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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的年代

文字:濤聲依舊

編輯:歲月如詩

圖片:網路

我小時候是在一個勞改農場的犯人中長大的孩子。所謂勞改農場,顧名思義就是犯人勞動改造的地方。這所勞改農場是解放初期, 為關押國民黨政治犯和被鎮壓的地富反壞等反革命分子而修建。農場的犯人主要從事水稻、小麥、棉花等經濟作物的生產勞動。在特殊的環境當中, 我幾乎從小天天與犯人打交道,跟他們一起玩耍,不僅學會了刻鋼板字、寫排筆字、打乒乓球、籃球, 還學會了插秧、割谷、鋤草。就這樣年復一年, 我慢慢地長大, 也慢慢地開始懂事。

那時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犯人在田間堰塘捉到的烏龜甲魚不交公, 而是在屋外的牆角邊,用幾塊破磚搭一個簡易土灶, 灶上放一個土瓦罐子,燉煮的烏龜甲魚自己吃了。


對於很少吃葷的我來說, 聞到那濃香味早已垂涎欲滴, 犯人給我嘗了兩塊, 味道鮮美, 至今回味無窮。回到家裡不敢說吃了那個東西。帶著一種疑問, 問我當幹部的父親:「犯人吃烏龜甲魚, 為什麼幹部不吃呢?」父親聽後眼神怪怪地看著我, 繼續呼之呼之吃他的飯, 一句話也沒有說。我還在想是不是兒童不宜, 父親才不告訴我。

我的父親是中隊的「一把手」, 經歷過「三反」、「五反」、「反右」等運動,他親眼目睹到有些人是怎樣被打成右派分子和反革命的。我問他這個問題時, 也正是剛剛開始的一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經歷過幾次政治運動的父親更加成熟老練。這個時侯問比較敏感的問題, 他對任何人都不會信口開河, 總是把一些事情都悶在心裡自己消化,生怕禍從口出殃及自己和家人。他越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和其他小孩子一樣越是好奇,不弄個究竟誓不罷休。


我記得我們隔壁幹部子弟新兒,他家那時有兩件物品是最時髦的:一個是家用電器,就是趙本山在小品里說的手電筒;另一個是上發條的小鬧鐘,新兒卻對此情有獨鍾。他聽到小鬧鐘滴答滴答響,同時看到鍾裡面的一個小母雞做啄米的動作,讓他好奇的著了迷。有一天,他趁父母親不在家時,找來一把小起子,將鐘的外殼卸開,覺得還沒有發現其中的奧妙,頓時越拆越來勁,等拆卸的零件攤了一桌子時,仍一無所獲。他畢竟不是修鐘錶的師傅,想將小鬧鐘零件快點裝還原時卻傻了眼,等來的是父親的一頓毒打,被打得尖叫聲殺豬似的慘叫。我趕緊跑過去透過窗戶的玻璃往裡瞧,看到桌子上散亂的小鬧鐘零件,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此時的好奇心和新兒一樣,一心只想弄清楚犯人吃烏龜甲魚,為什麼幹部們都不吃?難道他們的眼睛不饞? 難道烏龜甲魚有毒怕吃了不省人事? 我想不會呀!我看犯人吃了不僅沒事,反而長得膀圓腰粗,干起活來虎虎生威,很有一股子勁。


又是一年的春節前夕,犯人奉我父親的安排,用腳踏的抽水車干野魚塘的魚,待水見底後,魚兒都歡快躍雀地活蹦亂竄。有的魚跳到淺泥灘上露出肚白,頭尾一蹺一蹺像一根扁擔,又像彎彎的月亮,可能期盼著快點跳回到水裡去恢復自由。

這時幾個犯人赤著腳下到水塘撿魚摸魚,一條一條的黑魚、鯽魚、鯉魚、草魚扔上田邊,我和在塘邊的犯人將一條一條魚撿起後裝到篾筐里。

在堰塘里摸魚的犯人一心二用,如果腳在淤泥中踩到烏龜甲魚,手順著小腿摸到腳底下,十拿九穩把烏龜甲魚抓出水面,在塘邊隨手拔一把枯草擰成草繩,將烏龜甲魚連頭帶爪纏住紮好放到一邊。他們不准我們小孩用手拿著玩弄,並嚇唬說:「萬一被烏龜甲魚咬住了手,只有等到打雷才鬆口。」我被嚇得就在一邊看熱鬧。堰塘的魚捉完了,犯人將裝滿魚的大篾筐抬到犯人食堂,小篾筐裝的魚抬到幹部食堂。


其實,我關心的不是魚大魚小和魚多魚少的問題,關心的是烏龜甲魚。看到幾個犯人按老習慣,有的在屋外的牆角邊用磚搭灶,有的在洗土瓦罐子。殺烏龜甲魚的犯人一般是來自農村,因為他們在家鄉就是打魚摸蝦的能手。我就蹲在犯人身邊,看他們怎麼殺龜宰甲,想發現為什麼父親不願意說的秘密,是不是在烏龜甲魚的肚腹之中?

殺烏龜甲魚的犯人一個姓王、一個姓李,幹活手腳麻利,手握一把尖刀,在烏龜殼內耍魔術似的幾旋幾旋,一坨血淋淋的龜肉就從烏龜殼中脫穎而出。掏空的烏龜殼,我拿回家當和尚廟的木魚,用竹筷子使勁敲擊出的嘈雜聲音,被煩躁不安地母親痛罵了一頓。看犯人殺甲魚是同樣的殘忍,先把甲魚放到一個木水桶里,將燒得滾燙滾燙地開水朝甲魚猛淋,甲魚的頭立馬縮到殼內,只聽到甲魚的四肢,在水桶下面抓得撲之撲之直響,肯定是想如何儘快逃離或在作死前的最後掙扎。不一會兒甲魚就被活活燙死了。然後,犯人從水桶里撈起甲魚,手持菜刀,像醫生給病人做剖腹手術一樣打開了甲魚的胸脯。


在殺烏龜甲魚時,嗅覺特別靈敏的狗兒貓兒氣喘吁吁跑來了,蹲在一旁垂涎三盡,還有樹上的鳥兒也嘰嘰喳喳叫過不停,時而俯視到地上;時而又沖向低空盤旋。我生怕它們把我急於要弄清楚的秘密給銜走。我把狗和貓趕走,用力猛搖樹桿,又將鳥兒趕飛,我目不轉眼地睜大雙眼,緊緊地盯著犯人殺烏龜甲魚,盯得好像不敢喘氣,不時的還用樹枝在烏龜甲龜肉裡面挑來挑去,除了發現都是五臟六腑外,再沒有發現可疑的東西,我沒有找到父親不肯說的秘密。

正當文化大革命運動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的時侯,我長大了幾歲,終於聞到了濃烈的硝煙味道,即要旗幟鮮明地站穩階級立場,又要勇於與階級敵人進行無情的你死我活的鬥爭。我跟在勞改農場幹部的後面東跑西顛,漸漸地解開了我心中的疑團。問題的秘密不在烏龜甲魚的體內,而是那個年代不僅要割資本主義的尾巴,還把烏龜甲魚划到了階級敵人的範疇,並稱地、富、反、壞、右等反革命分子為烏龜王八蛋。原來人為的把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鬥爭,擴大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管犯人的幹部怎麼能跟烏龜王八蛋混為一談呢? 所以,滋補身體的烏龜甲魚,不需花一分錢,幹部們也不敢吃,怕被上綱上線為階級立場問題,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於是我知道了那個年代喜歡上掛下聯,亂打棍子、亂扣帽子,搞得人們誠惶誠恐,人人自危,又不得不謹小慎微,生怕在那個物是人非的年代,被扣上一個什麼壞分子的帽子。


久旱逢甘露,烏雲散去,好消息捷報頻傳。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結束了,階級鬥爭不再是主要矛盾,開始了撥亂反正,評反冤假錯案,地富反壞右被全部摘掉了帽子,今後的重點是發展經濟,不斷滿足人們的精神和物質文化生活的需要,廣大人民群眾對此無不歡欣鼓舞。

緊隨其後,我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烏龜王八蛋這個敏感,而刺耳的名詞再沒有人提起,反而把烏龜甲魚叫得更加親切了。把烏龜簡稱為龜,把甲魚簡稱為鱉,就像久別重逢的朋友見面時,相互之間伸出中指和食指,大叫一聲耶一樣的親熱。

隨著對龜鱉稱呼的改變,人們的生活也隨之發生了新的變化,即出現了一場龜鱉飲食文化的革命。龜鱉竟然成了人們餐桌上不可缺少的主要菜肴,什麼商家之間的往來、官場迎送、新婚生日宴請、招待貴客等等都少不了龜或鱉,成了無龜無鱉不成席的飲食傳統,否則此席不上檔次,不能顯示東道主的富貴和好客。


自從出現龜鱉飲食文化革命後,我仔細觀察我的父親不再是守口如瓶,而總是笑口常開。我故意風趣地挑逗著父親說:「龜鱉好吃嗎?」他的雙眼笑成一條縫說:「好吃,好吃。」特別是那些喜好喝酒的老少爺們,吃龜吃鱉高興地推杯換盞,那熱鬧的場面歡聲笑語,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人們好像經歷一場戰亂,需要修整修整,吃吃龜鱉補補虛脫的身體,讓其好好地恢復元氣似的。

由此而來,龜鱉的身價也隨之高漲,由起初的幾十元一斤,攀升到200多元一斤,龜價更是居高不下。為了保證龜鱉的市場供應,我所在的城市專門投資辦起了幾個大規模的養殖基地,吸引來了四面八方客商前來購買。好多年過去了,龜鱉飲食文化仍然經久不衰。

我鍥而不捨的精神,終於解開了我心存許久的疑團,心裡頓時輕鬆明亮,猶如東方冉冉升起的一輪不落的紅日,將朝霞灑滿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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