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錄之《滾雪球》 | 八百年老店
原標題:深情錄之《滾雪球》 | 八百年老店
梁老師的《滾雪球》
口述 _ 梁冬
1? | 泡沫迷人
我在比較早的時候,就開始了股票投資這件事。
1999年,鳳凰衛視要上市,分股權、期權。
我們拿到的是九毛錢一筆,上市時是一塊一毛,漲了一下,又跌了,跌倒一塊零八,我一算,覺得自己虧了好多,就乾脆全部賣掉了。賣了後,它又開始漲,漲到一塊九。我覺得慘了,又虧了,於是又買進來。買進來後,它又不漲了,我又賣。基本上那一年,把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來的零花錢,全部還給了公司。
那個時候的香港,一個普遍的現象是,大家都活在跑馬、炒股、炒樓的忙碌里。很多香港人住在劏房裡,劏的意思就是切割,把一套公寓分成好幾間那種。他們住在那裡,在意15塊錢套餐和16塊錢套餐的區別,手上有好幾套房子,動輒三四千萬身家,用來收租,抵押,然後再買房。
從我家去鳳凰衛視上班,走路大約有五百七十二步。有一天早上去上班,走到五百多步的時候,有張紙迎面飛過來,貼在我身上。掀開來看,是我租住的那棟樓里的一套房子,因為按揭還不了,銀行收回來去拍賣。四百多萬的公寓,賣二百多萬。前幾天看還是四百多,突然一下就變成這樣了。那時在香港,一個月一萬多塊的工資是普遍的,人最黃金的二十年,也就掙得兩百多萬。
那時我在做《鳳凰早班車》節目的財經記者,因為是早班節目,要報頭天晚上美國的股市和馬上要開始的香港的開市,所以會每天站在東西方文明的時空交界點上,去看到那個經濟變化。會看到美國的加息,一加息,股票能跌成那樣子,每次都引起一片恐慌。起起落落,就覺得這件事情太有意思了。
當時,大家普遍對投資的理解,就是你努力工作,發現有一個人買了一套房子,兩個月之後,賺了你二十年的工資。然後有一個人買了一支股票,三天之後賺了你十年的工資。總之,那個時候,就覺得自己太窮了,又發現資本市場的泡沫是如此地引人入勝,就想要去了解,把虧進去的錢賺回來。
2 | 初識雪球
我很努力地看盤,學習各種的支撐位,什麼陰陽圖,十字心,交叉線,每天的量比,看對手盤找各種內幕消息,分析業務形態,做了很多這樣的事情,還是在虧錢,感覺工作了這些年,都白乾了。
也是那段時間,開始長期訂閱《信報》,它是李嘉誠先生每天早上必讀的報紙。《信報》只有三頁紙,沒有記者,報社裡坐著一群老傢伙,靠著對世間的洞察寫財經評論,也會打電話給另外一些老傢伙交流意見,問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他們是50年代的香港人,一路走來,經過了經濟泡沫,經過衰落,再經過經濟發展。他們經過了很多次的周期,才知道什麼叫投資,什麼叫投機,知道每年5-8%的年複合回報,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事情。我覺得他們不會騙我。
在他們的嘴裡,反覆提到了巴菲特。那一陣一位朋友寄了本書給我,也是講巴菲特投資的。認真看完,才知道,「複利增長」這件事情,是多麼重要。
巴菲特用滾雪球來形容這件事:「人生就像滾雪球,你只要找到濕的雪,和夠長的雪道。」
複利增長是這個宇宙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如果每一年有4%到 5%的利息,一百年後。便可能有幾十上百倍的收益。就像後來有些人賣保險,比如現在每年存進去二十萬,五年總共存一百萬,十五年後,可以開始每年領七萬,一直領到一百歲,還有大概一兩千萬。這就是每年5%的複合增長,累積下來的結果。
簡單來說,就像以前那個著名的故事,阿基米德和國王下棋,國王輸了,問阿基米德要什麼獎賞,他說他只要在棋盤的第一格里放一粒米,第二格放兩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十六粒,以此類推,放滿整個棋盤就好。
國王不以為意,就答應了。看起來沒什麼,實際上,這樣的增長到最後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他根本無法承擔的天文數字。
有多少粒米,具體的數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知道這件事情。就是說,人只要堅持朝著一個方向,按照一個節奏,慢慢走,產生出來的複合增長也是特別可觀的。但我們總是容易高估和期盼自己一年的成就和回報,低估了五年和更長久的。
3 | 你又來啦
後來我去了百度,任職的末期,有過一次雲遊。去了各個地方去遊歷。那個時候,已經買了巴菲特的股票。
巴菲特每年都有一個股東大會。會開完之後,他們會坐在一個籃球場的中間,籃球場上坐滿了他的投資者。他們吃著薯片,喝著可樂,回答大家的問題。
籃球場的後面,有很多的格子一樣的房間,就變成他們的一個展會,把他們所有的產品擺在裡面,比如賣飛機的,賣可樂的,賣糖果的。
那一年也去了現場。其中有一個環節是巴菲特的簽名會。特別有意思,有的人在巴菲特很年輕的時候,拿出積蓄買了十股他的股票,三十年之後,已經是幾十萬一股,變成了幾百萬美金。但是他們就一直拿著,沒有變現,還靠著自己的勞動在生活。
所以這些排隊見面簽名的人中,有各種各樣的人。有高盛摩根士丹利的高管,也有很多農民,他們有的從西部來,正兒八經穿著牛仔皮靴,扎著牛仔的鞭子。反正只要你是他的股東,都在那裡排著隊,在那個現場里,可以看到一種「高下不相慕」。
然後,大家都拿出一本書,或者一個本子請他簽名。因為不知道有這個環節,我什麼都沒有帶,只揣著一本護照,於是就把護照拿出來請他簽名。後來發現,每次辦美國簽證,翻開,簽證官一看:Warren Buffett,oh really?馬上就給蓋章了,特別好玩。
在那個簽名會上,許多人都每年來和他見一次。有一個老頭,五十年中,每年都來這個大會,然後巴菲特就在那兒簽名,給他簽了之後,抬頭說,Hi,thank you,你又來了。
4 | 不錯的事
後來,我認真地再把《滾雪球》看了一遍。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你需要在一個大致正確,或者說不錯的領域,持續地去做。不是「對」的,而是「不錯」,然後以不很快的速度,不激進地,保持頻率地往前走。
什麼叫不錯。就是不需要知道多少了不起的正確的事。比如在過去二十年,你不知道哪一家互聯網公司會成為今天的騰訊、阿里巴巴。但你知道,互聯網會成為這個世界上佷重要的一件事情。你大致知道十家互聯網公司,從上往下數,總能排到阿里巴巴、騰訊、新浪、百度、網易。
如果你不知道互聯網,你可能知道房地產將會改變中國。或者你也不那麼明確,但比如你走進了一個深圳這樣的城市,只要在那裡找一份工作,正常地努力,找一個性格合適的女朋友結婚,然後和大家一起買房子,大致不會太差,而且會比這個地球上大多數人的,要生活得好。
比如股票。總體來說,全世界的物價都在上漲,每個政府都在增發貨幣,生產力還是在發展,所以只要買一支持續產生正向現金流、一直有利潤的公司,而且你相信二十年之後,它大概還在的,就可以了。不用管價格漲跌,只要用你的零花錢,或者收入的幾分之幾,每個月定期地買,然後不用管它,二十年後,就會獲得這家公司所有經營智慧、市場成就帶來的豐厚回報。所以巴菲特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大家都不買蘋果的時候,他大舉買蘋果。我進百度時,蘋果的股票才三塊錢,那時喬布斯還沒有推出iphone,現在已經兩百多了。
「增長」這個事情太有意思了。在過去,讀書的時候,我曾經不以為然的人,只要在一個單位里一直工作,到現在,都變成了大的領導。在時間中,一個系變成了學院,一個學院變成了大學,有些人換工作了,有些人出國了,有人去下海賺錢了,留下來的那些人,全都變成了學院部委員、著名學者,在電視台里的,都變成了著名的台長。只要他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犯錯,不貪污,只是堅持了他該做的那一些事。
但是事實是大部分的人,都不甘心在一條路上一直走。
古人說,要率道而行。就是沿著一條路,一直走。馬停在那兒,讓它走,叫「駕」。讓它停,叫「吁」。一直走,是「嘚」,嘚是馬蹄一直踏地的聲音。所以道德道德,一直在道路上這個狀態叫「德」,就是持續地,溫和地,堅定地,一直走。
記得高中的時候,樓下有一個燒鵝檔口,是一個手工作坊。我每天就看著他們晚上把鵝運進去,早上騎自行車上學的時候,看見一隻只做好的燒鵝出來,裝進鐵皮柜子里拿去賣。前兩天在一個廣州的美食達人指南上,赫然發現了這家燒鵝檔口,它已經是廣州的傳統美食經典代表,成為了你「此生必吃的十隻燒鵝」之一。
也就二十多年。
5 | 猶如稀粥
從百度出來後,做了正安中醫,也有私塾和學堂。
起因可以說是我得了痛風,幾乎把所有西醫的治痛風的葯全部吃完了,秋水仙鹼,吃了很多,到日本買很厲害的痛風葯,也沒有用。後來還是中醫。中醫的方法也不能根治,但是能夠讓你不痛。我身邊的朋友中,有好的中醫,我接觸到的好中醫的比例,要高於好西醫的比例,就是這樣。
說起來,我現在做的是傳統文化,其實也不完全是。我覺得我們對傳統文化有一個誤解,就是認為傳統文化就是老的。傳統文化之所以能成為傳統文化,是因為它擁有一種基因,穿越了時間,在任何時代都有用,都有價值。
它真正的價值,來自於它的保守性和穩定性。
王蒙曾經寫過一個小說,叫《堅硬的稀粥》,就是家裡的老頭做早餐,永遠都是老幾樣:烤饅頭片、大米稀粥、腌大頭菜。後來家裡一群晚輩,要早餐改革,吃麵包黃油、牛奶咖啡。執行一段時間,每天都有問題,每天都有不滿意的人。到最後,算了算了,還是改回烤饅頭片、大米稀粥、腌大頭菜了。
這就是巴菲特小時候吃的糖果公司,現在還在存在一樣。就是喜氏,我去買過,真好吃,其實很簡單,就是給足夠的牛奶,足夠好的糖,足夠的果仁,就是都是正好的好。就像一個老奶奶,做糖果,做到味道自己的孫子愛吃,好,就是這個配方了,就一直做。你知道的,一個小孩子,如果是童年的時候吃這個糖,他老的時候,也一定會吃這個糖,會想念它。
它不一定真的是所有糖果中,絕對最好吃的。它是一種菌群效應,和構成你的、最深層次的東西是結合在一起的。就像我回廣州,下飛機第一站,一定要去吃一吃銀記腸粉,才可以確認,我回到這裡了。
廣州有條很時尚的街,曾經是中產階級和文藝女青年聚集的地方,有被稱為廣州最好的咖啡館的咖啡館。後來那家咖啡館終於干不下去了,被銀記腸粉接了手。我看了之後,歡欣雀躍。一大堆咖啡館中,只有那家腸粉的生意永遠好。
二十年後,人們還是要吃腸粉的。因為現在我帶著我兒子吃,二十年後,他還是會吃。
我們總是習慣去看太多變的東西,太少去看不變的。其實做事情的道理就是,恰巧做了這個,就把它做好。釀酒的好好釀酒,做醬油就把醬油做到最好。現在做創新菜的,成功的少有幾個,留下來的還是那些,用最好的木頭,去烤最好的鴨子,用這樣的方式去做出來的東西。
6 | 太大無差
有一個朋友,在德國採訪一位企業家。發現他們早晨起來,喝的是姜水。這不是我們傳統里的養生的東西嗎。問他們,你們怎麼喝這個。人家說,我們祖祖輩輩都喝這個,早上喝一個,對我們的胃真的很好。
不要以為只有我們知道喝姜棗茶,住在阿爾卑斯山脈的人,早上的時候,也喝的。
我曾經覺得,中國做菜最好吃的地方,是四川和廣東,所以覺得自己已經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結果去義大利,吃了他們的面,覺得義大利面真好吃啊。吃他們的披薩,覺得這個東西太好吃了,原來以前吃的是假披薩。以前沒吃過好的芝士,吃到了好的,發現人家的東西,也是很好吃的。
中醫很牛,印度醫學也有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藏醫也有。你到亞馬遜叢林里,那些酋長,他們也會跟你講古老的文字、天地鬼神和草藥。
中國古人在蚊帳裡面發現了一隻蚊子,於是點了一支香。煙霧繚繞中,想像蚊子是仙鶴,有雲中之游的樂趣。你看一下印度的香料:這一塊的味道,通達你內心的希望,這個是初秋的風,那個是晚冬的露水,那個是山上的一種聲音,它有薩克斯風的感覺。
中國最長壽的地方,在新疆,很多村落的人,都能活到一百多歲,最長壽的老太太,是一百三十多歲。他們很少吃菜的,天天吃肉,也不痛風;也不讀書,也不養生,但也不妨礙人家活得很牛。在加拿大,他們的牛排,放到北京根本活不下去了,可是不妨礙它成為本地最好的牛排館。它在那裡,這樣活著,必然有它的道理。
我們去新疆,看到一望無際。住那個酒店,陽台可以打羽毛球,廁所和我們的大客廳一樣大。當然是比較好些的酒店。但真的是地方太大了,看出去,是一望無際的草,與濕地公園連在一起。
真的是太大了。非洲的文明,是很好的。古瑪雅文明也好。古埃及的也很好。我們說狗中哈士奇,國中土耳其,去到土耳其,隨處可見五千年的古迹,我們這兒,一個兩千年的,都不容易找見了。所以中國文化,它是世界優秀文明裡的一種。如果喜歡封神和獨大,我覺得是因為看的東西少了。
就像我們學歷史,就是發現其實現在跟過去沒太大區別。學哲學,就是發現這個事兒跟那個事兒沒什麼區別。學語文,就是學一個事情的不同的表達。哇塞,牛x,其實是一個意思。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金剛經》里說,見諸相非相,都是在說,這事兒可以是這樣,也可以是那樣的。
7 | 莊子說
? 清 石濤 黃山圖 局部
莊子《養生主》那一段說的,你們都知道。
說庖丁解牛,「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
那牛的骨節間有間隙,刀刃是薄的。要懂得用薄刃入空隙,自然寬綽有餘地。
走著走著,有的時候會走不下去。「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每每遇到筋骨交錯聚結,難以下刀,便先停下來,小心一些,凝聚注意力,聚焦那一處,慢慢地輕輕地來,豁然一下,筋骨便分開了。
事實上,天無絕人之路。對的事情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們需要知道那個行刀的道理,真知易行,真正知道了,就沒那麼難了。
8 | 老店
亞馬遜的貝索斯說,我們花太多時間去看變化,花太少時間去看不變,他說一個公司的戰略應該基於對於不變的東西的深刻理解,而不是基於對變化的理解。
亞馬遜是與雅虎同時代出現的互聯網公司,是屬於恐龍級的互聯網公司,到了今天,它仍然是互聯網公司里最top的。原因是它不追風,總是在按照它自己的節奏來。就好像一個有福的人,就如同河邊的那一棵樹,可以不急不緩的,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所以我現在做正安,也慢慢來。保持對品質的控制,不求暴利,只要能夠有穩定的利潤。能做,就一直做。
如果不好了,關一家,萬一不好了,再關一家。最後關得只剩一家,我自己做掌柜的。就幾個老夥計,老朋友。然後講書。講完《老子》,講《莊子》,講完《莊子》,還有《孫子兵法》,《鬼谷子》,《小窗幽記》,《夢溪筆談》。然後活了八百年。
那時候,有很多這樣的店。然後對面那家老店說,你們抄襲我!他們幹了一千年了。抄了八百年,也是傳統了。
沒有什麼別的新的事要做了。對於我來說,就是一直把這些事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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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
正安康健創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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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編 | 余非
攝影 | 松鼠
插畫 | 王蕾
出品 | 小世界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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