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健:我八十多歲還在摸爬滾打,你有什麼理由不努力?
人生不是一條直線
問:很多人最好奇的是,您74歲時決定種橙子,橙子要好幾年才掛果。您為什麼不選擇其他更快速見成效的事?
褚時健:現在社會上太多人這麼想,都想找條直路走。尤其年輕人,大學讀完書進入社會剛幾年,就想搞出名堂,實際不是這樣。人生很多事,不是一條直線。
我也曾經是年輕人,從新中國成立後到現在,社會變動很大,很多希望都破滅了。尤其是我40來歲的時候,幾乎所有希望都不存在了。當你抱著很大希望的時候,失望很多;當看不到希望之後,希望又好像慢慢看得著一點。
問:現在不少年輕人有種浮躁的心態,想「一夜暴富」,不能承受短期內沒有回報的事情。您怎麼看?
褚時健:時代不同了,年輕人期望值很高。我年輕時,一家三口人從昆明到玉溪,看到修路工人們臨時住的房子,都非常羨慕。當時我們都覺得:「一輩子能住上這樣的房子,這一生就得了!」
現在年輕人的知識面、信息量比我們那時強多了,但年輕人的特點還是一樣:把事情想得很簡單。有一次,一個年輕人從福建來找我,說自己大學畢業六七年了,一件事都沒成功。他是性子急了,目標定得很高,想「今年一步、明年一步,步步登高」。我對他說:你才整了六七年,我種果樹10多年了,你急什麼?
問:您創業就從來不急嗎?
褚時健:我們開始時,眼前是一棵這麼高的小樹(伸手在膝蓋的高度比劃),還有滿山紅土。我開始也急,也想馬上成林、馬上有利潤,種了兩年樹,還是滿山紅土,(橙子銷售)到了2007年還不好辦。但是我歷經幾十年,在進入七八十歲時,就有點耐心了。現實教育我們,果樹每年只能長這麼高,肥料、水源等問題都是原來想不到的,所以急不得。
問:您在農業技術方面的積累,此前幾乎為零,為何認為自己能超越有經驗的農民和有知識的農業專家?有沒有做好「種橙子失敗」的打算?
褚時健:那是要想的。一件事,一點不懂,我不敢幹。我學了七八成,有七八成把握,才敢幹。我考察了水果市場,外地運來的冰糖橙很貴,本地的便宜,但產量少。我就想,除了天災,總能整成。
失敗是可以承受之重
問:青年中創業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有能力承認、承受失敗。您怎麼看?
褚時健:年輕人現在不過二三十歲,人生歷程還很長,要二十年見成功。也不一定每個人都要做大事業。困難多,搞好一點,信心就大一點,只有這樣走,一步一步來。比如橙子,只要一公斤能賺一分錢,上萬噸就能賺多了。你想心急,就做不成。
問:您說要二十年見成功,但很多年輕人想「賺筆大錢,一勞永逸」,您怎麼看?
褚時健:以前有不少人在社會變動的時代抓住機會,一下發了大財,比如搞房地產。還有人靠親戚、靠父母,現在財富很大,我也認識。但現在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即使是靠機遇、靠父母,我也認為他將來守不住。
問:在您看來,現在對年輕人來說機會還多嗎?
褚時健:國家要轉型,始終要靠人來破解難題。年輕人兩下整不成,就想散場算了?這不行。要堅持下去,莫怕苦,多動腦筋。
腦子不活也不行。我老伴就說我,如果擱一塊地在我面前,它為啥比兩邊的地產量好?別人不關心,我看到了就一定要研究。人不去試,方法不會出來,一點點摸索才出來。機會始終是有的,你不注意,它就過去了。
問:有人說您這十二年來種橙子是「觸底反彈」,您自己怎麼看?
褚時健:跌得越低,反彈力越大。
問:很多人都問過您的「觸底反彈」秘訣,想取經,您都怎麼回答?
褚時健:種橙子的人不少,但今天可以說,要像這樣種好上千畝的還不多見。有的人來我的果園看了一次,回去就開了八九萬畝的新果園,但我看來,基礎沒打好,後頭要吃虧。
像今年我們碰到的難關,十幾年沒遇過。連續高溫一個多月,果子都被曬掉了。但你看我們的五條管道從對面大山來,面對高溫,果園有水維持。別的果園如果基礎不好,損失就大。而我們還能保住和去年一樣的產量,就是因為農業基礎打實了。
這個也是年輕人最難理解的。人在年輕時,要先學會吃苦,要實實在在掙錢,才能拿得住。就像搞農業,如果你質量搞不好,經過一個周期,10元資產就變8元了。
問:現在賣什麼都講「互聯網思維」,作為80多歲老人,您「跟潮流」嗎?
褚時健:電子銷售現在挺火,但我曉得,如果這時候頭腦一昏,質量下去了,很快就會垮。
問:開始種橙,您已經74歲了。回頭去看,如果種橙失敗,您還會考慮再一次創業嗎?
褚時健:我還真想過,就是養羊。我就想,雲南氣候條件比出產羊肉的西北地區溫暖濕潤,怎麼不能養?我也認真研究過紐西蘭、澳洲的氣候條件、羊種、牛種……但沒想到80歲以後,這兩年身體和精神狀態下降快,不如以前了。現在看,這輩子只能在山裡種橙子了。
人生沒有頂峰
問:現在年輕人中流傳一句話:「迎娶白富美、當上CEO、登上人生頂峰」,在您看來什麼是人生的頂峰?
褚時健:(擺手)人生沒有頂峰。我管玉溪捲煙廠時,有個主任問我:你是不是給國家利稅交到50億,就可以不幹了?結果煙廠交到60億元利稅時,我對他說:「勁頭比原來還大。」
問:為什麼「比原來還大」?
褚時健:一個人做事,不是只為了吃穿。其實我自己的錢,一輩子簡單吃穿是用不完的,吃太好還不習慣。像名牌,我就不喜歡。有一年我出國,一家英國公司在倫敦的高級酒店設宴,出席宴會的公司高層都是西裝領帶、皮鞋擦亮,我不喜歡「拴」領帶,就穿得很普通去了,英國老闆都很吃驚。
問:以前您辦國有煙廠,有人說您是靠政府壟斷資源成功,現在您自己種橙也成功了。但現在不少年輕人都想去國企、政府「背靠大樹好乘涼」,您怎麼看?
褚時健:這幾年,不少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跑來問我:「為啥事總做不成?」我說你們想簡單了,總想找現成、找運氣、靠大樹,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我八十多歲,還在摸爬滾打。
我現在蹲下就站不起來了,但分枝、掛果的時候我都要去果園,坐在邊上,讓人扒開樹葉露出果子給我看。
問:現在更多年輕人投奔「北上廣」,也有人選擇回農村,您怎麼看這兩種選擇?
褚時健:前幾年,農大畢業生都不想來我們這個「山卡卡頭」(方言,指偏僻的地方),今年來了好多個。我說你做對了。你安心一步步來,只要三五年,就成了。在城裡拿5000元工資不容易,但果園裡的一對小年輕,一年工資上10萬元,媳婦也快生孩子了。
問:很多人好奇,當初您承包橙園,怎麼能保證看到掛果?
褚時健:看得到。因為我承包時,這裡就有3000棵老果樹,每棵管理成本10元,產50公斤冰糖橙。直到現在,這些老樹還在。很多果園七八年的樹就衰了,廣東、廣西的同行問我:為什麼你的老樹還掛果?到底幾年淘汰?我說,30年(一般果樹20多年)。
問:為什麼考慮得這麼遠?冒昧地問,30年後,自己還能看到嗎?
褚時健:(笑)這也是對社會、對中國土地資源有用的事。如果土地涵養好了,同一塊地的水果產量能從一噸升到兩三噸,就能省出千百畝土地。這也是很有意義的。
延伸閱讀
王石:我為什麼崇敬褚時健
我有很多粉絲,但我是褚時健的粉絲,他不僅是雲南人的驕傲,更是我們這些企業家的驕傲。所以,我每次來不能說是看望他,應該說,每次都是帶著崇敬的心情來取經的。
他一年創造300億元稅利的時候,萬科的經營規模才30億元,差距非常大;我們去年才繳了300億元的稅,而褚廠長在二十年前就達到這個數字了,那還是二十年前的300億元。
所以,在褚廠長面前,我只是前來學習的後輩,他一直給我非常強烈的內心觸動。
十年前,我第一次到哀牢山。我見到他的時候,老人家戴著一頂破草帽,衣服的圓領還是破的,比現在穿得還舊。那時他正和一個人討價還價。那個人幫他修水泵,開價80元,褚廠長說:「最多給你60元。」他倆就圍繞著80元還是60元討價還價。想想看,他曾經是多麼叱吒風雲的人物啊!
之後我們開始聊天,我很好奇地問他:「您前後做的事情差別太大了,我相信您能搞成,但有一點不明白:既然種橙子,為什麼不引進國際上很好的橙苗,而是從湖南引進種苗呢?」
他就給我講道理,說哀牢山的土壤怎麼樣、氣候怎麼樣,說:「我一定能種過他們。」之後大談掛果之後是什麼情況,又說這種橙子怎麼怎麼好。我就問他掛果要多長時間,他說要六年。我當時一盤算,六年之後他就80多歲了,一個70多歲的老人創業,大談80多歲以後的場面,這是一種什麼精神啊!
而我對自己晚年的安排,和他的境界完全不一樣。所以,我發自內心地佩服他。在和褚廠長接觸的過程中,你就能理解,他為什麼能在當年把企業搞得那麼成功,絕不是因為政策、特許經營,或者偶然。
那次之後,我們經常通電話。十年後,大家都看到了,褚橙已經很有名了。
通常來說,我和褚廠長會被當作同一時代的企業家,我們都創過業。我於1983年到深圳,1984年創建萬科,這些我記得很清楚。創業時,我在萬科辦公室的地板上寫了兩行字,第一句引用肯尼迪就職演說中的話,「不要問社會能為你做什麼,而要問你能為社會做什麼」;第二句是巴頓將軍講的,「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準,不是看這個人站在頂峰的時候,而是看這個人從頂峰上跌落低谷之後的反彈力」。
巴頓將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非常欣賞這句話。我到深圳以後,有低谷,有反彈,有很多曲折,但再怎麼也不像褚廠長那麼曲折,所以,我那一次非常感慨:褚廠長已經70多歲了,還在展望六年之後的漫山遍野,所以用巴頓將軍的話來衡量褚廠長是再恰當不過了。
當時,我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哀牢山上冰糖橙》。但那篇文章不是寫給別人的,而是在談我自己的感受。之後很多企業家因為這篇文章知道了褚廠長的現狀,都想到這個地方來看看,包括柳傳志先生,去年他專門到這裡拜訪了褚廠長。可以說,褚廠長身上集中體現了中國企業家的一種精神,一種在前進中遇到困難、並從困難中重新站起來的精神。
我不僅僅是吸收營養,還想讓更多的中小企業家能夠系統地了解他,我還希望能夠有商學院做關於他的研究。
因為褚廠長把一個看上去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做成了,而且這種成功是可示範、可借鑒、可學習的。他就在這裡,他就在做,做得很輝煌,他可以給世人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