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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注】 「九疑朝舜」詩文釋讀:劉熊渠《舜廟懷古》

原標題:【關注】 「九疑朝舜」詩文釋讀:劉熊渠《舜廟懷古》


「九疑朝舜」詩文釋讀:劉熊渠《舜廟懷古》


◇(永州) 陳仲庚


司馬遷《史記》云:舜帝「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自此之後,九疑山就成為朝拜舜帝的聖地。歷朝歷代來此朝舜的人絡繹不絕,留下大量朝舜詩文,筆者擬選取一些精品詩文進行釋讀,並與同道者共賞。


從現有的文獻資料看,最早留傳下來的朝舜詩文是西漢劉熊渠的《舜廟懷古》:


游湘有餘怨,豈是聖人心?

竹路猿啼古,祠宮蔓草深。


素風傳舊俗,異跡閉荒林。


巡狩去不返,煙雲怨至今。


九疑天一畔,山盡海沉沉。


劉熊渠是西漢第二代舂陵侯。漢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長沙定王劉發的第十三子劉買受封為舂陵侯,建侯國於泠道縣舂陵鄉(今永州市寧遠縣北)。劉買到舂陵僅四年便去世,被謚為舂陵節侯。其嫡長子劉熊渠襲封為第二代舂陵侯,在位56年去世,被謚為舂陵戴侯。其嫡長子劉仁繼位,為舂陵孝侯。事實上,當時的舂陵是一個地勢卑濕,多山林毒氣,食邑僅有476戶的偏僻荒遠小侯國,歷代舂陵侯都不喜歡這個封邑,到第三代舂陵侯劉仁繼位時,便上書朝廷,請求削減舂陵侯國的食邑戶數,以換取將封國北遷內地的特許,得到漢元帝的恩准。於是,在漢元帝初元四年(前45),劉仁率舂陵劉氏宗族,從今永州寧遠向北遷徙到南陽白水鄉(今湖北棗陽縣),封國國號仍然是舂陵侯。舂陵侯這一支劉姓宗族,在西漢時默默無聞,到了王莽新政的時候,借天下大亂、「綠林」舉兵的勢力一鳴驚人,出了兩個大人物:推翻王莽政權的「更始帝」劉玄和「光武中興」的東漢奠基皇帝劉秀。劉玄中斷了王莽新政的歷史,劉秀則為漢王朝劉氏天下又接續了近兩百年的歷史。

《舜廟懷古》一詩,是劉熊渠任舂陵侯時,游九疑山舜廟所作。舜廟,又稱舜陵廟,相傳夏商周三代在大陽溪,土人呼為大廟,秦漢時遷入玉琯岩前。到劉熊渠游舜廟時,時間過去了一百多年,所以廟宇雖在,但已顯得荒涼破敗:「竹路猿啼古,祠宮蔓草深」。這應該是當時真實景象的寫照。畢竟,舜廟地處九疑山大山深處,天遠地偏,來此朝拜的人不會太多,故此顯得荒蕪。但舜帝的影響和遺迹仍然存在:「素風傳舊俗,異跡閉荒林」。由此,詩中給我們點明了兩個事實:一是秦漢時九疑山中確實已經有了舜陵廟;二是舜帝南巡的影響深遠,雖然過去了兩千多年,仍然是「素風」猶傳、「舊俗」猶在,斑斑「異跡」猶可尋。


當然,寫舜廟的荒蕪,寫素風舊俗,都不是此詩的重點,九疑山的偏遠才是劉熊渠所要竭力描寫的:「九疑天一畔,山盡海沉沉」。在劉熊渠看來,九疑山已經到了天的邊緣、山的盡頭,再往南,就已經是黑沉沉的大海了。這裡,先解釋一下九疑山之名的由來,《山海經﹒海內經》云:「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郭璞註:「山今在零陵營道縣南,其山九溪皆相似,故云『九疑』,古者總名其地為蒼梧也」。這是說因「九溪相似」而得名。除此之外,也有另外的說法,如元結《九疑山圖記》云:「九疑山,方二千餘里,四州各近八隅。世稱九峰相似,望而疑之,謂之九疑。亦云舜登九峰,疑已而悲,從臣作九悲之歌,因謂之九疑。」不管是「九峰相似」還是「登九峰,作九悲」,都是因「九峰」而得名。明弘治《永州府志》卷二:「山有九峰,峰各有一水,四水南流會於南海,五水北注會於洞庭」。「九峰」與「九溪」似乎統一了起來。當然,究竟是因「九溪」還是「九峰」而得名,這已經無關緊要,緊要的是舜帝南巡崩於此、葬於此,為後人留下藏精之所,尤其是「只為蒼生不為身」的精神,為後世留下了寶貴的精神遺產,也因此吸引了諸多帝王將相、文人墨客或派人或親自來此朝拜,並由此留下諸多「九悲之歌」。


無疑,劉熊渠的《舜廟懷古》也是一首悲歌。劉熊渠之所以來到九疑山,是因為漢武帝為了鞏固中央集權而頒布了所謂的「推恩令」,要求諸侯王將自己的封地分給自己的子弟,從而建立若干個小侯國,以達到分散諸侯王實力的目的。作為皇室貴族,世代在長沙這樣的城市裡養尊處優,突然來到天遠地偏、多潮濕瘴氣的地方,肯定是很不適應的。身體不適應,心裡就不免有怨言。所以,詩一開始就說「游湘有餘怨,豈是聖人心」,這兩句既是說舜帝,也是說自己。從舜帝的角度說,他從遙遠的北方帝都巡遊來到湘江上游九疑山,心裡應該有「余怨」吧,但作為聖人,又怎能有「余怨」呢?從劉熊渠的角度說,即使聖人沒有「余怨」,自己作為凡人卻不能做到沒有「余怨」。這就是他在描寫了舜廟景象和當地的風俗之後,仍然要堅持說「巡狩去不返,煙雲怨至今」——舜帝南巡一去不返,留下的「余怨」如煙雲瀰漫,綿延至今——這樣的「余怨」是何等地悠長!既然前文已經說過聖人之心是沒有「余怨」的,這裡卻要進一步強調「余怨」的悠長,那就不是舜帝之「怨」,而是詩人自己的「怨」情了。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鋪墊,當我們讀到末尾兩句「九疑天一畔,山盡海沉沉」的時候,就不僅僅是詩人「天遠地偏」的感嘆了,更是滿腔怨情的抒發,那山之盡頭的「沉沉」大海,滿載著的就是那綿綿無盡的「余怨」。


中國文人喜歡寫「愁」寫「怨」,但多是抒發離家相思之愁、懷才不遇之怨,這一首「怨」詩則有點特別,說是「離家」之思,但又沒有離家,因為封地就是他的家;說沒有離家,他又確實離開了原來習慣的生活環境,而且一直在懷念舊環境、抗拒新環境。因此,雖然人未漂泊,但心在漂泊,從情感抒發來說,也仍然可歸入「遊子」的怨詩之列。又因為對封地不滿意的怨情不好明說,只能借「天遠地偏」來旁敲側擊,因而其「余怨」更深沉。這是中國文學史上少有的貴族式「怨詩」。也正因為有這種貴族式的情感在,此詩所描寫的景象、所抒發的情感才更真實可信。

(陳仲庚,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評協會員,湖南省舜文化研究會會長,省文學理論研究會常務理事,省美學學會常務理事,出版《尋根文學與中國文化之根脈》《文學尋根與舜文化根源性地位》《舜文化傳統與和諧境界》《本土文學:溯源與評論》等著作。)


來源:2018年7月26日《永州日報》


責編:秦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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