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一個朝鮮姑娘 | 故事電台
原標題:愛上一個朝鮮姑娘 | 故事電台
在這裡,聽千種人生。
作者 | 王子冠
音頻 | 中傳和聲
我趴在平壤羊角島國際酒店的書桌上,準備給此次朝鮮之旅的導遊小金寫一封信。
明天一早我就要坐火車回丹東,然後返回北京。我出神地望著稿紙,像在期待它能代表小金對我說些臨別贈言。
我知道這輩子很難再見到她了,我不知道該給她寫一封簡單的致謝信,還是說出心裡那點淡淡的滋味。
此次朝鮮之旅,同行的有台灣女生陳,丹麥小伙漢尼拔,長春姑娘林,還有一個姓曹的杭州小伙,我告訴漢尼拔曹用英文可以翻譯為F**k,後來的幾天我們都以F稱呼曹。
10點整,列車緩緩開過鴨綠江,到達和丹東一江之隔的新義州。火車在這裡停下,朝鮮人民軍上車進行入境檢查。車上人開始緊張起來,在西方和韓國的宣傳中,人民軍始終以神秘冷酷的形象出現。
一個人民軍走進我們車廂,要求拿出所有電子產品以檢查是否存有不良內容。當他反覆檢查的時候,我掏出了一包香煙悄悄塞進他手裡。他會意一笑,口齒不清地說著謝謝,離開了我們的車廂。
到達平壤後,朝鮮方面派出兩位導遊接待我們。年齡大的是主導遊,一個姓李的中年男人,體型魁梧粗壯。輔導遊就是二十多歲的小金,她身段嬌小,面目清秀,是專門為漢尼拔服務的英文導遊。
去酒店的路上,李導提醒我們平壤夜黑,大街上還有很多工程兵在工作,為防止出現不必要的麻煩,晚上只能在酒店前的廣場活動,一律不可獨自出遊。
這個規定我們早有耳聞,不過我們不打算理它,我、F和林決定第二天夜遊平壤市區。我們提前在谷歌離線地圖中規劃好了路線。
「如果實在需要出去的話,必須有導遊的陪伴。」 李導看出了我們的心思。
聽到這裡,我們愣了一下,之前從沒有在別人的遊記上看到這種情況。不過F覺得如果有導遊一同前往會更加安全,也是一段別樣的經歷。我和林表示同意。
三人走向小金。她很吃驚的樣子,不知道是驚訝我們想夜遊平壤,還是因為我們主動徵詢她的意見。她思考了半晌。
「我答應明天陪你們出去,但是你們也要答應我,不準自己出去,好不好?」
第二天我們參觀了位於妙香山的國際友誼博物館。朝鮮將外國人送給領導人的禮物收集在一起,專門蓋了這所博物館,美其名曰國際友誼博物館。其中來自中國的禮物最多,除政府和協會外,還有很多外貿公司贈送的禮物。
博物館解說員得意地說,全世界已經有一百多所主體思想研究所。我躡手躡腳地跑到小金身邊,偷偷問主體思想用朝語怎麼說。
她教了我好幾遍,我仍然發不準。小金來了興緻,問我是否還會其他朝語。
「啊尼哈賽喲。」
她糾正說這句不是敬語,只有關係很親近才能這麼打招呼。我想了想看過的韓國電影。
「對了,我還會一個,咔嘰嘛和擦浪嘿。」
小金的臉「唰」地紅了,用僅會的中文說:「我愛你?」
從妙香山回平壤的路上,小金坐在我旁邊聊天。她大學剛畢業,主修英語,有個愛爾蘭外教。她從未出過國但口語很好,沒有一點愛爾蘭口音,用詞精準,聲音軟綿綿的。
身後的大叔讓我問她朝鮮人還恨美國嗎,她謹慎地回答:「朝鮮人對美國人民從無恨意,但是對政府有。」
我問她政府是否允許外國人和朝鮮人談戀愛。
「政府是允許的,不過要結婚的話需要審查。我見過外國男生交朝鮮女朋友,但是反過來的很少。」
她的回答讓我想起在中國也是如此,中國女和歐美男的結合從來都不是新聞,但反過來卻寥寥無幾。
「你結婚了嗎?」小金突然問道。我結結巴巴地說自己還是單身,氣氛有些尷尬。
「你手機里有音樂嗎?聽說你們都聽小蘋果對不對?」
我愣了兩秒鐘,打開手機上的歌單給她看,並解釋小蘋果現在沒那麼火了。她戴上耳機聽了一路,告訴我最喜歡《Pop Goes My Heart》和《夜已如歌》。
我轉過臉看窗外,很多穿著軍裝的男人在田野間收莊稼,混在普通農民中間。不知道他們真是人民軍還是只愛穿軍裝而已。
晚上在一家別緻的餐館用餐,餐館一樓是友誼商店。我準備買些東西,小金攔住了我,提示我明天去的地方也有這些東西,而且更便宜。我抬頭看看櫃檯後的售貨員,她訕訕一笑,表示沒關係。
朝鮮實行計劃經濟,商店多半為國營。買或不買,對售貨員來說都無所謂。
到了晚上,我們期待的夜遊就要來了。我特意梳了個金正恩髮型,跟著F下樓找小金,讓她帶我們出去轉轉。
小金昨天雖然答應了我們,但李導尚未正式拍板。她請示了多次,我和F也承諾只是出去散散步,很快就回來。李導終於同意了。
在羊角島大橋上,我們遇到了此行的朝方攝影師。他很謹慎地問我們為什麼要這麼晚出去,是否對酒店設施不滿意。F趕緊解釋酒店一切都好,只是我們想看看平壤夜景和朝鮮人民。
「難道我不是朝鮮人民嗎?」小金笑道。
「你是,但我們還想看看更多的人。」
擺脫攝影師後,小金顯得很猶豫,打了好幾個電話。她說朝語的聲音更好聽更溫柔。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能去哪兒。」
漢尼拔提議去酒吧,或者至少是一個能坐下來喝酒侃大山的地方。
「平壤沒有什麼夜生活,晚上沒有酒吧,而且今天是周日,大部分地方都不營業。」
在不斷的徘徊中,漢尼拔問道:「金,你就誠實地告訴我們吧,平壤是不是不允許外國人晚上出行?」
小金驚訝地看了漢尼拔一眼。「朝鮮從來沒有這種法律或規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印象,我真的只是不知道去哪兒而已。」
原來,李導不允許我們獨自夜遊並不完全是出於政治或安全考慮。平壤晚上沒路燈,更沒有夜生活,出於自尊心,他很不希望我們看到這種景象。
最後我們決定步行至火車站。路上,小金看起來比我們更膽戰心驚。羊角島橋上,可以看到大同江緩緩流動,岸邊建有幾棟高層建築。我說這裡很像上海的夜景。
「是因為上海夜景也像平壤這麼繁華嗎?」小金單純地問。
「不是,只是覺得他們都在岸邊建高樓而已。」
我提議去買點東西,小金緊張地告訴我們外國人不能在非友誼商店購物,也不能使用朝元。
說完她跑到小賣部,兩分鐘後抱著一堆小食品走了回來。
小金攔了一輛很大的計程車,告訴我們必須回去了,不然她不好交差。我們很理解地同意了。下車之後,我掏出錢給她,告訴她是剛剛的食品費和車費,她抽取一部分拿給司機。我堅持要把剩下的錢也給她。
「別這樣,請把我當成你們的朋友。」
回酒店的路上,小金再次變得緊張起來。她提醒我們回去後不要告訴李導我們走了那麼遠,更別說去了小賣部,只說在附近散了散步就好。我們趕緊點頭答應。
回到酒店,我們登上樓頂的旋轉餐廳,邊喝燒酒邊聊天。沒過一會兒,小金跑了上來。
「我還是跟李導說了真相,我覺得對他撒謊不好,如果他問起,你們也不用撒謊了。」
聽了之後我們都有點內疚,很害怕給小金惹了麻煩。
第三天我們去了軍事分界線,這是我最期待的地方。
軍事分界線中間的一所藍色房子歸朝韓共有,房間正中間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的電話線也是軍事分界線的一部分。
這裡是唯一能拍人民軍的地方。大家紛紛拉住士兵合影,人民軍大叔也出奇和藹地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合影后眾人塞煙,然而這次他們一包都沒有收下。
離開軍事分界線,我們驅車前往平壤。可能是昨天沒休息好,小金一上車就睡了過去。我坐在旁邊拍她睡覺的樣子,快門聲太響把她驚醒。她揉了揉眼睛,一臉嗔怒後又一臉睡意朦朧地微笑。
「我們來張合影吧。」
聽到這個提議時我愣住了。伴遊的這幾天,她從沒主動提過要求。
「怎麼盯著我又不說話?來吧來吧拍個合影。」小金催道。
我左手抬起相機,身體靠近她,咔咔拍了很多張。照片里,小金孩子一樣的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和羞澀。
拍完照後我打開音樂播放器,每人一個耳機聽著。播到權志龍的《Missing You》時,小金驚了一下。她說都能聽懂,但覺得韓國的韓語發音受到英語的影響很大。
「Big Bang是亞洲很紅的男子組合,很多中國女生都喜歡他們。」
「那他們什麼樣啊?長得帥嗎?」小金好奇地問。
「他們很時尚的,穿衣風格比較前衛,髮型和發色多變。」說著我把權志龍的照片拿給她看。
「朝鮮人整體還是比較喜歡強壯有力的男性,這個韓國美男對我來說太女孩子氣啦。」
坐在後面的漢尼拔開玩笑說小金本來應該陪他的,是他的私人財產,可這幾天我老是死皮賴臉坐在她旁邊,讓他都不能好好跟小金說話。
快下車的時候,小金告訴我想換個工作,因為每次都去相同的地方會覺得無聊,而且對自身發展沒太大幫助。我問她想做什麼,她說想和哥哥一樣做跟中國相關的貿易工作。
「你什麼時候能去中國。」
「也許五年後吧,還得先從學漢語開始。」
回到酒店後我提議去旋轉餐廳小聚,喝點酒聊聊天。當然了,得帶上小金。我們明天就要離開朝鮮了。
我和林去大廳找小金,她問我們能否等李導下樓後再來找她,因為我們可以直接去跟李導講。
半小時後我們下樓,李導並不在,小金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我跟你們一起上去,待半小時就下來。就在我們走向電梯時,李導從電梯口出來,我趕緊走上前。
「最後一個晚上了,我們很希望能和小金聊聊天,我們很捨不得。」
李導很大方地表示沒問題。剛走進電梯,小金的手機就響了。她用朝語說了不到一分鐘,掛掉電話,表情失望,但仍然細聲細語地說:「很遺憾,我必須得下去,因為李導說有些文職工作得現在做。」
「我並不怕李導,他也沒權力對我的職業生涯造成影響,不過他是主導遊,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工作,我們的規定是副導需全程聽從主導安排。我想你們也可以看出來我很想加入你們,甚至已經跟你們走進電梯,希望你們理解我。」
我們猜測李導擔心導遊和遊客過多接觸造成不好的影響,因此表面答應,背後又通知小金拒絕我們。
我們很不舍地送小金下樓,黯然回到頂樓,告知大家這個不幸的消息。因為小金沒有一起過來,眾人覺得索然無味,不時地看手錶。
連續三杯燒酒下肚後,F決定再去邀請小金一次。十分鐘後他走回頂樓,說小金答應等李導休息後就悄悄上來。大家明顯開心了很多,又開始喝酒。
終於等來小金。她甫一坐定,就表示不喝酒,喝點熱水就可以。我趕緊倒水。
「男生在給女士服務時最性感啦。」小金調皮地說道。
「是的,我在任何時候都很性感。」 我朝她眨了眨眼睛。
此時,大家已經喝了不少酒,談論的話題逐漸轉換到朝鮮政治。
「為什麼我們入境會被反覆檢查,比如檢查攜帶物品和電子物件內容?」一名香港女孩問道。
「政府擔心有危險物品入境,入境檢查是每個國家邊檢都有的,這是一個國家的主權。」
「為什麼在朝鮮無法使用通訊網路,而在世界其他國家可以使用國際漫遊?」香港女孩追問。
漢尼拔表示贊同,並補充道:「既然中國可以對世界開放通訊,朝鮮當然也可以。」
「我們承認審查制度的存在,就像我們承認朝鮮在現代通訊上的落後,只是有些事物的發展需要時間,朝鮮在改變,對國外遊客也越來越開放。西方很多報道都是不實的,這個我們也很無奈。」
「外國人都知道,金正恩和他的妹妹年少時曾在瑞士留學。既然他接觸過西方教育,知道西方政治經濟體制的優越性,為什麼不在朝鮮推動改革?」 香港女孩不依不饒。
「我確實也從一些歐洲遊客那裡聽說金正恩在瑞士留學過,但沒有人為我證實這點,也就是說我不知道真偽。至於改革,我的國家不是完美的,我們一直在進行自己的改革,也許你該尊重各國的不同之處,完全接受西方的體制對我們不是最好的選擇。」
小金很平靜地說出這些話,除了香港女孩,所有人都肅然起敬。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嬌小的女生,在面對這麼多質疑時,內心仍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這些力量安安靜靜地發出,像涼水一分一秒慢慢煮開。
香港女孩又問:「為什麼朝鮮人民吃不飽飯,為什麼朝鮮人民不幸福卻無法表達出來?」
我和F再也忍不住了。「為什麼你覺得現在的朝鮮人民既吃不飽飯又不幸福,為什麼提問的時候永遠帶著預設立場?」
小金撇過頭望向我們,臉上滿是無助和感激。
香港女孩還準備繼續問下去,F趕緊嘗試控制局面。
「我覺得咱們沒必要探討這些問題了,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情和立場,況且這是最後一個晚上,不如聊點輕鬆的話題吧。」
這時已經過了十一點,眾人酒意漸濃。小金表示時間不早了,她要先回去了,明天七點還要叫大家起床。我站起身,提議大家一起回去。
回到房間沒多久,電話響了。
「喂,您好。」
那頭用英語回答:「你是王嗎?我正想和你說話呢。」
「嗯,怎麼了?」
「我只是想對你說一聲謝謝,整個晚上我都能感覺到你站在我這邊,也在幫我說話。」
「我只是說了我想說的話,並沒有要刻意幫你。」
「我可以理解,不過還是想對你說聲謝謝,你是我的朋友。」
「我和F對今晚的事情很抱歉,我們覺得這樣的談話對你不公平。」
「這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經被問過無數次類似的問題,不會因為這些問題感到難過或生氣。」
「其實我還有些話當時沒來得及說,不如我寫封信吧,明天給你。」
「好的,那晚安了。」
掛上電話,回到文章開頭那一幕。我盯著稿紙發了一會兒呆,開始回信。
「首先覺得很對不起,我們邀請你加入我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作為中國人,我很理解你的國家和人民。你是漢尼拔的英文導遊,很幸運我跟你有這麼多的交流。最後一個晚上,我真的很希望能給彼此留下好印象。你是一個聰明獨立的女孩,讓我們對朝鮮的印象加分不少。很希望以後還能再見,謝謝。」
最後一天,所有遊客搭乘上午的火車回丹東。一大早,李導和小金帶我們乘坐地鐵去火車站。
走出酒店的時候,小金把我們拉到一邊,提議拍張合影。拍完照片解散時,小金拉住我,叫來她的朋友單獨為我們拍了一張合影。
「這樣我就也有你的照片了。」
我有點悔沒有帶拍立得過來,可以現場打出照片給她。
我拿出昨晚寫的信看了一遍,又在結尾加上電話和電子郵箱,遞給了小金。小金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久到氣氛有點尷尬。
她慢慢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我還沒有自己的名片,這是我哥哥的名片。如果將來我去中國,會先用我哥哥的郵箱聯繫你。不過你最好不要主動聯繫這個郵箱,你知道為什麼。對了,這是我第一次給外國人留我,不,我哥哥的聯繫方式。」
到火車站後,我們圍在小金身邊,大家都不說話。像是前幾天已經把話說盡了,又像是還有很多話,卻不知如何開口。小金沉默了半晌,慢慢抬起頭。
「我做導遊一年多,有不少外國遊客和我合照,但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和人合照,和你們相處這幾天真的很開心。」
10點整,列車緩緩駛出守備森嚴的平壤車站。李導和小金看著火車窗戶,跟我們揮別。
小金偷偷看了一眼,確定軍人們和李導沒有注意她後,抬起右手,朝我做了一個手勢,俏皮又深情。
是一個飛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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