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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G資本首席暢想官劉慈欣:人類向左,人工智慧向右


  來源: i黑馬


  人類移民外星球,僅僅因為「太空在那裡」


  劉慈欣:我只是一個寫科幻小說的作者,我並不懂公司,也不懂企業和資本的運作,我只是跟大家隨便聊聊吧。


  牛奎光:謝謝大劉,《三體》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作品,科幻小說的魅力就是在已知的宇宙規律以外構想新規律,從而在上面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三體》無疑就是這樣一部出色且膾炙人口的作品。構建宏大,更有意思的是,書中提出了像「黑暗森林」、「降維攻擊」、「水滴」這樣一些在互聯網圈廣為傳播的概念在場的IDG資本投資人和被投企業家好多都是《三體》粉絲。我想請教大劉,您是怎麼構建三體和世界觀的?


  劉慈欣:其實這個過程和大家想的很不一樣。剛才我說過,我是一個科幻小說作者,但是人們往往把科幻小說作者誤會為學者,我們不是學者,我們的思維方式和學者也完全不一樣。在整個的創作過程中,包括之前的構思以及寫作過程,90%的精力就是放在如何構建一個好故事上。

  我們努力構建一個讀者喜歡看的故事。至於這個故事帶來什麼思想,有什麼底蘊,有多麼深刻的含義,坦率說這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當然,故事出來以後,如果這個故事真正好看,讀者總能從中解讀出很多東西來,不同的人解讀出來的也不一樣,但不一定是作者所想的,比如有的解讀將三體和區塊鏈關聯起來,這就不是我所想表達的意思。


  但是有這種解讀是很正常的,每個作品都是這樣的。我的經驗是,你要想寫出一部好作品就應該集中在作品本身。如果你先想到一個什麼東西,搭起一個框架、概念或者主題先行,這個作品讀者肯定不喜歡看,你想表達的東西他反而體會不到。


  牛奎光:IDG資本一直以來專註於科技領域投資,是科技的信徒,我看您的作品裡也很強地展現了「科技之美」,比如「黑暗森林」有兩條公理、法則。您怎麼看待「科學」元素在科幻或者在您作品中的地位呢?


  劉慈欣:科幻文學作者,其實是從「科學」當中挖掘故事資源。我們是利用科學,而不是在傳播科學。所以,我們關心的是,科學裡面有沒有故事資源,而並不關心科學的某個理論是否得到了實踐的證實,或者是不是真理。


  牛奎光:就《三體》中的一個具體概念而言,比如「二向箔」這樣的降維攻擊武器是怎麼來的?


 對話者:科幻作家&IDG資本首席暢想官劉慈欣(中),IDG資本合伙人過以宏(右)、IDG資本合伙人牛奎光(左)

對話者:科幻作家&IDG資本首席暢想官劉慈欣(中),IDG資本合伙人過以宏(右)、IDG資本合伙人牛奎光(左)


  劉慈欣:二向箔的概念很簡單。按照剛剛的思路,我是在試圖編一個好的故事。那麼外星人出現了,需要有一個武器,這個武器必須是一個特別厲害的超級武器。審視人類武器,從原始的冷兵器一直到現在最先進的威力巨大的熱核炸彈,再到想像中的武器,比如太空站的反物質武器、黑洞武器等。


  不管這些武器的威力多大,原理多複雜,一個共同點就是利用現有的自然規律,作為打擊敵方的力量。但局限性也正在此。我就在想,有沒有一種武器通過改變自然規律打擊對方,這個威力可能比利用現有的自然規律之下做的所有武器可能要高几個數量級。


  至於二向箔很簡單,自然規律里空間是三維的,不包括時間。把三維減去一維,這個打擊就變得十分致命。按照我們現有的宇宙武器根本沒法相比,這就是科幻小說的一個思維方式,和學者是不一樣的。

  牛奎光:還是從根本上去改變和打破。


  劉慈欣:對,關於自然規律問題還有一些更極端的想法。有一篇小說乍看很讓人吃驚,甚至覺得荒謬。他要改變的自然規律不是我們的物理規律,而是數學規律。什麼意思呢?比如在3和4之間還有一個自然數。


  牛奎光:這個腦洞也夠大。


  過以宏:除了降維,有沒有辦法增維或者升維?


  劉慈欣:小說里一開始就打算寫外星人增加一個維度,但是後來發現在科幻小說裡面描寫三維以上的維度很困難,沒有辦法有很形象的描寫,因為我們沒有辦法想像那個思維空間是什麼樣的。


  過以宏:現在從投資、創業各個角度都會碰到一個概念,就是人工智慧(AI),IDG資本也是全球人工智慧獨角獸企業商湯科技最早的機構投資人,我們看到很多科幻作品也在討論這個。比如人通過機器人在改變一些事物,過程中就失控了,人工智慧反過來控制和打擊人類,開始作惡。目前似乎還看不到這樣的失控轉折點,這樣的點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有,我們該如何提前捕捉到一些訊息?


  劉慈欣:舉一個有意思的例子,我們說人類被自己創造的某種力量控制了,或者統治了,比如AI。但我要提一個問題,此前沒有過嗎?也許在上古時代就出現過。比如小麥。尤瓦爾·赫拉利在《人類簡史》里提出的一個觀點,是我們馴化了野生的小麥成為農作物,還是野生的小麥馴化了我們。仔細想一想,可能後者更合乎情理。農民要照顧小麥,很辛苦,要給它澆水、除蟲、耕地,辛辛苦苦就是為了讓它一代代繁衍下去,而且繁衍的越多越好,某種程度上就是小麥控制了人類,但是我們意識不到這一點。你說人工智慧什麼時候控制人類,可能現在已經悄悄開始了。


  我前兩天去了一趟雄安新區,那邊的超市沒有店員,酒店沒有櫃員,都是自動化的。街上行駛的都是無人車,送快遞、送外賣都是自動的,這個可能就是你說的一個節點吧。


  過以宏:如果再往前延展一點,從科幻電影來說不光是不知不覺的控制,而是要作惡,取代人類,把人類作為他們的工具。


  劉慈欣:要達到電影裡面的強人工智慧,在現在看來中間還有很多技術障礙。現在的人工智慧,前面有多少智能後面就有多少人工。所以說距離真正的人工智慧離那一步還差的很遠。真正的智能是什麼呢?

  舉一個例子。大家都知道圖靈測試(編者按:指測試者與被測試者(一個人和一台機器)隔開的情況下,通過一些裝置(如鍵盤)向被測試者隨意提問。進行多次測試後,如果有超過30%的測試者不能確定出被測試者是人還是機器,那麼這台機器就通過了測試,並被認為具有人類智能。)


  現在很多機器已經通過圖靈測試了。但我不這樣認為,真正的智能是什麼呢?這個機器能通過圖靈測試,但他假裝通過不了,這是真正的人工智慧。還有比如說AlphaGo贏了柯潔,這個也不叫人工智慧,它就該這樣,那就是他最擅長的東西。真正的人工智慧是什麼,他贏不了柯潔,惱羞成怒,拿起棋盤往柯潔腦袋上砸,這個才是。但是到這一步,人工智慧還很遠。


  牛奎光:台下很多科技企業CEO,特別關心科技的發展。關於科技加速發展的問題,您如何思考?技術越來越進步,同時也帶來了很大的焦慮,那麼快速進步是一個好事嗎?


  劉慈欣:我覺得不管好事、壞事,進步肯定不能停止,這是我們生存必需的。而且技術本身,用凱文·凱利的話說,本身就是自我進化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是要進步的,不以我們的意志所轉移。除非發生某個不可預料的災難,社會肯定會進步。


  你的問題本質可能在於,人在不斷進步過程中,所處的位置是什麼樣的。人的位置肯定是漸漸變得沒有用處了,以後可能會出現所謂的「無用階級」。


  從目前來看,最需要人做的工作,基礎科研。但有一個很令人擔憂的趨勢,傳統的研究思路越來越多被大數據所取代,而對大數據的分析不是靠人分析,是靠機器分析,就是科研中相當一部分工作是由機器來完成的。這種情況如果發展下去也是十分可怕。


  牛奎光:這確實是很可怕的事情。在數據化的生存狀態之下,一個新的關於公平和自由的問題是,當人越來越多被數據化以後,數據的擁有方和產生方之間存在著巨大的不平等,擁有方甚至逐漸擁有壟斷性的力量。


  再舉個例子,比如說導航,此前是人類看了路線自己做決定,現在導航每次做決定比人好以後,人類慢慢就不做決定了,導航說怎麼走就怎麼走。機器是收集全局的信息,進行全局的優化。人變成一個局部的信息,做局部的優化,人類很可能幹不過機器。慢慢機器可能變成一個超級力量,而個體變成一個小力量,可能到這樣一個時間點事情就失控了。


  公平和自由的定義分別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大劉您怎麼看?


  劉慈欣:這個問題是兩方面的:一方面大數據確實侵犯到個人隱私或者自由,被少數人操縱可能造成對個人權力的某些損害,甚至發生更嚴重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大數據也好、IT技術也好,有另一面常常被忽略。它在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提供了一個機會,每個人有了向整個社會發表意見的機會。個體有直接的渠道讓自己的聲音被所有人聽到,這是整個民眾的意願,它會在網上形成前所未有的力量,這個力量是相當巨大的。

  牛奎光:您剛才也提到人會變得越來越沒用、越來越宅,《三體》也寫到。


  劉慈欣:現在已經是了。


  牛奎光:技術對人在這個方面的改變會是什麼樣的?


  劉慈欣:首先這個改變沒有辦法,現在人們對人工智慧的未來最擔心的,其實有點走偏了。無論是學者、政治家還是普通民眾,最擔心的就是剛才所說的,智能機器逐漸代替人的工作,在這個方面提出了兩個可能性:


  一個可能性很黑暗、很可怕,我們和機器的關係理不順,大量的人失業找不到工作,社會越來越動蕩,上世紀的盧德運動,一幫人砸毀機器,現在可能就是破壞網路、砸毀電腦。長期的動蕩下去,這是一種可能性。


  另一種光明的可能性是,人和機器終於理順了關係。建立了新的社會分配製度,讓機器代替了大部分事務,同時給每一個人更富足、更優裕的生活,工作時間大幅度的減少,甚至不用工作。這是兩種可能性,他們認為前面一種很黑暗的可能性,後面一種是很光明,我認為恰恰相反。


  如果前一種可能性發展下去,整個人類因為AI搶了工作,亂七八糟,到處打砸搶,社會動蕩。雖然不是一個好事,但是至少社會還能正常發展下去,因為人類歷史上這種事情多了。如果真的出現後面那種事情,我們的社會分配製度、經濟制度、政治制度發生徹底的變化。


  之前人類文明發展所有的動力都是我們生存的願望、改善的願望,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精神動力。假如這個動力突然沒有了,「不勞者不得食」改變了,整個人類社會可能從精神上完全失去力量。當然有人會說,我們沒有工作了,我們可以從事藝術和科學,這個是想當然而已。少部分人會的,但大部分人不會的,不信可以試一試。


  過以宏:挺有意思,思考為創業者提供新的機會。本身我們請大劉來做IDG資本暢想官也是想有更多思想碰撞,幫助激發更多想像力,希望在中國,科幻的力量也能成為創新的重要來源之一。


  牛奎光:我沿著大劉的思路,在已有的宇宙規律之下考慮人與機器的關係,還是假設人這個事情是穩定和不變的。現在有很多基因技術,人已經開始嘗試自己改造自己了,這個其實是完全不同的。之前的基因改變都是靠突變,這個突變的概率很低,十幾萬分之一,幾百萬分之一突變,改變一下。但是人改變自己的基因之後,或者改變動物的基因之後,這個多樣性有可能一下子就爆發了,如果再加上您說的技術也不可逆,改變可能拉不回來,聽上去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場景,也可能導致人類很快就玩完了。

  劉慈欣:你說的有兩點:一個是人改造自己的基因,第二個就是人建立了某種介面與機器結合。


  牛奎光:是的,虛擬與現實。


  劉慈欣:這兩點確實,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真正的轉折點。


  舉一個例子,比如把一個石器時代、原始時代的屍體放到停屍房,驗屍官基本不會發現異常,他認不出這是一個古代的人,因為跟現代人在各方面都極其相似,甚至是智力上。一個石器時代的人如果讓他生活到現在,只要教會他認字完全可以生活,其實我們就是原始人,只不過是生活在現代環境中。


  但一旦我們介入了自身的進化,科學技術真的侵入到人類生物學特徵上,這個改變即便是科幻小說也很難想像。很可能會把我們的價值觀,我們的社會、文化、哲學徹底改變。


  比如出現了第三種性別會什麼樣?


  牛奎光:對,這個很難想像。


  劉慈欣:就很難想像,因為整個生活、文學藝術、人的感情完全變了。哪怕不說永生,如果人真的能夠活500年,我們的文化會怎麼樣,這個也很難說。特別是與機器的結合,都會帶來一些現在很難想像的情況。


  牛奎光:嗯,如果人機介面改變以後,究竟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擬。鋼鐵俠說過,人類生活在真實世界裡的幾率大概是十億分之一。像電影《頭號玩家》就是若干年以後的一個遊戲世界,它的體驗遠比人類在真實生活里的體驗要深刻、豐富多了,這也是顛覆性的一個問題。您認為我們所在的世界是真實還是虛擬的?


  劉慈欣:其實這個想法也是自從IT技術發展起來以後人類逐漸產生的想法,很自然的想法。當我們看到計算機里的虛擬世界之後,自然而然的就想到我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一個程序里。

  牛奎光:遊戲公司就是完全創造了一種現實中找不太到的體驗。


  劉慈欣:如何定義真實在現在的物理學裡面很難定義。物理學只有一個問題,世界是物理的還是幾何的?現在基本上確定世界是幾何的,我們看到的一切實際上都是空間,我們看到的離子以為是一個實物,其實它只是一個空間的曲率變得很大。


  這個概念在科幻小說裡面一直在變化。最早是上帝,後來到了瑪麗·雪萊的第一篇科幻小說的時候,因為工業革命的影響,上帝誕生了人,人再造人,人就是上帝;再往後上帝變成了外星人,人們看到遠古的遺迹裡面很多都像外星人來過的痕迹;發展到現在的信息社會,上帝可能是程序員,人類生活在程序里。現在來說,這是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問題了。


  格林有一本書叫《隱藏的現實》,介紹了各種各樣的世界,其中一個就是「虛擬世界」。假如確定我們就是生活在一個程序中,面臨的第一問題是如何讓編程序的人或者運行程序的人別把這個程序關掉。這個確實是很哲學的問題。


  牛奎光:既然說到哲學問題,究竟現在的科技發展是讓人變得越來越強,還是因為人變得越來越弱而不得不進行的一種智力進化?


  劉慈欣:我認為人是越來越強,包括我們的生存能力,其他能力也好。即便生存能力很強的細菌,也是藉助外界的力量支持自己的生存,他也要從周圍提取能量。


  而人類能夠作為一個社會來協同,一旦協同起來就變成地球上最致命的物種。當年的智人沒有科學技術,但是能協同;智人到了哪個大陸,哪個大陸的物種都開始大量的滅絕,包括猛獁象這些都被他吃了、殺了,這是很厲害的。


  牛奎光:我在知乎上看到過一個問答,「有什麼讓你細思極恐的問題」,當時有一個回答大意是這樣的——機器比如電腦,機器因為天然的聯合,會比個體的人和人之間的聯合更有效率,最後達到的就是機器不需要意識就可以把人幹掉。當時我看了之後嚇出一身冷汗,這個您怎麼看?


  劉慈欣:我承認機器協同聯合的效率確實比人高很多。


  牛奎光:求存還是付諸於感性,以後我們可能全都是機器了,這樣想一想是非常冷冰冰的。

  劉慈欣: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也就是現在還沒有發生的進化進程。假如人類只是一個生存階段,然後你所創造的東西在地球創造出更好的智慧、更高的文明,那也沒有辦法,我們只能作為中間的一個形態。


  牛奎光:一個過渡形態。


  劉慈欣:對。


  牛奎光:這個還是蠻悲觀的。


  劉慈欣:不是,我們之前已經發生過了。人類作為哺乳動物之前有很多了,包括剛從海里走到陸地上的一群兩棲動物也是早就滅絕了,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


  牛奎光:今天現場有很多優秀的創業者。而作為投資人,這麼多年以來我們一直陪伴創業者也會發現其實創業是一個打破舊共識、形成新共識的過程,而且打破的越大,所帶來的成就或者社會意義也更大,當然過程是很痛苦的。


  我覺得這就有點像您小說里寫到的「面壁者」和「破壁人」,全世界可能就一兩個能夠破這個壁,非常有難度的一個操作。您如何看共識這件事情,老的共識和新的共識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創造者或者實驗者的心理過程是怎麼樣的?


  劉慈欣:這個難就難在新的事物,我們看到的東西都是一些成功的新事物,大部分的新事物都死亡了,都失敗了。


  牛奎光:創新本身就是這樣的。


  劉慈欣:難就難在新事物開始並沒有顯示它成功的跡象。舉一個例子,在軍事上,最初熱兵器槍出現的時候,根本不如弓箭厲害,差遠了。它射程也好,威力也好都比弓箭差遠了。汽車剛出現的時候比馬車是慢很多的,而且經常壞,馬是不會壞的。飛機剛出現的時候也遠不如飛艇,它比飛艇差多了,續航能力弱,載貨量小,要求動力大。但是當時的困難就在於,我們沒有辦法看到這些新事物的前景,因為大量的同樣的新事物確實沒有前景,難就難在這,我們怎麼看到它的前景,確實對誰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牛奎光:所以對於創新者、創業者來說應該怎麼辦?就像面壁者和破壁人一樣,他應該有什麼的心理素質,應該是高深莫測還是大智若愚?


  劉慈欣:我要是知道我就是創業者了。但是有一點,我們與機器相比,人可能有一個至少現在還沒法被代替的就是想像力。對新事物,我們需要發揮自己的想像力,這大概是唯一能夠判斷它前景的辦法。這個是靠邏輯是推理不出來的。


  牛奎光:我們只能靠想像力,靠信仰。


  劉慈欣:再回到前面的話題,假設機器真的聯合起來針對人類,但是人類對機器擁有最後的優勢就是想像力,而機器沒有,這個重要性可能也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力。


  牛奎光:我們還是要靠想像力穿越周期,尤其在現在大環境貌似也不太好的情況之下。


  謝謝大劉,接下來是互動環節。


  Q1轉轉CEO黃煒:書中提到,「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你自己對於文明和歲月是怎麼思考的,更崇尚冷血抗爭還是文明柔情。


  劉慈欣:「給歲月以文明還是給文明以歲月」,這個問題其實牽扯到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們目前的價值判斷,換句話說,我們判斷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這個判斷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實際上十分困難,甚至不可能。


  為什麼說不可能呢?因為判斷一個行為的對還是錯,就是判斷它終極對錯,首先要把人類的終極目標搞清。我們的終極目標是什麼?表面上看起來很一致,但是讓大家來說其實非常不一致。


  有兩個終極目標,一個是讓整個人類的文明延續下去,延續到整個宇宙當中,擴展到宇宙當中。另外一個目標讓我們每一個人過得都很幸福,充分發揮我們每個人的人生、人性,個體充分得到尊重。但是這兩個目標有時候是矛盾的,你得先把這個搞清楚才能搞清楚做的某個事情是對還是不對。

  剛才說的,給歲月以文明還是文明以歲月,就是涉及到終極目標不同。但是人類的終極目標是什麼,現在確實沒有搞清楚這個問題。


  我個人的看法是「給文明以歲月」,而不是「給歲月以文明」。我們真正給歲月以文明,真正我們文明發展起來,發展到遍布整個太陽系甚至整個銀河系的時候,我們根本不會滅絕,當生存問題完全不需要考慮的時候,我們最後就可能面臨大災難,就滅絕了,什麼都談不上了。


  「死」在科幻小說中和在主流文學中很不一樣。科幻小說中的死,某種事物最後的滅亡包括人類最後的滅亡,不一定是悲劇的。因為這是它的必然結果,就像我以前常舉的一個例子,寫一篇小說,描寫兩個人白頭到老、幸福生活了一輩子,這不是悲劇。最後加一句,他們都死了,一百歲,仍然不是悲劇,因為整個人類社會也是一樣的。


  如果我們真的「給歲月以文明」的話,人類文明會存在相當相當長的時間,這個時間長到我們難以想像。


  Q2微眾稅銀COO 曾源:雲天明到底在《三體》里經歷了什麼,從而成為了可以給程心那麼多童話的人?


  劉慈欣:去看寶樹寫的《三體X》吧,他就寫的這個。我們創作時大量精力是放在已有的故事,關於我不去寫的故事,我自己想的也不多,對我也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至於雲天明經歷了什麼,我想這本身就是一個值得讓人去寫的新的作品,因為他作為完全異類的不同物種進入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物種世界裡,他的生活必然十分艱難。他做到那一步必然是很偉大的,至於他經歷了什麼,我跟大家一樣,也是一個開放的結局,我並不知道。


  Q3高燈科技CEO 高峽:馬化騰在知乎上問未來10年哪些基礎科學突破會影響互聯網科技產業?產業互聯網和消費互聯網融合創新會帶來哪些改變?


  劉慈欣:一定有一個未來科技的突破會影響互聯網,但是這個突破會不會發生現在還是問題。那就是人類大腦與機器的介面,這個一旦突破的話,互聯網馬上變成一個外有的東西,我們連在網上的不再是電腦,是人腦。不只是互聯網,可能整個人類文明都會被改變。這個技術目前仍然在很艱難地做著,投入巨大的力量,目前沒有看到突破的希望。


  Q4小源科技CEO 段雨洛:肉身和靈魂的關係是什麼?物質系統複雜到一定程度,就能產生意識?也就是說,意識本質只是複雜度的宏觀體現?


  劉慈欣:這個問題很深,至少按照現在科學的觀點來說,並不存在靈魂。整個意識就是一個物質的組合運作,目前並沒有發現生物體或者大腦中存在著自然界不存在的物理規律,它遵循的也是大自然的規律,也是牛頓三定律、量子力學,也是相對論。既然如此我們只能採取一些機械論的觀點,人腦的運行可能就是一部複雜機器的運行。可能它的複雜度遠超過我們的想像,最近就有學者提出來,人的思想是一個量子過程,而不是一個化學過程,這樣就讓人很絕望了,我們了解大腦也會變得十分困難。但是即便如此,量子過程遵循的也是函數,也是量子力學,也並沒有生命自己獨有的自然規律。


  Q5 IDG資本張海濤:如果從最大的宇宙尺度上看是黑暗森林規則的話,小一些尺度的地球上這一規則是否也會生效呢?


  劉慈欣:黑暗森林的規則是科幻小說里的設定,它必須滿足一些條件才行。一個條件就是兩個文明之間距離足夠遙遠。第二個條件是兩個文明的構成,生物體之間的差別極其巨大。這兩個對人類社會都不適用。


  首先,地球上的文明離的都不遠,我們都近在咫尺,可以相互融合。最重要的一點,我們都是同一個物種,能夠相互交流。我們和外星物種之間的差別可能比我們跟地球上一顆小草的差別都大。所以我常常想,我們遇見外星文明的第一個問題,可能大家根本想不到,就是如何判斷我們遇到的外星文明是有智慧的?


  如果面對一隻螞蟻,它能看到我們是有智慧的嗎?你既不會打洞,也不會保護蟻后,也不會從外面抓昆蟲,每天就在一個長方形上的東西上點來點去,也沒有點出什麼新玩意兒,這對螞蟻來說可能不是一個智慧的生命。


  外星人到來也是一樣,我們和他們的差別比螞蟻和我們的差別要大得多。所以真正和外星文明的接觸,對人類可能是一個極其殘酷的問題,它的殘酷性可能我們遠遠想不到。不是你和他應該怎麼交流,而是人類可能連這個起碼的資格都沒有,很可能是這種情況。


  Q6:如何看待Elon Musk的火星移民活動?


  劉慈欣:關於這個,我想多說兩句。如果拋開科幻作者的身份,我作為一個理智的思考者去看,首先我可以肯定的說,和我們想像的不同,我個人認為,目前大部分的火星移民或者星際移民也好,所有給出的理由都是站不住腳的。


  比如說,因為地球上的環境正在惡化,所以我們要到火星去。地球再惡化至少不戴手套能夠把手伸到空氣里,火星上做不到一點,很快就被凍傷了。地球至少有空氣,還不至於不能呼吸,或者低壓低到讓人血液沸騰。所以這個理由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另外還有理由,比如說去小行星帶開礦,去挖鐵礦石,你算算它的成本有多高,這個完全是不現實的,經濟學上也很荒謬。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要說的是,為什麼這麼一個虛假的,從理智上看完全不成立的理由,被我們當成借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作為去火星移民的借口,這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正是因為我們需要這個借口,不管有沒有道理。因為我們開拓、向外擴張的這個因素深藏在我們血液里,是藏在基因里、是生命最本源的東西。就像當初生物從海里走上陸地的時候,有理由嗎?沒有任何理由,以及任何理由都站不住腳。


  當時海里有豐富的營養物質,能夠防止當時地表上很重的輻射;當時到陸地上生活是很艱難的,生存條件完全不如海里。而他之所以到陸地上來,如果當時沒有走出這一步,現在地球上所有的大陸是一片死亡的沙漠。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去太空、去火星移民真正的原因要比表面看來深刻的多。我們要去太空僅僅是因為「太空在那裡」,很簡單的一個道理,這是生命最本源的問題。我相信Musk自己也清楚這個。


  過以宏:剛剛大劉也提到,人類移民外太空其實是源於人類基因里探索和開拓的本能。創業和投資你會發現也是如此,永遠有很強的好奇心,探索的熱情,不斷挑戰自己的邊界。包括創業,我相信本質上是「未竟的理想就在那裡」的源動力在驅使創業者穿越萬難,堅持下去。作為投資人,我們一方面是創業者身旁堅定的支持者,另一方面也是科技和創新的信徒;通過私享會等諸多形式的探討,IDG資本希望提高預測和判斷未來格局的能力,同時提高我們自己在新格局裡的影響力,這是我們在做的一些嘗試。今天的對話腦洞很大,很精彩。謝謝大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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