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能夠預言一切,為什麼預言不到自己的結局
智謀文化的早熟和發達,是中國一個特有的現象。《周易》是我國最古老、最有權威、最著名的一部經典,是中華民族聰明智慧的結晶。在這種文化的浸潤下,中國人特別崇拜智慧人物。
而在智慧人物的系列中,有兩大偶像,一個是三國時期的諸葛亮,另一個就是元明之際的劉伯溫。
歷代人們給這兩位附會了很多神異的傳說。
傳說中,他們不僅神機妙算,而且還能呼風喚雨。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批評神化諸葛亮的《三國演義》時說,孔明先生被描寫得不大像一個正常人了,「多智而近妖」, 即使不「近妖」,也是「多智而近怪」。
對於劉伯溫,也可以這句話來形容。劉伯溫輔佐明朝皇帝朱元璋推翻元朝統治,是明朝的開國功臣,也是中國歷史上傑出的政治家和軍事謀略家。
他的軍事造詣極深。明朝的建立與後來的興盛,風雲國師劉伯溫的竭誠之治不可或缺。
他也被後世的許多傳說扭曲得厲害,在民間傳奇和文學作品裡,劉伯溫則更是一個傳奇.
比張良、諸葛亮還要神通廣大,甚至能未卜先知,洞察今古,呼風喚雨,乃神仙一般的人物,被稱為「帝師」、「王佐」,有「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之譽。
自他死後,民間廣泛流傳預言之作《燒餅歌》就被傳為是他所寫。
公元1311年(元至大四年)夏曆六月十五日這天,在浙南青田武陽村一間茅房裡,劉基呱呱降臨人間,這位中國最偉大預言家的降生,註定要為中國智謀文化典章里,增添熠熠閃光的亮點。
劉基祖上是一個中國農村傳統的書香門第。在這種家庭背景下,他從小受到了良好的儒家傳統教育。
《明史》上說,劉伯溫「幼穎異」, 「基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天賦極高。
在這種環境的熏陶下,他自幼聰穎好學,讀書過目輒誦,長大學識出眾,為時人所推崇,被譽為「魏徵之流,而英特過之」。
除「善經學、工屬文」之外,還旁通九流六藝、天官陰符家言。
十七歲曾經隨從石門鄭復初先生學習理學,得聞濂洛心法。由於他廣泛涉獵、勤勉閱讀和實地考察,故又精通天文和兵書。
他的老師曾對其父親說,劉伯溫不是池中物,長大後必然光宗耀祖。
所謂象緯之學,就是通過觀察天象和占卜來預測人事的一套神秘的學問。
在科學不發達的古代,這種學問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輔之於縝密的思維和明晰的判斷,其預測往往也有應驗的時候,這就更給這門學問披上了奇異的面紗。
《明史·劉基傳》的這兩點記載非常重要,因為它基本勾畫出了劉伯溫的兩條人生軌跡:
一個是深受傳統儒家教育,作為「儒者」的劉伯溫;
一個是搖鵝毛扇,作為「謀臣」的劉伯溫。
兩者不可偏廢。
但可惜經過野史和民間的渲染,也許還包括劉伯溫後人有意無意的「改造」,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壓倒了作為「儒者」的劉伯溫。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後果,歸根到底還是中國存在智謀文化渾厚土壤底蘊所致。
但劉基的嶄露頭角註定又是孟子「天將降大任於斯」的一個典型詮釋。他的前半生的經歷是坎坷崎嶇,雖然中進士後做過小官,為官正直清廉。
曾反對元末農民起義,效忠於元朝,但卻未受元朝廷的信任和重用,一再遭受排斥與打擊。
元末的社會黑暗和腐敗統治終令他心生不滿,曾多次棄官歸田。
受到反元義軍席捲全國的浩大聲勢所影響,他終於覺醒與元朝廷徹底決裂,毅然加入滅元大軍朱元璋的隊伍。
此時他已經五十歲了。
五十而知天命。
當劉伯溫決定以知天命之年也被朱元璋像劉備 「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來那樣,輔佐朱無璋打天下之時,能預言、善洞察前後事的他不知對自己這樣出仕曾作何感想?
當他決意輔佐這位「明君」時,就已註定自已不得不吞下「謀算」半生的那壇鴆酒。
他到金陵謁見朱元璋。
朱元璋極為敬重他,稱他「老先生」,認為是「吾之子房也」,特地修建禮賢館安置,向他虛心求教。
相較於幾次出仕效命元朝廷屢被冷落的經歷,朱元璋的惜才令劉伯溫深為感動。
中國士大夫向有「士為知己者死「的高尚品德。
也許是他的確為朱元璋的知遇之恩所打動。
於是也如諸葛亮的「隆中對」一樣,向朱元璋詳細介紹隱居時所觀察之各方力量對比的形勢,和經過分析概括所制定的《時務十八策》。
朱元璋對劉伯溫的卓越才智,頗為驚服,亦深感其至誠,遂視他為心腹。從此,他的政治、軍事才能才得以充分的顯示和發揮。
他不僅「運籌帷幄」籌劃全局,而且幾乎參與了歷次主要戰役的決策。
八年之間,輔助朱元璋滅陳友諒、取張士誠,西平江漢、東定吳會、席捲中原,群雄歸命,抵定全國,創建了朱明王朝。
至此,他的謀略思想,已得以完全實現。
朱元璋十分讚賞他,對劉基的謀算的評價是「皆應先生前教之言」,「實應先生之言矣」。
那麼劉基的謀略高明在何處?
《明史?劉基傳》總結道:「(滅陳友諒)其後太祖取士誠,北伐中原,遂成帝業,略如基謀」。
朱無璋那句「吾之子房也」確實由衷說出其時倆人關係密切的根由。朱元璋登基後論功行賞,「首徐達而次劉基」,位居第二。
稱讚劉基「資兼文武」,「經邦綱目,用兵後先,卿能言之,朕能審而用之」。
朱元璋此時已經黃袍加身,出於帝王的矜持和體現自己的英明,他對劉基的稱讚是有所保留或講究分寸的。就憑這一點,稱劉基有佐命之功、王佐之才不為過。
劉基以自己的才學與忠誠輔佐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成就了勛業,贏得了聲譽。
朱元璋稱讚劉基「謁朕陳情,百無不當」、「屢從征伐,睹列曜垂象每言有準」、「凡所建明,悉有成效」、「發縱指示,三軍往無不克」、「運籌決勝」、「助我成功」。
明正德九年(1513年)追贈劉基為太師的誥文說劉基「才稱王佐,學為帝師」、「渡江策士無雙,開國文臣第一」。
《明史·劉基傳》中也有「基佐定天下,料事如神」之說。
可見劉基作為軍師謀士,工於謀略,強於算計,考慮問題仔細,預測趨勢準確,「專業水平」是一流的。
劉基在明初文臣之中謀略稱第一,這是沒人可以否認的。洪武三年,他又被朱無璋授予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上護軍,封誠意伯。
至此,劉基一生的事業達到巔峰。
「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這是范蠡臨逃走時寫給越王國的宰相文仲信中金玉良言,韓信在臨刑之前也發出了「敵國破,謀臣亡」的浩嘆。
能預算明300年即亡的劉伯溫應該深這個歷史規律。
當朱元璋登基,天下基本已定,劉基輔佐朱元璋打天下的工作基本結束。
朱元璋交待劉基的使命是為新王朝所做的奠基性工作,如卜地築新宮,編撰《大統歷》,參定律令,制定軍衛法等事情。
當這些工作也已基本完成後,劉基的使用價值在朱元璋看來已開發利用到頂了。
出仕七年,以劉基的謀略才幹,依他與朱元璋親密無間地幾年私交,特別是他耳聞目睹有驚無險的幾次重大事件後,他應該看清朱元璋乾綱獨斷、狡詐陰險的心計。
既然名利雙收,此時劉基應該效仿張良、范蠡,保全性命最好的辦法是低調隱退,以求壽終正寢。
但作為儒者的劉基,性格中又註定受「文死諫」傳統影響。
《明史·劉基傳》中,正是「進言求雨」和管「談洋、茗洋」之事,成為他的絕命算。
從自身安危考慮,劉基根本沒有必要冒著風險去應對朱元璋的「以旱求言」,「三事求雨而不驗」。
劉基主動去做這幾件事,歸根到底還是士大夫的「修、齊、治、平」的抱負,有仁慈之心、有以德治國的理念和渴望國家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的政治理想。
這最能體現出他在「立德」方面的成就。
當時南京從夏天到秋天一直沒有下雨,求雨也沒有效果,劉伯溫藉機指出了三條弊政:
一是陣亡將士的妻子數萬人都被迫住在「寡婦營」,不許外出;
二是為營建工程的工人死亡,屍體暴露不收;
三是敵方頭目既然已經歸誠投降,就不適宜充軍。
古人認為天象由人事決定,劉伯溫借求雨的機會進諫,使朱元璋只好同意其請,可過了十來天仍未降雨,朱元璋立即作出了「劉基還鄉為民」的處罰。
但劉伯溫被免職僅三個月,朱元璋又想起了他,令他火速從家鄉赴南京,恢復了其官職。而到了洪武四年(1371年),他在得到封爵之後,再一次被賜歸。
那麼,以思維縝密著稱的劉基為什麼還要出「言」呢?
那就是《故誠意伯劉公行狀》中所說的「公以天下蒼生休戚為憂喜者」, 劉基畢竟是「論天下安危義形於色」之人,又親曆元亡明興的過程,深知小禍會變大災。
地方治安失控,盜匪不除,叛逆不治,最終可能會導致政權的滅亡和黎民百姓因戰亂而遭殃。
所以,當劉基知道談洋那塊自元以來就是鹽盜聚集地,入明後仍「久之不靖」時,那種為天下安危民生利益,求大明江山永固的責任感促使他不顧明哲保身、不惹是非的處世原則,毅然奏請朝廷在談洋設立巡檢司。
但這兩諫之隙已經為自己埋下了禍根。
當禍端一出,劉基為求自保,不需要顧及其它的因素,劉基的足智多謀、過人膽識就得到充分體現。
劉基赴京謝罪,就居留京城,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生活,而且還不為自己作任何的辯解。
因為處置得當,以濫殺功臣著稱的朱元璋最終還是放過了劉基,在劉基病重之時,朱元璋還特作《御賜歸老青田詔書》,遣使護送劉基還鄉。
雖然,劉基遭受不白之冤、俸祿被奪、困居京城,但最終能身老故鄉,這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朱元璋在《御賜歸老青田詔書》中也不忘對劉基」受冤「後的理性做法表示充分的肯定:「卿善為忠者,所以不辯而趨朝,一則釋他人之餘論,況親君之心甚切,此可謂不潔其名者歟,惡言不出者歟。」
為此,相比被滿門抄斬的其他功勛,劉基又是比較幸運的。
朱元璋是歷史上最獨裁的皇帝,他的登臨天下是為了自己家天下萬世一統。
天下穩固後,朱元璋的心態開始發生變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所有帝王的一貫思維。
為了使朱家的天下傳之久遠,他要剷除一切可能威脅皇朝的勢力,他不能放過一個個一同打江山的元勛宿將。
劉基當然深知朱元璋的秉性,從他第一次被斥退的經歷中,可以看出「伴君如伴虎」的險惡處境。
如果說第一次被貶,劉伯溫由於功名之心未滅還滿懷惆悵,那麼他後來的被放歸,則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
這不僅因為明初同僚的傾軋十分激烈,不同派系之間的權力鬥爭已到白熱化的程度,更因為他對「聖意難測」有了更深的理解,對在雄主手下討生活充滿了憂懼,深知只有韜光養晦才是自我保全之道。
洪武四年劉基退休回家後隱居山中,竭力洗盡鉛華飲酒弈棋,表現得像一個不識字的老農,口不言功,也不和地方官吏來往,他已做好了從此不問外事,不惹是非,安享晚年的準備。
《明史》上這樣繪聲繪色地描述他的謹慎:「還隱山中,惟飲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見不得,微服為野人謁基。
基方濯足,令從子引入茅史載,當時青田縣令微服來訪,劉基也就」稱民謝去,終不復見「,可見其想安生過隱居日子的決心之大。
在中國傳統儒家思想文化中,雖然風蕭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的荊軻刺秦式的捨生取義是士大夫所推崇的。
但在死神降臨之前,好死不如賴活著也是一種極具誘惑力的人生哲學,這一點連諸葛亮也不例外。
在北伐五丈原病入膏肓之時,尚且點亮油燈祈求上蒼保佑生命。
但善於占卜的劉伯溫卻無法做到,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並不在自己手中,那雙天眼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憂讒畏譏的處境和心情的惡劣,使劉伯溫的病情加重了。
洪武七年,朱元璋知其病重,賜歸田裡,胡惟庸受命登門賜給其中藥,當那碗濃黑中藥汁端在他床頭時,他一定看到後邊那雙陰險目光。
他只能無奈喝下絕命酒。此時,他一定有過「既生璋,何生基」式的後悔,從出仕轉瞬即逝七年半,自己的人生是多麼短暫!真是悲哀欲絕啊!
嗚呼,為何當初失算於自己輔佐這位殘酷無情的暴君……1375年四月十六日,劉伯溫卒於家中,享年65歲。
朱元璋開創的明朝盛世,為朱姓江山的永固,始終以誅殺屠戮功臣元勛來貫穿他生命的始終,他用恐怖手段造成了至高無上,森嚴可怖的皇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所有帝王的一貫思維,只不過在朱元璋那兒更變本加厲,更刻薄寡情。
不露痕迹地毒殺功臣是朱元璋的拿手絕技,李文忠、徐達也是這樣因病受到探望和贈葯之後便不明不白的死掉的。
關於李文忠之死,《明史》載:「十六年冬遂得疾。帝親臨視,使淮安侯華中護醫藥。明年三月卒,年四十六。」當然,淮安侯也逃不過抄家滅門的命運。
至於徐達,「達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達長子輝祖齎敕往勞,尋召還。明年二月,病篤,遂卒,年五十四。」
野史說,這是拜朱元璋的一隻蒸鵝所賜。
此外,與胡惟庸同為丞相的汪廣洋因否認胡惟庸毒殺了劉伯溫,在貶責途中被賜毒而死。
從秦始皇殺韓非到劉邦殺韓信再到朱元璋殺劉基,幾千年的皇權家天下的封建統治制度證明,至高無上,森嚴可怖的皇權,所摧殘的不僅僅是無數人的寶貴性命,更有國家民族的元氣和活力。
專制獨裁的殘酷無情是王朝滅亡周期律的根源。
朱元璋毒殺劉伯溫,又上演中國歷史上最濃烈一出「儒者「與」謀臣」的悲劇。
正是這位千古奇才短暫的人生悲劇,卻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智謀文化增添了熠熠閃光的典章。而這種文化,將在中華文明的繼承與創新中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