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發布「互聯網洞見者」第三問:IT 和網路技術發展正日益消弭距離的障礙,這種趨勢是否會減慢甚至停止城市化的進程?
知乎 2018「互聯網洞見者」大幕開啟,十大互聯網頂尖人物提問陣容,針對互聯網未來提出十個極具前瞻性的提問,將在為期一個月的時間裡靜候全民的思考、討論與作答。
10 月 26 日,「互聯網洞見者」第三問揭曉,由知名科幻作家
劉慈欣
(知乎 ID : 劉慈欣
)提出:IT 和網路技術發展正日益消弭距離的障礙,這種趨勢是否會減慢甚至停止城市化的進程,或漸漸消融現有城市?
知友:石韋
(400+ 贊同,景觀設計、建築設計、建築學話題優秀回答者)
以前上學的時候都說,城市是因為第二次社會分工產生的。
人類社會從村落 - 城市化 - 逆城市化基本背後都是朝著高社會效率的方向前進。馬克思老爺爺說這叫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
所以城市化本身也就是人類發展上的一個過程而已,當一種更高效的生產力誕生了,新的生產關係(逆城市化)也會產生。
逆城市化在國外基本都不是什麼新詞,從二戰以後,大城市各種問題先把富裕階級趕到了郊區,然後再到中產。
城市模型也從「田園城市」到「衛星城市」再到「有機疏散」等等理論中摸索前進。這些都是已經寫在教材里的東西,就不多說了。
如果說互聯網的介入能否改變城市化進程,先來看看從城市設計的角度看看互聯網改變了什麼。
第一個想到的是城市意象改變。
城市意象是凱文·林奇的理論,大抵上是說大眾感知城市不是物理模型化的,而是意象化的。比如說北京,其實我們每個人也都能大概描述出有幾個重要地標比如故宮,大褲衩,然後是五環跟重要道路,其餘的大片城區其實對於大眾而言,也僅僅可以分為擁有幾個重要特色的節點加上模糊印象的區域跟交接的邊界。
傳統城市空間中地標常常由於其獨特的物理屬性而成立。比如紐約的自由女神,比如巴黎的鐵塔。但是,互聯網作為一種信息傳遞網路,在大眾層面上把地標的部分物理屬性給削弱了。
微博,抖音這些傳播平台現在已經令原本具有建築優勢的城市節點及地標發生變化。
這個明顯的結果就是催生了所謂大量的網紅地標。這些地標其實在原本城市意象中並不扮演著重要節點或者地標的角色,由於互聯網城市的地標及節點意象發生了改變。
抖音把重慶的城市日常變為網路中的地標
第二個想到的是戶外行為發生改變。
丹麥的規劃學家楊·蓋爾把戶外活動分成了三類:必要性活動, 自發性活動和社會性活動。後兩個活動的自發生產與環境質量的關係密切相關。
大概是說除了我們上下班這類的必要性活動,高質量的戶外空間會引發更多的例如廣場舞,戶外散步,集會這類型的戶外活動。我們的城市空間設計得更人性化,場地活力就越高。
但是似乎互聯網把這個規則給突破了。大火的 Pokemon Go 基本把城市裡的節點重新定義,戶外行為與虛擬世界行為發生交叉關係。
因此帶來了許多諸如《頭號玩家》里的場景:大量陌生的人會集中在一個物理環境並不特殊的節點發生社交行為。
場地活力與空間質量開始發生分裂。
紐約路邊聚集的玩家
第三個想到的是城市拓撲結構對城市影響會降低。
英國的比爾·希列爾基於拓撲學研究的城市分析方法認為城市空間內部的拓撲關係與城市的功能間是密切聯繫的。大概的意思就是類似我們居住的房子,城市的空間是有「次序」的。
我們在居住的時候都會知道使用使用頻率高的公共區域(客廳)比其他頻率低的私密區域(卧房)連接點更多,可達性更高。
城市也一樣,有的街道空間由於拓撲結構導致了其在「次序」比別的街道要高,所以這些地方常常車水馬龍,成為城市最繁華的地段。
這種特點也極有可能會被互聯網改變。隨著人工智慧及互聯網地圖產品的興起,我們已經可以發現很多諸如滴滴,高德地圖等平台上的道路指引系統是根據擁堵量進行運算給於行程建議。
這與我們傳統城市生活中行走的方式截然不同。理想狀態下,城市車流與人流在空間中將朝著均一化的方向變化,那麼與這種交通模式匹配的城市功能板塊也極有可能發生改變。
北京、曼哈頓、雅典的「方格網」的空間效率 BY 楊滔
基本可以看出,互聯網作為一種信息網。它可以極大地改變了城市中我們看待與使用城市的方式。但互聯網企業本身就是城市規模效應的產物,就目前的狀態下,互聯網並沒有極大地提高生產力進而改變生產關係。城市的聚集效應依舊佔領著主導地位。
而未來,
我想只有當運輸與能源等主要根基技術長足進步,醫療教育等配套資源均質化後。互聯網才能從信息化的方向帶領新的城市誕生。
知友:馮路
(100+ 贊同,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經濟學博士在讀)
這個問題其實非常複雜,屬於經濟學一個非常前沿的問題,為說明這一點,先簡單地考慮一個空間經濟體,連續地分布著無數地區,每個地區包含以下基本要素:
1、居民偏好( Preferences)
,決定了居民對不同產品的需求
2、 生產技術(Production Technology)
,決定了一個地區提供各種產品的效率,這裡的生產效率是廣義上的,包括生產技術、制度質量、創新能力等一切能影響生產效率的因素。
3 、稟賦(Endowments)
,一個地區原本擁有多少資源,和技術一起決定了當地供應產品的能力。
4 、貿易成本( Trade cost)
,產品跨區域交易的成本,近來很多研究都發現電子商務會降低貿易成本(例如Fan et al, 2018)。
5 、人員流動成本(Cost for the movement of people)
,居民離開某個地區到另一個地區生活/工作的成本。
6、從外界獲取技術的能力 ( Technology for Idea Flows)
,和創新活動(innovation)一起決定了生產技術。
7 、生活條件(Amenities)
,包括生活設施、自然環境等能夠影響人居住決策的各種因素,可能隨著人口集聚提高(比如可以共用生活設施),也可能下降(比如交通擁堵)。
上述條件中,生產技術和資源稟賦決定本地產品生產,貿易成本影響外地產品供應和本地產品對外銷售,本地產品銷售(包括在本地銷售和外地銷售)決定名義收入,產品供給(包括本地的和外地的)和需求(也包括本地、外地)決定地區均衡價格;名義收入和本地價格水平決定實際收入,決定生活在某個地區實際能購買的產品量;實際收入和生活條件決定了居民的效用水平,與人員流動成本共同決定了居民在哪裡住。
互聯網發展能影響到的因素是 4-6,降低貿易成本、人員流動成本,提高地區間技術交流,最終形成的區域經濟結構取決於以上各種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互聯網發展導致地區間運輸成本下降,也有可能導致邊緣地區的經濟要素不斷向城市聚集,Ben Faber 在 14 年發表的一篇文章發現中國高速公路建設反而促進了中心城市對邊緣城市「吸血」,具體可見我這個老回答:馮路:有哪些有趣的工具變數?
再比如,生產活動是有規模經濟(scale economy)效應的,一個地方經濟規模越大,生產效率可能越高,這可能是因為可以共用基礎設施,也可能是因為知識具有外溢效應(spillover effect)大家聚在一起交流更容易產生新的想法,進而催生出新技術。高生產率的行業能提供高工資,吸引人口流入,而互聯網產業的集聚效應非常明顯,可能導致經濟活動的集聚。
有時候,歷史因素也會影響經濟活動的布局,比如Ahlfeldt et al(2015)就分析了柏林牆對柏林市經濟布局的影響。
當然上述分析只是一個簡單的框架,實際上你可以往裡面加各種因素,比如房價、通勤等等。
要評估互聯網對城市化的影響,需要大量細緻的數據,這也是我這個回答中提到的 quantitative trade/spatial model 所要達到的目標。
知友:談婧
(100+ 贊同)
前些天正好和朋友聊到,互聯網讓人們在線社交更頻繁了,人們對真實城市中的接觸是更渴望了,還是更無所謂了只是宅在家中 VR(《頭號玩家》)呢?正好看到大劉的這個問題,我把之前一些對城市與孤獨的思考放上來。
我認為目前的互聯網技術進一步滲透,對城市化的影響並不大,城市化的速度依然會加快,只是城市內部的結構會發生微調,超級大都市不再是中心化的,將演變成由大量半徑為幾公里的分散式的社區群組成的集群。
首先,我認為會給人類群居方式帶來重大變化的技術,並不是互聯網。技術是歷史選擇的結果,而非原因,互聯網從千萬種技術中被選中,成為過去 20 年影響人類社會最重要的技術,是因為人類經歷了二次大戰(催生計算機),冷戰促使互聯網被發明,之後經過持久和平,互聯網得以在商業和社會方方面面大規模普及。
雖然我是大劉的粉絲,但我認為,和平並不是 by default 的事情,當目前的持續過久的和平年代結束,才會有重大的技術突破,從而把人類帶出已經持續了十年的技術滯漲的泥潭,而那個時候的技術,才將迎來城市形態的改變。
(個人認為,《黑客帝國》里的描述是很合理的,人類脫離肉體,活在虛擬世界中,而到了那時,所謂城市,才有顛覆性的變化。)
城市是人類群居發展至今的最高形態,城市扮演的角色,是連接和資源配置,連接自然資源與生產資源,連接商品交換的各方,連接人與人的物理位置,城市是工業時代執行「連接」最高效的工具。
現有的城市的結構,依然是實現資源配置最有效的方式,如果要顛覆城市這一形式,需要如下幾樣東西的傳輸方式和效率發生根本變化:
1. 信息:互聯網已經基本做到
2. 感知:正在進行,但相當於原始社會
3. 物質:尚未發生
4. 能量:幾乎沒有發生
所以我認為,城市的形態如果被顛覆,一定不是因為互聯網,而是需要眾多其他技術,不過互聯網的確可能令城市形態出現微調,即,超級大都市將依然存在,但城市內的組織形式,從現在的中心化超級大都市,變成分散式社區群構成的集群,這些集群共用某些基礎設施,實現物質與能量配置的最高效率,但在內部分化成各個依據價值觀群聚的社群。
一、城市將變成蒲公英結構,即「智能化基礎設施+分散式社群」的結構
伴隨著互聯網將「連接」的成本降低,人類的組織形態發生了變化,其中有兩大變化:
1. 互聯網平台變革了人類協作方式:互聯網平台讓海量的人類可以實現遠程實時協作和人機互動,產業的組織方式變成了大平台+小個體。
伴隨外部連接/協作成本的降低,人們發現,內部管理成本大於外部協作成本,於是,越來越多公司選擇將部分職能外包,平台型組織出現,形成「平台型公司+自由職業者/小型外包商」的協作結構;Airbnb/滴滴/阿里/喜馬拉雅等平台的出現,形成了「平台+個體」的協作結構,越來越多人的工作不需要依賴固定的公司、固定的辦公地點,可以實現遠程協作
2. 商品和生活服務轉為線上和到家:
這幾年電商和共享經濟的發展,讓人們的消費從「到店」變成「到家」,本地生活服務的基礎設施正向「區域物流中心+社區前置倉」、「中央廚房+到家外賣」的結構發展,服務半徑從幾公里到十幾公里不等,商品和服務從中心化的 hub,直接去到你家樓下甚至你的床頭,生活服務的組織方式,從原先的「主幹道+支幹道+毛細血管」,變成了「超級主幹道+毛細血管」
在共享經濟的公司里,地理區域的劃分早就不是按照「城市」為單位了,比如,如果你去看任何一個本地生活服務的美團、滴滴、長租公寓、社區生鮮的後台,你會發現它不是按照「北京」這個單元來管理的,北京被劃分成了幾十個區域,半徑從幾公里到十幾公里不等。
城市的單元將越來越向毛細血管單元集中,以一個個分散式社群為單位,而各個分散式社群內部的資源交換將更加密切、高頻和輕,分散式社群之間的交換更加低頻,它們之間的地理距離也將拉開,廣袤區域不必被今天效率低下的道路和建築佔據,它可以留給自然,或許未來城市的形態,是一個分布在廣袤綠地中的蒲公英城市結構。
由於蒲公英社群內部的城市結構相對簡單和封閉,無人車成為主流安全的交通工具,而各個分散式社群之間可以通過地道連接,而挖地道的,自然是 Elon Musk 的 boring company 啦。
二、人們依據什麼群居?價值觀是串聯感知的第一性原理
在工業時代,城市扮演了基於地理位置的高效的連接功能,而在信息化時代,連接的功能將被互聯網,你的工作和衣食住行將被虛擬的基礎設施—平台型企業解決,而地理位置對於你唯一的意義,在於你是不是和你喜歡的那類人住在一起。
城市放大了孤獨,感謝互聯網,當人在城市的其他位置限制被移除的時候,人們有更多的自由度依據精神訴求而選擇地理位置,於是,孤獨就找到了合適的解決方式。
你不會在意你住的離公司、超市、餐館近不近,你只會在意你在周日的慵懶的早晨走到樓下的伸懶腰的時候,周圍是不是和你一樣相信美與啟發會引導人類的同好,你是否會與 ta 相視一笑。
比如,最近美國舊金山出現了一個做共享住宿的A輪創業公司叫做 Bungalow,它主打白領年輕人的合租社群,它選擇高端和有特殊調性的地段的公寓,吸引有共同愛好和價值觀的白領年輕人一同合租,它強調室友間的匹配和社交,讓合租不只是分享空間共擔房租,也是興許相投的人的重要社交場景。
Bungalow 主打白領年輕人的合租社群
互聯網並沒有解決我們與世界連接的所有需求和所有場景,事實上,它只解決了一部分眼、耳的輸入需求,而對於其他器官的感知,以及絕大多數的輸出,都沒有解決,更不用說,它無法綜合各項感知,完成一個綜合性的感知體驗,而人們同樣希望這些感受可以像外賣一樣「唾手可得」,這正是人們選擇分散式社群的要素,而價值觀正是串聯這一切感知元素的第一性原理。
於是,我們未來的城市生活可能是這樣的:今天的 798 + 順義區域和中關村區域成了兩個不同的蒲公英分散式社區,在地理位置上都向北京相反方向外延,老城區陳舊的基礎設施變成了森林。
798 社群住的都是喜愛文化藝術教育的人,他們有陽光充足的草地,周圍是著眾多的咖啡館,空氣里交匯的是思想,傍晚人們喝著複雜的葡萄酒,深究孤獨與意義;中關村社群住的都是極客,他們周末在 hackathon 的廣場上不小心就會改變世界,廣場裝飾粗陋但搖滾樂的體感絕不缺斤少兩,他們只喝美式咖啡穿黑白T恤,並且堅定地認為任何加奶加糖加顏色的行為都是干擾項。
798 社群的居民覺得中關村的太沒情趣無法對話,偶爾穿過隧道過去開會即可,中關村社群的居民覺得 798 的做事太不靠譜沒有邏輯無法對話,周末過穿過隧道去放鬆一下即可。
興趣類似的人們群居在一樣是蒲公英形狀的膠囊公寓樓里,公寓已經預製好了送貨機器人運行的通道,女孩兒們互相照顧一起看網劇討論美妝,男孩兒們鐵哥們一起舉鐵打電玩,婚姻法項下的親密關係,自此收到了最後的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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