已盡了心,這樣的人即使隨時死去,都是清清白白,是最輕鬆、最快樂的人了。人最怕對人對事有所虧欠,弄得睡不安寢,食不下咽,即使外在生活再舒適,也是無法快樂的。

「桑榆暮景」是形容人的老年,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桑榆所以晚照,無非早種桑榆,否則陽光照了一天,又何得而美好。因此,要老來無所悲哀,毫無人生徒然之感,必須及早努力。莫要在一日的陰雨的之後,連個夕陽也見不著,更別說滿天的繁星了。

一五五、創業維艱,毋負先人

念祖考創家基,不知櫛風沐雨,受多少苦辛,才能足食足衣,以貽後世;為子孫計長久,除卻讀書耕田,恐別無生活,總期克勤克儉,毋負先人。

[注釋]

櫛風沐雨:形容工作辛苦,借風梳發,借雨洗頭。貽:留。

[譯文]

祖先創立家業,不知受過多少艱辛,經過多少努力,才能夠衣食暖飽,留下財產給後代子孫。若要為子孫作長久的打算,除了讀書和耕田外,恐怕就沒有別的了,總希望他們能勤儉生活,不要辜負了先人的辛勞。

[評語]

在過去的農業社會,一個家庭的興起,往往是經過數代的努力積聚而來的,為了讓後代子孫能體會先人創業的艱辛,善守其成,所以常在宗族的祠堂前寫下祖宗的教誨,要後代子孫謹記於心。

現在我們雖然已經很少看到這一類的古老的祠堂,但是我們心中的祠堂又豈在少數?五千年的歷史文化,無一不是先人艱辛締造的,這歷史的殿宇,文化的廟堂,便是整個民族的大祠堂。

為後代子孫著想,在古代無非是要他們讀書以明理,耕種以養體,現在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讀書便是使文化不至於墜落,使文明更向前推進。耕種以另一種角度而言,便是去發展我們的經濟,使社會不致受貧窮所苦。這些難道不是我們當前重要的課題嗎?先人的智慧與教誨,以現代的方式去了解,不是仍然充滿著睿智和啟示嗎?時代固然在變,然而人生的道理和一些基本的原則還是不變的。

一五六、生時有濟於鄉里,死後有可傳之事

但作里中不可少之人,便為於世有濟;必使身後有可傳之事,方為此生不虛。

[注釋]

里:鄉里。

[譯文]

成為鄉里中不可缺少的人,就是對社會有所貢獻了。在死後有足以為人稱道的事,這一生才算沒有虛度。

[評語]

所謂濟世,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困難的事,有的人以為一定要「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才算有為,倒也不盡然。社會中需要大的齒輪,也需要小的螺絲,二者同樣是不可缺少的。

一個人只要盡一己所能,即使在鄉里中也能做濟世助的人事,服千百人之務雖好,服百十人之務亦佳。就算能力再差,服一己之務也是行的。如果連一己之條也服不了,大概就是那種需要服務的人吧!能幫助一人,便是替社會解決問題,亦是在替社會減輕負擔,濟世並不一定非要在大處上著眼。

「可傳」是值得傳頌的意思。如果一個人一生一無所成,或是惡名昭彰,那有什麼值得傳頌的呢?「可傳之事」首先必然不是惡事,其次是對眾人有益的事,至於身後還讓人傳頌,可見這個益事還澤及後人,否則後人怎會稱頌?一個人能在生前受人稱頌已算是不虛此生了,何況澤及於後世呢?

一五七、齊家先修身,讀書在明理

齊家先修身,言行不可不慎;讀書在明理,識見不可不高。

[注釋]

齊家:治理家庭。

[譯文]

治理家庭首先要將自己治理好,在言行方面一定要處處謹慎無失。讀書的目的在明達事理,一定要使自己的見識高超而不低劣。

[評語]

「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如果連自己都治理不好,如何能治理一個家庭呢?連一個家庭都管理不好,又如何去管理自己的事業,更別談服務社會,貢獻國家之類的事了。家庭是一個小社會,一個人是否能成事,只要看他的家庭是否和諧和美滿就可斷言,因為那是他最切身的,連最切身的都弄不好,那麼談其他都是令人懷疑的。而家庭的完滿,主要在自身的修養。如果自己吃喝嫖賭,而想要管理一個家庭,使它幸福,那可說是以斧斫樹,欲其開花,根本不可能。

讀書的目的在改變氣質,明白做人處世的道理。然而有些讀書人的言行卻不及普通人,這是因為書未讀進心中,卻又為物慾蒙蔽所致。就事理上而言,讀書人識見要高,高不僅是指對事情和知識要懂得多,可以深入其弊而加以改善,可以立舉其要而加以實行,更重要的是能「高而望遠」。讀書人對事物要遠見、廣見,而不可短視、窄視,要顧及大眾的利益,而不可見一己私利。

處世奇書《圍爐夜話》(上)原文-譯文-評語-學以致用-人生不再難

一五八、積善者有餘慶,多藏者必厚亡

桃實之肉暴於外,不自吝惜,人得取而食之;食之而種其核,猶饒生氣焉,此可見積善者有餘慶也。粟實之內秘於肉,深自防護,人乃剖而食之;食之而棄其殼,絕無生理矣,此可知多藏者必厚亡也。

[注釋]

厚亡:多有取亡之道。

[譯文]

桃子的果肉暴露在外,毫不吝嗇於給人食用,因此人們在取食之後,會將果核種和土中,使其生生不息,由此可見多做善事的人,自然會有遺及子孫的德澤。粟子的果肉深藏在殼內,好像儘力在保護一般,人們必須用刀剖開才能吃它,吃完了再將殼丟棄,因此無法生根發芽,由此亦可明白凡是吝於付出的人,往往是自取滅亡。

[評語]

帝王之墓可謂堅固了,但被挖掘而屍首不全的,卻往往是這些最牢固的墳墓,金字塔便是最好的例子。可見藏得再隱秘的東西,也會像粟子一般被剖開來吃。再看古來對人類有貢獻的人,即使死後連屍體都沒有,後人還會為他立衣冠冢、立銅像來紀念他。因此,生死之道不在表面,往往不愛生者得永生,而貪生怕死的人卻常死。桃肉與粟核用來比喻積善和多藏的人固然恰當,其道理卻可推廣而擴大。因為生之道與死之理,並不只表現在積善與多藏之兩方面上。

一五九、求備之心,可用之心修身

求備之心,可用之以修身,不可用之心接物;知足之心,可用之以處境,不可用之以讀書。

[注釋]

求備:追求完備。

[譯文]

追求完備的想法,可以用在自身的修養上,卻不可用在待人接物上。容易滿足的心理,可以用在對環境的適應上,卻不可以用在讀書求知上。

[評語]

追求完備要看面對的事物而定。就像種花,如果種的花是蘭花,當然要求它長得愈美愈佳;若是罌粟,又豈能要它長得太好?物質的需求是永不會滿足的,只要過得去也就可以了,慾望本身是一個無底深淵,絕不可能將它填滿。至於個人心性的修養,雖然也無止境的,然而較之物質的追求,一個是走入深淵,漸失光明;一個則要攀登高山,迎向旭日。心性的和悅是長久的,而慾望的刺激的短暫的,究竟何者當追求,何者不宜太過,是十分明顯的事。人之歡喜畢竟在心而不在物。

相同的,知足之心亦當善於運用,在不好的、惡劣的環境中,要常感滿足,如此可以避免怨天尤人,使心境保持平和,在平和中求進步,而不致於失偏激。但是在求學問的進步上,卻永遠不可知足。若是太過知足,便無法在知識和智慧上求上進,那麼在能力和生命的境界上,都無法做更大的發揮和突破。

一六O、有守與有猷有為並重,立言與立功立德並傳

有守雖無所展布,而其節不撓,故與有猷有為而並重;立言即未經起行,而於人有益,故與立功立德而並傳。

[注釋]

不撓:不屈。有猷:有貢獻。

[譯文]

能謹守道義而不變節,雖然對道義並無推展之功,卻有守節不屈之志,所以和有貢獻有作為是同等重要的。在文字上宣揚道理,雖然並未以行為動來加以表現,但是已使聞而信者得到裨益,因此和直接建立事業與功德是同樣不朽而為人所傳頌的。

[評語]

有時外在的環境並不容許我們有所作為,這時就要退而堅守。君子守道如守城池,若是連最後的一座城都不能守住,那麼大片江山都要落入非道義者之手。因此,即使不能使道義大行於天下,至少也要守往最後的一已,一已不失,道義仍有宣揚的一天,否則就十分可悲了。因此能守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在暴風雨中不被連根拔起,較之在風和日麗中開花更為艱難。

文字的力量是偉大的,有時甚至高於事業和功德,因為事業和功德有起有落,有時而盡,而文字的力量卻是無窮的。一個人可能對三千年前某聖賢的文字起了共鳴而付諸實踐,然而三千年前的帝國對他卻毫無影響。孔子一生述而不作,卻使中國誕生了多少仁人志士,聖賢傳人。事業功德僅及於人,文字卻能傳於心,不受時空的限制,所以立言可以與立德、立功並為三不朽,甚至更有過之。

一六一、求孝殷殷向善必篤

遇老成人,便肯殷殷求教,則向善必篤也;聽切實話,覺得津津有味,則進德可期也。

[注釋]

老成人:年長有德的人。殷殷:熱心切。篤:深重。切實話:非常實在的言語。

[譯文]

遇到年老有德的人,便熱心地向他請求教誨,那麼這個人向善之心必定十分深重。聽到實在的話語,便覺得十分有滋味,那麼這個人德業的進步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評語]

向善必篤可由「殷殷求教」這四個字見得,所求教的必為自己所未具之善,或是未明之理。而殷殷二字可見求教之熱烈炙盛,換了平常人,見到老年人能起尊重之心便已不錯,能起求教之心更是少見。事實上,善不必在老,也有年輕時,便在德業或學問上有所成就的人,皆是可以求教的對象。重要的是是否具有那顆對道理殷切渴慕之心,有了這顆心,在任何地方都可獲得教誨和益處。

能聽切實話的人,必已具有實在之耳,方能聽得進。有些人你講你的切實話,他惟恐來不及掩耳,只怕聽了你的好話,砸了他的壞事。又有些人聽時兩眼茫然,右耳進去,左耳出來,或是聽時頭頭是道,明日忘得一乾二淨,那又有什麼用?因此,能聽進切實之話而津津樂受的人,必能接受一切正確的意見和勸告,又因為他們有一顆無虛妄的求真之心,故而知過必改,豈非進德可期嗎?

一六二、有真涵養才有真性情

有真性情,須有真涵養:有大識見,乃有大文章。

[注釋]

真性情:至真無妄的心性情思。真涵養:真正的修養。

[譯文]

要有至真無妄的性情,一定先要有真正的修養才能達到;要寫出不朽的文章,首先要有不朽的見識。

[評語]

人生下來,性情本是至真的,純然無雜的。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中,外界的環境未必如此純然無雜,因此,原本至真的性情,便逐漸淹沒而不顯。等到成長以後,經過許多苦樂的感受,才逐漸感到許多選擇都非真心所願,於是返觀於心,趕忙將它從塵土中掏出,洗凈擦亮,藏之於懷,再也不讓它沾上一點灰塵。

從自覺苦樂,到返觀於心,乃至再度找回,牢牢把握,這些都是後天的涵養功夫。未經歷練的天真是容易失去的,通過歷練後苦還能再度找回,那麼這個真性情就不會再失去。其實在本質上,幼童之真與成年人之真並無分別,只是是否落入塵埃的不同罷了。

文章由見識而生,在於它的內涵,而不在文字的工巧妍麗。傳大的文章,往往足以導引吾人生命的取向,乃至於人類的未來,前者須對生命有大認知,後者須對人類有大識見。若無這個大認知與大識見,一篇文章終稱不上偉大。

一六三、為善要講讓,立身務得敬

為善之端無盡,只講一讓字,便人人可行;立身之道何窮,只得一敬字,便事事皆整。

[注釋]

端:方法。

[譯文]

行善的方法是無窮盡的,只要能講一個「讓」字,人人都可以做得到。處世的道理何止千百,只要做到一個「敬」字,就能使所有的事情整頓起來。

[評語]

「讓」可以由兩個層面來說,一個是「不爭」,另一個是「能舍」。能做到「不爭」便不會去與人計較,更不會為了名利而做出不善的事。「不爭」雖是消極的「不為惡」,若是人人都能做到,天下便不可少去很多不好的事。能不爭之後,更要積極的「能舍」,能捨得財物去助人,能捨得知識去教人,能捨得自己的生命去盡忠,能捨得自己的享受去服務人群。因此,為善的重點在一個「讓」字,能「讓」則百善皆可做得。

「敬」也可以由三方面來說,一是對人敬,二是對事敬,三是對己敬。對人敬則和氣自生,不與人爭,而且能相處愉快。對事敬則能盡心儘力,謹慎行事,而不會有虧職守。對己敬則不會做出不敬之事,有虧自己的人格,更會要求自己在道德學問上有所精進,絕不許有一點自我的浪費。因此,處世之道雖多,能做到一個「敬」字,也就能使事事不差,都上軌道了。

一六四、是非要自知,正人先正己

自己所行之是非,尚不能知,安望知人?古人已往之得失,且不必論,但須記己。

[注釋]

安:哪裡。

[譯文]

自己的行為舉止是對是錯,還不能確實知道,哪裡還能夠知道他人的對錯呢?過去古人所做的事是得是失,暫且不要討論,重要的是先要明白自己的得失。

[評語]

「好批評」是許多人都有的毛病,然而對自己所行的事情之對錯,能十分明了的卻不多。一根歪了的柱子,又怎能知道別的柱子是不是歪的呢?自己的眼睛瞎了,又怎能知道別人眼睛是否瞎了?人先要知道自己的一切心思言行是否正確,然後才能批評他人。然而能這樣反省自覺的人並不多,往往看到別人衣上有一些污點就大聲嚷嚷,卻不見自己的一張臉全是黑的。

更有些有喜歡大作文章批評古人,若真是為歷史作考據,使賢人不至被埋沒也就罷了。但是,也該想想近如自己的對錯尚不能明白,又何能知道遠如古人的對錯?古人賢,自己能賢否?古人善,自己能善否?「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古人已成過去,是非曲直已無法改變,而今人所行所為,仍有賴自己的表現。倒不如從自身上下工夫,使古人之非不再在今人身上重現,這才是「以古為鑒」,以歷史作為經驗的最主要意義也在於此。

一六五、仁厚為儒家治術之本,虛浮為今人處世之禍

治術必本儒術者,念念皆仁厚也;今人不及古人者,事事皆虛浮也。

[注釋]

治術:治理國家的方法。儒術:儒家的方法。

[譯文]

治理國家之所以必定要本於儒家的方法,主要的原因乃在於儒家的治國之道都出於仁家寬厚之心。現代人之所以不如古代人,乃在於現代人所做的事情都十分不實在,不穩定。

[評語]

一種學說能否運用於社會,往往決定於它是否能使社會得到安樂。治理國家是一種大學說的運用,儒家的學說之所以一直為我國所奉行,乃在於它的一切思想皆出自一個「仁」字。因為有仁心,所以不忍見人痛苦,要使每一個人都幸福,要使老有所安,幼有所長,鰥寡孤獨皆有所養。這樣的理想,正是現代最先進國家所致力追求的,也就是一種人間樂園的理想。而儒家治術之所以一直為歷代所重用,亦在於它這種由仁出發而臻世界於大同的理想。

古人凡事講求實在,有本有源,絕不做一些虛浮無根的事。現代人有的則不一樣,許多事只顧今日不顧明日,只看眼前看不將來。今天才會走,明日便想飛,終日想天外有橫財飛來,盡想投機取巧,這便是做事不踏實,盡打高空而不知從根做起。所以今人不如古人,內缺所實的內涵,外欠確實的作為。

一六六、禍起於須毀臾之不忍

莫之大禍,起於須臾之不忍,不可不謹。

[注釋]

須臾:一會兒,暫時。

[譯文]

再大的禍事,起因都是由於一時的不能忍耐,所以凡事不可不謹慎。

[評語]

「忍」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只有能夠控制自己的人才能忍。忍的首要要求是「冷靜」二字,無論任何事情,如果情緒激動,都容易壞事。七情六慾如果太過,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後果。

忍並不僅指忍不下怒氣而已,有時頭腦一時不能冷靜,但是可以知道自己是在一種激動的狀態下,這時就不要作任何付諸行動的重大決定,一定要等到情緒平靜下來,再回頭來判斷當時所想的是否正確,這就是謹慎。

我們打開報紙,常常可以看到許多人所犯的錯誤,無論是殺人,搶劫或是強姦,無非都是由於一時不能忍,而造成終生的遺憾!

忍又有可忍與不可忍之分。個人一己的意氣與利益盡可忍得,國家和民族的大義卻不可忍。然而不可忍卻仍要忍,在冷靜的心情下來謀事,這就叫「大義之忍」。革命先烈在推翻舊制之前的種種策劃無一不是忍,結果達成起義時的「文王一怒而安天下」的正義呼聲。

真正洞觀世情的人心中沒有忍字,因為他的內心已無往而不自得。所謂「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又非我們能窺的境界了。

一六七、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家之長幼,皆倚賴於我,我亦嘗體其情否也?士之衣食,皆取資於人,人亦曾受其益否也?

[注釋]

倚賴:依靠。

[譯文]

家中的老小都依靠自己生活,自己是否曾經去體會他們心中的情感和需要呢?讀書人在衣食上完全憑著他人的生產來維持,是否曾也讓他人也由他那裡得到些益處呢?

[評語]

家中幼對自己的倚賴,並不僅是衣食上,更重要的是情感和精神。子游問孝,孔子回答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者,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這就是講到精神和心靈的問題。衣食只能滿足肉體,而不能及於心靈,要使他們心靈上感到滿足,情感上獲得幸福,就要靠自己在體會,去了解,更重要的一點,是要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期望。在行為上要謹慎,不要做錯一步,使親人痛苦。

讀書人不事生產,衣食皆是別人努力生產的結果,承受於別人的既多,而能夠報答並回饋的,無非是學問。只要能勤奮向學,以學問為濟世之本,便是對社會的衣食之恩最好的回報了。

一六八、莫等閑,白了少年頭

富不肯讀書,貴不肯積德,錯過可惜也;少不肯事長,愚不肯親賢,不祥莫大焉!

[注釋]

親賢:親近賢人。

[譯文]

在富有的時候不肯好好讀書,在顯貴的時候不能積下德業,錯過了這富貴可為之時實在可惜。年少的時候不肯敬奉長輩,愚昧卻又不肯向賢人請教,這是最不吉的預兆!

[評語]

富有的時候最能提供良好的讀書環境,且不必為生讓操心;顯達的時候正是可以憑著地位和力量去,造福社會。然而卻不知道把握時機去讀書,去積德,一旦這些良機消逝了,再想全心讀書,多積功德,已是困難重重。所以,人要懂得掌握時機,更要懂得在此種時機中做有意義的事。

少年人不肯敬奉父母,甚至忤逆長上;愚昧的人不肯向賢者請教,而剛愎自用,這兩者都是極危險的事。因為少年人往往無知,憑其血氣之勇行事,若無長輩在一旁敦促,極可能誤入歧途,自毀其前程。無知的行為所造成的損害是難以估計的。「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摔下去的頂多是自己;若是「盲人開機車,白日闖鬧市」,那害死的人就不少了。有些災害的起因其實就是愚昧,歷史上多見例證,造成的災害和禍患更是無可彌補。

一六九、五倫為教然後有大經,四子成書然後有正學

自虞廷立五倫為教,然後天下有大經;自紫陽集四子成書,然後天下有正學。

[注釋]

虞廷:虞舜。五倫: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大給:不可變易的禮法。紫陽:北宋理學大家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又號晦庵,徽州婺源人。學者稱為紫陽先生。四子成書:朱熹集注《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合稱四書。

[譯文]

自從舜令契為司徒,教百姓以五倫,天下自此才有不可變易的人倫大道;自從朱熹集《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為四書,天下才確立了足為一切學問奉為圭臬的中正之學。

[評語]

五倫——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者,幾乎包括了世間人際關係的全部,同時也呈現了一個完美的社會生活景象。若是父子有親,便無忤逆不孝之事發生;若是人人盡忠,國家必能富強壯大;若能夫婦有別,便可減少許多家庭糾紛;若是長幼有序,豈有兄弟鬩牆之爭;若是朋友有信,何來欺騙巧取豪奪。凡此種種,在四千多年前便已成為教民的大綱,可嘆今人棄之如敝屣,言而無信,男女不分,父不父,子不子,背仁忘義,以至於造成社會的混亂現象。

學問是沒有年代的區分的,新的知識必須建立在舊有的根基上才能鞏固。《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四本書,有人或許以為早已過時了,然而如果真正對時代和社會有相當的體認,再回過頭來看這些書,才會發現裡面充滿了真正的道理。難怪朱子要加以集注,作為學子必讀的天下正學。

一九四、紫陽要人窮盡事物之理,陽明教人反觀自己本心

紫陽補大學格致之章,恐人誤入虛無,而必使之即物窮理,所以維正教也;陽明取孟子良知之說,恐人徒事記誦,而必使之反己省心,所以救末流也。

[注釋]

格致之章:大學中有「致知在格物」句,朱熹註解,指格物是窮盡事物之理,無不知曉之意見書。陽明:即王守仁,學者稱為陽明先生,其學以默坐澄心為主,晚年專提「致良知」之說。

[譯文]

朱子注大學格物致知一章時,特別加以補充說明,只恐學人誤解而入於虛無之道,所以要人多去窮盡事物之理,目的在維護孔門的正教。正陽明取了孟子的良知良能之說,只怕學子徒然地只會背誦,所以一定要教導他們反觀自己的本心,這是為了挽回那些學聖賢道理只知死讀書的人而設的。

[評語]

朱子認為格物致知是要窮究事物之理,這是就知識而言,也是依經驗而論,是指後天之學,而非先天之性。陽明取孟子「格君心之非」一句,而認為「格者正其不正,以歸於正。」又說:「致知雲者,致吾心之良知焉耳。」這也是指先天之性。

朱子之說注重大學之章:「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乃是彰明要先窮盡事物之理,方能修身、齊家、治國,並明明德於天下。這是就學問之用而言,所以不落虛無。而陽明之說乃是治朱子之說的末流,欲使學子返死知識於能辨能察的本心,然而王學末流亦不免流於虛無。

事實上,孔子早已說過「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心鏡不明,不能照物;心不照物,明而無用,心物本是合一。朱學、王學都在闡揚孔門聖教,而末流不察,流於偏重,仍有徒誦、虛無之敝,本非聖賢有差,是學人執取有誤。

一九五、善良醇謹人人喜

人稱我善良,則喜;稱我兇惡,則怒;此可見兇惡非美名也,即當立志為善良。我見人醇謹,則愛,見人浮躁,則惡;此可見浮躁非佳士也,何不反身為醇謹?

[注釋]

醇謹:醇厚謹慎。

[譯文]

別人說我善良,我就很喜歡,說我兇惡,我就很生氣,由此可知兇惡不是美好的名聲,所以我們應當立志做善良的人,我看到他人醇厚謹慎,就很喜愛他,見到他人心浮氣躁,就很厭惡他,由此可見心浮氣躁不是優良的人該有的毛病,何不讓自己做一個醇厚謹慎的人呢?

[評語]

別人說自己善良就高興,說自己兇惡就發怒,可見善良不只別人歡喜,善良之名自己也歡喜;兇惡不僅別人討厭,自己也討厭。那麼為何要做個兇惡之人,而不做個善良之人呢?很多兇惡的人以為自己善良些就會為人所欺,其實這是不正確的觀念,是自卑感在作崇。作伸手向人,他人就和你握手;你拿槍指人,他人自然要拿槍來對你。善良並非軟弱,而是不惡意地侵犯他人,何不立志為善良的人,讓他人歡喜,也讓自己高興呢?

醇厚謹慎自己看了喜歡,浮躁之人自己看了討厭,但是別人看自己是醇謹還是浮躁呢?浮躁則難辦事,所以說浮躁非佳士。如果在別人眼中自己正是一個浮躁之人,豈不是連自己都難以喜歡自己嗎?那麼何不做一個讓大家都喜愛的醇謹之士呢?

一九六、處事宜寬平而不可鬆散,持身貴嚴厲而不可過激

處事宜寬平,而不可有鬆散這弊;持身貴嚴厲,而不可有激切之形。

[注釋]

寬平:不急迫而又平穩。

[譯文]

處理事情要不爭迫而平穩,但是不可因此而太過寬鬆散漫,立身最好能嚴格,但是不可造成過於激烈的嚴酷狀態。

[評語]

處理事情要不疾不徐,有條有理,才能把事情辦得好。如果操之過急,往往漏百出,這是欲速則不達的結果。但是如果過於散漫松馳,則可能永遠也不達。就像種田,拔苗助長,稻子必定活不了,然而不去管它,則會造成荒蕪。所以處理事情既要有寬平的態度,又不可太過鬆散,才能將事情辦好。

持身貴在嚴厲,但是也不可過激,因為人的身心都需某種程度松馳,最好保持一個彈性。對自己太松固然不好,對自己太嚴也有壞處。太松則容易縱容自己偷懶,終至一事無成;太嚴則身心無法承受,而導致身心俱疲。一定要在一種不偏不倚、中庸而平和的心境下來要求自己。人的身心就像機器的齒輪,不去轉它要生鏽,轉得太過又要磨損。一定要在一種適度的力量下,才能使它既不生鏽,也不磨損,而生產出許多有用的東西來。

一九七、天地且厚人,人不當自薄

天有風雨,人以宮室蔽之;地有山川,人以舟車通之;是人能補天地之闕也,而可無為乎?人有性理,天以五常賦之;人有形質,地以六穀養之。是天地且厚人之生也,而可自薄乎?

[注釋]

蔽:遮蔽。闕:失。五常:仁、義、禮、智、信。六穀:黍、稷、菽、麥、稻、粱。薄:輕視。

[譯文]

天上有風有雨,所以人造房屋子來遮蔽;地上有高山河流,人便造船車來交通。這就是人力能夠彌補天地造物的缺失,人豈能無所作為,而讓一切不獲得改善呢?人的心中有理性,天以仁、義、禮、智、信作為他的秉賦;人的外在有形體,地便以黍、稷、菽、麥、稻、梁六欲來養活他。天地對待人的生命尚且優厚,人豈能自己看輕自己呢?

[評語]

人可改造環境,使它適合自己的生存。天有風雨,正如人生之有風雨;地有山川,亦如人生之有阻礙。如果當初不造宮室,至今仍不免穴居野處,任憑風雨吹打。如果人不造舟車,今日交通又豈能遍於全球?生命中的風雨和阻礙亦是如此,需要憑人自己的力量去趨避,使之通達。但是,要如何去造生命中的宮室和舟車呢?這就要看自己的所為了。

人心中有理性,仁、義、禮、智、信可說是天賦的美德,是天生的良知良能,充實在我心中。而在外的形體則有地上生出的六穀來養育,使人類的生命不致斷絕,由此可見天地對人尚且不薄。人豈可自輕於天地之間呢?

一九八、知萬物有道,悟求己之理

人之生也直,人苟欲生,必全其直;貧者士之常,士不安貧,乃反其常。進食需箸,而箸亦只悉隨其操縱所使,於此可悟用人之方;作書需筆;而筆不能必其字畫之工,於此可悟求己之理。

[注釋]

箸:竹筷子。

[譯文]

人生來身體便是直的,由此可見,如果人要活得好,一定要向直道而行。貧窮本是讀書人該有的現象,讀書人不安於貧,便是違背了常理。吃飯需用筷子,筷子完全隨人的操縱來選擇食物,由此可以了解用人的方法。寫字需用毛筆,但是毛筆並不能使字好看,於此也可以明白凡事必須反求諸己的道理。

[評語]

人生來身體便是要往直的方面發展。如果坐得不直,佝僂駝背,不僅不方便,也是生理上的病態,會使生命的機能受到影響。人的心也是如此,若是邪曲不正,也會使生命變得駝背或是殘疾,甚至造成心靈的死亡。讀書人不貪財,也不妄求非分,所以貧者居多。既慕聖賢之道,就要能安貧,若是安貧,去求非分之財,甚而見利忘義,那就不是讀書人了。讀書人不能安貧,還不如生意人本分做買賣,至少不會做出違背自己良心的事。

進食用筷,要吃什麼,會憑自己的心意加以選擇,用人之方還在良心如何操縱。若是當用筷處卻用匙,欲食肉時卻向菜,便是自心不明,非匙筷之過。書法欲求好,並非筆之好壞所能左右,同樣的工具在不同人的手中,可以產生極不相同的結果。若不反求於自己,再好的助手與環境,亦不能幫助自己創造出成功的果實。

一九九、富厚者遺德莫遺田,貧窮者勤奮必能充

家之富厚者,積田產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保;不如廣積陰功,使天眷其德,或可少延。家之貧窮者,謀奔走以給衣食,衣食未必能充;何若自謀本業,知民生在勤,定當有濟。

[注釋]

陰功:陰德。眷:眷顧。濟:幫助。

[譯文]

家中富有的人,將積聚的田產留給子孫,但子孫未必能將它保有,倒不如多做善事,使上天眷顧他的陰德,也許可使子孫的福分因此得到延長。家中貧窮的人,想盡辦法來籌措衣食,衣食卻未必獲得充足,倒不如在工作上多加努力,若能知道民生的根本在於勤奮,那麼多少會有所幫助,而不必四處求人。

[評語]

遺財給子孫,不如遺德給子孫。「廣積陰德,使天眷其德,或可少延」者,正合佛家的因果之說。人生甚短,所見甚窄,積陰功而澤及子孫,實是要子孫能承受其為善事的敦厚之心,如此自然不會胡作非為,而能保福分之長久了。

「一枝草一點露」,再窮的人只要肯勤奮工作,總是還能糊口的,只怕他如秋天的蓬草,到處不紮根,那麼即使一點露,它也承受不到。小草只要深根,總能活命,窮人而能勤力於本業,在衣食上也是能過得去的。

二OO、揆諸理而信言,問諸心始行事

言不可盡信,必揆諸理;事未可遽行,必問諸心。

[注釋]

揆:判斷、衡量。遽:急忙。行:做。

[譯文]

言語不可以完全相信,一定在要理性上加以判斷、衡量,看看有沒有不實之外。遇事不要急著去做,一定要先問過自己的良心,看看有沒有違背之處。

[評語]

話入耳中,首先要用理性去判斷它,看它的可信度有多少。如果它涉及個人,首先要以過去對這個人的印象來衡量,這個人是否會做這樣的事?如果它涉及事情,就要以這件事的趨勢和過程來考慮,看有沒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如果經過種種考慮,覺得可以相信,再進一步去證實和了解。不要隨便相信謠言或是不實的話。語言的價值在於它的真實性,真實的話我們可以採納,虛偽的話則置之不理,有關的就管,無關的就不管,總要弄清楚,免得被人利用了而不知。

許多事情在做之前,一定要在心中加以斟酌。譬如這件事牽涉到哪些人,會不會損害到其他人的權益?這件事該不該自己去做?有沒有逾越之處?最重要的是,做這件事會不會違背自己的良心,讓自己感到不安。這些都是要事先考慮的,如果冒冒失失地就去做,做完了才發現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損害,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二O一、兄弟相師友,閨門若朝廷

兄弟相師友,天倫之樂莫大焉;閨門若朝廷,家法之嚴可知也。

[注釋]

閨門:內室之門。

[譯文]

兄弟彼此為師友,倫常之樂的極致就是如此。家規如朝廷一般嚴謹,由此可知家法嚴厲。

[評語]

兄弟相互為師友,是在手足親情上再加上了師友之情。兄弟本是同根生,先天上已是不可分,應當相親相愛;而在後天上,兄在人生經驗上,可以為弟之師,而弟又處處禮敬兄第,互為勢友。人間有種種情意,兄弟之情是少數最值得珍貴的一種。兄弟鬩牆無非是既不能體念先天的血肉相連,又不能在後天互為師友,以致為一些小事而起紛爭,可不嘆哉!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古時十分重視家教嚴格,因為這關係著子孫的賢與不肖,所以把家規與國法並列,以示其嚴。《後漢書·鄧禹傳》云:「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以為後世法。」可見庭訓家規,關係著家族的興衰,如朝廷律法關係著朝廷的盛衰一樣,子孫的成敗,不可不慎。

二O二、友以成德,學以愈愚

友以成德也,人而無友,則孤陋寡聞,德不能成矣;學以愈愚也,人而不學,則昏昧無知,愚不能愈矣。

[注釋]

孤陋寡聞:學識淺薄,見聞不廣。愈:醫治。

[譯文]

朋友可以幫助德業的進步,人如果沒有朋友,則學識淺薄,見聞不廣,德業就無法得以改善。學習是為了免除愚昧的毛病,人如果不學習,必定愚昧無知,愚昧的毛病永遠都不能治好。

[評語]

每一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每一個人的心裡也是不同的,而且既無法看清自己,也無法看到自己的背面。交朋友不僅是為了寂寞,也是為了知道自己的缺點,明白世間各種不同的心靈。每一個人生命的經歷不同,但是一個人只能經歷一種生命。

朋友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生命,朋友可以增長我們的學識,拓展我們的見聞,但最重要的,朋友能夠幫助我們看到自己所看不到的背面,幫助我們做一個更完整的人。同樣地,我們對於朋友,也應該具有這樣的情分。

人之所以求學問,就是為避免無知。無知通常與愚昧同在,愚昧對於事理而言是一種毛病,無知對於人間而言也是一種病,許多災害起於無知,許多事情坏於愚昧。人求知識,便是給無知和愚昧嚇怕了,所以要治癒它。不肯求知的人,就好像永遠見不到陽光的土撥鼠一般,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二O三、白得才財,賠償還要加倍

明犯國法,罪累豈能幸逃;白得人財,賠償還要加倍。

[注釋]

幸逃:僥倖脫逃。

[譯文]

明明知道而故意觸犯國法,豈能僥倖地逃避法律的制裁?平白無故地取人財物,償還的要比得到的更加幾倍。

[評語]

暗犯國法,遲早會被人發現而受制裁,何況是明犯錯誤。明知違法而故犯,無非是權勢之徒,或是意圖僥倖。權勢大者豈能大於一國之民?僥倖一時豈能僥倖長久?千夫所指尚且要死,何況一國之人皆棄。今日有經濟犯逃亡他國,以為得計,終日躲躲藏藏,不能葉落歸根,形同放逐,襤褸於他國檐下,一旦遣送回來,更是身敗名裂,何來僥倖之有?

白得人財,便是不當得而取之,自己並未付出一點血汗,便拿了他人努力的成果。你白得,必有人蒙不白之冤,這種冤枉豈能不索償的?社會上有公道,國家有法律,「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才是正理。平白取人錢財,於理不合,多半不容於法。如果這是壞人對你另有所圖,這財又豈是好消受的?只怕到時付出的代價比法律所償者還要重呢!

二O四、浪子回頭金不換,貴人失足損於德

浪子回頭,仍不慚為君子;貴人失足,便貽笑於庸人。

[注釋]

浪子回頭:浪蕩的人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譯文]

浪蕩子若能改過而重新做人,仍可做個無愧於心的君子。高貴的人一旦做下錯事,連庸愚的人都要嘲笑他。

[評語]

浪子回頭,是向上,因此可以原諒;高貴之人失足,卻是墮落,因此要遭到嘲笑。所謂「聲妓晚景從良,一世之胭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這並不是說看人只看後半段,年輕時便可荒唐胡為,實在是看一個人是立志向上還是墮落。肯向上,無論他過去如何,總是值得嘉許;趨下流,無論原先如何高尚,都是可恥的。

「貴人失足」,「貴人」並不是指富貴,而是指品德而言。「失足」則是品德上有了瑕疵,做出於道德有損的事。浪子回頭,可令天下人原諒;貴人失足,卻教庸愚人嘲笑。這是鼓勵天下浪子要改過自新,勉勵有德之人要堅持到底,否則回頭於名無益,失足於德無損,又何必有浪子和貴人之分呢?然而貴人失足,也不妨早些回頭,我們還是會原諒他的,因為畢竟他又向上了。失足可以爬起,只要爬起後不再失足就好。就怕失足後賴在泥漿里不肯爬起,或是不好意思爬起,那麼令人笑死也是自討的。

二O五、飲食有節,男女有別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人慾既勝,天理或亡;故有道之士,必使飲食有節,男女有別。

[注釋]

男女:指男女的情愛慾望。

[譯文]

飲食的慾望和男女的情慾,是人的慾望中最主要的。然而如果放縱它,讓它凌駕於一切之上,可以使道德天理淪亡。所以有道德修養的人,一定要讓飲食有節度,男女有分別。

[評語]

在人類的慾望中,最主要的便是飲食的慾望和男女的情慾。前者用於維持生命,後者用以延續種族。但是,人類更有精神的生命需要維持和延續。禽獸也有飲食男女,人類如果沒有精神生命,和它們又有何分別?

所謂「人慾既勝,天理或亡」,因為無論飲食或是男女,其對象都是有限的,而慾望本身卻是無窮的。若是放縱這些永遠不能滿足的慾望,去爭奪有限的資糧和對象,很可能使道德淪喪,天理不彰。在人慾勝過天理的狀況下,人很可能做出許多互相傷害、乃至於不仁不義的事。如此一來,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竟有彷彿禽獸啖食淫樂的行為,豈不可哀?

所以有德之士,必不使人類的心靈淪亡,因此在飲食和男女上,都要有一個節度和限制。飲食只要續命即要,無需太過豪奢,男女則有婚姻作法度。非三餐而食不合理,暴飲暴食亦不合理,非夫妻而合謂之淫,這些都是對飲食男女的一個法則和節度。如果社會上皆重飲食口腹而不重道德,男女淫奔而婚姻敗壞,那麼人性便要淪落了。

二O六、人生耐貧賤易,耐富貴難

東坡《志林》有云:「人生耐貧賤易,耐富貴難;安勤苦易,安閑散難;忍疼易,忍癢難;能耐富貴,安閑散,忍癢者,必有道之士也。」余謂如此精爽之論,足以發人深省,正可於朋友聚會時,述之以助清談。

[注釋]

東坡:蘇軾,寧眉山人,字子瞻,號東坡居士。著有《蘇東坡集》、《仇池筆記》、《東坡志林》等。

[譯文]

蘇東坡在《志林》一書中說:「人生要耐得住貧賤是容易的事,然而要耐得住富貴卻不容易;在勤苦中生活容易,在閑散里度日卻難;要忍住疼痛容易,要忍住發癢卻難。假如能把這些難耐難安難忍的富貴、閑散、發癢,都耐得、安得、忍得,這個人必是個已有相當修養的人。」我認為像這麼精要爽直的言論,足以讓我們深深去體會,正適合在朋友相聚時提出來討論,增加談話的內容。

[評語]

富貴而難耐者,在於不能安於富貴,欲求不盡。而貧賤既已一無所有,自然欲求就少,能自得其樂。人在勤苦中,生活被工作充滿了,根本想不到其他的問題。一旦閑散下來,時間多了,如何將生活安排得妥當,就不容易了。因為勤苦時是被動的,閑散中去要主動安排。快刀斬麻易,抽絲剝繭難。痛之易受在於其明快,癢之難忍在於其猶疑不定。能在富貴中不失其志,在閑散中心有所安,在猶疑不定中不被牽引擾亂,必然是相當修養的人才能做得到。像這些吉光片羽的良言,可以在朋友相聚時作為談話的題材,使彼此都歡喜受益,總比談一些無意義的事要好多了。

二O七、澹如秋水貧中味,和若春風靜後功

余最愛草廬日錄有句云:「澹如秋水貧中味,和若春風靜後功。」讀之覺矜平躁釋,意味深長。

[注釋]

矜:自負,傲氣。躁:煩躁。釋:解除。

[譯文]

我最喜愛《草廬日錄》中的一句話:「貧窮的滋味就像秋天的流水一般澹泊,靜下來的心情如同春風一樣平和。」讀後覺得心平氣和,句中的話真是含意深遠而耐人咀嚼。

[評語]

秋水淡而遠,反覺天地寥廓,貧中的滋味大致如此,因為本無所有,反於萬物不起執著貪愛,心境自然平坦。不像富貴中人,宛如池塘百花喧鬧,反生煩惱。秋天可見萬物凋零之態,至此方見富貴如繁花,總不長久。能不於春夏起執情,方能見秋水之美。如此才知天地萬物全是平等。富貴與貧窮,便如夏塘與秋水,對於天地而言並無偏愛,只是人心自不平等罷了。

靜可以澄滌萬慮。煩躁恰如走在荊棘之中,尋不出一條活路。一旦靜下心來,才發現荊棘不過全是幻影,我們原本自在和風吹拂的草原上,只是我們不曾發覺而已。草原在我們的心中,荊棘也在我們的心中,荊棘是心湖被暴風吹起的風浪,而草原則是心湖靜下來的景象。我們要常靜下來徜徉於心中的春風草原,而不要淹沒在心中的煩躁漩渦里。

二O八、兵應者勝而貪者敗

敵加於己,不得已而應之,謂之應兵,兵應者勝;利人土地,謂之貪兵,兵貪者敗,此魏相論兵語也。然豈獨用兵為然哉?凡人事之成敗,皆當作如是觀。

[注釋]

利人土地:貪求別國土地之利。

[譯文]

敵人來攻打本國,不得已而與之對抗,這叫做「應兵」,不得已而應戰的必然能夠得勝。貪圖他國土地,叫做「貪兵」,為貪得他國土地而作戰必然會失敗,這是魏相論用兵時所講的話。然而豈只是用兵打仗如此呢?凡是人事的成功或失敗,往往也是如此啊!

[評語]

止戈為武。兵者本是兇器,不得已而用之,無非是為了止戈。然而許多人不明白這點,以致於用武成了攻城掠地、脅迫賢良的工具。

尉繚子兵法有云:「兵者,兇器也;爭得,逆德也;事必有本,故王者伐***,本仁義焉。」這種為利用武,旨在攻城掠地,以逞私慾的人,因為師出無名,故稱之***,也就是此處所謂的貪兵。有仁義之心的人,不忍人民受到塗炭,不願善人受到欺凌,因此一怒而起,欲以戈止暴,這叫做王師,也就是此處所謂的應兵。應兵所以必勝,乃是因為人心都是愛好和平的,崇尚仁義的;貪兵所以必敗,乃是因為人人都不願被侵犯,受欺凌。大至國與國之間如此,小至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所以事情的成敗得失,都要本著仁義去做。

二O九、險奇一時,常者永世

凡人世險奇之事,決不可為,或為之而幸獲其利,特偶然耳,不可視為常然也。可以為常者,必其平淡無奇,如耕田讀書之類是也。

[注釋]

特:只是。常然:常理如此。

[譯文]

凡是人世間危險奇怪的事,絕不要去做,雖然有人因為做了這些事而僥倖得到利益,那也不過是偶然罷了!不可將它視為常理。可以作為常理的,一定是平淡而沒有什麼奇特的事,例如耕田、讀書之類的事便是。

[評語]

事之為奇為險,必不為常有之事,若是經常發生,也就不足為奇,不足成險了。奇險之事若要成功,往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作為奇險,必然沒有前例子可循,也沒有經驗作為參考。如果僥倖得利益,也非長久之事。例如海中尋寶,奇則奇矣,險則險矣,豈是日日可得的,又豈可作為一生事業的依靠?

一件事稱之為奇,在社會上必無廣泛用途,所以沒有太多人將精力投注其上。人不可能永遠住在高峰,而要住在平原亦是如此。登山家在攀登喜馬拉雅山,或是探險家在深入蠻荒之後,必定回到人間,因為人間才是常道。奇險不同於走在時代的前端,奇險之事現在不足為常理,未來亦不足為常理;而時代之先端則是由時代常道中看到未來的趨向,所看到的仍是常道的。讀書和耕田是最平淡不過的事,然而正因為它是人類不可少,所以到處可見,現在如此,未來亦如此。難道有一天人類竟不需要食物來補充體力,不需要讀書來增加知識了嗎?即使未來科技發達,也不過換了一種方式來做同樣的事罷了。

二一O、憂先於事故能無憂,事至而憂無救於事

憂先於事故能無憂,事至而憂無救於事,此唐史李絳語也。其警人之意深矣,可書以揭諸座右。

[注釋]

揭諸座右:題在座旁,作為警惕自己的格言。

[譯文]

如果事前有思慮,在做的時候就不會有可憂的困難出現;若是事到臨頭才去擔憂;對事情已經沒有什麼幫助了,這是唐史上李絳所講的話。這句話具有警惕人的意味,可以將它寫在座旁,時時提醒自己。

[評語]

許多事情如果不事先考慮過可能遭到的麻煩,而加以準備的話,等到做時碰到困難,已經來不及了。為什麼呢?一方面事情本身像流水一般是不停止的,時機稍縱即逝;另一方面,有些困難需要多方面配合才能解決,一時之間如何能將這些條件湊齊呢?通常當你把種種條件集中起來時,事情已經無法挽救了。

就如國防,如果一個國家在平時不在國防方面努力,作種種準備的話,等到兵臨城下,再去削竹製弓,便太遲了,也許連竹子還須重新種下才有呢!我們經常可以在書中看到一些警句,足以作為日常生活行事的依循,像這樣的句子,我們就不妨將它寫在座右,時時拿來提醒自己。

處世奇書《圍爐夜話》(上)原文-譯文-評語-學以致用-人生不再難

二一一、人貴自立

堯舜大聖,而生朱均;瞽鯀至愚,而生舜禹;揆以餘廣餘殃之理,似覺難憑。然堯舜之聖,初未嘗因朱均而滅;瞽鯀之愚,亦不能因舜禹而掩,所以人貴自立也。

[注釋]

朱均:堯之子丹朱,舜之子商均,均不肖。瞽鯀:舜父瞽叟,曾與後母及舜弟害舜;禹父鯀,治水無功。

[譯文]

堯和舜都是古代的大聖人,卻生了丹朱和商均這樣不肖的兒子;瞽和鯀都是愚昧的人,卻生了舜和禹這樣的聖人。若以善人遺及子孫德澤,惡人遺及子孫禍殃的道理來說,似乎不太說得通。然而堯舜的聖明,並不因後代的不賢而有所毀損;而瞽鯀那般的愚昧,也無法被舜禹的賢能所掩蓋,所以人最重要的是能自立自強。

[評語]

堯、舜生朱、均、瞽、鯀生舜、禹,這說明了賢達之人完全是靠自己。即使祖上無德,並不妨礙一個人成聖成賢;子孫再賢德,也不能改變自己的愚昧。

人應該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所有外界的力量,不足以影響到一個人向上的意願。因為每個人的生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每一個人的心靈也是不與他人共有的。自我的成長只自己能幫得上忙,自己的生命也只有自己能照顧,誰也不能替你打算,誰也不能代替你選擇。一個跌倒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爬起來,任誰去扶他都沒有用,他一樣會倒下的。因此人貴自立,他人是無法幫你自立的。

二一二、靜者心不妄動,敬者心常惺惺

古之克孝者多矣,獨稱虞舜為大孝,蓋能為其難也;古之有才者眾矣,獨稱周公為美才,蓋能本於德也。

[注釋]

克孝:能夠盡孝道。

[譯文]

古來能夠盡孝道的人很多,然而獨獨稱虞舜為大孝之人,乃是因為他能在孝道上為人所難為之事。自古以來有才難的人很多,然而單單稱讚周公美才,乃是因為周公的才難以道德為根本。

[評語]

能盡孝道的人固然多,但是,像舜那般受子種種陷害,仍能保有孝心的畢竟少見。舜的父親瞽是個瞎子,舜的母親死後,瞽續弦生了象,由於喜歡後妻之子,因此,時常想殺死舜。有一天,瞽要舜到倉廩修補,瞽從下放火燒屋,舜利用斗笠護身跳下逃生。瞽又要舜挖井,舜在挖井的時候,瞽和象趁機將井填實,舜從預留的孔道逃出,得以不死。瞽雖如此待舜,舜仍然孝順他,並且友愛兄弟,若換了他人,早就因瞽「父不父」,而自己也「子不子」了,要不然也早離家出走,能像舜這樣完美無缺,實在是十分難得。

周公的美才,只要從周代的禮樂行政都出自周公之手便可見一斑,這樣的美才已是後世有才之人所難企及的,然而孔子仍說:「使驕且吝,則不足觀。」由此可知,周公最難能可貴的,便是他的道德了。世人稍有才華,便趾高氣揚,然而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而毫無驕吝之色。武王病時,周公祓潔齋戒,要以自己作為質押,代替武王死,武王果然痊癒。武王崩逝,成王年幼,周公又不畏流言,輔助成王攝理國政,等成王長大後,再把政權交還給他。周公不僅有美才,且能不驕不吝,以德為本,所以,孔子要獨稱周公,並不僅是因他曾制禮作樂的緣故。

二一七、不能縮頭休縮頭,得放手時須放手

不能縮頭者,且休縮頭;可以放手者,便須放手。

[注釋]

縮頭:比喻不當逃避。

[譯文]

於情於理不當逃避的事,就要勇敢地去面對。可以不要放在心上的事,就要將它放下。

[評語]

人生的福禍難料,雖然每一個人都想趨吉避凶,但是,卻不能事事如願。一旦遇到於情於理都不應當逃避的事情,即使做了於己有害,仍然應該去做。「見義不為無勇也」,這個「義」便是「不能縮頭」之事。行義本需極大的勇氣,革命先烈獻身革命,難道他們不知革命是要殺頭的嗎?只是當時人民的痛苦和列強的瓜分已經到了有識之士不能縮頭的時候,所以慷慨赴義,雖死不惜。

「可以放手者,便須放手」,且想想人生到底有什麼事不能放手?現在不放手,死時還不放手嗎?一切恩怨情仇,富貴錢財,死時還管得了嗎?我一直很欣賞在茶葉店裡常看到的一張達摩祖師頭像,在它的周圍寫了一圈「也可以清心」五個字,這五個字從哪一個字開始念都有意思。禪宗教人放下,世人卻往往為了一些小事爭得面紅耳赤,平添許多煩惱,不肯對聲名放手,不肯對面子放手,不肯對怨恨放手……對人生徹悟的人卻唱著:「春有繁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和好時節。」不能放手的人,真是永遠也沒有「好時節」。

二一八、居易俟命見危授命,木訥近仁巧令鮮仁

居易俟命,見然授命,言命者總不外順受其正;木訥近會,巧令鮮仁,求仁者即可知從入之方。

[注釋]

易:平時。俟:等待。授:給予。木訥:質樸遲鈍,沒有口才。巧令:巧言令色。鮮:少。

[譯文]

君子在平日不做危險的言行,以等待時機,一旦國家有難,便難奉獻自己的生命去挽救國家的命運,講命運的人總不外乎將命運承受在應該承受與投注之處。言語不花巧則接近仁德了,反之,話說得好聽,臉色討人喜歡,往往沒有什麼仁心,尋求仁德的人由此可知該由何處做起才能入仁道。

[評語]

君子不做危險而無意義的事,因此,要保留其身用在該用之處。不像小人,將其生命虛擲在無意義的爭鬥上,白白地浪費了生命。有道德的君子,知道命運的取捨,若是要奉獻自己的生命,他一定將生命奉獻在最有價值的地方;如果要死,也一定選擇「重於泰山」的死法。因此有德的君子能「見危授命」,而小人只能「見利授命」,其結果則是君子之死「重於泰山」,而小人之死「輕於鴻毛」。

凡是會用言語欺騙人、討好人的人,因為心有所求,往往不會有什麼仁心。有仁德的人只會說實話,實話往往不好聽,也不討好人,因為他無求於你。因此,求仁道的人,應該知道把自己的言行安在哪裡,繼而才可使自己的心「近仁」。

二一九、見小利,不能立大功

見小利,不能立大功;存私心,不能謀公事。

[譯文]

只能見到小小的利益,就不能立下大的功績。心中存著自私的心,就不能為公眾謀事。

[評語]

人之所為往往依其所見而定,如果見到的是利,那麼追求的便是利。如果要立下大的功業,絕不能只著眼在利上面,因為有許多事並非一個「利」字所能涵蓋的。利又有「大利」和「小利」之分。「大利」是眾人的利益,「小利」是個人的利益,大利猶可為,斤斤於小利則永遠僅能及於個人的衣食,如何能成大功業。立大功,需要有遠見,見小利的人卻是短視的。立大功的人必須拋去個人的利害,這也是見小利的人無法做到的。因此,要立大功先要見大功,至少也要見大利。

「公」字本身便是「無私」的意思,惟有無私心的人才能不顧個人的利害,而為大眾謀福利。如果存有私心,在公利與私利之間,必會取私利而舍公利;而在公害與么害之間,只圖免去私害而無法顧及公害。私和公經常是衝突的,不能兼得的,如果存私心,當然就無法全心地為公眾謀事,而要時時顧念自身的利害了。

二二O、正己為率人之本

正己為率人之本,守成念創業之艱。

[注釋]

正己:端正自己。

[譯文]

端正自己為帶領他人的根本,保守已成的事業要念及當初創立事業的艱難。

[評語]

常見許多做主管的,自己做錯了,卻要求屬下做得正確,使得屬下十分不服。事實上,自己做得正確不僅是一個領導表率統御上的問題,同時也是一個事情能不能辦得好的效率問題。如果帶一群人到一個目的地,帶路的卻是個瞎子,試想這群人到得了目的地嗎?所謂「正己為率人之本」,這個「正」字不僅是端正自己的行為,使自己在品德上能夠領導他人,同時也是正確自己的認識,使自己在知識和見解上足以帶領他人,否則憑什麼教他人聽你的呢?

事物得來不易才彌足珍貴,惟恐失之而不復得,守成之所以要念創業之艱的道理就在這裡。任何事在開辦之初,總是克服了許多困難才取得成功的,但是經過了一段時日後,或者是當事者,或者是後人,常常會忘了當初創立時的艱辛,以至在維護上不再花費心力,使得原本辛苦建立的事業毀於一旦。如果能時時不忘當初的辛苦,並提醒後人,相信許多偉大的事業不會迅速地在時光中淹沒,而會不斷地發揚光大。這樣一來,前人的努力才不會白費,後人也不須再重頭開始建立前人早已達到的成果,而可以把大部分精力用在進一步的拓展上。

二二一、人生不過百 懿行千古流

在世無過百年,總要作好人,存好心,留個後代榜樣;謀生各有恆業,哪得管閑事,說閑話,荒我正經工夫。

[注釋]

恆業:恆久的事業。

[譯文]

人活在世上不過百年,總要做個好人,存著善心,為後人留個學習的榜樣;謀生計是個人恆常的事業,哪有時間去管一些無聊的事,說些無聊的話,荒廢了正當的工作。

[評語]

人生不過百年,誰也活不了千歲,何苦不做好人?偏要在這短短的百年中爭強鬥狠,弄得千年總還有人責罵。有什麼利益能超過百年,帶進棺材的?偏有人要為了一些小利,把自己的心肝都弄黑了!做個好人就算活不到百歲,也會快活舒適;存著噁心就算活上千年,仍是禍害一個。

每個人一生都有自己的工作,和自己想要完成的理想及目標。生命並不長久,禁不起旁鶩浪費,往往一耽誤,時間已經所剩無多。若要一生無憾,最重要的便是不要把生命拋擲在一些無意義的閑事上。生命要活得有意義,就要分秒都花在最有價值的事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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