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號又漲價了,很多報刊沒稿費,文學創作比以前更加清苦、寂寞
坐在桌前,愣了半天神,沒有寫下一個字。寫什麼呀?該說的話,有些在書中已經說了;不該說的,在這篇序里似乎也不必說。但是依照慣例,我總該在開卷前說幾句什麼,以免使這本書在程式上顯得"禿"。
其實,我原來沒有馬上出這本書的計劃,雖然文章已經寫了,也發表了一些,但並不急於結集。去年以來,我一直努力於我的散文詩選集的出版,那是我曾經為之付出過多年勞動的創作成果。現在,有些讀者還想要,卻欲購不得。前幾年出版的那幾部散文詩集,因為印數少,早已看不到了,連我自己手頭也沒有了。所以想出一個選本,一來對個人可留作紀念;二呢,對索購者也算一個回答。書稿編成後,先送給省內某出版社我熟悉的一位資深編輯看了,他說:"感覺不錯。可以發個征訂廣告,探一探書市銷路。"當時我不知為什麼腦子一熱,把複印留底的書稿也給了人民文學出版社。不久,人民文學出版社給了答覆,同意接納。我心裡十分高興,便婉言辭掉了省內那家出版社,想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書。這頗有點望富攀高的嫌疑,人文社牌子硬,名氣大嘛。但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這本書沒有印出來。直到現在,書稿還在人文社放著。命運如何,尚難預料。
這頗讓我失望,甚至有些心灰意冷。現在出書難啊!各行各業,各色人等,都在盯著金錢,和陞官一樣,沒有經濟做後盾,想辦成事實在不易!文學創作是清苦寂寞之路,不像搞新聞報道,宣傳誰誰高興,還賞給飯吃。(這裡絕無貶低新聞報道之意,說的是社會實情。)搞文學誰用得著?有人戲言,世上有一千種不幸,嫁給詩人是最大的不幸。社會心理之失衡,文學價值之走低,由此可見一斑。的確,搞文學的多是些窮光蛋,別看文章發表的時候,人們如何如何稱讚,其實那是些虛景,沒有多少實際意義。這境況使我有時便懶怠摸筆。我問自己,寫這些東西,除了滿足個人一時的創作慾望,還有什麼實際價值?人慾橫流,金錢亂飛,社會如此浮躁,該是幾篇文章能醫治得了嗎?況且,我非如椽大筆,國之雲雨,近乎村夫野言,無足輕重呢。所以,出新作品的事,有一段時間,我竟不願再想。
年初,省青年詩協組織部分詩人、作家到北國名城哈爾濱舉辦冰雪節詩會,我有幸被邀參加。在氣溫降到攝氏零下30多度的北國嚴寒中,目睹了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關東奇景和那美倫美奐如詩如畫的冰雕雪塑,飽嘗了一次難得的美學大餐。就是在那次冰城詩會活動中,我與《當代小說》編輯、已經多年沒有見面的散文家譚延桐先生相遇。閑聊時,譚兄說他們準備編輯出版一套作家文叢,問我有意加入否?他把個人新近出版的一本印刷精美的散文集題贈我,說計劃中的叢書印刷質量比這本還要好。我的已經因出書而冷了的心忽然又熱了起來。於是,便有了這本書的出版。
書中所收文章,都是近年新作。最近兩三年,我是一個相對自由的人。說"相對自由",是因為這幾年,我先是參加下鄉包村扶貧工作,接著又參加上級規定的在職幹部輪流離職經商,沒有靠在機關坐班。雖然在機關坐班累不著也閑不著,但那需要踩著鐘點來去,哭不哭守著墳呀。不似包村和離職經商這般無拘無束,可以天馬行空,獨往獨來;雖然天生愚笨,掙不著大錢,也經不了商,卻有一份任情適意的自在。但自由歸自由,也並未藉此鑽革命的空子而褻瀆工作。這期間,無論包村還是離職經商,都為集體辦了點實事,儘管微不足道,卻是問心無愧,為避王婆賣瓜之嫌,在此不提。在包村扶貧與"離職不商"的同時,老習慣難改,便弄弄筆墨,繼續搞點文字勾當。
面對寬裕的時間,本來可以多寫一點東西,多出幾本書,但我寫的實在不多。為什麼呢?因為這幾年我的生活際遇頗為坎坷,時時被一些謠言誹謗和對我不明真相的誤解所包圍著,使我感到活得很累,心靈十分疲憊。我極不願意參與官場里的勾心鬥角,爭名奪利。因為,在這方面我太少城府,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所以,總想極力避開。我之所以積极參与下鄉扶貧和離職經商工作,主要原因,即在於此。不幸的是終未避免,風聲雨聲詛咒聲聲聲貫耳,瞎事孬事倒霉事事事跑來,結果當然是以我的主動退卻和徹底失敗而告終。在那樣的心境下,我怎麼能靜心寫作呢?!有時動筆,與其說是有意識地進行創作,倒不如說是為了逃避現實的追迫,尋求一點心靈的安寧,或者說為了消解胸中的憤激與沉鬱,免得病上加病。只有這時候,我才深深地理解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魯迅在與同一營壘的人交往時,為什麼會一再發出"在中國做人最難"的慨嘆!是的,古往今來,名和利毒化著多少人的靈魂;權力的巨大誘惑,使多少本來應該成為天使的人變成了魔鬼。當社會充斥著權與利的追逐之時,當人們混淆了善與惡的分野之際,道德和良知的守護者們必然淪為弱勢的一群,面對邪妄,要麼反抗,要麼束手待斃,但不管做哪一種選擇,最後都逃不脫遭冷遇、受損害的命運。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嚴酷的現實!想想社會上為什麼那麼多人寧肯隨大流而不去明是非,寧肯吃小虧而不敢惹邪惡,寧肯附權勢而不想守良知,也真自有其深層的社會原因和難以言說的個人苦衷。
魯迅先生曾說過,中國的歷史是一部充滿欺詐、陰謀、互相傾陷、自相殘殺和濃濃的血腥味的歷史。官場中那些骯髒的東西,比如爾虞我詐、口蜜腹劍、借刀殺人、推井下石等等,經過幾千年的發育、豐富、流布,浸淫到民間,已經滲透到大眾的潛意識裡了,所以才有大大小小層出不窮上演不完的窩斗內訌的鬧劇。這些東西消解正義,打擊忠良,抹殺希望,實在令人討厭!但是,好像命里註定,我會有此一難,搞得連續幾年精疲力竭,狼狽不堪。常常想,該把人生的體味記錄下來,或者以小說的形式把那些善的惡的各色人物刻劃一番,公之於社會,卻又絕少動筆。有時提筆欲寫,反覺心煩意亂,半天努不出一個字來。遂情惰神懶,擲筆而去,或到河畔觀柳,山頂看雲,或騎車到鄉下瘋轉一圈,回家後力疲而卧。如此打發日子,時光浪費,自己也不覺可惜。有時想,倒不如前幾年生病死了乾淨,免得這些煩心事。偏偏大難不死,到現在居然更貼近了健康。上帝不發請柬,那就多吃苦瓜,瀉瀉肝火,平靜心氣,繼續塗鴉吧。於是寫了收在這裡的一堆"雞肋":咀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東西。這裡面有人生感悟、舊聞採錄、遊蹤旅痕,也有序跋書簡。需要說明的是,我與他人的一些通信,原本無意拿來充當作品,因外地的一位文友在編她的作品集時,把我們之間的往來信函一併收了進去,已經公之於世,所以,我也便拿來放在自己的文集里,另外又充實數函,以作"有聊者"譏笑"無聊"之口實。
別人經營散文,寫來儀態萬方,神采飛揚,或光昌流麗,或氣魄宏大,我心裡是極羨慕的。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確屬經驗之談。我因為平時心懶意惰,讀書極少,又因為沒錢外出,路也走得不多。我的視野是狹窄的,見識是淺薄的,才能也屬低下之輩。所以,我只能從自己經歷過的生活及感受中,采一點皮毛之得,敷衍成文。真知灼見不多,廢話可能不少,自己慚愧之至。但在目前也沒有補救的辦法,努力,只能留待以後了。
編稿之初,有朋友建議我請名人寫序以裝潢門面,想了想,請名人作序無非是讓人家虛美幾句,立塊金字招牌,這像不識字的店小二買張博士文憑也還是店小二,不會成為博士,沒啥意思。再說,請大牌名人作序,如果沒有很厚的私人關係,那要花錢的。而我既不善於交際,又無沽譽之資;況且--也沒啥意思。罷了,便把這篇本應作為跋的文字移到前邊改作序了。(郭雲策《記憶收藏》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